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皙一大早便派人叫了玉录玳、宛婧和胤禄一同来用早膳。胤禄倒是和寻常一样,捧着一碗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甜羹,用小勺舀着慢慢吃。胤禄素来喜甜食,早膳最喜欢吃千层甜酥饼,伴着甜羹或者甜汤,却不喜欢吃腥腻的食物,多用素菜,譬如珍珠菜、玉兰片、素什锦、清蒸江瑶柱等清淡之物。

只是今日玉录玳和宛婧都神情怪异,宛婧恹恹食欲不振,玉录玳也不时地瞟着宛婧,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食不言,温皙也默默瞧着,吃着一盏西湖牛肉羹,味道有些腻了,只吃了二口便搁下了。擦了擦嘴,温皙道:“今日膳房做的藕粉圆子不错,碧儿巳时送去养心殿一碗,稍稍冰镇一下即可。”

玉录玳恍如回过神儿来,“哦,知道了,额娘。”

温皙又看了看宛婧,道:“今儿是休沐日,婧儿不是说要和七阿哥一起看棋谱吗?也早去早回。”

宛婧眼睛有些无神,低头嗯了一声,微微叹了一口气。

玉录玳眼睛往上一翻,急忙回头瞧了瞧,又看着宛婧失神的样子,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来。

午膳后,玉录玳拉着胡语去玉兰树后窃窃私语,“今儿不是休沐日吗?八哥不在阿哥所,跑哪儿去了?!”

“说了今早就让人送来,现在都日上三竿了!我怎么跟婧姐姐交代?八哥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玉录玳嘟囔着嘴巴,忽的疑惑道:“阿语,你眼睛怎么了?”

胡语的眼睛耸动得厉害,脸上笑得十分难看,正不断给玉录玳示意。纵使玉录玳再粗线条,也看到了地上多了一个人影,比她的影子要长,要纤细,还有背后被微风吹来的幽微的女子体香。玉录玳侧脸回首,不自觉地嘴角抽搐了。

宛婧眼里泪花翻滚,无声地控诉着,几欲垂泪。

玉录玳立刻慌了,急忙道:“是八哥一直求我...我、我...”一时间,便有些笨嘴拙舌了,“对不起,婧姐姐。”

宛婧扭头过去,强忍着泪水,道:“不敢。”

玉录玳一咬牙,伸手去拉着宛婧的手,道:“我们这就去讨回来!八哥不在阿哥所,便多半在校场练习骑射。”

宛婧被她突然一来,身子被惯性带了起来,脚步急忙跟着跑着,“六公主,我们怎么能去校场?那里可是阿哥们骑射的地方!”

玉录玳浑不在意,径自拉着宛婧,已经跑出了承乾宫,一边笑嘻嘻道:“没事儿,我常常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满人重视马上功夫,骑射是一等一要紧的,在宫中的前朝武英殿之北设有大片的校场,不过距离后宫颇远,是个比较偏僻的所在。既然练习骑射,少不得养马,也嘈杂得很,自然要建得远一些。阿哥们每日都有骑射课程,除了七阿哥,入读的五阿哥以下,十三阿哥以上都来每日来,不过今日休沐日自当例外。

校场宽阔,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四周种植梧桐,绿荫蔽日,校场上放置了十八般兵器,还有几匹矫健的骏马拴在马桩上,悠闲的晒着太阳。

只听吁的一声,一匹枣红马早气喘吁吁的玉录玳跟前停下,八阿哥今日一身骑射装束,背上背着一壶白色翎羽的箭矢,手持着一把龙舌弓,指上带着一枚翠玉扳指。阳光照射之下,面庞显得格外英姿,他跳下马,笑道:“六妹怎么跑到校场来了?”

玉录玳气鼓鼓道:“自然是来找你的?棋谱呢?!”

胤禩微微露出纳罕之色,道:“小英子今儿早没送过去吗?”

“当然没有!婧姐姐都快急哭了!”玉录玳愤愤道。

宛婧这会儿被拉拽着跑了一路,已经是一头细密的汗珠,娇喘微微,急忙福身道:“八阿哥万福。”

胤禩略一点头,面有愧疚之色道:“想来小英子把我吩咐的事儿忘在脑后了!”

宛婧急忙道:“那八阿哥可以叫人取来吗?”

胤禩抬头看了看太阳,语气温敦道:“时辰还早,我每日要射一百支箭,还差最后十几支了。我瞧着宛婧格格也累着了,不如和六妹一起现在树下阴凉地方歇歇,待会与我一佟去阿哥所取可好?”

八阿哥说的这样温和客气,宛婧也不好说不,便略略点头。

270、八阿哥

梧桐树下阴凉,清风缕缕,梧桐叶繁多密密匝匝,遮蔽得树下无半点阳光照人。有清淡的袅袅花香,随风送来。玉录玳和宛婧坐在树下石墩上,喝着底下奴才泡的清茶,倒也颇为悠闲的样子。

“咻——”

一声箭矢的破空声,五十步外,鲜红的靶心上箭矢还在微微颤抖。胤禩额上带着薄薄的汗珠,嘴角略略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阳光明媚之下,颇有其风姿。

“咻!咻——”又是连发的两箭,皆是全中靶心。

玉录玳忍不住拍掌叫好,却又忽的想到,八阿哥害得她跑了这么远的路,立刻又收敛起笑容,板着个小脸,却忍不住去偷偷瞧。八阿哥箭术精湛,先后十支,除了最后一箭略略偏了半寸,其余都正中靶心。

胤禩却不甚满意,道:“手心出汗了,倒不如刚才了。”说着接过随侍的奴才碰上来的汗巾,擦了擦手心和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喘了两口气。

跟随的太监又把胤禩惯用的枣红马给牵了过来,这匹马体型高大,骨骼健壮,肌肉饱满,体态匀称,一身暗红色的毛光滑柔顺,马尾偶尔扫一下,都格外有力的样子。胤禩踩着马镫,矫健地翻身上马,手一甩马鞭子,马儿嘶鸣,旋即便飞奔出去,留下一片掀起的尘土。

玉录玳瞧着不禁有些眼热,不自觉得便站了起来,瞧着马背上英姿不凡的胤禩,不禁又有几分憧憬。只可惜。温皙还不许年幼的玉录玳骑马,马到底是不安全的东西,万一摔着,短腿断脚的都大有人在。温皙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只是温皙越是不许,玉录玳就越是向往。

“咻!咻!咻——”胤禩突然拉弓、搭箭,飞快地连发三箭,中间间隔不足一息。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而对面六十步外的靶子都是小太监们高举着,且都四处乱窜。移动的靶子最难射中,但是三个靶上,红心处都深深地扎进了箭矢,可见三箭全中。

“好!!”玉录玳忍不住蹦跳欢呼,着实是方才胤禩弓马漂亮!

胤禩回头看下玉录玳处,微微一笑,道:“还剩下七支。”

若真快速发箭,倒也是极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箭壶便已经是空空如也了。胤禩下马走来。额头上又是汗水淋漓。在光影交错的树荫下,带着一脸儒雅而迷人的笑容,“让六妹和宛婧格格久候了。”

玉录玳急忙兴奋地摇头道:“不久。一点也不久!我都不晓得八哥的骑射这么好!只怕都赶得上大哥了!”

胤禩笑道:“我的骑射是大哥的教的,名师出高徒。不过自然还是大哥的骑射更厉害。我有两支箭还是射偏了,若是大哥就不会有丝毫偏移了。”

“这样已经很厉害了!”玉录玳满是钦佩和艳羡的光芒,恨不得自己也去试一试。

胤禩看了看立在树下,温柔娴静的宛婧,便上前二步,语气温柔道:“宛婧格格是将门之女。承恩公当年也是极为骁勇的,据说能百步穿杨,我是很敬佩的。”

宛婧微微笑道:“八阿哥过奖了。”麟格自然是宛婧心目中最敬仰的人,宛婧嘴上谦逊,心里是十分引以为傲的。

胤禩叹一口气,道:“本来,皇阿玛还说若承恩公得胜归来,便要他做我和九弟的骑射师傅呢!真是可惜...”

宛婧眼中微微黯然,麟格故去得太突然,突然得她都猝不及防,直到现在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阿玛刚去的时候,每每在梦中,阿玛抱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春光里,马蹄矫健,一如方才的马蹄哒哒。

玉录玳扯了扯胤禩的马蹄袖,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叫人伤心说什么!

胤禩急忙露出愧疚的眼神,忙调笑道:“差一点宛婧格格就是我的师妹了呢!呵呵,想必格格的骑射承袭父亲,想必也是极好的吧?”

宛婧略略一笑,道:“骑马学过一段时间,射箭便准头不佳了。又加上一年多...”宛婧略一顿,继续道:“也生疏了许多。”八旗的格格,自然多半都通晓骑射,或好或坏罢了。

胤禩笑道:“既然来了,不若我叫人牵两匹温驯的母马出来,宛婧格格也当重温当日,如何?”

宛婧一怔,还是摇头道:“改日吧。奴才现在惦记着棋谱,怕是没心思做其他的。”

胤禩一拍自己的脑门,道:“瞧我着记性,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了!”拍了自己一手的汗,笑道:“我去洗把脸,格格稍等片刻。”

胤禩去洗漱了,玉录玳露出几分遗憾之色,道:“我还没见过婧姐姐骑马呢...”

宛婧低头浅笑,道:“等我出了孝吧。”

“可是还要好久呢...”玉录玳低声喃喃道。守孝三年,更准确点说要二十七个月,这才过了不到一半时间呢。三年对于还不满十岁的玉录玳来说,的确漫长了点。

宛婧却不觉得如此,只道:“快着呢,时间这东西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玉录玳赞同地点了点头,忽的呀地大叫了一声,道:“这会儿就要巳时了,额娘还叫我给皇阿玛送藕粉圆子呢!”说完,急忙扭头便跑:“婧姐姐,你跟八哥去就是了,我先走了!”

“哎——”宛婧欲叫住玉录玳,可惜玉录玳心中着急,自然脚下跑得飞快,转瞬便没了影儿。宛婧无奈地摇摇头,怪不得连姑姑都说六公主常常没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动若脱兔,真是没点样子。

绿芍手里执着宫扇,给宛婧扇着,道:“还好是约了七阿哥午后一起看棋谱,时辰自然是来得及的。”

宛婧嗯了一声,现在还不到巳时,距离下午未时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真是接近中午,虽然树下日头晒不到,空气总是闷热的。

八阿哥梳洗过,也换下了骑射的衣裳,穿着平日里的常服,一身石青色绣了蟠龙纹的如意襟衣裳,腰上垂了明黄丝绦的白玉佩,手里闲闲地握着一柄扇子,也不打开,笑问道:“六妹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就是这个性子,宛婧格格别生气炮灰"攻"养成系统。”

宛婧温和地一笑,道:“怎么会呢?”宛婧可都是习惯了玉录玳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了。

胤禩拿着扇子的右手略一抬,“我们这就走吧。”

宛婧点头,却不和胤禩平走,刻意落后半步,跟在一侧。胤禩步履比平日要慢一些,还不时地往身后瞧,“宛婧格格既然是皇贵妃的侄女,也不算外人,何必这般客气呢?”

宛婧垂首,语气恭敬而谦和:“尊卑不可乱。”

胤禩挑眉,忽的停下了脚步,道:“宛婧格格和七哥相处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宛婧一愣,问道:“八阿哥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胤禩用扇子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手心,脸上露出异样的笑容,“宫里私底下都在传,宛婧格格和七哥是一对璧人呢。”

宛婧不由地蹙了眉头,她身在热孝,这样的传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便道:“不过是下几局棋罢了。”想来是之前的一段日子,每每去御花园水榭下棋,被一些人瞧在眼里了吧?

“棋谱之事...”胤禩面带几分愧疚,“还请不要和六妹置气,是我叫她借的,还请格格勿怪。”

宛婧急忙弯身道:“八阿哥客气,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地说着话,胤禩健谈,往往是他扯出一个话题,宛婧只默默听着,很少插嘴。走到阿哥所也花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胤禩叫小太监奉了棋谱给宛婧,小英子急忙告罪道:“是奴才今早打瞌睡了,把这事儿给忘了,我们爷昨儿就嘱咐下的。奴才想起来去送,六公主却已经不再承乾宫了...”

宛婧接过棋谱,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不碍事。”便想着时辰不早了,该告辞了,胤禩却突然笑道:“黄龙士的这十局棋堪称绝妙,不愧是棋圣。我昨夜攻读到子时,囫囵吞枣,尚有许多不解之处,可否请格格指教一二呢?”

宛婧笑道:“八阿哥天资聪颖,您若都有不解之处,那奴才就更不懂了,实在不敢卖弄,还请八阿哥见谅。”

胤禩眯起丹凤眼,嘴角扬起道:“宛婧格格一定要与我这般客气吗?莫非是七哥的性子比我更随和?才叫格格更无拘无束一些?”

“八阿哥说笑了,”宛婧依旧是一副客气模样,“八阿哥宽和恤下,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奴才早有耳闻。”

“哦?”胤禩略略挑起丹凤眼的眼角,“可否是格格觉得...眼见不如耳闻?”

“自然是胜过耳闻,”宛婧语气徐徐,十分恭谨,“连姑姑也曾说过,八阿哥是皇子中一等一优异的。”

“那么——”胤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格格为何对我与对七哥的态度迥然不同呢?”

“奴才对每一位阿哥都很尊敬,对您自然也是一样的,”宛婧的语气恭敬不失半点礼数,却带着几分疏离和刻板,“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八阿哥可否容许奴才告退呢?奴才若一直不回去,皇贵妃要担心了。”

“格格自然是来去自由的,”胤禩微笑道,又露出儒雅的笑容,“自然了,也随时欢迎格格来一同对弈。”

“奴才告退。”宛婧恭恭敬敬一福身,悄然离开。

271、与卫氏同行

离开了阿哥所,从御花园侧而过,宛婧走南北大巷道,低头默默加快着脚步。巷道宽敞,两侧是高高的朱色墙壁,又来往的宫女太监,都低头经过。默不作声。绿芍、绿药两个丫头跟在宛婧身后,紧紧跟随。

许是走的快了些,宛婧没有注意到从东侧而来的人,都是脚步匆匆,宛婧往南,那人也是闷头走路,便撞上了,她手中的剔红大圆形捧盒滚落在地,散出了满地的宫花。

“对不起!”

“对不住!”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宛婧急忙示意了绿芍和绿芍帮忙捡东西,自己也蹲下来帮她捡。地上的宫花,玲琅满目,做得都十分鲜艳好看,以牡丹为主,菊花、玉兰等,大红大紫。宛婧一边捡拾,一边仔细地瞧了瞧这人,看上去年岁不轻了,穿一身深绿色寻常浅色缎子的衣裳,头上梳了两把头,只簪了个玉簪和一朵橘红的绢花,旗髻一侧垂下一串褐色的宫绦,身后还跟着个默不作声的十三四岁的小宫女。

四五个人一起忙活,不一会儿见捡拾完了,她塞进了盒子里的宫花,盖上盖子,道:“姑娘没被我撞伤吧?”语气倒是很是温和的样子。

宛婧急忙笑道:“是我走路不当心,一时走神,没好好瞧着,害得嬷嬷东西都洒了穿越晨光里。”

“嬷嬷?”她微微露出诧异之色,“我不是嬷嬷...”

宛婧微微讶然,瞧着年纪该是嬷嬷了,宫女或满二十五岁出宫。或留下来作嬷嬷。眼前之人长得眉眼都十分好看,但是眼角有细小的皱纹,可见是不年轻了。穿着在宫人中算是不错的,应该是哪个宫的脸的嬷嬷才对。只是宛婧的确不曾见过。

她身后的小宫女细声道:“这是我们家卫贵人。”

竟然是宫嫔?宛婧不禁有些错愕。还是个贵人,竟然穿得比嬷嬷好不了多少吗?来不得更多惊异,宛婧急忙福身行礼,道:“奴才是钮祜禄宛婧。给贵人请安,方才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赎罪。”宛婧虽然是皇贵妃侄女,但是到底还是皇家的奴才,莫说是贵人,见了个答应也是要行礼的。

卫贵人极为和气地微笑着,“不碍的,也是我走得太急了。”

宛婧忽的想起,卫贵人...八阿哥胤禩的生母似乎便是贵人卫氏。想必就是这位了。只是没想到穿得这般素净。人也居然如此随和。也无怪乎八阿哥性子和气了,只是八阿哥的和气似乎有所刻意,眼前卫贵人的和气却让人觉得更真实。

宛婧笑道:“这么一大盒东西。贵人怎么不叫奴才拿着?”

卫贵人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身后孩子似的宫女。道:“绣屏今早不小心烫伤了手。”

宛婧眼睛一瞥,果然瞧见那小宫女那袖子都遮盖不住的烫伤,似乎是被热水或者热油烫伤的,红红的一片,也没涂伤药,也是自然的,不得脸的奴才平日里受了伤,哪里能弄得到药呢?何况也算什么大伤,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好的,只是得小心别化了脓。

“不想贵人如此体恤奴才。”宛婧笑道。

卫贵人手抚在剔红如意纹的盖子上,手并非像其他宫嫔一样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指,反而显得有些粗糙,还有做针线留下的压痕,指甲也削得短短的,不涂蔻丹,连脂粉都不施。岁月积攒下来,显然是比同龄的嫔妃要老上几分了。宛婧幼时也曾经听说过卫氏的美貌,只是再美的容颜,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更何况是不好好保养自身呢。

“我也做过宫女,知道奴才的不易,能照顾自然要照顾一二。”卫氏丝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出身,她是辛者库宫女出身,做过繁累的粗活。

宛婧微微愕然,往往出身不高的嫔妃,都忌讳旁人提及自己出身,动辄发怒。卫贵人却丝毫不觉,仿佛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倒叫宛婧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卫贵人笑道:“宛婧格格这是要回承乾宫吗?”

宛婧点头,道:“都是晌午了,自然是该回去了,贵人似乎顺路?”

卫贵人抱着剔红的大圆盒,笑靥浅浅,语气轻柔和蔼如春日里暖暖的阳光,听了便叫人舒服,她温声道:“宣嫔娘娘命我去给皇贵妃送一些绢花。 ”

宛婧笑着,便邀了卫贵人一同去,按照身份,宛婧是应该落后她半步,才不算失了规矩,只是卫贵人却不肯走前。宛婧只好与她齐头并进了。卫贵人算来年纪不过三十许,五官长得十分秀气,宛婧方才见了八阿哥,如今瞧瞧一比较,八阿哥的嘴唇、鼻子与卫贵人有七八分的相似,眉眼想来是像皇上的。八阿哥生得很俊秀,与七阿哥不相上下,更爽朗健谈,笑得也明媚,只可惜那明媚爽朗不够真实。相比,七阿哥虽然不及八阿哥健谈,但语气是温和而真诚的。若真要择夫婿,必然得要坦诚。想到此处,宛婧不由地脸红了,急忙摇摇头,把那些羞死人的想法全都给甩掉。

巷道的路笔直平坦,却也颇远。卫贵人脚下步履不疾不徐,和宛婧齐头走着,丫头宫女们则跟在后头。

“甚少见格格出来走动笑傲-凤箫意难平。”卫贵人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宛婧今日依旧穿着极为素淡的衣裳,语气平缓地陈述道:“奴才身有热孝,本就不宜出来走动。平白给人惹了晦气。”

卫贵人点点头,“格格是皇贵妃的侄女,我原以为是跟郭络罗格格那样傲气的姑娘呢,不想这么端庄温和。”卫氏便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的确,钮祜禄格格比那位郭络罗格格好得多,可惜轮不到胤禩来挑。便微微觉得遗憾了。

想到郭络罗榴华,宛婧自然是不喜欢她,不但因为她傲气爱挑事端,更因为她不明事理,宜妃娘娘自然是在为她谋划终身,她却不知道看清形势。还敢在宫里惹是生非,连成妃娘娘面前也敢不敬。榴华自然也是喜欢七阿哥的,不过宛婧自始至终都没把她当做对手,如姑姑所说,还不如多小心一下七阿哥的庶福晋巴尔达氏呢。

“贵人过奖了。宫中是一等一重视礼仪规矩的地方,奴才自然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失了规矩。”宛婧谦和地道,就算有皇贵妃撑腰,也不能放肆,宫里头尊贵的人多了去了。

宛婧说话柔柔和和,听了叫人格外舒服。卫贵人不禁泛起几分喜爱来,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七阿哥有成妃这个生母,八阿哥的生母却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何去争?!

“贵人为何叹息?”宛婧疑惑问道。

卫贵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急忙温语笑道:“看格格似乎是从阿哥所附近过来的?”

宛婧也不避讳,直接笑盈盈道:“的确方才去了阿哥所,见了八阿哥呢。八阿哥和贵人长得很相像,果然是亲生母子。”

卫贵人一愣,立刻了然八阿哥的举动。却又担忧起来,她是不希望八阿哥和七阿哥去争的,可是这个孩子大小就不服输,读书、骑射都要力争上游,不肯输人,如今又是如此!只是,虽然仅仅一面之缘,卫贵人自然是喜欢这位钮祜禄格格的,且不提那一等一的出身,就是这份端庄温和的性子,也是极好的!八旗格格出身高的,往往自矜身份,轻易不会瞧得起出身低微的人。这位钮祜禄格格可见是教养极好的!卫氏暗暗道有些遗憾,却也有几分蠢蠢欲动,若是能娶到这样的格格,八阿哥日后前途一定会更好。

卫贵人忽的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格格觉得...八阿哥可还好。”

宛婧自然是听出了卫贵人话中的意思,便肃容恭谨道:“天家血脉,自然没有不好的。”

卫贵人尴尬地呵呵一笑,“格格说的在理,都是好的。”卫氏复又仔细端量宛婧的容貌,鹅蛋脸略显瘦削,仪容端正,柳眉杏眼,皓齿朱唇,皮肤白如凝脂,目光柔和而端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姑娘。

“格格今年十二还是十三了?”卫氏问了一句。

“已经十二了。”宛婧垂头道。

卫贵人嗯了一声,道:“小一些好,三年后也不晚,不至于耽搁了。”像那位郭络罗格格,就是已经耽搁了,三年后都十八了,只怕也不好配人。又温声道:“有皇贵妃在,格格将来自然不必担忧。”

“是皇贵妃垂怜。”宛婧语气缓缓道,不觉得面露亲近的笑容。在外人跟前,她多半是尊称温皙皇贵妃,而不是称姑姑的。

“姑姑疼侄女,都是往心里头疼的!”卫氏想着那日,钮祜禄格格陪伴坐在皇贵妃的肩舆上,便可见一斑了。

温皙对宛婧的疼爱,宛婧自然感触颇深,嗯了一声,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姑姑是天大的幸福。阿玛并非姑姑嫡亲的兄长,却能如此待她,也该很知足了。宛婧自然晓得阿玛与姑姑感情十分深厚,只怕比之现在的承恩公阿灵阿更厚待几分呢。

说话间,承乾宫也在眼前了。

272、情动、情伤

卫氏和宛婧一同回来,倒叫温皙疑惑了几分,不过想着宛婧是最有分寸的,便没说什么。卫氏又送来了宣嫔吩咐的宫花,这东西温皙不常带在头上,多半赏赐了其他嫔妃公主。卫氏的手工又见精进了,连花蕊制得极为逼真。

温皙收了,又命人拿了一对碧玉镯子打赏了卫氏,便叫她退下了。

卫氏走了,宛婧才道:“其实,卫贵人品性是极好的。”

温皙淡淡哦了一声,她和卫氏也没有多少交集,只是她的身份决定了性子自然比其她嫔妃谦卑许多。卫氏已经多少年没有恩宠了,没有恩宠的贵人,不过是仰人鼻息,活得还不如个有宠爱的答应。这个卫氏倒是个不争的,安安分分,倒也怡然自得。

宛婧下午又去成妃宫中了,玉录玳又不知道到哪儿去疯玩了。温皙无聊地抱着小蜜桃睡了个午觉,然后自然是被儿子揪着头发给扯醒的。

朦朦胧胧睁开睡眼,小蜜桃滴溜溜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小嘴张着,一副我饿了的表情。温皙只得起来,伺候这个小祖宗吃奶。

康熙是晚膳时候才过来的,来了就闷头一句:“叫你那个侄女...早点出宫吧。”

“啊?”温皙一脸的疑惑,虽然的确宛婧住了段时日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只是成妃明里暗里希望宛婧多住些日子,温皙也就多留了几日。

康熙仿佛胸口堵着气似的,又道:“岳乐的外孙女也叫赶紧撵出去。养得如此不懂规矩!”

温皙一听,虽然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必然是不小的事儿,便急忙追问。

康熙却不深言,只道:“是郭络罗氏的那个丫头不好!什么不干不净的话也敢说!居然还把老七推下水了,真不像话!”

傍晚宛婧回来的时候,眼神颇为黯然。温皙也是刚刚听说七阿哥的侍妾金氏有孕了,刚刚才诊出来两个月的身孕。七阿哥倒没怎么太高兴,成妃也是不怎么乐意。可到底是喜事。原本七阿哥是在御花园水榭一同下棋、品鉴棋谱,是十分高兴的事儿,偏偏金氏有孕的消息穿来,宛婧虽然高兴不起来,却也只好劝七阿哥去瞧瞧。

不成想,八阿哥和郭络罗榴华正好路过。八阿哥便说了一通恭喜的话,又凑到宛婧跟前,想要跟她下一局棋。七阿哥也自然出言安慰宛婧,也不肯离开。

许是榴华见两个阿哥都围着宛婧转,便不高兴了,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什么热孝不知检点之类的。宛婧虽然脾性好,如此也无法忍受。便争辩起来。推搡中,七阿哥上前劝阻,却被榴华一个不慎给推进了湖水中,后来还是八阿哥把七阿哥给救上来的,这会儿已经送回阿哥所,喝了姜汤睡下了。

温皙知晓了来龙去脉,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要尽快送宛婧出宫了,否则只怕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去。只是八阿哥对宛婧的态度似乎很暧昧。他不去守着她的“八福晋”,跟宛婧凑什么热闹?也是,他的八福晋都想当七福晋了,还不许这个“八爷”关注一些别的格格呀?自然宛婧的出身比郭络罗榴华更好许多,他起了心思也在常理之中。

跟宫外质心透了气儿,定下时间便要送宛婧出宫。临走前,温皙还是把宛婧叫来,谴退了伺候的人,问问她自己的看法。

宛婧面有哀伤之色,道:“姑姑请帮我跟七阿哥...道喜。”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很是沉重,眼睛里不禁有些湿润。

温皙立刻便知,宛婧心里是装了七阿哥的,便好言安慰道:“金氏放纵,七阿哥不喜欢她,成妃也不喜欢。”

“我知道,只是...”宛婧捧着自己的心口,“心里不舒服。”

年少情动,难免为情所伤,只是那个阿哥是没有妾侍的呢?要做皇子福晋,必然会遇到这样的状况,谁都不能避免。温皙哀哀地叹了口气,“婧儿,姑姑想要问你一句,将来你是想找个一心一意的人嫁了,还是做皇家的媳妇。”

宛婧眼中含了泪,语气哀沉沉道:“姑姑,婧儿很是贪心呢,希望七阿哥一心待我。”

“七阿哥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一心...”温皙摇摇头,皇家哪儿来的一心呢?七阿哥不算好色的,但也有两个女人了,以后怕还会有更多。纵然爱重宛婧,只怕心里也不会没有旁的女人。

“姑姑..”宛婧咬着嘴唇,“为何八阿哥便没有侍妾呢?”

温皙一愣,难道宛婧还和八阿哥真的有什么暧昧吗?不禁冷面训斥道:“宛婧,你绝对不能学如!”如便是拢着五阿哥,去勾搭了四阿哥!想要在两个阿哥见玩游刃有余,那是痴人说梦!

“姑姑,我不是那个意思!”宛婧急忙道,“我自然是、是喜欢七阿哥的。”说着,少女的脸颊不禁红润润的,羞怯地垂下头去,“七阿哥是为了护着我才落水的。”

“只是,八阿哥跟我说了一些话...”宛婧道,“八阿哥说,嫡福晋入门之前,他是不会纳妾的。若七阿哥也能如此,便好了。”又急忙道:“姑姑,宛婧知道不该如此妒忌,只是心中实在难过!”两行清泪便蜿蜒而下。

温皙到底是疼宛婧的,便去亲手擦拭他眼角的泪水,道:“金氏是太后赐的,本就不安分,成妃才选了巴尔达氏压制的,两个都不是七阿哥喜欢的人。纳妾本就并非出自他的本意,怪不得七阿哥。”

“这些我都晓得,只是心里想被狠狠洒了一把盐似的!恨不得、恨不得...她小产了。”宛婧又急忙自责道,“姑姑,宛婧是不是心肠很坏?”

宛婧,到底是质心的女儿。吃醋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妒性那么重的质心的女儿呢!天底下没有哪个爱着自己男人女人,会容忍别的女儿为他生儿育女。这是人之本心。

温皙轻轻一笑道:“金氏骄躁,她的孩子十有**是生不下来的!你不必太在意!”

宛婧微微愕然,急忙道:“可那是七阿哥的孩子,若是没了,他一定会伤心的!”

温皙现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恨不得那个孩子没了,又怕七阿哥伤心,真不知她是心狠还是心软。不过宛婧到底是宠溺着长大的格格,没有学会质心的狠辣。其实,温皙倒是希望她狠一点,将来自然就少伤心一些。

温皙只得安慰道:“七阿哥不喜欢她,那个孩子也没多少喜欢,没了也顶多稍微伤心一会儿罢了。”七阿哥才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根本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刚刚情窦初开,孩子哪儿有心中惦记的那个姑娘更重要呢?七阿哥宁肯陪着宛婧,也不去瞧金氏,便足以说明心意了。

温皙拉了宛婧的手,“你给姑姑一个实话,过几年,你出了孝期,便要参加选秀了,你到底想不想做七阿哥的嫡福晋?”

宛婧蓦然脸红了,急忙垂下头去,“一切姑姑做主即可。”

温皙抿嘴轻笑,果然是少女情怀,“你既然有此心,姑姑自然会为你筹谋。只是你到底身在热孝,难免惹人非议。我已经跟你额娘说好了,明日便送你回去。”

“这么快?”宛婧随即脱口而出。

温皙拍了拍宛婧的手背,“等热孝过了,我会再接你入宫来陪玉录玳的。不过,就算出宫了,也可以给七阿哥通信。每个月月底,姑姑都会叫竹儿会承恩公府看望你玛嬷,到时候便让她传递信件即可。”

宛婧两腮透着红晕,低头嗯了一声,道:“多谢姑姑。”

“不过”温皙想到了八阿哥,只怕他是存了心那么说的,“你对八阿哥,可需得远着些。”历史上的胤下场悲惨,温皙才不想叫宛婧做他的福晋呢,虽然历史已经发生了不少改变,但温皙不敢赌他的下场也会改变,故而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与八爷党有什么纠葛,也不喜欢钮祜禄氏和他有所亲近。

宛婧急忙点头,“姑姑放心,宛婧不会像大姐姐那样做愚蠢的事情。”

宛婧素来有分寸,温皙也放心几分。如此,便叫人给宛婧准备了些素色的绸缎,乌木、象牙、白玉、檀木等质料的簪子钗子,并一些燕窝阿胶之类的滋补品,给额娘的、给质心的,林林总总不少东西。并分发了竹儿亲自送宛婧出宫去。

宛婧前脚刚出宫,后脚七阿哥便急急忙忙跑来了,人好像还带着几分病气的样子,礼都忘了行,张口便问道:“贵母妃,宛婧走了?!”

温皙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她在守孝中,本就不宜在宫中久住着。”

胤不禁微微黯然,这次想起来行礼,急忙扶下马蹄袖,打了个千儿,又抬头,面有暗淡之色,道:“宛婧是嫌我没用吗?”

“这话从何说起?”温皙放下茶盏,不禁疑惑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