“理解,感情是不受控制的,所有动了真心的人都会成为它的奴隶。”

舒眉的理解,让关野雅子顿生知音之感,更加愿意对她吐露心思了。她有些赧然而又勇敢地说:“江太太,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南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陈重君。明年我就要出嫁了,在正式嫁人之前,我想和他再见上一面,还想当面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哪怕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我也还是想让他知道,我喜欢过他——很喜欢很喜欢。”

舒眉吃了一惊:“啊,刚才你已经对他表白心意了?”

“没有,刚才他家还有别的客人,而且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想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对他表白心意,因为这一幕肯定会成为我以后最宝贵也最美好的回忆,我希望记忆里所有的画面都是美不胜收的。对了,江太太,你知道南京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完成心愿吗?”

思索了片刻后,舒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去桃叶渡吧。桃渡临流,曾经是古金陵四十八景之一,也是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渡口,再适合你表白爱意不过了。”

夫子庙利涉桥畔古桃叶渡口,相传是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的爱妾桃叶渡秦淮处。传说中,王献之有个爱妾名叫桃叶,经常往来于秦淮两岸。那时候的内秦淮河水面宽阔,风高浪急,经常会翻船。王献之放心不下,每每亲自在渡口迎送爱妾,并为之作《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从此,这个富有浪漫色彩的渡口便被命名为桃叶渡。不过,清顺治年间,孝陵卫人金云南迁居渡口,因见渡口非常拥挤,经常有人落水而死,遂捐建木桥,题名“利涉桥”(取便利涉水之意)。康熙二年(1663年)易木桥为石桥。渡口已经不复存在,唯余古桃叶渡之名。

听说了舒眉讲解的桃叶渡之名的由来后,关野雅子满眼闪烁着憧憬的光彩说:“我喜欢这个浪漫的传说,我会在桃叶渡约陈重再见面的。”

舒眉在中山陵聆听着关野雅子的少女心事时,烟波玉正在公寓里对镜梳妆,预备着一会儿去天香楼扮演自己最拿手的颠倒众生的名妓角色。

房门被人敲响时,烟波玉刚刚上完妆——那种淡扫蛾眉、薄施粉黛的清雅妆容,让人看了觉得很自然很舒服也很有韵味。她带着这张妆容完美的脸去开门,让等在门口的吴才眸中闪过一丝不由自主的迷醉。

“阿才,是你。你来干什么?”

定定心神后,吴才走进屋掩上门,开门见山地问:“玉姑娘,那晚烟霞告诉你的事情,我不是叮嘱过你千万不能泄露吗?你为什么要说出去呢?你知不知道你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的。”

烟波玉知道自己从烟霞那里听来的消息都会成为祸端,所以一直谨慎地三缄其口。除了江澈和舒眉外,她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起过。

后来江澈秘密联系到逃往外地的俞氏兄弟,告知他们俞大维的死另有隐情,并转述了烟霞当晚的所见所闻。俞龙俞虎一听就炸了,回到南京城一直躲在暗处与吴仁义作对,并散播出他的所作所为。谁知因为他们散播的消息太过真实,反而让吴仁义察觉到还有知情人在世,这实在是令烟波玉始料不及的事。

“怎么会呢?就算我…我把真相告诉了俞家兄弟,他们也绝对不会把我出卖给吴仁义的。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们知道得太多也太详细了,这让义哥猜出烟霞一定对人说过当晚发生的事,又让我再次仔细调查她死前曾经与什么人有过交谈。你那晚和她说过话,天香楼里肯定有人看见。如果问出了是你,义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玉姑娘,你必须尽快离开南京城。”

“一定要离开吗?离开南京我又能去哪里呢?我不想走。对了,我可以去找…”

顿了顿后,烟波玉硬生生地把冲到嘴边的“江澈”二字改成了“舒眉”,“我和舒眉是好朋友,她可以让江澈保护我。”

注:关于桃叶渡的两段文字,根据百度百科组织撰写而成,特此说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百章,舒眉与江澈的故事连载至今近四个月,感谢这期间所有追文支持的读者朋友们。如果没有你们的陪伴,我很难坚持下来。熊抱一个。:)

101|82.29. 独家发表

烟波玉不愿意离开南京,并寄希望予江澈可以保护她,这让吴才觉得她在犯傻。

“你别犯傻了!义哥不敢动舒眉,不只因为她是江澈的老婆,是他的心头肉。还因为有个日本人给她撑腰,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动了怕不好收场。可是你算什么?就算你和他们夫妇俩是好朋友,也终究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他们不会为了保护你而跟义哥太较真的。”

“不,阿才,你不了解江澈和舒眉。他们是真心把我当好朋友,不在乎我的娼妓身份。我相信如果我有性命之忧,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我。”

烟波玉如此坚定的信心,让吴才怔了一下。怔过之后,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变。

“好吧,就算你相信江澈两口子会保护你,可是那只会让义哥更窝火。现在义哥四处碰壁,江澈降不住,俞氏兄弟一时也搞不定,日本人那边他更得罪不起。如果连你这么一个妓-女他都收拾不了,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告诉你,除非江澈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藏起来,否则只要你出来走动,他就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不可。你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吗?”

吴才这番话,听得烟波玉心乱如麻。的确,就算江澈可以每天派人保护她,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满心怨毒的吴仁义,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要她的命。而且如果她落到了他手里,一定会死得很惨。

看出烟波玉的表情已经有所松动,吴才再次强调说:“玉姑娘,你别犹豫了。赶紧走吧,越快越好。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才好,至少先逃去上海。上海离南京不是太远,又脱离了义哥的势力范围,只要小心一点就能安全度日。”

烟波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好吧,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先去上海避一避吧。”

中山陵之行在晚霞满天中结束了。把关野雅子送回家后,返回公馆的舒眉面露倦色。毕竟在中山陵景区爬了几百层的台阶,她的两条腿都酸痛不已。

江澈体贴地打来一盆热水,先让她好好地泡个脚,再替她按摩了半天的腿部,让她舒服得直叹:“有老公疼真好。”

“有老婆可以疼,也真好。”

这十多年来,江澈一直是独自一人没人疼没人爱地长大,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去疼去爱,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得无复加。现在有了舒眉,弥补了他身心方面的双重缺憾。在享受着她的爱情时,他亦加倍地宠她爱她,有时候简直是怜她如小女儿一般。譬如此刻的替她洗脚、为她按摩。

这句话听得舒眉大是感慨:“这倒是真的呢,能够两情相悦地我爱你、你爱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爱情其实就是我愿意对你好,你也愿意接受这种好。但有的时候爱你的人不是你爱的人,来自对方的好意就只能拒绝与回避。感情一旦落空,就会变成痛苦的单相思,很可怜的。”

舒眉这番话,因为下午关野雅子单恋陈重的事有感而发。江澈虽然不明个中缘故,却深以为然地点头。

“嗯,想想我喜欢你却不敢表白的那段日子,的确是非常痛苦。还好,我的感情最终没有落空,我终于牵上了你的手。这一生,但愿我们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边说,江澈一边凑到舒眉颊边响亮地吻了一下,为这句执手偕老作最亲密的注释。她绽开一朵粲然的微笑,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忧色。

享受完江澈竭诚提供的腿部按摩后,舒眉喝下一碗燕窝粥就预备上床休息。这时候,烟波玉却趁着夜色悄然来到公馆,与他们秘密进行了一场谈话。

得知了吴仁义因为过于传言有根有据而怀疑还有知情者在世,使得烟波玉身处险境时,江澈十分失悔,懊恼不已。

“当时我不该对俞家兄弟说得那么详细的,以致于他们散播传言时让吴仁义起了疑心。对不起玉姑娘,都是我不小心的缘故。放心吧,你的个人安危我保证会负责到底。明天开始——不,今晚开始,我就会安排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你。”

“江澈,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都需要人保护,那种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想过。我想先去上海躲一阵子避避风头再说。”

舒眉认同地点头:“是啊,吴仁义那个家伙有多狠毒地球人都知道了。而且这次他吃了哑巴亏,一时间又出不了气,估计真会像吴才说的那样全部发泄到玉姑娘头上。江澈你派的人要是万一有所疏忽,让玉姑娘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先去上海避避风头的好。”

沉思了一番后,江澈也改变主意地赞成道:“这样也好,上海那边吴仁义的手的确伸不了那么长,况且还有新安帮的大总堂坐镇上海,我也可以托那边的兄弟们帮忙关照一下你。玉姑娘,那你就先去避一避吧。舒眉这阵子已经好多了,我也可以分出心神去对付吴仁义了。等我彻底解决了他,到时候再派人去把你接回来。”

事情就这样商量妥了,烟波玉拿定主意暂时避去上海,离开南京这个是非之地。她告辞离开时,江澈与舒眉亲自送她出了门,并打发九信开车送她回去。

九信驾驶着汽车刚刚离开,舒眉和江澈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屋,忽然听到马路上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这声音如此熟悉,回头一望,可不正是薛白驾驶着她那辆敞蓬马车一路扬鞭而来嘛。

显而易见,薛白是来自己家登门拜访的。看着一路疾驰而来的马车,江澈对着舒眉随口笑道:“咦,今晚咱们家真是客似云来呀!”

舒眉宛尔一笑:“是啊,玉姑娘来时是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不过薛白为什么会来,我倒是可以猜出一二。”

“哦,为什么?”

舒眉露出调皮的神情,那神情令她的面容看起来格外俏丽可喜。“这个…是女孩子的秘密,不告诉你。”

正如舒眉所料,薛白的登门造访,是因为关野雅子白天去陈公馆找过陈重一事。

因为猜出了薛白的来意,舒眉特意支开江澈,打发他去楼下组装一张婴儿床,自己和薛白单独留在卧室里谈话。

薛白的脾气一向不会绕来绕去的,开门见山地问:“舒眉,陈重说你今天上午带着关野信的妹妹去了他家。他妹妹是不是喜欢陈重啊?”

这天晚上薛白和陈重在一起吃晚饭,席间他谈起了关野雅子从日本来南京游玩,并在今天上午特意把地址交给舒眉,请她送自己来到陈公馆拜访一事。

陈重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薛白却听得心中一动。因为在感情这方面,女性永远要比男性要心思细腻得多。

直觉告诉薛白,关野雅子在南京之行中特意来拜访一个表哥的同学,绝对不会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那么简单。她猜这位日本少女应该对陈重怀着一份别样的少女情怀。否则不会刚到南京不久,就专程找去了陈公馆与陈重见面。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晚餐结束后薛白谢绝了陈重的相送,独自驱车来找舒眉。对于她直接的询问,舒眉也回答得直接:“是的,关野雅子说她去年在姑母家小住时认识了陈重,并且对他一见钟情。这趟南京之行,她其实就是奔着他来的。”

“什么?她就是因为陈重才来的南京?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打算嫁给他吗?”

“关野雅子不可能嫁给陈重,她已经订了婚,明年就要正式出嫁。但是她说她真心喜欢的人是陈重,在嫁人前,她想再和他见个面,并且当面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即使这份心意不可能有结果,她也还是想让他知道她很喜欢他。”

薛白听得怔住,好半晌后才喃喃道:“如果,她去年就喜欢上了陈重,那当时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非要拖到今年才这么大费周折地从日本跑来南京表白?”

舒眉猜测道:“可能当时害羞吧?也可能当时并不觉得已经情根深种,还以为可以借助时间慢慢淡忘一切。但是几百个日日夜夜过去后,她才发现自己依然忘不了放不下。再加上婚期渐近,很快就要嫁为人妇,这令她越发不甘心。所以,决定为爱痴狂一把,千里迢迢跑来中国表白自己的心意。真的很勇敢呢。”

的确,一位日本少女远渡重洋,只为与暗自钟情的中国男子再见一面,诉说衷肠。这份深情与勇气,让薛白简直无法不惊讶,内心也很是有所触动。

她慨叹着低声说:“我从小就认识陈重,他一直都很喜欢我。可是,我却一直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也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能令人迷恋的地方。谁知道,他去了日本学习一年,却有一个日本少女为他痴迷至此。真是出乎意料呢。”

“薛白,我告诉你两句话。第一,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第二,距离产生美。所以,最好的风景总是在去不了的远方;而最好的人也总是得不到的那一个。因为越是无法拥有,就越是觉得美好。而一直包围在我们身边的人与事,往往会被我们熟视无睹,并不会觉得有多珍贵。”

舒眉的话,让薛白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良久。

102|82.29. 独家发表

决定了离开南京前往上海后,烟波玉次日就通知天香楼那边自己打算不做了。 鸨母自然是舍不得这棵摇钱树,拼命想要说服她留下。

“玉儿,好好的你干吗突然想去上海呢?咱们秦淮河才是著名的江南佳丽地,你留在这里做,绝对比去上海做要强。更何况做生不如做熟,不是吗?”

“妈妈,我去上海只是想多见识一下十里洋场的气派。以前虽然也陪客人去过几回,但都是走马观花。现在是自由身了,就想抽空好好在上海逛上一阵子。”

烟波玉是秦淮名妓,她收了艳帜要去上海的事很快就在天香楼里传开了。惯常留连在楼里的一帮销金客们都对此叹息不已:“可惜,可惜,可惜秦淮的一朵名花要移去沪上了。”

这一天,吴仁义正好因为心情烦躁事事不顺也去了天香楼。要说这一夏一秋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事情也没有顺过,可是今天特别的烦躁不顺。

因为这天上午,有一个土制的香烟罐头手榴弹,隔窗扔进了吴仁义在金鑫烟土总行的办公室。虽然□□的威力不够大,加上他又及时钻进了办公室下避开了最主要的爆炸冲击波,并没有受伤,却也还是受惊不小。

惊魂稍定后,吴仁义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对着一群涌进来护驾的手下吼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内必须把俞家那两个小子找出来干掉。否则,这南京城我还能安心呆下去吗?”

吴仁义知道,俞家老二俞虎懂得如何制作土-制-手-榴-弹,所以这颗要命的东西一定出自俞氏兄弟之手。看着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他气得一刻都不想多待。扭头在十几个保镖的簇拥下去了天香楼,打算找一帮妓-女偎香倚玉散散心。

在天香楼里,吴仁义首先点名要召的人自然是烟波玉。听到老鸨说烟波玉决定不做了,打算近日前往上海“白相”时,他有些奇怪地一怔。

“什么?小玉儿要去逛上海滩?以前我带她去过两次上海,她都表示不太喜欢,又嫌人多又嫌车多,说是太过热闹吵得慌。现在怎么又想要去‘白相’了?”

“就是嘛,我也说上海滩就只是名气大,其实没什么意思了。哪有咱们六朝金粉的金陵古都有味道呀!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心血来潮地说走就要走,留都留不住。”

吴仁义忽然心里一动:“她是忽然提出要去上海的吗?”

“是啊,昨儿还好好的啥事都没有,今天一照面就无端端地跟我说她不做了,准备去上海。天知道她这是玩的哪一出。”

若有所思地捏紧了手中的银杯,吴仁义暗中寻思:烟霞和烟波玉曾经是交好的姐妹,彼此自然是无话不说。那晚烟霞来天香楼时,重张艳帜的烟波玉肯定也在楼里。如果她俩见了面,想来应该是谈了不少话吧?烟霞肯定会问她为什么明明已经嫁作吴家妾却又重回天香楼,而烟波玉也肯定会告诉她真相。两个女人在一起谈我这个坏男人,自然是什么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全倒出来…

一念至此,吴仁义自然不难猜出,烟波玉是那个间接的知情人。就是她从烟霞嘴里听到了一切,再转而告知俞氏兄弟,才会给他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怒气冲冲地用力砸出手里的银杯后,吴仁义霍然起身往外走。他打算去公寓堵住烟波玉,绝不能让这个“出卖”他的女人逃出南京城,逃离他的手心。

吴仁义来到烟波玉的公寓时,她刚刚收拾好了一箱行李准备带去上海。吴才已经为她买到了明天的火车票,亲自送上门来,站在客厅里面对面地向她交代。

“明天上午的火车,我会租辆车来接你。把需要的东西都带上,不要嫌多嫌重,我会帮你拎。到了上海后,江澈也会安排人接站对吧?”

“对。他今天就会拍电报,请新安帮的堂口帮忙照应我。让他们先帮我找一家合适的饭店住下,再帮我物色一套合适的公寓租住下来。”

“很好,他办事很细致,是个可靠的人。”

两个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有上锁的公寓大门突然被人一把用力推了开来。烟波玉与吴才双双一惊地回头望去,当发现是吴仁义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进了屋时,他们俩都惊骇得面无人色。

一瞬不瞬地盯着屋里的两个人,吴仁义的表情阴骛之极,眼中闪耀着两点森然的凶光,声音也森寒无比:“好啊,吴才,你可是我堂弟,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贱货而背叛我。”

来时的路上,已经猜出烟波玉就是烟霞当晚与之谈过话的人后,吴仁义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在最初他派出吴才杀人灭口时,她可以侥幸地躲过?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特别嘱咐过吴才,查清楚烟霞有没有已经对人泄露了当晚发生的事,如果有就一起灭了。而以吴才办事的细致周全,他不应该会错过烟波玉这个间接的知情人才对。除非,是他有意对她网开一面。

想到了这一点,吴仁义顿时就全部想明白了。吴才当时没有杀烟波玉,并对他隐瞒了她是知情人。现在他交代他继续追查时,他也还是不想杀她,相反还暗中通知她尽快离开南京。这就是为什么烟波玉突然要去上海的原因。

对于烟波玉的“出卖”与吴才的“背叛”,吴仁义气急败坏不已。在他看来,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爱妾,在他有难时不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地把他“出卖”给了俞氏兄弟。而吴才作为他的堂弟与心腹,在本该杀人灭口护主的时候,却为一个女人的美色所迷惑,阴奉阳违地置他的命令于不顾,一心只想保住烟波玉的性命。种种这般,都让他觉得可恶可恨到了极点。

又气又恨的吴仁义,不假思索地从腰间掏出□□,朝着烟波玉就是一枪。吴才毕竟是他堂弟,烟波玉则是外人,又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所以他首先要清算的目标是烟波玉。他觉得都是这个□□干的好事,一定是她故意引诱吴才跟他作对,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烟波玉头晚来家里讨论过为避灾祸躲去上海的事后,江澈次日很上心地就为她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拍电报去上海,请那边的新安帮堂口兄弟帮忙照顾烟波玉到了上海后的一切事宜。另一件是交代九信带上四个精锐刀手,秘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虽然江澈知道,吴仁义暂时还不清楚烟波玉就是那个知情人,而她也很快就要离开南京躲去更安全的上海。但是为防万一,他觉得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所以留了一招后手。

当吴仁义带着一群保镖气势汹汹地冲上烟波玉的公寓时,守在楼下的九信察觉到了情况不妙。但是吴仁义那边有十几个人,他这边才五个,力量有些太过悬殊。

“阿海,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电话机可以借用,打回保安堂让澈哥赶紧派人过来增援。至于你们三个,跟我上楼。”

九信一边打发一位刀手去求援,一边准备带领着另外三名刀手冲进公寓楼。烟波玉不能出事,这是江澈给九信下的命令。虽然援兵一时半会可能赶不到,但他准备伺机行动,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不过,在公寓楼前,九信意外地发现了俞氏兄弟。他们俩带着几个死忠部下一路尾随吴仁义而来,一直在寻找有没有下手机会。只是他一直防卫得非常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俞龙俞虎知道九信是江澈的手下,得知他奉江澈之命在此保护烟波玉时,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当初为了烟波玉的安全起见,江澈并没有明确告知俞氏兄弟谁是知情人。但他们兄弟俩与江澈可谓同盟军的关系,所以龙兄虎弟想也不想地就主动提出配合九信行动。

俞家兄弟的人马与九信的刀手汇合后,先快刀斩乱麻地放倒了吴仁义派在楼下守卫的四个保镖,然后一起小心翼翼地接近二楼。

刚到楼梯口,就听到屋里传出了一声枪响。九信顿时急了,他怕烟波玉有个什么闪失,那样可就不好向江澈交代了。他心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抡起明晃晃的大刀冲过去,与守在公寓门外的几个保镖厮杀起来。

吴仁义带了十八个保镖,四个守在楼下,六个守在门口,八个跟着他进了屋。楼下那四个已经被九信和俞家兄弟摆平了,现在他们一起围攻门口的六个也占据着压倒性优势。保镖们一边奋力抵抗,一边仓惶地大喊:“义哥,不好了!新安帮和俞家兄弟一起杀过来了。快撤啊义哥。”

103|82.29. 独家发表

吴仁义举起□□扣下枪机时,他瞄准的目标是烟波玉的眉心,可是子弹最终射中的却是吴才的肩膀。 因为枪响的那一瞬间,吴才奋不顾身地冲到烟波玉面前,替她挡下了那一枪。

一声枪响,血花四溅后,看着挡在烟波玉身前的吴才,吴仁义惊愕得无以复加:“阿才,你…你为了这么一个妓-女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当吴仁义掏枪对准烟波玉时,她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万念俱灰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因为她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枪击声后,烟波玉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她迷惑不解地睁开眼睛时,正好听到吴仁义的那句话。那句话不仅让她浑身一震,更令她的心神激荡无比。她颤抖着樱唇欲说什么,但是话还来不及出口,泪珠先跌出了眼眶。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晶莹如珍珠般从她的粉颊上滚滚而落。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厮杀声,以及保镖的示警声。吴仁义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吴才趁机一把拉着烟波玉逃进一步之遥的卧室,并锁上房门。虽然一门之隔,就是吴仁义和他的八个保镖,但紧锁的房门,暂时让他们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

一进卧室后,烟波玉就抱住吴才哭了。她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地说:“阿才,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

在烟波玉迄今为止的前半生岁月中,曾遇见过无数个愿意为她一掷千金讨她嫣然一笑的男人。可是,吴才对她的情意却是千金难求。因为,他愿意为她付出的是最宝贵的生命——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她。

当初吴才违背吴仁义的指令,没有杀烟波玉灭口时,她就有些感动过他对自己的一片心。不过感动归感动,她并没有被打动一颗芳心。毕竟这样的暗中维护对吴才来说没什么实际损失,他只需高抬贵手放人一马即可。

然而,刚才那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一瞬间,他不假思索为她挡子弹的举动,让她的一颗芳心刹那震动。搂住他哭泣的时候,她的珠泪虽然不受控制地一行行滑落着,脸上的神色却是欢畅无比。

面对着九信与俞氏兄弟在公寓门外发动的围攻,吴才狼狈地在八名保镖的保护下跳窗而逃。

原本走之前,吴仁义还忿忿然地想撞开卧室门,冲进去干掉那对背叛他出卖他的“狗男女”。但是因为他搞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不知道两边究竟来了多少人。担心这一耽误会影响到自己逃命,所以他胡乱朝着门板放上一通乱枪后,就选择赶紧撤退了。

九信的目的只为救人,所以吴仁义一跑他也就懒得追了。俞氏兄弟却还要痛打落水狗,不依不饶地继续率人追下楼去。

九信一边打发两名手下去协助俞龙俞虎,一边在屋子里找烟波玉的下落。判断出她应该躲进了卧室后,他赶紧拍着门问:“玉姑娘,我是九信,澈哥派我来保护你。你还好吗?”

房门打开后,烟波玉扶着吴才站在门口说:“我还好,但是阿才为了救我受了伤。他需要去看医生。”

九信微微一怔:“咦,他不是义哥的人吗?怎么会为了救你受伤?”

吴才对烟波玉的用心用情,连吴仁义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又何况是九信。不过一怔之后,九信很快就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摸着后脑勺笑道:“难道…要吃二位的喜糖了?”

烟波玉瞥了吴才一眼,眸子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辉,笑容也格外的明艳无双。“是啊,我和阿才准备结婚了。你们就等着吃喜糖吧。”

吴才又惊又喜地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说真的。吴才,这一辈子你都别想躲开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的魂也会跑回来缠着你。”

烟波玉的声音甜腻动听,一席话也说得软语温言,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之意。吴才凝视着她的如花笑靥,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两个人的四道目光牢牢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其分开。

舒眉得知烟波玉的公寓出事的消息,是在江澈安顿好了烟波玉和吴才回到公馆后。

接到了电话求援的消息,江澈第一时间就亲自带人火速赶去烟波玉的公寓。当然,他到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九信安排吴才去了一位相熟的医生那里处理肩膀的枪伤,烟波玉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从烟波玉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一切,江澈也颇为动容:“之前只知道吴才喜欢你,没想到他对你用情原来如此之深。玉姑娘,你决定和他一起共度余生,这个选择一定不会错的。”

烟波玉一双妙目蕴着盈盈清泪,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明净安宁。“阿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下半辈子,我想和他一起好好过。”

江澈对舒眉复述整件事时,尽管事情已经是过去时,她还是听得后怕不已:“还好还好,还好你想到了防范于未然,派了九信去保护玉姑娘。不然,今天她和吴才就都要死在吴仁义手里了。”

顿了顿后,她又替烟波玉高兴:“不过,这样有惊无险一番后,玉姑娘发现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倒也算是祸兮福所倚。以后,她在这世上就可以不再孤单,有个一心人与她白首不相离了。”

江澈欣然颔首:“是啊,想一想都忍不住替她高兴。”

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舒眉也罢,江澈也罢,都由衷地替人欢欣不已。尤其是江澈,因为烟波玉待他的一片深情,他无以为报,心底一直对她怀着丝丝歉意。如今丝萝终于有乔木可托,他也就终于可以放心了。

烟波玉想和吴才一起好好过日子,如此俗世家常的想法,在南京城却是一个很难实现的奢望。因为吴仁义咬牙切齿地下了令,一定要干掉这两个背叛他出卖他的“狗男女”。

那天吴仁义狼狈无比地逃离公寓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再次遭到俞虎的手榴弹袭击。不但炸死了两个保镖,还炸伤了他的一条腿。这令他更加气急败坏地想要报复烟波玉和吴才,因为他觉得他们俩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俩的出卖与背叛,他就不会去公寓,也就不会被围攻。

于是,吴仁义再次在江湖上悬赏,一万块法币买“狗男女”的两个人头。对于这一悬赏格杀令,江澈无法阻拦江湖杀手客们的跃跃欲试,也不能请郭帮主出面。因为吴才与烟波玉和新安帮没有丝毫关系。不比他当时即将加入新安帮出任堂主,有着一堂之主的身份,帮主才有理由出面维护。如果为了与帮会没有关系的外人,而断了江湖朋友们的财路,那样人家是会不服的,只会平空为帮会树敌。

这种情况下,烟波玉与吴才不适合再留在南京。江澈决定派人护送他们尽快离开,而且上海这种距离南京太近的城市也不再考虑让他们落脚。因为在一万块钱的高额悬赏下,杀手们跑去上海杀两个人是绝对乐意的。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必须走得越远越好。

离开南京城后,烟波玉与吴才究竟要去哪里落脚,江澈首先征求他们的意见。烟波玉的意思打算北上去北平,一南一北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可以躲开吴仁义远远的。

舒眉想也不想地就立刻否决了:“不行,北平绝对不行。”

明年的七七事变后,北平就将沦陷为日军奸杀淫掠之地。作为未来人的舒眉,深知这个时候跑去北平绝非上策。只是个中原因她不便明说,只能另外找理由。好在她的理由很现成,日本人一直在东三省驻军,北京离东三省太近,一旦两国开战,北京肯定首当其冲,绝不适合千里迢迢跑过去安居乐业。

这个理由烟波玉与吴才都深以为然,遂打消了前往北平的念头,琢磨着要不改去汉口。但是舒眉却为他们另指了一个方向,建议他们不如考虑前往西南三省。

西南三省的云南、四川和贵州,在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后成为了抗战大后方,连国民政府也迁至重庆办公。舒眉觉得既然要躲就不如干脆直接躲去大后方,也省得小两口刚在汉口落了脚安了家,忽然又要因为打仗而逃难,一切为安居乐业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烟波玉犹有些猜疑:“舒眉,为什么你觉得去西南更好呢?云南、四川和贵州,这三个省离江南太远,风俗习惯也大不相同,我怕去了会不适应呢。”

104|82.29. 独家发表

舒眉以不变应万变,“理由很简单,还是怕打仗。 你们看地图吧,日本人现在在东三省驻军,一旦打起来,北平不用说肯定是第一个沦陷的。接下来日军将会以北平为据点,朝着南方这边一路打过来,长三角的江南地带也迟早会沦陷为日占区。但是西南三省隔得远,日本人一时间打不到那边去,相对之下要安全得多。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们直接去西南,其他地方都不要再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