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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太妃极讨厌低声下气的求人,而如今,为了地位一落千丈的娘家,她不得不低下骄傲的脑袋。

按照母亲的嘱咐,德太妃向惠安太后徐徐讲述道:“…卢家公子今年运势不好,不宜成婚,臣妾娘家也能理解,便与他家商量,可以先下聘过了大礼,婚期择定到明年也不迟。”

“可那卢家一直支支吾吾,言辞闪烁,总也不肯给个明确的说法,当初两家结亲,也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没有半分勉强的,谁知,这才过了一年,那卢家就想变卦了。”德太妃身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将面部表情控制维持的十分悲伤难过,“结两姓之好的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所以,臣妾想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娘家做主。”

似乎为了表达诚恳之心,德太妃忽然从绣墩上站起身,噗通一声,就朝惠安太后跪下了。

“德太妃,你这是做什么,别吓着哀家的小扇扇…”惠安太后先安抚目露好奇的小闺女,然后朝左右的宫人摆手,吩咐道,“扶德太妃起来。”

待德太妃的屁股重新扎根到绣墩后,惠安太后一边轻拍着怀里的小闺女,一边回复道:“若这事儿真如你所言,那自然是卢家的不是,这样,哀家明日召卢家女眷进宫,当着你的面儿,亲自问一问,若真是他家的不是,哀家自然与武家做主。”

德太妃起身拜谢一番后,又说了几句话,便以‘不打扰太后娘娘’的理由离开了。

“这么有条不紊的说辞,半点不像德太妃的作风,她可一惯是毛毛躁躁的。”碧云嬷嬷轻声说道。

惠安太后揉着小闺女胖嘟嘟的脸颊,轻哼一声:“她娘倒是个行事稳重的,也算知趣懂礼,可惜,生的一儿一女都不随她。”

武老夫人的男人,即宣仁帝的亲大舅,因为私自替武老太后寻觅奇毒,被宣仁帝以谋逆犯上之罪秘密诛杀,若是此事摆到明面上来,整个武家只怕都得被连根拔起,毒杀中宫皇后及其腹中胎儿,可是株连满门的杀头大罪,宣仁帝看在亲娘的份上,这才从轻发落,只暗地处置了亲大舅。

作为当时的富锦候爷,武氏的一家之主,在听到太后妹妹的想法时,武老夫人男人的反应,不是提醒太后妹妹要谨慎稳重行事,而是相当配合相当大胆的寻找毒药去了,有这么个傻大胆的亲爹,可想而知,继承亲爹智商的现今富锦候和德太妃这一对亲兄妹,是个什么样的神奇存在。

被亲娘大揉包子脸的季子珊,不悦的哼哼——表要揉人家的脸嘛,和大金腿哥哥一样坏。

当天晚上,大金腿哥哥季子清出现在寿康殿内。

面对又要捉揉自己脸的皇帝老哥,季子珊四肢并用,像只小乌龟一样努力爬的离他远些,然而,季子清只一伸长臂,就攥着季子珊的一只脚腕,又把她生生扯拉回去了。

季子清掐着幼妹的小肥腰,笑着逗她:“鬼灵精,你爬那么远做什么,难道哥哥会吃了你?”

季子珊捂着自己肉呼呼的胖脸,啊啊啊的回应皇帝老兄——你是吃不了我,可你会揉人家的脸呐。

季子清逗玩幼妹一会儿后,才把她交给季子恒,让俩小的互娱互乐:“富锦候府和太仆寺少卿家的事儿,朕也知道,不知母后打算如何做?”

“老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更何况,武家还打算和卢家结亲来着…”惠安太后笑望着闹成一团的小兄妹俩,“等明儿问了话,叫他两家仍旧结亲就是,不过,德太妃既然求哀家给武家做主,那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皇帝,你说应该怎么补偿武家呢?”

季子清微一思索,随后笑道:“卢家让武家受了委屈,朕自当为武家撑腰做主,就罚太仆寺少卿降为太仆寺主簿吧。”

太仆寺少卿乃是正四品的京官,而太仆寺主簿…则是正七品的芝麻小官,为了给武家撑腰做主,卢老爷的官职被连降六级,皇帝陛下对富锦候府武家的照顾…真是龙恩浩荡啊。

惠安太后与长子对视一眼,口内慢悠悠道:“皇帝如此为武家出气,想来,富锦候府定然对皇帝感恩戴德。”

被元宝小王爷拉着摸爬滚打玩的季子珊,陡听大金腿哥哥的‘补偿’之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据她推测,富锦候府想要的求情结果应该是,卢、武两家按照之前的约定,照旧完成两家的结亲之事,当然,若是太后陛下能再抚慰一番武家,武大姑娘嫁过去的日子,应该能过的十分美好,毕竟,皇家都说武家姑娘受委屈了,你卢家还敢眼高于顶,不把武姑娘放在眼里?

然而,皇帝陛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你武家不是受委屈了么,好,谁敢给你家委屈,朕就替你家削谁!

季子珊无语之极,皇帝老哥这么大惩卢家,看起来是给武家出了一大口恶气,不过这样子的话,武大姑娘堂堂一个侯府的嫡出千金,就要嫁到七品小官家里去了,这不是…搞笑加打脸么?

而且,卢老爷多年苦熬出来的资历,就这么一朝化为东流水,以后面对武大姑娘这个儿媳妇时,他又该是多么复杂的心态恁。

呃,这根本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吧。

季子珊吸溜一下嘴角的口水,啧,她还是乖乖当个无忧无虑的吃瓜儿童吧,大人们的世界,她一点也不想懂,好复杂的说。

次一日,卢家太太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慈宁宫觐见惠安太后,彼时,惠安太后正领着季子珊在慈宁宫的小花园里玩儿,德太妃武氏耐着性子等在一旁,宫女禀报卢家太太来了后,惠安太后便让素容嬷嬷陪小闺女玩儿,自己则和德太妃一起落座,等卢太太前来拜见。

一番叩拜大礼后,惠安太后命卢太太起身,却不赐坐,直接道:“哀家问你,你家的大哥儿,曾与富锦候家的大姑娘,在前年就订了亲下过小定,可有此事?”

惠安太后的问话虽然和风细雨,然而,德太妃宛如两道利剑的凶狠目光,刺的卢太太当即冷汗涔涔,嘴唇微微哆嗦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有此事。”

“哀家听说,你家意欲退亲悔婚,可有此事?”惠安太后语气平静之极的又问。

卢太太忙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这一点,绝对不能承认。

“胡说!”德太妃忍耐良久,终于忍不住发飙,朝低着脑袋的卢太太破口大骂道,“你家要是没有退亲之意,干嘛推三阻四不去侯府下聘!”

面对德太妃气势赫赫的怒声质问,卢太太哆哆嗦嗦的搬出说辞:“算命的…说了,我家大哥儿今年命犯太岁,不宜成婚,实在是…怕冲伤了大哥儿,这才…”

德太妃又欲气鼓鼓的骂人,惠安太后温温的目光扫过去,语气淡淡道:“你既有这么大的威风,何必还来请哀家主持公道?”

“是臣妾逾越了,请太后娘娘恕罪。”德太妃脑子一清,忙咬着嘴唇行礼请罪。

惠安太后十分大方的不和德太妃计较,眸光一转,又望向结结巴巴的卢太太,再道:“算命的说你家大哥儿只今年命犯太岁,还是每一年都命犯太岁?总要有个时限说法吧…”

卢太太的脑壳有点卡机,不知该怎么应答:“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惠安太后轻飘飘的说道,“若是你忘了算命仙儿的话,哀家着人亲自去问也是一样的,若是你家大哥儿,只是今年运道不利,那就先把聘礼下了,明年再择吉日成婚,若是你家大哥儿年年不利,哎哟,这麻烦可大了,哀家听说,你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若是嫡子不能成家立室,那以后家族的重担和责任,可就要落到他弟弟身上去了…”

惠安太后说的浅显直白,卢太太一下就听懂了其中深意,哪还敢多做什么狡辩,忙道:“只有今年。”

“原来如此。”惠安太后嘴角一勾,“你家既无退婚之意,大公子又只今年犯太岁,武大姑娘的岁数也不小了,所以,卢太太,依你之言,什么时候办婚事比较合适啊…”

卢太太忙将太后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今年下聘礼,明年办婚事。”

事情处理完了,惠安太后随即开口撵人:“你既有了明确的打算,那便去和富锦候府说清楚吧,免得他家以为你家想退亲呢,眼瞅着就是亲家了,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行,别平白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

卢太太只能行礼告退。

第16章 哑苦

卢太太满头冒汗的离开后,再无人说话交谈的小花园里,只剩季子珊咯咯的笑声清晰明朗。

侍立在一旁的碧云嬷嬷,捧起一盏清香四溢的花茶,递给端坐在花梨木刻福寿纹案圈椅中的惠安太后,轻轻道:“太后娘娘,您刚才说了那许多的话,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惠安太后接过茶盏,不动声色的抿着花茶。

坐在下首椅中的德太妃,扯着手里的绣帕站起身,强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意:“多谢太后娘娘替臣妾娘家做主。”

“武家好歹是先帝爷的舅家,卢家胆敢如此放肆,哀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惠安太后捏着茶盖,缓缓拨着茶碗里的花瓣,态度和气,“你刚才也听见了,卢太太已明言保证,今年下聘礼,明年办婚事,想来不会再阳奉阴违了,你就宽心歇火,别再为此事怄气了,等明年大姑娘出嫁,哀家也给她添一份嫁妆。”

嘴里这般说着,惠安太后微转目光,吩咐一旁的碧云嬷嬷:“你替哀家记着这事儿。”

碧云嬷嬷自然恭敬应下。

德太妃轻咬嘴唇道:“娘娘慈心,臣妾替大姐儿在此先行谢过了。”

“你娘家人再入宫探视的时候,你记得问好日子,回头告诉哀家一声。”叮的一声,惠安太后将手里的茶盏,搁回手边的花梨木条几上,温声道,“哀家累了,就不留你多坐了,你素来身子病弱,还是好生回去将养着吧。”

德太妃行过礼后,便扭着帕子离开了。

“等德太妃转过弯来,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呢。”看德太妃的身影远远消失后,碧云嬷嬷望着把玩戒指的惠安太后,轻轻的低声笑道,“她要是真为武家的名声着想,就该促使两家今年就把婚事办了,这又生生拖上一年,本来半个京城知道的事儿,只怕要闹到全天下都知道了。”

惠安太后摸转着手指上的赤金红宝石戒,语气轻飘飘道:“哀家之前就说了,她若提起卢家的事儿,哀家自会与武家‘做主’,只不过,到底会做什么主,却由不得她和武家的如意算盘,等着吧,热闹的还在后头。”她皇帝儿子还没出手,他那儿一出手,那才叫真正的炸锅呢。

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惠安太后朝不远处的小闺女招手,笑着喊道:“扇扇,回来,太阳大了,和娘回殿内再玩儿。”

被素容嬷嬷捉着两只手臂的扇扇小妞,只得迈着两条小胖腿儿,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折回。

待走到惠安太后跟前时,季子珊扑棱着小胳膊,撞挤到已半蹲在地上的亲娘怀里,小嘴唇满是滋润水色的喊道:“娘…”

惠安太后搂着满身奶香味的小闺女,温柔的笑意染满了眼角:“噢,小乖乖,娘抱抱…”

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性子活泼,又身体健康,比起照顾小儿子幼时的情况,实在是省心又踏实多了,亲了亲女儿的小嫩脸,惠安太后从地上抱起胖闺女,笑着哄她:“小扇扇,娘带你去找元宝哥哥玩儿好不好?”

“宝…哥…”季子珊秃噜着小嘴巴,星星眼的叫小元宝哥哥。

不提皇宫里惠安太后悠闲自在的逗着小闺女玩儿,再说卢太太,她一离开皇宫,就命下人去衙门请卢老爷回府。

夫妻俩在家里碰头后,卢太太拿着一条汗巾子,一边摁着额头的细汗,一边将宫内的情形给卢老爷说了,末了,卢太太叫苦不迭道:“老爷,你可想差了,太后娘娘真的在替武家做主啊,根本没有敷衍了事,做做样子…”

卢老爷揪着稀稀拉拉的胡须,也是大犯嘀咕:“这太后娘娘也…”太圣母心软了吧,他特意送上去叫你奚落仇人的机会,你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卢太太可不像自己老爷,爱揣摩什么上司的心思,她现在只关心:“老爷,现在可怎么办?在宫里时,我被太后问的话赶话,已应下了和武家的亲事…”

卢老爷讨好上头的打算,可能要落空了,心情正十分不美妙,再听到卢太太的问题,不由没好气的骂道:“无知妇人!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预备聘礼,和武家过大礼了!太后都已经过问了,咱家再出言反尔,岂不是找死?”

卢太太劈头盖脸挨了一通骂,心里也是极不忿的,遂气鼓鼓的抱怨道:“都是你,好好找个同僚家的闺女不行么,非要和什么武家结亲,弄的一家子都不安生…”

卢老爷也瞪起眼睛,抖着胡须道:“你这无知妇人懂什么!我还不是为了…”

夫妻俩吵架归吵架,日子还得接着过。

两人吵完以后,卢太太开始准备聘礼的同时,也命人前往富锦候府,告诉武家自家什么时候会去放聘,至于讨好上头大概已失策的卢老爷,也继续回太仆寺当差。

得到卢家明确会来放聘的消息后,富锦候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若是宫里真的不替自家做主,那武家的名声真是被踩到地上去了,虽然十分唾弃卢家的欺软怕硬,但这场风波好歹是平定了。

谁知,就在武家以为事情已平定之时,皇帝陛下出其不意的神来一笔,把武家和卢家同时都整懵了。

——皇帝陛下在得知武家的委屈后,把给武家委屈受的卢老爷,贬谪成了七品主簿!

得知这个重磅消息时,现今的富锦候爷一拍桌子,特别解气的骂道:“活该!要我说,就该直接把姓卢的罢官免职下大狱!看他还敢不敢出尔反尔!”当初在得知卢家有意悔婚时,要不是老娘死死拦着,他本来都要带人去砸了卢王八羔子的老窝。

武老夫人额筋一抽,险些被儿子的反应给气厥过去:“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癔症,卢家受贬,你当咱家不丢脸么?”

“…和咱家有什么关系?”富锦候被老娘骂了一通,虽然兴奋的情绪淡定下来了,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武老夫人十分心累的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咱家和卢家是什么关系?”未来亲家受到贬黜,武家难道就不跟着丢人了么。

经过母亲一提点,富锦候挠了挠有点小秃顶的脑袋瓜,回过味来:“对哦,姓卢的要只是个七品小官…”富锦候的声音微微拔高,思维也跟着明朗清晰起来,“姓卢的要只是个七品小官,还和他家结什么亲呐!”

当初给武大姑娘议亲时,正是因为家世显贵的瞧不上武家,武家又瞧不上那些芝麻小官,这才挑了个不上不下的卢家,如今卢家也落到芝麻小官的范围圈,富锦候十分不乐意的大声嚷嚷道:“退亲,退亲!不和他家结亲了!”

武老夫人头疼的扶额:“…卢家突然向咱家服软,说明宫里已管了这事儿,这亲,想退也退不了了!”求宫里做主的是武家,宫里刚给武家主持完公道,武家又再闹退亲,不是把宫里的贵人当猴耍么。

“他一个七品小官,和我们侯府结亲,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不能退?”富锦候一脸的满不在乎,满嘴的大言不惭,“娘,你昨儿个入宫刚找妹妹,今儿卢家就服了软,还受了罚,可见,太后和陛下还是看重咱家的,你干脆再进宫一趟,求宫里给大姐儿赐个婚呗。”

武老夫人几乎要被‘纯洁’的儿子气得吐血:“你…你…”

若是不去找宫里做主,为了不耽搁大孙女,恐怕武家只能先提退亲之事,如此一来,武家的面子和名声势必要一降再降,而这找了宫里做主,后果…却更难以收拾了,太后主持公道,让卢家重新履行了婚约,皇帝为给武家撑腰做主,狠狠惩罚了卢家,明面上看着都是偏心向着武家,实际情况却是——武家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而遭受到当头暴击的卢老爷,心里的苦却比武家更甚——他只是想拍一下龙屁,没想去拍龙脑袋啊。

总之,因为建平帝季子清的一道旨意,京城里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笑料。

什么太仆寺卢老爷原本想悔武家的亲事,没想到,武家一怒之下,就去宫里告状了,又什么太后娘娘一出面做主,卢家又赶紧捏着鼻子去武家下聘,谁知,皇帝陛下觉着卢家欺人太甚,认为武家受了莫大委屈,一怒之下,就把看碟下菜的卢老爷连降六级,给武家出气,最后的最后,堂堂富锦候府要和正七品的太仆寺主簿家结亲了,婚期…订在建平三年,为啥老大不小的武大姑娘明年才能出嫁,为啥,因为卢大公子他今年命犯太岁啊。

…嗯,事实证明,不止卢大公子命犯太岁,他老爹也很命犯太岁的说。

等外头的议论是非传到德太妃那里时,她咬牙切齿的砸了好些瓷器茶具,她就知道,宁氏那个女人,哪有那么好心!

夜灯冉冉,季子珊躺在睡榻上,睡的宛若一只小胖猪,惠安太后轻轻抚着幼女肉嘟粉嫩的脸颊,嗓音轻轻道:“那位既然狠心肠的下毒害我,又牵累元宝一辈子身子孱弱,那就别怪我对她最在意的人和事不客气,总有一天…”

消音沉寂片刻后,惠安太后吩咐碧云嬷嬷:“有阵子没见老夫人了,派人去请她老人家来一趟吧,对了,让玉泽也一道进宫,他比元宝略大一岁,听说小小年纪,已颇为懂事,明儿个哀家细看看,要是性子脾气好,等元宝大了,倒是可以叫他做个伴读。”

第17章 想爹

初夏的清晨,透过大开的朱红色窗阁,裹着花香味的新鲜空气,飘进摆设典雅的宫殿之内。

“扇扇,乖乖坐着别动,娘在给你梳漂亮的头发。”一张铺着柔滑锦缎的靠窗大卧榻上,季子珊盘腿坐在上头,她身后坐着一脸温柔的惠安太后。

惠安太后手里捏着一把玉梳,给幼女扎着小鬏鬏:“今天外祖母要来,娘把扇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定要乖哦…”

碧云嬷嬷拎着两根缀着银质小铃铛的发带,笑眯眯地逗着季子珊:“小公主,咱们今天戴小铃铛,你听听这个声儿,好不好听?”说着,就轻轻晃起手里的蓝色发带,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声。

季子珊咯咯笑了一下,伸手要抓小银铃铛,却被素容嬷嬷拦下,并将一个大号的金铃铛,塞到季子珊的手里:“小公主乖,小铃铛是给你往头上戴的,这个大铃铛才是玩的…”说着,手把手的捉着季子珊,让她摇大铃铛玩儿,“你听这个声儿,是不是更大更好听…”

手握金铃铛的季子珊,顿时吭哧吭哧摇玩起来,心里却在默慨:有金大腿哥哥在,她不会知道啥叫自己走路,有小元宝哥哥在,她大概永远不用学自己吃饭,有太后亲娘在,她除了知道啥叫高兴,别的负面情绪…她一概没机会体味到,突然有点不想长大了肿么破。

“好了。”惠安太后将陷入‘突然有点不想长大’情绪中的小闺女捞坐到腿上,又命人举着一块打磨精细的明亮铜镜,让小闺女自己照镜子,“扇扇,快照照镜子,你说,自己美不美…”

镜子里,映着一张白嫩水润的胖包子脸,眸如宝珠,熠熠明澈,又兼唇红肤白,眉秀鼻翘,还真别说,季子珊自己都被自己美到了,要是她以后不往脸残的方向长,季子珊大声回答道:“美——”每天都被大哥哥赞俊俏、小哥哥赞漂亮、亲娘赞美丽的季子珊,早被洗脑的迷之自信,她才不会长残恁。

惠安太后莞尔一笑,低头在小闺女脸上轻啵一口,季子珊顿时捂着脸颊,咯咯咯的喜笑,身子轻动摇晃间,头上缠着的两根铃铛发带,也跟着发出十分好听的声音。

昭阳长公主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约摸巳初刻时,有穿着水绿色服饰的宫娥,入殿恭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定国公老夫人和宁小公子已经到了。”

“快请进来。”惠安太后正与儿媳董皇后说话,听到宫女的禀告后,忙吩咐下去,并从坐榻上起身,亲自往外迎接,董皇后见状,也忙温顺规矩的跟在一旁。

正在隔间陪妹妹玩的季子恒,听到隔壁的动静,便对趴在木马上晃悠的季子珊道:“扇扇,好像是外祖母到了,咱们也出去看看吧。”当季子恒搀着走路摇晃的季子珊出来时,已见一个面容慈和的端庄老夫人、以及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男孩,跟着惠安太后一起走了进来。

季子恒对定国公夫人还是颇有印象的,当即响亮亮的叫了一声:“外祖母!”又拉手里的季子珊,笑容恬静道,“扇扇,这是外祖母,你还记不记得?”

季子珊轻歪脑袋: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记得呀。

惠安太后让众人落座,又笑吟吟的揽着小闺女,教她认人,先指着定国公夫人道,“这是外祖母,是娘的娘,也可喜欢扇扇啦。”

季子珊眨巴眨巴眼睛,尔后放飞自我的乱发挥道:“娘…”娘的娘也是娘嘛。

惠安太后轻轻一晒,又指着站在定国公夫人腿边的小男孩道:“这个是表哥。”

季子珊继续肆意发挥:“哥…”表哥也是哥嘛。

定国公夫人细细瞧着白胖可爱的季子珊,眉眼慈和的笑道:“想小公主刚出生那会儿,只有那么小小一团,这才多少日子,都长这么大了,走路还有些不稳当,吐字说话倒是挺清楚的,可见是个聪明孩子,长得也俊,真是讨人喜欢…”

惠安太后轻摸小闺女的脑袋,温声道:“外祖母在夸扇扇美呢,叫外祖母抱一下你吧,不许哭,要乖啊…”惠安太后一边给季子珊做思想工作,一边将季子珊放到定国公夫人怀里,待看到小闺女傻乐依旧时,遂放下心来,又将娘家侄儿宁玉泽叫到身边,细细问了他一番话。

被定国公夫人逗着玩的季子珊,总结着她所知道的定国公府情况。

现一任的定国公,正是惠安太后的父亲,已年逾五十,但还不到六十岁的退休之龄,因定国公在京为官,为着父子兄弟不许同殿议政的规矩,遂定国公世子便去了地方为官,正被惠安太后叫着说话的小男孩,就是定国公世子即季子珊大舅舅的小儿子,宁玉泽,今年五岁。

定国公膝下共有三儿一女,分别为三嫡一庶,唯一的嫡女就是惠安太后,庶出的儿子行三,因世子夫人常年随宁大舅离京在外,所以国公府现在的管家人是季子珊的二舅母,哦,对了,这个二舅母是填房继室,入门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前头另有原配留下的嫡子一名。

季子珊这边在做人事关系总结时,另一厢,惠安太后已在问宁玉泽:“爹娘都不在京城,你想他们么?”

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咬了咬嘴唇,眼眶里似有泪珠在打转,却愣是忍着没哭出来,只微微哽咽着低声答道:“想的。”宁玉泽是在地方上出生的,从小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因年龄到了要上学读书,今年就留在了京城,暂时被定国公夫人养在身边。

惠安太后摸了摸侄儿的脑袋瓜,温声道:“你大哥下个月要成亲,他们很快就回来看你了,好孩子,别伤心了。”

宁玉泽点点头,吸着鼻子语气乖巧道:“祖母已和我说过了,爹娘和姐姐下个月会回来。”

宁大舅有两儿一女,均为世子夫人正房嫡出,长子宁玉湛在今年三月时,刚被建平帝季子清下旨赐婚,女方正是去年打仗凯旋的穆大将军之女,当然,作为一名知情人士,季子珊知道这桩婚事并非乱点鸳鸯谱,而是一早就在暗地里商议好的,由皇帝再来个明旨赐婚,更显体面尊荣一些。

“母后…”挨在宁国公夫人身边一起逗妹妹的季子恒,忽然嘟着嘴巴轻声哽咽道,“我也想父皇了…”

宣仁帝驾崩时,季子恒那时将满三岁,时隔一年多,他对父亲仍留着印象,他记得,父亲很疼很疼他,喂他吃饭,抱他玩儿,还给他讲故事,素日没人提‘爹’这个词时,他倒还不觉怎么,刚才陡听舅家小表哥说想爹爹,不知怎的,他也忽然好想爹爹,不自觉就想哭,可哥哥又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又只能憋着不哭。

季子恒忽然提及先帝,殿中的氛围立时静了一静。

宁国公夫人摸着外孙女的脑袋,在心里轻轻叹气,小外孙是年幼丧父,怀里抱着的外孙女,却是连爹的面都没见过。

宁玉泽微微惊惶的看了一眼王爷表弟,又下意识地再看向惠安太后,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些许不安:“姑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已经五岁,对于君臣之别,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在入宫之前,祖父祖母大哥都嘱咐他要懂事,不能调皮捣蛋,也不能乱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思亲之语,竟勾起了王爷表弟的想爹之念。

“没事。”惠安太后安慰了一句宁玉泽,又对顶着一双泪泡眼的小儿子招手,嗓音温柔道,“元宝,你过来。”

季子恒憋着泪意挪过去。

惠安太后拿了一块绢帕,轻轻给季子恒擦眼睛,语气柔和道:“你见表哥想爹娘了,你也想父皇了是不是?”当绢帕挨到眼睛时,季子恒再也止不住眼泪,登时就稀里哗啦的开闸放水了,带着哭腔伤心道,“嗯,我想父皇了…”可他也明白,父亲已经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了。

“好了,不哭了。”惠安太后揽着小儿子,一脸耐心的开解道,“父皇虽然不在了,可元宝还有大哥哥呀,你大哥哥不是告诉过你,长兄如父,他以后会像你父皇一样,喜欢你,疼爱你,照顾你么,乖,别哭了,都这么大了,你再哭鼻子,连妹妹都该笑话你了…”

季子恒抽了抽鼻子,忍住哭意,扭脸去瞅一旁的漂亮小妹妹,见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忙一把抹干净眼泪,低声请求道:“母后,不要告诉哥哥我哭了,好不好?他要笑话我的…”

未让人通传就进到寿康殿的季子清,有点为难的立在门槛之外:“…”他到底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这可真是个问题。

第18章 奶哥

经过一番思索后,季子清陛下认为,还是得给元宝小王爷留点面子,遂脚下步子一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寿康殿,皇帝陛下的太监大总管刘全顺,见主子跟做贼似的溜退出来,眼珠子都快瞪爆出来了好么。

您又在…搞什么啊,我的陛下。

“通报。”季子清在庭院里略站片刻,约摸元宝小王爷已经收拾好情绪了,这才朝刘全顺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虽然刘全顺总管心里醉的不行,却还是尽职尽责的扬起尖细的嗓门:“陛下驾到!”

不出意外的,当刘全顺嘹亮的嗓门刚消音,殿内便隐约传出来一道兴奋至极的小奶音,刘全顺望着自家陛下又一本正经的踏进寿康殿,嘴角都快抖抽筋了,自从多了位小妹妹,陛下的‘兄长病’貌似变的更厉害了。

寿康殿内,一听到刘全顺独特的标志性嗓门,季子珊就宛若收到了指令一般,顿时手脚挣扎着要下地,嘴内还特高兴的喊道:“哥…哥…哥…”

“扇扇这是知道陛下来了,赶着要去外头迎接呢。”董皇后笑着从椅中起身,略走几步,就稳稳扶住已下地的小姑子,语气温柔含笑道,“扇扇,哥哥马上就进来了,你慢点儿走…”

不足周岁的小婴儿,是没有理智可言的,遂季子珊只管放飞自我的哼哧哼哧往外冲,直到抱住季子清的一条小腿,再仰起美玉明珠般的小胖脸,兴奋的叫唤:“哥…哥…”

渡过初期的不适应阶段后,现在的季子珊特淡定的把自己当成小婴儿,什么调皮捣蛋,撒娇卖萌,统统不在话下。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几乎甜化了季子清的心房。

季子清弯下腰,动作十分熟练的掐住小妹妹的腰,先带她玩了一把亲亲抱抱举高高外加一轮飞圈圈,董皇后在一旁笑劝道:“陛下,扇扇还小呢,当心把她转晕了。”

还真别说,举高高外加人工飞圈圈什么的,玩着真是太带劲了,遂季子珊在大金腿哥哥怀里乱扭身子,表示——偶还要玩,还要玩。

“皇后说的是。”季子清捏着幼妹肉嘟嘟的脸蛋,温声哄道,“扇扇乖,再转就头晕了,等你长大了,哥哥就让你多转几圈…”为转移小妹妹要转圈圈的注意力,季子清一抬手,摸上幼妹脑袋上的小鬏鬏,拽着缀小银铃铛的丝带摇了一摇,故意十分好奇的惊讶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呀,怎么这么好听呢…”

季子清为了哄小孩儿,自动变成‘白痴’,季子珊也跟着装傻:“美…”

和萌萌哒的小皇妹玩闹之间,季子清已迈进次殿,惠安太后端坐在原位,身旁拱着一只正在偷偷照镜子的元宝小王爷,至于宁国公夫人和宁玉泽,都已十分规矩的站立起来,待看到季子清抱着小公主进来后,宁国公夫人当即携孙子行跪拜之礼,却被季子清半途拦下:“又没有外人,外祖母和表弟就不必多礼了。”

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按位坐下。

“扇扇正在学走路,皇帝一直抱着她,她还怎么练?”惠安太后笑嗔一眼大儿子,说道,“把她放下来,叫她没事儿溜达溜达。”

季子清捉着一只软乎乎的小拳头,却道:“朕不在的时候,她随时可以学,现在,还是让她歇着吧。”

惠安太后些许无奈的好笑:“你瞧她的精神头儿,像是需要歇着的模样么…”被季子清搂坐在腿上的季子珊,一点都没有娴雅淑女的安静姿态,只见她正揪着季子清的衣裳,似乎想踩着他的腿站起来。

季子清举起双臂,在幼妹的身边撑起一道防护圈,以免她动作不稳的摔倒,目光却已飘到季子恒身上,明知故问的开口道:“元宝,你做什么呢?哥哥来了,你也不说给哥哥端杯茶?”

眼圈微微有些红的季子恒,这才扭转过来小身子,接过银花嬷嬷递来的小茶盅,用双手捧到季子清身边,声音赧然道:“哥哥,喝茶。”要是被哥哥发现他哭鼻子了,那可就丢脸了,谁知,他家老哥很眼拙,压根没瞧出来他哭了,还一脸欣慰的夸赞道,“元宝端的茶,就是比刘全顺端的茶好喝。”

候在寿康殿外的刘全顺,很无辜的膝盖中箭。

季子珊发现,每当季子清哄弟弟妹妹时,他的智商就会自动下线:茶好不好喝,跟是谁端的有关系么?

很显然,元宝小哥哥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眼睛一亮,很高兴的笑了:“那哥哥还要喝么?我再给你端一杯。”没被发现哭鼻子,真好,嘻嘻,元宝小王爷心里暗暗小庆幸。

季子清微微一晒,好笑道:“哥哥又不是茶桶,喝那么多茶做什么,一杯就够了。”说着,将手里的茶盅塞回他手里,又问惠安太后,“适才在说什么呢。”

惠安太后心思玲珑,见大儿子对小儿子的异状,没有任何表示,便约摸知道怎么回事了,遂笑道:“哀家正问玉泽都念了哪些书,他这会儿正学着《声律启蒙》,上卷已学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