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今儿是沉着脸过来的,温皙晓得内情,也不去摸他已经炸开了的毛,免得炸着自己,只叫人呈上来藕粉圆子和几碟点心:薄荷糕、豌豆黄、翠玉豆糕、竹荪鱼糕。

康熙心情不佳,胃口也缺缺,也就藕粉圆子冰镇得清凉入口,吃了半盏便撂下了。

温皙也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随口道:“今早太子妃带着太子新纳的侍妾曹氏过来请安了。”见康熙眉头有怒意攒动,温皙笑道:“其实皇上不必生气,反正是皇上不要的人。”

康熙勃然怒道:“那也不能——”后头的话,康熙硬生生给咽下去了,“是朕这些年太宠着江宁曹家了!!”

温皙耸了耸肩,道:“想来不过是孙嬷嬷的主意吧,许是不满臣妾不许她带外人入行宫,她便将人献给太子了。”

康熙压抑着满腹的怒火,道:“朕听说,你还赏赐了孙嬷嬷一顶肩舆?”

温皙吃吃一笑,道:“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辛苦,索性赏了他肩舆,反正臣妾这儿粗使太监也不少。”

康熙皱着眉头,道:“曹贵人尚且没有资格乘坐肩舆,她自然更没有资格!给撤了吧!”

温皙低头应了。先前不过是顾忌康熙对孙氏的感情罢了。不过看康熙的样子,顾忌那份感情也快要耗尽了。孙氏早年再有功劳,康熙再念旧情,也容不得一个奴才这么放肆!康熙不惩处。便是还顾念就请,她也该阿弥陀佛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温皙想了想那个曹织英的做派,孙氏怎么也不挑选个聪明点的女人?便继续道:“选秀的时候。也是皇上挑完了,再赏赐皇子宗室。皇上既然没看上曹氏,那个给了太子爷不算失了规矩。”

“哼!”康熙只淡淡一哼,不满之情全数寄于此。规矩是小事,在康熙眼里奴才不安分,还想着图谋从龙之功才是大事,才是大大的不安分!

“不过——”温皙拖长了语调,“那个曹格格,似乎规矩不大周全。臣妾已经叫太子妃好好教导了。但愿以后别失了规矩才好。”

康熙深深皱着眉头。语中颇有指责之意:“是太子妃的不是,带个不规矩的妾室来请什么安?!”

温皙只得好言捋了捋康熙不顺的毛,直到李德全来报似乎是关于舞弊案的事儿有了着落。康熙方才去了。

约莫过了二个时辰,便听见外头又玉录玳清凌凌的笑声近了。

玉录玳披着满头热汗。一进门就笑嘻嘻道:“额娘,那小子还挺有两下子的!”

温皙眨了眨眼睛,“那小子?曹顒?!”这样的称呼,显然是曹顒所独有的。

玉录玳眼睛眯得弯弯如月,道:“今儿在校场,那小子居然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瞧着细皮嫩肉的,居然骑射还不错!”

细皮嫩肉?温皙哑然,玉录玳评价人,从来不积德,温皙也见怪不怪了,便道:“若他没两下子,皇上也不会赏了他蓝翎侍卫。”

“蓝翎侍卫?”玉录玳撇撇嘴,“不过是个蓝翎侍卫罢了,才六品!”

玉录玳是固伦公主,等同亲王,身份尚在其他几位年长的阿哥之上,她自然有资格骄傲,有资格瞧不上六品小小蓝翎侍卫,不过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而言,便已官至六品,已经可以说是前途无量。能做御前侍卫的,除了八旗勋贵子弟,便只有正统出身的武进士。类似于科举,武进士也要从武秀才、到武举人,再到武进士,武进士一甲一名(即武状元)授一等侍卫,二、三名(即榜眼与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选为三等侍卫,三甲选为蓝翎侍卫。而八旗子弟做侍卫,都是要从蓝翎侍卫起,却也不算小官了。

说话间,小石榴带着小蜜桃一起进来请安,小石榴已经虚岁十岁了,小蜜桃比哥哥小三岁,面庞长得十分相似,一个略含冷峻,一个略含坚毅,都已经不大需要温皙操心了。

“今儿怎么回来得格外早?”温皙不禁问道,自从来了江宁,他俩便忙得很,小石榴倒也罢了,小蜜桃还小,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小石榴虽年少,却不勾颜色,只在温皙面前有所和缓,他徐徐道:“尘埃落定了,皇阿玛已经下旨,主考官问斩。”

温皙淡淡地哦了一声,前朝的事儿她并不上心,只是见小石榴似乎和四阿哥走得愈发近了,便问道:“你和四阿哥愈发投机了。”

小石榴露出一个叫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点头道:“是,儿子觉得四哥很好,很务实,皇阿玛很欣赏,所以儿子要跟四哥学,将来才能超越四哥。”

温皙心下微微一震,他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却已经知道蓄势待发,却已经揣摩得出该怎样做对自己有利了,于是温皙再一次叮嘱道:“不要卷入无谓的争斗中去!”

小石榴却把温皙的话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笑道:“儿子明白,有太子哥哥在,儿子们便都只可做贤王!何况儿子跟四哥走得近,便是与太子哥哥走得近。”

他终究是有野心的,不过还好,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

小石榴看了看弟弟,道:“这些日子,十七弟倒是累着了,他本想着好好出去游玩一番,却被儿子硬拉着一起跟着四哥出去办事了。”

小蜜桃听了,撅着嘴巴道:“累倒是其次,就是烦死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的神色,“还耽误了儿子那么多时间,许久不练琴,技艺怕都生疏了呢!”

小石榴无良地笑了,语中调侃道:“十七弟听说江宁歌舞丝竹兴盛,本打算搜罗些曲谱呢。”

“哦?”小蜜桃爱音律,温皙也一直任由他成长,忽的笑道:“前几日曹寅的夫人送了我两本失传的琴谱。”便是那一日的赔罪礼,温皙原以为不过是些珍宝绸缎,没想到她还挺雅致,送了几方古砚、几本古书,几张字画,还有两本古旧的琴谱,虽都是旧的东西,可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比珍宝绸缎可要值钱多了,也体面多了。

小蜜桃闻言,立刻非一般扑进温皙怀中,拉着温皙的袖子,一双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温皙:“真的吗,额娘?!快给儿子瞧瞧!”

温皙拧了拧小儿子的鼻子,“小蜜桃乖,额娘就等着你办完事,再给你呢。”

小蜜桃闻言立刻兴奋地点头,但是随即狠狠皱了眉头,嘟着嘴道:“额娘!不要叫儿子小名儿了!听了叫人笑话!”

温皙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大了,愈发不可爱了。玉录玳歪着头插口道:“那有什么?额娘还不一直叫我碧儿吗?”

小蜜桃哼了两声,道:“六姐的小名儿就罢了,我和十六哥的小名...要人要人听见,脸都要丢尽了!”

胤禄(小石榴)亦点头,道:“额娘,您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别那么叫了成不?”语气里颇有哀求的意味,更多的是无奈。

“知道了!”温皙闷声道,都越来越不可爱了...转脸叫竹儿去他床头枕下去了琴谱来,胤礼立刻欢天喜地地拿着琴谱去练习了,温皙只得再叫人叮嘱着,别叫他忘了吃晚饭。能够沉心去做一件事固然是好,可太入迷了,倒叫人担心。

胤禄笑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道:“十七弟痴迷琴曲,倒是更胜从前了。”

温皙亦含笑道:“有点爱好是好事...”然后睨了玉录玳一眼,“总比无所事事、朝三暮四,就知道疯玩地好。”

玉录玳顿时气得鼓起了两腮,跺了跺脚:“额娘!!”

胤禄偷偷一笑,道:“儿子偶尔瞧见舜安颜随从保护五姐和六姐出去闲游,六姐好似很讨厌舜安颜,总是要把他支开。”

玉录玳道:“倒也不是很讨厌,只不过我和五姐玩的开心,总有个木头桩子竖在哪儿,看了碍眼!我和五姐去逛珍宝轩,他总跟着,像什么似的!”顿了顿了,又道:“而且,额娘不是跟女儿说,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太亲近了吗?”

温皙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其实舜安颜也不错...”胤禄插话道,“文武都不错,也不是花心之人,德行颇佳,六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说着,仔仔细细地瞧着玉录玳的面庞,观察着她的表情。

玉录玳有些大大咧咧的,扬声道:“他是长得挺好看的!”

“咳咳咳!”胤禄忍不住咳嗽,这样夸一个男人的长相...他的亲姐姐可真一点也不害羞啊!

玉录玳毫不在意胤禄那无奈的表情,直言不讳道:“可是我也瞧出来了,五姐喜欢舜安颜!不过是个男人嘛,我又不怎么喜欢,让给五姐就是了!”

玉录玳的“大方”叫胤禄瞪大了眼球,什么叫“不过是个男人”?!这是公主该说的话吗?这是女子该说的话吗?!胤禄素来晓得姐姐“豪爽”,可没想到居然把如此“豪爽”的话,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胤禄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转的了。

352、心意

日子渐渐热了,扇子便要上手了,康熙常用在手中的大青绿松风万壑图的洒金象牙折扇,上头有他自己亲笔题写的苏东坡的《赤壁赋》,左下有体元主人印章。

温皙从珠宝匣子里取了个小巧精致的玉坠,将自己新打好的同心结系在玉坠下头,然后坠在康熙的折扇上。真如康熙当时所言,等道她能够打出一个像样的同心结络子,折扇就该上手了。

系好了,温皙哗一声打开扇子,径自摇了两下,笑容款款,一副讨夸奖的样子道:“怎么样?”

康熙瞥了一眼,语气淡淡的:“还凑合着。”

温皙亲手将扇子撞进扇套里,挂在康熙腰间,道:“那原来那个吉祥结可以还我了吧?”想想当初的手艺,温皙绝觉得脸红。

康熙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狡黠,道:“早没了。”

“啊?!”温皙瞪大了眼睛。

“原本就松松垮垮的,早就散了架子了,朕已经扔了。”康熙轻描淡写地道。

温皙忽然有一种泄了气的感觉,早知道散了架了,她何必费这么多工夫学打同心结?!同时,心中也隐隐有几分淡淡的失落感。

康熙眉眼皆含了笑意,轻轻抚摸着同心结上垂下的金色流苏,道:“朕瞧着,玉录玳怎么好像不喜欢舜安颜?昨儿舜安颜还跟朕请求,说他不想继续保护玉录玳的安全。”

舜安颜出身不错,玉录玳这么屡屡支开他,他想必也看得出玉录玳不喜欢他。舜安颜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既然都不喜欢了,他自然不会继续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如此,也好。温皙默默点头,轻声道:“那样的话...就算了吧。”

康熙眼中颇有遗憾之色。“舜安颜...朕觉得他很是不错!一直不给他指婚,就是想留着他做女婿的...”说着,不禁摇头。

温皙展颜笑道:“还有五公主呢!”

“齐不琛?”康熙一愣,不由地泛起几分犹豫。“她...”

温皙见康熙游移不定,便道:“难道是舜安颜瞧不上齐不琛?”

康熙不又地泛起几分怒意,“他敢?!”

康熙再看重舜安颜,到底只是个奴才,齐不琛虽然不算最得宠的公主,却也是康熙的亲生女儿。康熙何等护短,只许自己女儿瞧不上旁人,短短不允许旁人瞧不上他的闺女!

康熙顿了顿,道:“若是齐不琛。舜安颜也算配得上了。只是...”康熙浑然生了几分感慨。“朝中俊杰。舜安颜算是拔尖的了!”

玉录玳和齐不琛两位公主,康熙自然是偏心于前者,舜安颜拔尖。的确少有能与之媲美的,又是佟国维的嫡长孙。康熙自然想着要留给玉录玳。虽然存了要抬举的母家的意思,只是随便嫁哪个公主,都是抬举。康熙是着实瞧着舜安颜不错,才有心撮合他与玉录玳,只是可惜了....

“左右玉录玳还小,”温皙款款道,“总得叫齐不琛这个姐姐先嫁了吧?何况舜安颜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康熙手指敲击着桌面,思忖了许久,才到:“改日问问齐不琛,看看她是什么意思吧。”

温皙轻轻应了一声。

总算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行宫嫔妃也能一饱口福。荔枝,取“离枝即食”之意,无法长久保存,至多三日,香味尽去,故而生在北方的人极难吃道荔枝。虽然地方每年都要进献荔枝,不仅费力诸多,还不怎么新鲜,哪儿有新采摘下来还挂着清晨露的荔枝好?

只是荔枝虽好,却也不宜多食,荔枝性热,吃多了容易上火,这不康熙就上火了,因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小错处把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日子悠闲,温皙剥着荔枝,小口小口吃着,独独叫了齐不琛来,温皙晓得这孩子脸皮薄,便没叫旁人留在屋内。

温皙也不旁敲侧击,开口便直来直去:“皇上打算将你指婚与舜安颜。”

齐不琛先是一惊,随即便涨红了脸蛋,急忙垂下头去,“一切听凭皇阿玛给贵母妃安排。”

温皙吃吃一笑,瞧着那害羞的样子,可见是肯了,便道:“你可喜欢?”

齐不琛脸上热得火辣辣地,生如蚊蝇地嗯了一声。

温皙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这样便好,总要你自己肯了,才好!”

齐不琛眼睛扑闪着,揉搓着自己的衣襟,“贵母妃...,舜安颜他、他肯吗?”

温皙挑眉,“能尚主,他会不肯吗?”——舜安颜是聪明人,他亦晓得佟佳氏的荣耀来自于和皇族的姻亲,为了家族的长盛不衰,自然希望能够亲上加亲。

齐不琛便两颊生了笑意,福了福身道:“多谢贵母妃成全!”

“我瞧着你对他有意,成全你又何妨?”温皙笑盈盈道,“只是算来,你与他也见过没几次,怎么便有意了?”

齐不琛眼神飘忽不定,沉默了一会儿才到:“女儿只是瞧着他不错,品性也好,想必不会差。”她的眼睛略向遥远的北方,“何况不必远嫁,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这话算是大实话了,多亏葛尔丹死了,否则齐不琛亦多半要嫁去蒙古。齐不琛的性子,很柔软,实在是不合远嫁蒙古,否则十有八九也是个要早早香消玉殒的命数。成全她,不过举手之劳,温皙又何必吝啬呢?

其实齐不琛不见得是多喜欢舜安颜,只是略有中意罢了,毕竟是舜安颜丰神俊朗,且文武双全,几乎没有缺点,又是康熙母家子弟,房中没有半个妾室通房,这样的好男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有机会,齐不琛自然不愿意错过。

温皙唤了齐不琛到自己跟前,握着她纤细的柔荑,颇有几分感慨道:“你也长大了...”下一个便轮到玉录玳了,不服老都不行了,“我自会替你回了你皇阿玛,等回京大约就会给你赐婚了!”自从册封了和硕静顺公主齐不琛、固伦温悫公主玉录玳,康熙就已经命内务府开始修建公主府了。

本朝公主,无论远嫁与否,都如阿哥一般开府。若是嫁去蒙古,条件允许可常常与驸马一同回来,若是嫁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令建驸马府与公主府毗邻。需带公主“召见”,驸马方能入公主府与公主亲近。公主下嫁,地位尊于驸马,虽然以夫妻而论,夫高于妻,但皇家不同,公主是“主”,驸马就只是“奴才”,故而需等待“召见”,否则亦不得擅入公主府。如此尊卑分明,驸马自然绝不敢欺负公主,只是驸马见公主便要请安,失了夫妻亲近,只怕难以恩爱。

齐不琛抬起微红的脸蛋,道:“那...女儿是不是要去向皇阿玛谢恩?”

温皙想了想,摇头道:“等赐了婚再说吧,何况...你皇阿玛这几日火气大得很,还是少去招惹他。”

齐不琛道:“是因为太子哥哥的侍妾小产吗?”

说的自然就是那位曹格格了,倒是有本事,伺候了太子没多久,就叫胤礽神魂颠倒了,日日陪着她,也是她有福气,很快便传出有个一个月的身孕,太子便趁机向康熙请求册立她为庶福晋。可惜,人一得志便嚣张,庶福晋的位置还没到手呢,就小产了。这几日曹格格正在太子院里整日嚎哭呢,口口说是侧福晋李佳氏害了她,闹得不得安生。

这事儿原属于太子后院的事儿,若有不稳妥,也该问罪太子妃,可康熙偏偏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通。

至于曹格格到底是怎么小产的,温皙不得而知,或许是李佳氏,或许是太子妃,或是是她自己不小心,反正和温皙无关。事不关己,便要高高挂起,只管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齐不琛似有心事,看了看温皙,还是开口道:“贵母妃,女儿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温皙温和地一笑:“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尽管说便是了。”

齐不琛眼中似乎积蓄了忧愁,低声道:“六妹她...近几日似乎与曹织造之子走得很近。”

温皙一愣,玉录玳跟曹顒走得很近?有多近?!

“六妹性子单纯一些,素来不拘束什么,只是...只是那到底是外臣!不是女儿要把人往坏处想,虽然皇阿玛看重曹家,但到底是汉军旗,还曾经是包衣出身,六妹太单纯,万一被哄骗了...”齐不琛眉头隽起,低低叹了口气。

温皙一时间亦有些游移,嘴上道:“曹顒,不是奸猾之辈,何况是皇上赏了他蓝翎侍卫,许他去校场陪同皇子阿哥骑射。”

“或许是女儿多想了,只是六妹每天都去校场...哪里到底是男人去的地方,终究不合宜。”齐不琛缓缓道,语气含了诸多担忧,“或许曹顒不是奸猾之辈,只是曹家之前就想着攀龙附凤,只怕对六妹存了什么想法。”

前段日子,曹家老太太孙氏,便一门心思想着往康熙跟前塞人,塞不成便献给了太子。曹寅夫妻不是不安分的,但是这个孙氏...温皙着实不放心!随即,手不由得握紧了茶盏,沉沉道:“我知道了。”此事必然不能听之任之,只是齐不琛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揣测之下难免有些感情评价,她虽不会说谎,亦是真心关系玉录玳,可也未必实情完全如她所说那般。

353、情窦

行宫校场。

夏日炎炎,蝉儿鸣叫,无端的叫人听着烦躁,温皙疾步走来,只远远见玉录玳欢声笑语,穿一身骑射装束,似乎刚从马上下来,笑嘻嘻道:“算你有本事,居然赢了本公主!”

曹顒的性子本就不是谦卑的,何况年少,难免气性傲一些,仰着脸道:“我是男人,自然不能输给女人!”

玉录玳不屑地撇了撇嘴,“我额娘说了,成了亲的才算男人!你嘴巴上还没长毛呢,顶多是个半大的小子!”

曹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去年就开始长胡子了!只不过男子三十岁才蓄须,所以就剃掉了!你要是不信,我就不剃了,等长出来,叫你看看!”

玉录玳忍不住抿嘴咯咯笑着。曹顒这才察觉自己被嘲笑了,立刻肃着脸,伸出手道:“我的彩头呢!你输了,要拿一件随身的东西给我!”

玉录玳努了努嘴巴,从腰间拽下那枚双鸾环佩,低头去解上头缀着的络子,道:“玉佩可以给你,不过这个吉祥结是我额娘亲手做的,不能给你!”

玉录玳越是这么说,曹顒便一把抢了过来,还振振有词道:“不过是个吉祥结罢了!手艺也不怎么样,我娘一刻钟能打三个络子!而且比这好多了!”

曹顒嘴巴上缺个把门的,浑然不知已经得罪了人。温皙在后头听着,脑门上有青筋凸起,贝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训那小子一通。竹儿小心翼翼地扶着温皙,小声道:“主子别生气,何况、何况曹公子说得也是实话...”说到最后,竹儿的语气越来越弱。

“本宫何时生气了?”温皙斜睨了竹儿一眼。

“额...”竹儿额头垂下一滴冷汗。急忙低头去,不再说半句话。

温皙继续听墙角。

“你这小子真叫人讨厌!”玉录玳努着嘴巴,转口道:“不过你娘倒是很好,总觉得有一股亲切感。好似很久以前认识似的!”

曹顒面有得意之色,“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人!”说着随手取下佩戴在身上的香囊,为长命百岁的图样,雄鸡伸顼长鸣,寓意“长命”,鸡旁有许多禾穗,便是百穗,谐音“百岁”。

“这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香囊!”曹顒拿在手里,分外得意。

玉录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香囊。喃喃道:“我额娘就绣不出这么好看的香囊来...”打个络子都很勉强。玉录玳如实想着。也如实说着,浑然不知她也得罪人了。

温皙额头凸凸地,恨不得上去狠狠揪着这死丫头的耳朵。远远见曹顒将那长命百岁香囊塞进了玉录玳手里。温皙径自揉着太阳穴,貌似反了...明明应该是男的送女的玉佩。女的送男的香囊——次奥,老娘想哪儿去了?!必须立刻阻止,不能叫自己闺女被人勾引了去!

温皙下了决心,便扶着竹儿的手,挪步上前。

“呀!”玉录玳听见脚步声,立刻将香囊塞进了袖子里,又急忙福身:“额娘,你怎么来校场了?!”

温皙挑了挑眉头,老娘为什么就不能来?!要是再晚几天,还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儿呢!

“奴才给皇贵妃请安!”曹顒更是趁着下跪的时候,手一转,便将玉佩塞进了马蹄袖里。

温皙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儿鞋,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曹顒跟前,笑道:“前儿你母亲来给本宫请安,正说着打算尽快给你成婚呢!”

曹顒脸色百转千回,只低着头道:“只是皇上不日即将回京,自然是来不及了。”

温皙唔了一声,道:“是来不及了,婚姻大事虽然重要,却也没有前途重要。”温皙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录玳,可惜这妮子少根筋,听不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是低头努着嘴巴,好似有些郁闷。

“不过——”温皙语气拖得长长的,“也不能叫你独身一人去京城,你母亲没跟你说么?打算先把你的表妹李氏纳给你做妾!过二年,再娶马氏入门。”

曹顒忽的脸色有些发白,偷偷去瞧了玉录玳一眼,道:“奴才并不知情!”

温皙点头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知道了吧?”

曹顒不是笨人,自然听得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能深深地埋着头,仿佛耗尽了力气,才低低道:“奴才...知道了。”

既然自己闺女是笨人,温皙就只好指点一下曹顒这个“聪明人”了,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曹顒这才起身,低头躬身立在一侧,半句话也不多说。

今儿太阳有些毒辣,温皙拿着绢子擦了擦自己额头沁出来的香汗,徐徐道:“皇上多年宠信曹家,故而也很看重你,只是因月前的事儿,皇上难免有所不满,想来你也知道的。”

曹顒低头道了一声是,“祖母年纪大了,还请皇贵妃恕罪!”

温皙含笑,温和地道:“本宫自然不会怪罪孙嬷嬷,你只需小心,不要让皇上再多不喜就好了。”说着,拉了玉录玳在自己身旁,“女儿家家,没点样子!比阿哥都疯,真不知道你像谁?!”温皙虽是责怪,却是含了宠溺,亲自用绢子给玉录玳擦拭脸上的汗珠。

曹顒的汗水自额头滑下,落在校场平坦无余的地上,土地干热,很快便没有了水渍痕迹。曹顒自然明白皇贵妃话中的意思,皇上再恩宠曹家,也不会将公主下嫁,若是他与公主走得近了,若是落在皇上耳中,那么...想到此处曹顒汗水如豆大,曹家已经不能再让皇上不喜了!!在江宁,在苏杭,乃至江南,曹家都是颇为显赫的家族,但亦不过仅仅是依靠帝王恩宠而存活的,若是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和恩宠,那曹家便是没有了根基的大树,早晚要覆灭!!

天儿愈发热了,温皙今儿穿的是江宁织造新进献上来的杏黄地儿四合如意云纹天华锦制成的衣裳,裁制时又以瓜瓞绵绵图样滚边,绣在领口袖口处绣了松绿色藤蔓连绵和无数大小不一的瓜及穿插的蝴蝶,寓意子孙昌盛,也是极为美的,就是穿着身上热了些。温皙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拉着玉录玳的手道:“今儿刚到了几匹凉快的薄绸,你陪额娘一起去选些裁衣裳吧。”

玉录玳看了一眼曹顒,见他浑身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便道:“你、你也回去吧!”

曹顒躬身,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玉录玳未来得及多想,就被温皙给拉走了。

因为温皙的提醒,曹顒便再未出现在行宫校场,玉录玳连日来便有些苦闷,想问却有开不了口。温皙正在吃着冰镇过的荔枝,堂内放了足足的冰盆,外头骄阳如火,室内却是清凉怡人。

见玉录玳在房内踱来踱去,温皙悠闲得紧,随口道:“后头就要启程回京了,你也该玩够了,这几日燥热得很,就不要出去了,免得招了暑热。”

“额娘...”玉录玳张了张口,垂首道,“我想去校场。”

温皙嘴里喊着一枚去了胡的荔枝,道:“这么热的天,校场又没有人,你去哪儿做什么?!”

“没有人?!”玉录玳大睁着眼睛,“那他也——”话未说话,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玉录玳那点子小心思,温皙如何看不出,便道:“今儿曹寅的妻子李氏做主,将自己娘家庶出的侄女纳给自己儿子做妾室了,许了说若能生子,便抬为侧室。”

玉录玳听了顿时气得跺脚,口不择言道:“他怎么可以纳妾?!”

温皙直直看着玉录玳,反问道:“他怎么就不能纳妾了?!”

“我...”玉录玳一阵哑然,随即恼怒得红了脸,“我要他做我的额附,所以他不许纳妾!!!”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温皙立刻一把抓住了玉录玳的袖子,厉声道:“不许去!!”

“额娘!!”玉录玳回首,便是滚滚泪珠儿落了下来,语中带了哀求:“让我去好不好?”

“你去了又能如何?”温皙冷下心肠,语气亦是含了怒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去了做什么?!他纳妾,与你何干?!”

“我——”玉录玳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唇发白,却无从与温皙辩驳。

温皙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他既然肯纳妾,那么他的心意便在明显不过了!这个李氏是曹顒的表妹,虽是庶出,却貌美倾城,温婉和顺。曹顒自然是喜欢,才纳她为妾!人家成双成对,你横插一脚做什么?!”

玉录玳不说话,喉咙中哽咽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不许哭!!”温皙吼道,没出息,为个男人哭什么,尤其是这个男人还要纳别的女人的时候!

“他、他怎么可以纳妾?”玉录玳口中喃喃,又是这句话,仿佛不可置信,“那天在校场,他明明说不知情的,那不是他的意思....”

瞧着女儿恍若失神的样子,温皙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又想好好安慰,又想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子,百感交集之下,只长长地叹了一声。

正在此时,小鹿子掀开帘子禀报道:“主子,曹公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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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情动

这一声尖哑的“曹公子求见”,于玉录玳而言,不啻天音。玉录玳含泪的眸子透着喜出望外的喜悦,回望着温皙带了浓浓的哀求之色。

玉录玳动情了,她自小就是开开心心,日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竟然动情了,而且那么快,那么深。温皙只能吩咐道:“传他进来吧。”曹顒,他在今日来,他敢于在今日来,也能说明很多了,温皙亦没有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曹顒衣着如旧,不见半点喜气的颜色,着一身湖水蓝的褂子,快步走进正堂,噗通一声跪下,眼圈亦是红红的,倒头磕下去,“奴才给皇贵妃请安,给六公主请安。”

“安?”温皙轻哼了一声,语调高高扬起,“本宫一点也不安!嫔妃居所,你竟也敢靠近?!”

“额娘...”玉录玳急忙投来恳请的目光。

温皙只暗骂她一声不争气,居然这么快就要求情了,便给她一个刀子眼,玉录玳含了委屈垂下头去,拉着温皙的衣襟嗫嚅道:“额娘别生气...”一如她年幼的时候,每每闯了祸,便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含泪欲泣地说一句“额娘别生气”,温皙则每每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没了气性。

曹顒跪在那里,仰望着玉录玳,道:“奴才来,不过是想叫自己死心,只要公主说句话,说都是奴才一人痴心妄想,奴才便立刻回去,遵从父母之命。纳了表妹为妾!”

曹顒此次要纳的人是其母李氏一位堂兄的庶女,与曹顒同岁,似乎小几个月,据说是极为貌美的女子。也是官家小姐,虽然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庶女,可到底是李夫人的的侄女,故而纳妾之礼办得颇为隆重。极是在行宫也能听见动静。

曹顒的话刚落音,玉录玳便又气又怒:“本公主不许你纳妾!今日不许,以后也不许!!不但不许纳妾,连通房也不许有!!”

玉录玳的话说得格外霸道,甚至蛮不讲理,但是曹顒却几乎喜极而泣,激动地无以复加,含泪望着玉录玳:“是!”

温皙一直在观察曹顒的表情,若是他有半分作伪。温皙断断饶不得他。只是他亦是少年情动。温皙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呢?!大清的公主固然尊贵,可也不能不许额附纳妾,他却那么高兴地答允了下来。仿佛是此事最高兴的事情。他喜欢玉录玳,不见得比玉录玳喜欢他少半分。温皙酝酿了满腹的责问。便都化作了哑然。

见曹顒如此高兴、如此毫不犹豫地应下来,玉录玳脸上旋即泛起一阵羞赧的潮红,那一刻的她,小女儿心态暴露无遗,温皙一直以为这个女儿想他,不会轻易对男子动情,但是她此刻的表情那样害羞和高兴,她跺了跺脚:“你不许纳你那个表妹!不许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