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别不要我...”舒宜尔哈又盈盈啜泣,依偎在平嫔怀中,“我会乖乖听话,额娘别不要我!”

平嫔一时眼中酸涩,道:“额娘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以后皇贵妃就是舒宜尔哈的亲额娘。”

温皙努力平静了语气,道:“你怎知本宫一定会答允?”

平嫔很是自信道:“皇贵妃一定会答允嫔妾。一则,十七阿哥之伤,皇贵妃痛彻心扉,必然要报此仇;二则,皇贵妃与宫中素来怜爱稚子,必定会怜惜舒宜尔哈。”

“好!”温皙长长吸了一口气,她的确一定要捉出害了小蜜桃的人,“本宫答允你。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宫到底是谁所为了吧?”

平嫔嗤地一笑:“嫔妾要小人一回了,那人是谁,舒宜尔哈很清楚,介时若玉牒得以修改,舒宜尔哈必然会告知皇贵妃。”

温皙凝视着平嫔,道:“本宫怎知,你不是诓骗?!”

平嫔笑了笑,道:“十公主日后要托付到皇贵妃手上,日后能否嫁得如意郎君也全在皇贵妃,嫔位怎敢拿公主一生的幸福来做赌注,诓骗皇贵妃呢?”

平嫔说得诚恳而坦然,温皙信了她八九不离十。平嫔自然是难逃一死了,介时十公主必然可怜,温皙顺手帮她一把也无不可,只是修改玉牒,温皙也不知康熙是否会同意,毕竟现在她已经有二子一女了。沉吟道:“本宫只能尽力一试。”

“以皇上对皇贵妃宠爱,只要皇贵妃肯尽力去求,皇上必然答允!”平嫔笑着,随即拉着舒宜尔哈给温皙磕了头,“嫔妾在此替公主多谢皇贵妃!”

温皙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去的时候带着一个闺女走了。

304、愚者千虑

康熙三十五年七月,传来了葛尔丹被其侄儿策妄阿拉布坦所杀的消息。是战,大捷。康熙第三次亲征,终于凯旋。

回程之期已定,除了留下费扬古处理扫尾工作,和追击一些零散余部。中、东路大军已经撤回。 策妄阿拉布坦之父僧格为葛尔丹所杀,占据伊犁河流域,在葛尔丹溃逃途中将其埋伏击杀,并以葛尔丹首级向康熙投诚。康熙旋即加封策妄阿拉布坦为准格尔汗王,至此平定葛尔丹数十年之乱。解决了心腹大患,康熙便决定班师回朝。

此行凯旋,还有浩大的献俘仪式,自有皇子宗室,满汉臣工出席,嫔妃自然不便现身。温皙即使身在承乾宫,也依旧能够听到紫禁城城门传来的鞭炮鸣响声。只是小蜜桃偏偏听不得那样的声音,小小的身子瑟缩在温皙怀里,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温皙只能心疼的哄着,扶着着他的额头:“别怕,离得很远很远,小蜜桃不怕,额娘在这儿呢!”

若说哄孩子小石榴是最擅长的,自从受了这番,小蜜桃不肯喝药就罢了,连吃饭都胃口欠缺,温皙千哄万哄,也只能稍稍吃几口罢了,两个月下来,原本胖乎乎的包子脸都凹下去了,看得温皙一天比一天心疼。也就小石榴有办法,能哄得他多吃一些。

这会儿已经是晌午了,小蜜桃这个样子别说吃饭了,这副害怕的小兽模样,只怕分毫离不了温皙的怀中。偏生小石榴作为皇子已经出城迎驾,伴驾参观献俘仪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额娘!”温皙正哄着小蜜桃,玉录玳冒冒失失跑了进来,“我知道是谁害十七弟了!”

温皙径自哄着小蜜桃,自然不把她的话放在耳边。自从小蜜桃伤后,温皙几乎要寸步不离守着,根本没时间去查,只能看着太子大肆闹腾。小石榴倒是查出一些线索来,可惜还是没有头绪。

玉录玳也是天天往外头跑,不知在忙活什么。前两天抓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怀疑是她干的,后来证明这个景仁宫的小宫女那日根本没去过御花园,整日都在景仁宫打理花草。温皙也便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能帮忙给哄着小蜜桃就好了。现在小蜜桃也就温皙、小石榴和玉录玳能近前,旁人靠近了都会害怕。

“额娘!”玉录玳见温皙不理会她,便恼怒地跺了跺脚。“我真的查到了!”

“好了好了!”温皙有些不耐烦。“小声着点。别吵着小蜜桃。”

玉录玳嘟囔着嘴巴,走到温皙身边,小声道:“额娘。这回是真的!肯定是舒露干的!”

温皙摇摇头,很是无奈:“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虽然当初看到的是个“小太监”。的确是性别不明,未尝没有可能是宫女假扮的。若说是舒露,也太离谱了,公主哪儿能穿太监的衣服,又哪能单独行动?就算玉录玳不喜欢人跟随,出去也要带着胡语和几个腿脚麻利的宫女太监,断断不许单独行动。

“是真的!”玉录玳叫嚷道,“几个月前,舒露还扬言要对付十七弟呢!”

舒露与玉录玳不对头多年了,温皙也是晓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威胁的话说得老多了去了。吵架都在气头上,说得话又怎么能作数呢?温皙摇摇头。

玉录玳见温皙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又跺了跺脚,从袖子里出去一样东西,“这就是我从舒露房里搜出来的爆竹!”

温皙侧脸一看,的确是两个红彤彤的半新爆竹,的确与当初炸伤了小蜜桃的模样差不多。随即温皙怀里的小蜜桃身子发颤,温皙急忙把儿子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急忙道:“快收起来!你弟弟看不得着东西!”

玉录玳急忙收了起来,道:“额娘现在信我了吧?我就是在舒露床底下偷出来的!”

温皙思忖了一下,“女孩子家家通常都不喜欢着东西...”的确有几分可以,只是舒露公主素来胆子大,就算喜欢爆竹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啊是啊!”玉录玳连忙道。

温皙还是摇了摇头,道:“过年的时候,你不是玩爆竹也玩得欢实吗?!”可见凡是总有例外,总有女孩子也爱玩这东西,玉录玳就是一个。

玉录玳嘴角抽了抽,“额娘,肯定是舒露干的!她跟我不对头很久了,对付不了我,所以对十七弟下手!她的个头身量也跟徐姑姑说的那个小太监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都没往她身上去想,只一心以为是个小太监,或者是装扮成小太监的小宫女干的!”

温皙低眉思忖,不得不说玉录玳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舒露,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等等——温皙忽的眼中一闪,孩子?!正是孩子才爱玩鞭炮!用鞭炮炸伤人也不正是小孩子会做的事儿吗?!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温皙沉声道,当日平嫔不是说吗,凶手是她想不到的人!或许玉录玳的思量是对的!小石榴太早熟,造成了他亦不会用小孩子的想法去思量,玉录玳虽然年纪大些,可是性子还跟小孩子似的,也就造成了她看问题的角度和成年人不同!

当日小蜜桃是被人引去假山的,可见此人与他熟识,若是舒露,便解释得通了!

献俘仪式浩大,起码还要两个时辰。温皙见时间充裕,便先哄睡了小蜜桃,便着人备肩舆往景仁宫去瞧瞧。

承乾宫距离景仁宫十分近,不过两盏茶功夫。也是温皙来得巧,刚进景仁宫的宫门,就听见砰的一声爆竹爆炸的声音,循着硝烟的味道,便见佟嫔快步冲了出来,大惊失色叫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温皙微眯了眼睛,看到舒露一手血淋淋的,不由地眼中放出几缕寒光来,侧脸问道:“你偷了她房里的爆竹,可被她知晓了?”

玉录玳摇头:“我是趁着舒露不在景仁宫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的!”

温皙冷冷一笑,“那必然是落在承乾宫一些宫女太监眼中了...且她自己宝贝着的东西少了,又岂会察觉不了?”——以为故意炸伤了自己,就能了了此事了吗?!温皙瞧得也算真了,她的炸伤虽然严重,也也不过伤了手心罢了,不曾残废,比之小蜜桃的伤残,这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温皙还不敢肯定是她所为,如今算是笃定了!舒露必然是慌了,才会想出这么个拙劣的计策来洗清自己!虽然计策拙劣,却颇为有效,虽然温皙已经认定是她,但是旁人只怕会觉得更不可能是她!只怕连康熙也不会怀疑她!且她能用手去抓即将爆开的爆竹——她不是小蜜桃,不晓得着东西的厉害,可敢这么做?!一个人对旁人心狠就罢了,对自己心狠才是不可小觑!虽然如此做,未尝没有一股子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如此的缘由,却也不得小觑!这份狠,是玉录玳所没有的!

舒露的哭声震天,哭得惨烈。温皙听着她的哭叫,愈发厌恶,你扭头道:“回宫!”

玉录玳急忙抓住温皙,道:“额娘,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温皙睨了一眼急性子的玉录玳,“你有证据吗?”

玉录玳哑然,随即不忿道:“肯定是她做的!”

温皙冷然道:“公主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也不是那些个奴才,随便打杀了也无妨,若无确凿的证据,根本不能把她怎样!”说完,便拉着玉录玳回去了。

承乾宫。

舒宜尔哈被乳母连嬷嬷牵着手来正殿给温皙请安。舒宜尔哈不是舒露,虽然是一母所生,却是极为乖巧的,除了刚来的几日夜里会苦恼中要平嫔,而后便慢慢安静下来了。

“给贵母妃请安!”粉团似的孩子规规矩矩请安,声音软糯糯的,的确叫人生了几分喜欢。

温皙招手唤了她上前,因要照顾小蜜桃,温皙对这个带回来的女儿也没太多关注,只照着公主该有的份例,比照玉录玳叫人给她安排生活罢了。衣食自是无缺,不会亏待了她,可也没有太过关心她。

平嫔说了,舒宜尔哈晓得是谁所为。小蜜桃出事,平嫔已经被禁足了大半个月,如何能洞悉其中,温皙却是存了疑惑。回来之后也没少想办法撬开舒宜尔哈的嘴巴,只是这孩子认死理,严格遵守平嫔的嘱咐,除非玉牒修改,否则一个字也不说出口!叫温皙没了法子。

温皙轻轻掀开她的袖子,那些藤条留下的伤痕已经快没有了,只是孩子皮肤娇嫩,的确得好好爱护着才行。挥手叫连嬷嬷退下,温皙不留外人在殿中,才问道:“是不是舒露?”

舒宜尔哈蓦地眼睛瞪大了,“贵母妃怎么知道的?!”话刚一说出口,她急忙拿自己胖乎乎满是窝窝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样子着实可爱。无怪乎平嫔将死,也还要为她筹谋,这样可人的孩子谁都会忍不住喜欢的。

305、平嫔薨(上)

温皙瞧着她粉嫩可爱的样子,便想起了玉录玳小的时候,不禁扑哧一笑,随即黯然道:“就算知道了是她,又能如何?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舒宜尔哈忽的想到了平嫔的话,若是皇贵妃晓得了是谁所为,也无妨...便扯着自己的衣袖道:“那一日,舒宜尔哈实在好闷好闷,就溜出来去御花园玩。”

温皙点点头,虽然禁足了平嫔,可是住在景仁宫的舒宜尔哈自然不在禁足之列,可以外出。

“我看到八姐不知为何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就去了御花园。然后我在柳树林子,让嬷嬷给我折柳枝玩,就听见砰的一声,然后八姐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从假山里跑了出来。”

如此,舒宜尔哈就是目击证人了!温皙沉声道:“你能帮贵母妃去你皇阿玛面前把这番话再说一遍吗?”

舒宜尔哈急忙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可以!额娘说不可以!说要等玉牒修改,才许说!”

平嫔的话,对舒宜尔哈来说,可真比圣旨还灵验!温皙有些无奈,道:“我会请求皇上修改玉牒,只不过那些话,我要你变动一下跟皇上说。”

“变动?”舒宜尔哈养着包子脸,随即脸蛋瘪了,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道:“额娘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

温皙笑道:“你额娘也说过,要是修改了玉牒,我便是你的额娘,你以后就要听我的话。”

舒宜尔哈脑袋有些不够用了,想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温皙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随即吩咐人端了好吃的点心来奖励她。 舒宜尔哈真的很乖,吃心来就像只贪吃的松鼠,嘴巴都塞得鼓鼓的。温皙怕她噎着。又叫上了一盏蜜茶给她。

傍晚时分,献俘仪式才算结束。照例皇帝回宫,需先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可康熙这次却直奔平嫔的永寿宫而去,温皙便晓得。平嫔只怕活不过今晚了。

小石榴也回来了,温皙便叫他去哄着小蜜桃吃晚饭,这孩子从中午就没吃东西,如今能哄他吃饭的人回来了,温皙便打发去了。

小石榴以便喂弟弟吃粥,一边自己嘴里含着个水晶梅花包,嘴里吐字不清地道:“额娘不知道,今儿献俘原是喜庆至极的事儿,可皇阿玛一直都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雷霆大怒了似的。害得儿子一整日都紧绷着一根弦儿。现在总算能轻松几分了!”

温皙捧着一盏燕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道:“得胜归来。原是极为高兴的事儿,可是京中、宫中出了那么多不像样的事儿。皇上是有得生气了。”

刚用过晚膳,御前的小全子便急匆匆跑来,“贵主子,皇上宣您去永寿宫。”

温皙不由地脸上一僵,说来,平嫔是死是活,她也不挂心,一心想远着点,别殃及了她这条池鱼就好。可康熙偏偏要她去?温皙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康熙很喜欢别人知道他被戴绿帽子了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温皙却也不能不去,否则更有她小鞋穿了!

小石榴急忙提醒道:“额娘快些去吧,要不然皇阿玛等急了,就更要生气了!”

小全子忙不迭地点头,“贵主子快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温皙嘴角抽了抽,在气头上,她去惹什么晦气?!可偏偏还不去不行!叹了口气,叫人备肩舆。

夜幕已经降临,前头有太监打着灯笼,一路急急忙忙前行。空气还有些湿润,昨日下了一日的雨,今早也淅沥沥下了一会儿,随即才出了太阳,以至于到了晚上空气是湿的,可惜暑热季节,就愈发显得溽热了。又不起风,便更加燥热得难受,温皙出了一头的汗,不住地拿着团扇扇着。

去永寿宫的路有些远,太监们加快脚步,抄近路去,走得快了,自然流汗更多,连肩膀上手心都出了汗,不由地左右太监步调不一致,有个走得慢了些,另一个快了些,肩舆便从太监的肩膀上给滑了下来。

温皙猝不及防,如倒水一般便给扑了出来,还好小恩子眼明手快,上来便给做了肉垫子。饶是如此,温皙受了好一番惊吓,手个擦在地上,硬生生给磨破了,手心正火辣辣地疼着。

太监们吓得不成样子,急忙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贵主子饶命,奴才手心出了汗...”说着又捣蒜一般磕头。

温皙被小鹿子搀扶着站了起来。小鹿子立刻吼道:“不当心奴才!要是伤着贵主子,你们有有几颗脑袋?!”

温皙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也是本宫催得急了些,还好小恩子反应快。”便去看莫长恩,腿似乎有些瘸了,可见是伤的不轻,温皙便道:“你回去叫胡语给你看看伤吧,不必陪本宫去了。”

莫长恩不是多话,却十分踏实稳重,急忙应了一声。温皙便重新上了肩舆,叫太监慢慢抬着,小心着走即可。

肩舆之上,温皙这才小心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半个手掌都被擦破了,沁出了血珠子来,疼得厉害。温皙也来不及处理伤口,只拿随身带着这手帕给包了起来。

永寿宫。

温皙扶着小鹿子的手下了肩舆,便见外头被侍卫团团把手,此时的侍卫已经不是当初温皙安排的那一批了,似乎是近身保护康熙的近身侍卫。

萨比屯上前来行礼,“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吉祥!”

温皙略一抬手,问道:“皇上在里面吧?”

“是!”萨比屯起身,又上前一步,低声道:“皇贵妃请小心,半个时辰前,永寿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已经都被送去慎行司处置了。”

温皙心一沉,这些人必然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原本的那些侍卫呢?”都被康熙调走了吗?温皙暗暗自问。

“这...”萨比屯一沉吟,更压低了声音道,“护驾殉职,皇上已经赐银治丧了。”

温皙心咯噔一条,“护驾殉职?!”康熙哪儿有什么危险?根本不需要护驾殉职,想也知道这些人也没命了,便问道:“只剩你一人了?”

“是。”萨比屯低声道,语气里透着几分心有余悸。若非他是皇贵妃堂弟,只怕也逃不过这一遭了!又小声道:“奴才正打算过些日子,求旨外放。”

温皙点点头,道:“也好。”毕竟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还是不要再康熙眼前晃悠好。温皙也有所愧疚,吩咐萨比屯带一对侍卫来看守,没想到却是害了他们。

进了永寿宫,里面一片静谧,丁点声音也没有,果然是全都被打发去慎行司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庭院中一如往日宁静,月光如水,照得地上惨白。温皙不叫人伺候,独自一人进来。便见守在正殿外头的是已经苍老如许的梁九功,见温皙来,急忙上前打千儿,“贵主子快进去吧,皇上等了许久了。”

温皙低声问道:“皇上气儿消点了没?”

梁九功艰难地扯出一点笑容,道:“就等着贵主子来,许能叫皇上消消气呢。”

得!她原来是用来消气的!

梁九功到底前前后后受了温皙不少的好处,故而靠近一步小声道:“贵主子小心些,里头刚才皇上还在雷霆震怒呢。平嫔小主怕是...呵呵,如今如何了,奴才也不知。”

温皙点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便深呼吸了几下,才稳步入殿。

吱呀一声推开殿门,里头竟然是一片黑漆漆的,半点蜡烛也没点。就算温皙六识灵敏,一时间也不适应黑暗。只闻得里头有浓浓的血腥气味,温皙心不由得噗通跳得更快了,于是柔声道:“皇上,臣妾进来了。”

却不见康熙回应。康熙穿得是明黄的衣裳,随是黑暗中,温皙也能瞧见些许,似乎在正位上坐着,看得极不清晰。温皙只能凭着记忆,走到桌案跟前,摸到了火折子。噗一声,火燃了起来,温皙急忙点着了因翻到而熄灭的蜡烛,然后把灯笼里的蜡烛如数点燃,才回头。

只是这一回头,温皙惊得差点惊叫出来。就在她脚下不不远的地方,一滩深红的血,似乎还是温热的,而那血的主人正是躺在地上的平嫔。

平嫔,赫舍里令仪。原是极美的女子,只是再美的人,一脸失血后的惨白,又披散着头发,如今看来也是极为可怖的!

血正自她腰腹见汩汩流出,那里插着一柄赤金天子龙剑。温皙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却也感觉倒,平嫔还未死,不过也快了,她的心跳和呼吸都随着失血越来越多,变得愈发缓慢了。

“皇、皇...”平嫔的苍白如死人般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温皙急忙看了一眼还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康熙,康熙才刚刚回来,还未曾脱下戎装,腰间有佩剑,却只剩下嵌了蓝宝石的九龙剑鞘了。现在的康熙如一头慑人的猛兽,比走的时候脸更加粗糙,也多了许多战场归来的杀气也血腥气,也难怪康熙会拔剑刺死平嫔了。

温皙蹲身行礼,“给皇上请安。”这几年,温皙性子愈发不羁,除了人前重大场合,很少规规矩矩行礼。只是如今康熙盛怒,温皙也不敢去触霉头。故而行了个极为规矩的礼。

306、平嫔薨(下)

康熙素日或温柔,或带着戏谑的丹凤眼,如今只有森森杀意,看了便叫人不寒而栗。温皙依旧拘着礼,康熙却不叫免礼,只瞥了地上只余下最后一口气的平嫔,语气寒气逼人:“你不是要说遗言吗?”

平嫔的手按在汩汩流淌鲜血之处,试图阻止鲜血涌出。但是那一剑,那贯穿肚腹的一剑,显然是伤着了大动脉,出血过多,现在每说一个字都极为艰难,“皇、皇...皇贵妃...”

温皙耳朵一动,她一直想要唤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皇上”吗?血如一条蜿蜒的小河,已经到了她脚下,衣角已经染了血色。温皙急忙略退开一点,道:“你说,我听着。”温皙在自己人面前素来自称“我”,除了宫门面对嫔妃,都是自称“本宫”,如今平嫔是将死之人了,何必摆架子呢。

平嫔的嘴巴张了张,声音已经无法发出,但是温皙看着她唇的形状,分明要说的是一个“舒”字,温皙便知她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就是还放心不下十公主舒宜尔哈,便道:“我懂得,必定如你所愿。”十公主丁点不像她的生母,是个灵动可人的孩子,就算没有平嫔的嘱托,温皙也会照拂她。

平嫔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随即捂着鲜血流淌处的手也软了下来,一双眼睛慢慢合上。

温皙亦合上眼眸,平嫔薨了。

心中长长叹息几声,才睁开眼睛,看向康熙道:“皇上。平嫔,薨了。”语气缓缓地说出了这六个字。

康熙忽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来,在静谧的夜晚。脚步声格外清晰。康熙冷淡地看了一眼已然气息全无的平嫔,一把抓住三尺青锋的剑柄,噗地拔了出来。捎带出来的鲜血溅到了康熙明黄的甲胄上,还有几滴飞溅到了他的脸上。平增了几分凛然的杀气。

“平身吧。”康熙极力和缓了语气道。

温皙的脚已经酸麻,这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急忙远离了平嫔几步,不忍去看。从平嫔脚侧,绕过走到康熙面前,“皇上传臣妾来,不知有何吩咐。”

“是她要见你的!”康熙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道。随即,那染血的青锋刷一声回了鞘。

“平嫔?”温皙忽的脱口而出。就为了等她一句承诺吗?温皙不由地微微叹息。为人母亲。坐在她这个份上,的确叫人不能不感动。

温皙知道,红杏出墙这种事。男人都无法容忍,何况康熙是皇帝。只是她没有想到康熙竟然亲手刺死了平嫔!温皙还以为。顶多是三尺白绫或者一杯鸩酒罢了,死也要给个体面的死法。好歹赫舍里令仪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啊!康熙竟然真的一点不顾曾经和元后的情义了吗?想到此处,心中更加发冷。

温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缓一些,道:“那么,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见康熙不做声,温皙便又福了一福,道:“若无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话说话,温皙一弯身,便要出去。

康熙忽的上前而不,一把抓住温皙的手。他抓的正是温皙受伤的那只手,旋即温皙因疼痛咬牙发出轻微的嘶声。只是这一声还是被康熙的耳朵捕捉到了,更是因为康熙感觉到了手心的粘稠。忽的送了手,康熙见自己手心染了几缕血丝,急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温皙把自己的右手收回自己左手中,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擦破点皮罢了。”

康熙态度强硬地抓住温皙的右手手腕,轻轻揭开包裹着的绢子,见里头皮肉模糊,不由地语气高昂了几分:“为什么不上药?!”

温皙据实道:“是过来的路上,臣妾不慎从肩舆上摔了下来,来不及上药。”

康熙旋即怒容有些吓人,干涸在他脸上的平嫔的血更衬得眉角眼梢杀气腾腾,“竟然连肩舆都抬不稳当,留之何用?!打发去慎行司杖毙了!朕会叫内务府给你补上更好的!”

只今日,整个永寿宫的人只怕已经没有活人了!温皙进来的时候也察觉了,不但宫女太监嬷嬷全数打发去了慎行司,连偏殿侧殿的几位常在答应只怕也没了性命!还有看守永寿宫的数十名侍卫!一日之间,血流成河。古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只是若死于战场,便罢了,只是竟然死于宫闱,为了不让有丝毫对皇帝不利的流言传出,所以他们都要死。

康熙雷霆震怒,温皙本也想顺着他,只是他竟然不由分说便要打杀了抬肩舆的所有奴才,温皙素来护短,便忍不住道:“臣妾已经说了,是自己不慎,才摔下来的,与旁人无干!” 话说得急促,隐隐有几分怒气。

听着温皙不善的语气,康熙被激得要发怒,但是看了看温皙的手心,怒火不由地消了大半,长叹一口气道:“罢了,是朕今日不该传你过来!你本就胆子小,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想到温皙当初在行宫,不过远远杀了几人就吓得呕吐不止,何况今日平嫔便死在她脚下。

“你先回宫吧,朕沐浴更衣之后会过去。”看了看地上僵直的遗体,“平嫔之死,朕要封锁消息,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言说。”

“是,臣妾遵旨。”温皙的语气僵硬,再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着些许凉意。殿中闷热而血腥,温皙一出来,便舒缓了许久,随即胃中翻涌,想着拿气味刺鼻的鲜血,“呕~~”温皙几乎要呕吐出来。

“贵主子!”梁九功急忙上前搀扶着,“贵主子这是怎么了?!”

温皙摆一摆手,深深地喘了两口气。道:“我没事。”

“梁九功!!——”殿中爆出一声康熙的吼叫。

梁九功顿时一急,温皙艰难地笑了笑:“本宫安好,你进去吧。小心着点。”

“嗻!”梁九功虽然是老胳膊老腿儿了,这会儿倒是跑得极快。

温皙踩着三寸的花盆底儿鞋。脚下踩着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美人蕉,回首看了看在夜色笼罩中的永寿宫。这里原本是一处十分华丽的宫殿,如今竟然有了颓废灰败之感。夜里的雾浓如牛乳,风亦吹不散。整个宫殿便平添了几分迷离,不似仙宫,倒似地府,惨白的月光之下显得鬼蜮森森。温皙急忙加快了脚步。

“主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竹儿急忙上来搀扶着。

温皙扶着竹儿的手,坐上肩舆,深深地喘息了两下,沉声道:“回宫吧。”内中之事,温皙到底不方便与人明说。

一路凉风习习,倒也缓解了不少呕吐感。竹儿眼尖。温皙坐上肩舆之后。便瞧见了温皙绣着牡丹缠枝的裙角染了不少血。便小声问道:“主子是月事提前来了,才脸色这么不好的吗?”

温皙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本宫的血。”是平嫔的血。衣裙上沾了她的血,仿佛又看到了她肚腹间汩汩涌出血腥扑鼻的血腥场面。温皙急忙用左手掩住口鼻。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听到死了多少人,或许不在意,但若真的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血液流尽而死,有几个不害怕?

竹儿心下咯噔一跳,立刻脸色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温皙道:“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竹儿忙不迭地点头,涉及到宫闱秘辛,自然要装聋作哑了。

回了宫,温皙换了一身常服,竹儿备了酸梅汤端上来,这东西酸酸的,下口一些,又加了甘草等物,能止呕吐。温皙便喝了半盏,果然舒服了几分,想着康熙待会儿还会过来,便问道:“十七阿哥睡得还好吗?”

竹儿笑道:“主子放心,十七阿哥睡得很熟。”

温皙点点头,又问道:“西偏殿,十公主睡下了吗?”

“回来的时候,西偏殿还亮着灯,想必还没睡下。”竹儿道。

温皙嗯了一声,道:“去瞧瞧,要是没睡,就给请过来。”平嫔托付的事儿,小蜜桃的事儿,还是尽早解决了好。

换了十公主来,一起等着康熙过来。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舒宜尔哈坐在椅子上,眼皮耷拉着,显然是困倦了。温皙便把她抱到榻上,盖了个薄棉被,叫她先睡着。

小鹿子悄声跑进来,打千儿禀报道:“主子,皇上回了养心殿,便吩咐了古承宗去永寿宫给平嫔娘娘诊治恶疾。”

还有什么好诊治的?人都死了!只不过是康熙要掩盖平嫔之死罢了!不过是因为现在得胜,是个喜庆的时候,平嫔死了,委实不吉利。温皙摇摇头,问道:“还有旁的吗?”

小鹿子躬身道:“然后便请了太子去养心殿,这会儿太子爷还没出来呢,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儿。”

温皙淡淡地嗯了一声,太子不会怎么样,康熙杀了平嫔,也是要保全太子。如今纵然火发得再大,也不会废了太子,顶多禁足惩戒一下罢了。只不过,用不了多久,索额图想必就要倒霉了。

小鹿子不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道:“皇上还下旨,叫吧毓庆宫伺候的太监全数送去慎行司杖毙了!”

温皙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夜...是血流成河了。”

小鹿子也略有哀叹,在毓庆宫伺候是光鲜,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前后皇上已经杖杀了好几次毓庆宫的奴才了!太监都是卖身进宫的,不及宫女好歹是内务府包衣三旗出身,够了年纪就可以出宫,宫女不是太监,不会被轻易打杀,太监的命也比宫女的要贱多了!除非像他这样混个首领太监,小鹿子不禁有几分庆幸!

“还有就是,皇上身边的梁公公连夜去内务府,叫准备了大量冰块送去永寿宫。” 小鹿子道。

自然需要大量的冰了,平嫔死了,要秘不发丧,就要保持遗体不腐烂,自然要足够的冰,冻着才行。

307、孽子

康熙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了,温皙都有些困倦了。康熙来的时候也没叫人通报,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了,倒是吓了温皙好一跳。

温皙急忙起身要行礼,康熙靠的近,便一手扶住了温皙,抓起温皙的手看了看,已经细细包扎过了,“你也该小心着些才是。”

温皙垂首不语。

康熙已经沐浴过,换了一身家常的玄色对襟绣瑞兽纹的软缎衣裳,只是依旧有掩盖不住的淡淡的血腥气息,不知是从战场带回来了,还是从永寿宫沾染上的。

拉着温皙的手腕,一起坐下,康熙瞅见床上还爬着个丫头,便疑惑地一手翻过熟睡的那丫头的脑袋,是一张白嫩嫩可爱的脸蛋,康熙只觉得眼熟得很,便问道:“这是九丫头还是十丫头?怎么在你宫里?”康熙的儿女太多,多得都自己认不全了,只是却也知道这个年岁的,大约不是九公主就是十公主了。

温皙心底里泛起一阵冷笑,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了吗?也是,平嫔早已失宠,康熙自然就不关注这个“平嫔的女儿”了。反正公主只需养大了,作为联姻的工具即可,何须付出父爱呢?

“是十公主舒宜尔哈。”温皙回答道。

康熙蓦地蹙了眉头,“怎么是她?!”康熙这句话,说得有些大声,趴在床上睡着的舒宜尔哈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小手倦怠地揉着眼睛,嘴里诺糯:“贵额娘...”

康熙语气有几分冷意。道:“你怎么在这儿?!”

舒宜尔哈疑惑地望着康熙,忽的从床榻上跳下来,急忙忙给福身行礼:“皇阿玛万安!”

温皙笑盈盈道:“别那么急躁,扯着伤口就不好了。”

康熙不由疑惑了:“什么伤口?”

温皙招手唤了舒宜尔哈过来。问道:“今日擦了药了吗?”

舒宜尔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