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曹顒十分干脆地应下,一张脸笑得如春光一般灿烂,更灿烂的是他的眸子,一闪一闪地含着兴奋的光泽,直直地看着玉录玳的眼睛。

玉录玳脸上红得如猪肝一般,狠狠跺了跺脚,扭头跑回了内室。

堂中有兰芝雅香,冰盆里雕琢有蝙蝠纹的冰块散发着屡屡凉气,扑得人脸上凉凉的,完全不似外头酷热当头,温皙手中执着的团扇便似成了摆设一般。温皙眼中有一丝难掩的复杂,她回身坐在琉璃凤凰宝座上,眼中多种愁绪交杂扫视了依旧该跪在地上的曹顒一眼。

曹顒深深地磕一个头,哀求道:“求皇贵妃成全!!”

“成全?”温皙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又岂是本宫能成全的?”康熙虽答允了,玉录玳不会远嫁,但也绝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汉军旗子弟,且曹家官位最高的曹寅也不过是五品织造,就是温皙不介意曹家卑微,康熙能够不在意吗?!

温皙侧脸望了一眼次间,玉录玳虽然逃开了,却不放心,依旧在偷听着。温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南下的船上,玉录玳和曹顒放在一个摇篮里,曹寅与妻子李氏都有意结亲,被婉拒之后便退而求其次认了义子义女。或许,姻缘真的是天注定。

“奴才别无其他,唯有一腔真情!还请皇贵妃垂怜六公主!”曹顒声音拳拳,颇有几分哽咽,复又磕头一记。

“本宫...”温皙有些无言,玉录玳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如何能不垂怜?!正因如此,温皙才如此为难!本打算着叫玉录玳快刀斩乱麻,只是偏偏不是乱麻,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情丝,已然斩不断了,若强行去斩断,只会伤了玉录玳。为人母亲,温皙着实不忍心叫玉录玳伤心。

“本宫不会反对。”温皙哀哀道了一句。

曹顒脸上顿时浮现狂喜的神色,正要再度叩首谢恩,温皙语气如潮:“可是你该明白,皇上绝不会同意!”

曹顒恍若被雷击中,怔怔地愣在了哪里,久久不能回神。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吧。”温皙幽幽道,曹顒擅闯嫔妃住处,已经足够让康熙生气的了,若是康熙听闻一个奴才敢觊觎他的女儿,指不定要暴怒到什么时候呢!

说话这句话,温皙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曹顒惊恐忧虑浮想心头,看着玉录玳所在的方向,凝视了许久似乎要将屏风看穿,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行宫里的事,自然瞒不过康熙,何况曹顒一会去,就决然不肯纳妾,康熙洞悉其中缘故,自然震怒不已,撂下正在处理的政务便来了温皙的有凤来仪堂。

“简直放肆!!”康熙张口便满是火药味,“朕对曹家已经足够恩幸,朕纳了曹寅之妹为贵人,朕以曹寅长女为平郡王讷尔苏嫡福晋,朕默认孙嬷嬷将侄女给了太子做侍妾!没想到他们还是贪心不足!!竟叫曹顒觊觎朕的女儿!!放肆!简直放肆至极!!”

曹寅的长女,是她原配妻子所生的女儿,早年被康熙赐婚与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讷尔苏虽然不算近支亲王,但却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郡王!康熙对曹家的确算得上极为恩宠了。温皙什么也不说,只听着康熙发泄的怒火,狠狠从头到脚数落着曹氏。

直到康熙说得口干舌燥,温皙才奉上了一杯茉莉雀舌毫:“皇上喝口茶吧。”

康熙愣了半晌,看着温皙如旧一般温润如水的面庞,不禁疑问:“你不生气?”

温皙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带着镂金穿花护甲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亭亭风骨的兰叶,将自己那杯喝剩了、放凉了的残茶倒入其中,“天热,何必叫自己顶着暑热生气呢?”

康熙的手覆盖在温皙手上,随即紧紧握着柔软的柔荑,宽慰道:“放心,朕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曹顒那个无礼的奴才!”

温皙悠悠望着曹氏府邸的方向,道:“今儿曹家原本也是喜庆的日子,却被玉录玳一句话给折腾了。”

康熙随即皱了眉头,道:“全都是被那狗奴才诱惑的!!”

温皙不忍发笑,到了这个时候,康熙还是这么偏心,他是不会觉得是自己女儿的错,有错也是旁人的错。玉录玳说不许曹顒纳妾,曹顒就硬生生违逆父母,将马上就要抬进们的表妹给强行撵了回去,不少人不知内情,便在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曹家呢。

“皇上...”温皙眼中低低哀哀,如丁香不展的愁绪,那样望着康熙,康熙亦不觉柔软了几分视线,温皙继续哀哀道:“碧儿只怕是动了情了,她那么倔强,若是强行拆散,怕会伤心。”

康熙深深锁着眉头,“玉录玳怎么就瞧上了那个狗奴才了?!”曹家虽然已经被抬为汉军旗,但是早年为包衣奴才,出身到底为人诟病。

“都是痴儿女!”温皙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其实,抛开出身不提,曹顒才学、武艺、品性,都无可挑剔,且也是痴心人。”

康熙凝眉:“开什么玩笑?!朕岂能将玉录玳许给他?!”

“为什么不能?!”这时,玉录玳不知从哪儿跑了进来,礼也不行,便水汪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康熙,“曹顒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做女儿的额附?!”

玉录玳这样直来直去地问,生生逼地康熙气上心头,“有那么多优秀的八旗子弟,哪个不比曹顒那个奴才强?!”

玉录玳脸上一阵薄红,迎着康熙怒火道:“就是他最好!就是没有人比他更好!”

“你——”康熙气结,“女儿家家,竟没有半点矜持!像什么样子?!”

“皇阿玛!”玉录玳红着脸,“我就是看上他了,我就是要他做我的驸马!”

见康熙欲发火,温皙急忙上前瞪了玉录玳一眼,“谁叫你进来的,快给我回去!”

“我...”见额娘也不帮她说话,玉录玳泛起一阵委屈,“皇阿玛已经罚他在烈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了,现在都快中午了,再跪下去,会中暑的!”

PS:

第二更。晚上八点有第三更。

355、婆媳

玉录玳的话刚落音,李德全便来禀报道:“皇上,曹公子已经中暑晕了过去。”

玉录玳焦急地跺了跺脚,也不顾什么规矩,提着裙子便飞快跑了出去。

“碧儿——”温皙呼唤不及,绣了卍字纹滚边的衣袖只能默默垂了下来,室外扑进正堂的是如海潮一般的热浪,冷热交替,熏得人有些不适。守在门口的太监随即关上了门扉,只是那热度还是久久无法被堂中的冷气湮灭。

温皙侧脸去瞧康熙,他那张脸久多威严,此刻更多了浓郁得话不开的寒气和怒意。一身螭纹缂丝龙袍随着他几乎要暴怒出来的气息而投射出威严,康熙狠狠捏着手里的折扇,几乎要将那玉骨捏碎。

“皇上打算怎么办?”回銮之日已经定下,而按照康熙原本亲口答允的,曹顒亦是要跟随御驾回京的。

康熙冷冷道:“回京之后,朕会把他调往丰台大营,哼!抬举他了!”

丰台大营是京师最强大的军备力量,能进里头的都是皇帝极为信任的人,丰台大营亦是八旗子弟镀金的地方,没有过硬的家世,很难进去任职武将。

康熙到底还是忍住了不发作,只下旨提前回銮。康熙之前允了曹顒为御前侍卫,君无戏言,亦不能食言,但是未准许曹顒随驾回京,只定了他晚几日入京中任职。如此,玉录玳便别想和曹顒碰上面了。

起驾前一日,曹顒之母李氏到底还是来请安了,算来自从曹顒的心思曝光。她便再不敢递牌子来行宫了,如今来了,想必是曹顒哀求之故。李氏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素来出处得体。今日却讷讷无言了。

李氏欲语换休,几度想要开口,都咽了回去。温皙只低头侍弄着花草,修建着花枝。眉宇闲散,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李氏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都是奴才不会教导儿子。”

温皙抬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李氏倒也不是个一味攀龙附凤的人,行事素来得体,只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免处处为曹顒考虑,只是如今...怕是她也无法为儿子筹谋周全了吧。

“奴才已经说了颙儿多次了。劝他不要痴心妄想。老爷也狠狠训斥多次了。”李氏愁眉不展。忍不住连连哀叹。

温皙幽幽道:“谁没有年少冲动的时候?”温皙倒是很同情李氏,做人母亲不易,温皙如今也深有感触了。玉录玳是倔脾气。亦是随了她,如今是认准了。绝不会改变心意,温皙也很踌躇。

见温皙语气温和,李氏略松了半口气,福了福身道:“多谢皇贵妃宽宏。”

竹儿打帘子进来,福身道:“主子,孙嬷嬷递牌子求见。”

温皙还未说什么,便瞥见李氏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颇有不悦之态,旋即微笑道:“皇上即将回銮,母亲许是想要给皇贵妃磕个头吧。”

温皙恩了一声,道:“天热,叫她回去吧。”温皙也懒得应付这个孙氏,这老东西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竹儿面有为难之色,看了看外头,道:“孙嬷嬷说,若您不见,她便不走。”

温皙扬了扬眉毛,“哦?”便放下手中修建花枝的银剪刀,剪子锋利,染了花枝的汁液,绿得腻腻的,格外有些不相宜,转脸吩咐宫女道:“去冲洗干净了,收起来。”便转身去坐在正位的琉璃凤座上,叫竹儿去请孙氏进来。

孙氏如今也十分年老了,进来的时候,气喘微微,许是在外面太阳底下晒得久了,老脸都发红了,她倒是礼数不失,磕头请安道:“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温皙淡淡地叫她起来,瞧着孙氏今日似乎格外精心穿着了,一身喜庆的深枣红色宝相花纹罗缎旗装,大拉翅上斜插着一只麒麟送子纹的赤金簪,手中拿着一串沉香木手串,通身庄重华贵,丁点不像是包衣奴才出身的人。孙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开口便道:“怎不见皇贵妃娘娘的六公主?”

温皙轻轻一呻,便知她是为玉录玳而来,便侧脸对李氏道:“江宁的夏天可真热呀。”

李氏急忙附和,笑道:“年年都是如此,自然不必的京中凉快!”

温皙点头,“是啊,自然是京中更好。”

“是是是!”李氏笑容满面,连连应和着,“皇贵妃在紫禁城的宫苑自然比织造府好百倍千倍,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孙氏老太太晾在了一边,孙嬷嬷脸色难看得紧,方才晒得发红的脸,如今已然铁青了,横着满是皱纹的老脸瞪着自己的媳妇,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刀子,狠狠剜她一刀。

温皙不是傻子,看孙氏的眼神就晓得,婆媳必然早已不和。寻常时候,李氏自然不会在人前给自己的婆婆难堪,只是如今关系着自己的儿子的未来,她又岂能叫自己婆婆再得罪了皇贵妃?便卯足了劲儿迎合着温皙,言笑晏晏说着话。

“如今显然是来不及成婚了,奴才和奴才的夫君便商量着干脆先和布政使马大人家订了婚,等明年再晚婚不迟!”李氏笑着说,李氏原本自然是向着自家侄女的,只是事到如今,还挑剔什么呢?早点远离了是非的好!

孙氏再也按捺不住,拄着的紫檀木老寿星拐杖狠狠在地板上触了两下,怒瞪着李氏道:“若是订婚,要置六公主于何地?!”

孙氏如此一言挑明,李氏倒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了,自然了孙氏也不容她应答,又沉声道:“现在人尽皆知,六公主倾心于顒哥儿,若是顒哥儿娶了旁人,难道你打算叫六公主做小吗?!”孙氏问得语气格外重,听得李氏心狠狠一跳。

“母亲说什么浑话!”李氏顾忌不得什么婆媳了,扬声便是极为激烈的语气,“公主是公主,顒哥儿是顒哥儿!咱们是汉军旗,难道还要肖想着尚主不成?!顒哥儿年少,难免冲动一些,难道母亲还不明事理吗?!”

孙氏重重一哼,双手拄着拐杖,颇有傲色:“顒哥儿是一等一的好男儿,连皇上也是夸赞过的!怎么就不能尚主了?!何况顒哥儿对公主有情,公主对顒哥儿有义,襄王有梦、神女亦有心,自然是要结为连理的!”

李氏顿时脸色发白,恨不得上去捂住婆婆的嘴巴,在皇贵妃面前也敢如此大放厥词?!李氏急忙先看了看温皙的脸色,虽然无甚变化,她亦不敢不警惕,便道:“母亲,咱们曹家是皇家的奴才,媳妇觉得做奴才的必得要守着做奴才的本分,您说是吧?”

孙氏恼怒上心头,却无可反驳,只得捅了捅地面,愤愤哼了一声,“皇上是天下的主子,不管是谁,都是皇上的奴才!这个我比你清楚!”

李氏朝温皙福了一礼,道:“顒哥儿到底年少,容易做错事,奴才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极力为他弥补,故而奴才厚着脸皮来求皇贵妃一事。”

温皙点头,淡淡道:“你讲。”

“是,”李氏略抬起头,“曹家与布政使马家也算门当户对,还请皇贵妃赐婚!”

没等温皙开口,孙氏怒不可遏地等着李氏:“这事我不同意!!”

李氏道:“母亲原先不是也很属意马氏的吗?”

孙氏哑然,随即哼声道:“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又觉得马氏不好!这门亲事不成!”

李氏不再和婆婆辩驳,转身朝温皙微笑,“还请皇贵妃做主。”

曹家和马家的婚事,温皙如何敢做主,要是她赐婚,玉录玳不跟她拼命才怪!便道:“你们的家事,自己回去商量着办吧!”说完,端起茶盏,一副送客的架势。

送走了这对连表面平和都难以维持的婆媳,温皙也觉得有些头疼。且不说康熙对于此事的反对,其实温皙心里也不怎么赞成的,只是不愿意叫玉录玳伤心罢了。若是玉录玳真的嫁给曹顒,李氏这个婆婆倒是还好,孙氏这个太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且江宁织造三世而衰竭,如今账目上已经有了不小的亏空了,曹顒作为曹寅唯一的儿子,将来势必要接替江宁织造的位置,也势必要接手一个无法解决的烂摊子!温皙着实不希望玉录玳也搀和进这个烂摊子里。

不论孙氏如何闹腾,玉录玳如何不舍,御驾终究还是启程了。温皙将女儿拘束在自己身边,不许她乱走动,就是怕她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当日曹顒中暑晕倒,玉录玳跑去,也不顾众目睽睽,就把曹顒给亲自搀扶走了,闹得行宫里的人议论纷纷。康熙着意叮嘱了温皙,务必看好玉录玳。

走水路回京,倒也还算凉快。温皙闲来无事,一边看着玉录玳,一边叫竹儿教她新的打络子花样。玉录玳闷沉沉着脸,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安静得出奇。这丫头素来爱闹腾,如今竟也整日不说一句话了。

温皙只低头打着个双喜络子,用的是正红的丝线,错综复杂地编制出一双喜字,着实费工夫。竹儿不时地在一旁指点着,哪里错了,哪里应该紧一点云云。

PS:

第三更

356、出巡事宜

回京以后,已经是康熙三十八年七月了,日子过得细碎,竹儿正在绣着一扇白头富贵的屏风,上头大朵大朵灿若云霞的牡丹怒放着,上头一对小巧灵动的白头翁顾盼有神,牡丹寓意富贵,加上一对白头翁,便是白头富贵。用来送给日后和硕静顺公主和额附舜安颜的新婚礼物再合适不过了。

赐婚的旨意,康熙回銮之后便下达了,公主府也修建得差不多,婚期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好时候,齐不琛与舜安颜,一个淑女温婉,一个君子谦谦,自然是再般配不过了。康熙下旨的次日,舜安颜便上了谢恩折子,言必善待公主,叫康熙很是欣慰,若是没有玉录玳的那起子事儿只怕会更高兴。

今儿是休沐日,胤禄和胤礼亦陪伴着温皙,胤礼已经将新得的古琴曲谱练得熟稔了,便来弹给温皙听,曲自然是好曲,只可惜似乎是离别之曲,颇有惆怅。

一曲毕,胤礼见温皙还是沉闷不乐,便气冲冲道:“都怪曹顒那个狗奴才,居然敢勾引爷的姐姐!皇阿玛还叫他去丰台大营历练,真是太抬举这个奴才了!”

胤禄也颇有不满之色,“曹家未免太恬不知足了!”

温皙不由叹了一声,自从回京,自从曹顒被调往丰台大营,玉录玳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闷着自己在偏殿,也不肯出去玩了,见了谁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着实叫温皙担心。

“你们还小。”温皙只低低道了这么一句,玉录玳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在会情所伤了。

胤礼面上仍有不忿,气鼓鼓地待要再说什么,竹儿急忙道:“我的小爷,小声点。若是叫六公主听见了,可怎么好!”

竹儿如此说,胤礼更生了许多不满,嘀嘀咕咕道:“六姐居然为了个狗奴才....”这两兄弟对曹顒及曹氏都多有不满。人前人后没少表露,偏生被玉录玳听见了几回,几乎要跟两个弟弟闹翻脸了。

“我已经听见了。”清醇如旧的嗓音,只是带了地沉沉的味道,玉录玳缓步走了进来。胤礼急忙缩了缩脖子,脸上浮现一个有些谄媚的微笑:“六姐姐!”

玉录玳给温皙福了一礼,道:“额娘,我想跟您一块儿学打络子。”

“咦?”玉录玳这样的反应,倒叫温皙摸不着头脑了。

胤禄却忽的一喜。笑道:“六姐莫不是想通了?”

玉录玳轻轻瞥了两个弟弟一眼。转身坐在温皙身边的榻上。对温皙道:“之前是女儿太冲动了。”复抬起头,眼中少了愁绪,多了坚毅。“只是女儿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胤礼滴溜圆了大眼睛。“六姐难道还想嫁给曹顒那个奴才不成?!”

玉录玳听了,顿时要发作,却又生生给按压下去了,伸手去温皙跟前的捧盒里抓了一个丝线线团,在手里扯着。

温皙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脾气了。”

玉录玳手里将线团揉了个乱七八糟,娟秀的额头皱了起来,心绪也生了几分杂乱,“连小蜜桃都这样说,更何况别人了,更何况皇阿玛了。”

康熙对曹家到底还是有不轻的情分在里头,否则也不会仅仅调曹顒去丰台大营了。其实,说到底,此事成与不成,要看康熙,只是康熙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包衣出身汉军旗奴才呢?何况,玉录玳是固伦公主,前头几位和硕公主的额附身份都比曹顒高太多,康熙又怎么舍得委屈了玉录玳?

“六姐!”胤礼顿时气鼓鼓了腮帮子,“不许叫我小名!!”

靠得最近的竹儿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时间殿内宫女太监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又生怕失了规矩,不敢笑出声音来,一个个忍耐得十分辛苦。

玉录玳沉闷了许久的脸色终于出现难得的笑意,她伸手去抚摸胤礼光洁的额头,调笑道:“长大了,就愈发不可爱了!”

胤礼脑袋狠狠一扭,重重哼了一声,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笑了一通,气氛总算不沉闷了,温皙放下手中的络子,道:“皇上要在闰七月巡视塞外,正好京中闷热,也能出去凉快凉快。”这事儿是太后亲口提出的,康熙也已经答允了,巡视塞外必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科尔沁草原、太后的娘家,故而此行太后也会去。

胤禄微微一愣,道:“不是才从江南回来,又要出巡了?”

温皙恩了一声,悠悠道:“太后说想家了,皇上也不要回绝,左右只是去科尔沁,费不了多少时日。”

“皇玛嬷她...”胤禄微微沉吟,眸子深邃不见底,又瞥眼看了玉录玳一通,随即垂下头去。

胤礼倒是没多想,一听说又要出巡,便高兴极了,几乎要拍手欢呼了,“好啊、好啊!儿子还没去过草原呢!”

胤禄看着温皙,问道:“皇玛嬷可说了,要六姐也去?”

温皙点头,“不错!”

胤禄深深地蹙起眉头:“科尔沁台吉次子今年十九岁,尚未娶妻。”然后定定地看向玉录玳,道:“额娘该早些为六姐筹谋了。”

温皙抿嘴一笑,从玉录玳未出生的时候,温皙就已经在为她筹谋了。康熙亦答允了温皙,绝不会叫玉录玳远嫁。且如今的蒙古,今时不同往日,联姻固然能带来好处,但不联姻,料想他们也不该怎么样。故而康熙从未有叫玉录玳远嫁的念头。

温皙侧脸看了看玉录玳,道:“你去吗?”

“不去!”玉录玳愤愤将乱糟糟不成样子的线团给仍回了捧盒里。

温皙眉梢上挑,带着戏谑的意味:“真的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玉录玳也不是傻子,温皙与胤禄的话说得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温皙手执着团扇,遮盖了自己半张脸,悠悠道:“帝王出巡,必然要选取丰台大营中最精锐的八旗子弟为护从...”

玉录玳眼中骤然一亮,脱口而出地问道:“真的吗?!”

到底还是少女情怀啊,温皙心中暗暗道,却不再多言,由着她去兴奋好了。下午慈宁宫的嬷嬷送来的花名册,上头都是巡视塞外伴驾的名单,温皙看了一眼,太后果然圈定了她和玉录玳。

那嬷嬷很是客气,笑容可掬道:“太后说了,嫔妃之中谁人伴驾,娘娘看着办就是了。”

温皙含笑点头,太后卖了这个大一好,自然是希望去了科尔沁,温皙能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介时太后牵线,温皙这个生母附和,只怕康熙也不会反对了吧?毕竟太后她老人家始终不会觉得,堂堂皇贵妃会叫自己的女儿嫁给曹顒。

温皙信手圈了几个嫔妃,惠妃、荣妃之前来求过,姿态放得很低,温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们,再圈定了上布贵人,然后语气淡淡道:“让七公主也随行吧。静顺要备嫁,自然不便去,本宫怕玉录玳一个人闷得慌,且叫七公主一起陪着吧。”

嬷嬷急忙点头称是。

七公主的生母不过是贵人纳喇氏,一个很少受到康熙关注的女儿,此行便叫她跟着惠妃一起。这样安排,也无不可,前头公主要么嫁人了、要么再备嫁,后头的八公主在禅院里,九公主、十公主还小,也就七公主年纪合适了。七公主生于康熙二十六年,如今也十三岁了。

高位嫔妃温皙只圈定了惠妃和荣妃,原本还打算加上成妃的,可宛婧突然在这个时候有孕了,想来成妃也无心去了。再圈了几个不打眼的常在答应,算是定下伴驾嫔妃名单了。而那位赫常在,之前南巡不曾伴驾,如今要巡视塞外,温皙依旧把她隔离在外。

“就这样吧,拿去给皇上过目即可。”温皙搁下毛笔,淡淡道。

小鹿子弓着身子快步进来,低声道:“主子,皇上翻了赫常在的牌子。”

温皙眼皮一抬,淡漠地道一句:“知道了。”回来也有大半个月了,赫哲氏已经是第三次被翻牌子了,似乎恩宠有更盛一重的趋势。

温皙与赫哲氏几乎没有交集,只因她是佟嫔宫里人,所以碰见了一两次,赫哲氏瞧着并不像宫中流传的那样嚣张跋扈,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在她面前不敢嚣张。只是她既然没有惹到温皙头上,温皙也不会为难她。

小鹿子顿了顿,欲言又止,许久还是说出口:“前儿,御前的人口风不紧,说什么皇上许了,要晋赫哲小主为贵人呢!”

“宫女出身,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到头了!”竹儿冷冷道。

温皙吃吃一笑,“可别忘了,以前的德妃也是包衣宫女出身呢!”

次日,伴驾名单下来,比温皙拟定的嫔妃多了一人,便是这位据说要被晋封为贵人的赫常在。一时间,后宫人人拈酸吃醋,连高位嫔妃也忍不住冒出两句酸话来。倒是叫佟嫔愈发得意了,慎嫔看不过眼便嘀咕道:“有什么好得意的,好似是她要伴驾出巡似的!”是了,康熙只加了赫常在伴驾,却不叫佟嫔伴驾。

不管旁人如何非议,康熙既然定了赫常在伴驾,便是无可置疑。这个赫哲氏倒是愈发深居简出了,只是落在旁人眼中就要嘀咕一句她架子大了!

PS:

《田园闺事》来到古代种田忙,大嫂极品,母亲重男轻女,园中当自强,觅良婿,进财宝,草根变金窑。

357、昭贵人

这一日康熙来承乾宫,照例吃了一碗藕粉圆子,在碧纱橱里消解了暑热,才悠然道:“这些日子,玉录玳倒是安生了许多的样子。”

温皙只淡淡道:“天热了,人就闷得安静了。”

康熙握了温皙的手,道:“玉录玳还小,多些时日,会想明白的。左右她才十五,等三四年再嫁也无妨。”

温皙恩了一声,她也不希望玉录玳早嫁人,只是一想到太后的用心,就有些心中不安,便道:“臣妾听说科尔沁台吉次子年十九了。”

“你放心!”康熙给了温皙一个温柔而定定的眼神,“朕也不舍得玉录玳远嫁!”

如此,温皙也能安心一二了,随即笑道:“对了,最近后宫流传,皇上要晋赫常在为贵人了?”

康熙拍了拍温皙的手背,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朕正好跟你商量这个事!左右只是晋封个贵人,一道旨意下达就是了。朕是瞧着她还算安分...”说着若有深意地望着温皙。

温皙亦含笑,道:“那就在出巡塞外之前晋了吧,只是皇上想好了封号了吗?”

康熙摆摆手,“只是个贵人,不必给封号了!密嫔也跟朕说,赫哲氏晋封太快,本就惹六宫妒忌,若是再有封号.....”

“若是再加封号,便更凸显其恩宠无二!”温皙挑眉接了康熙的话茬子,道,“不若就赐给她一个封号吧。”

“哦?”康熙直直望着温皙,含了打趣的眼神:“你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心中早已想好了吧?”

温皙点头,用自己的手指在康熙手心写下一个“昭”字。康熙旋即蹙了眉头,“这个字是...”——是嘎鲁玳的谥号,孝昭皇后的“昭”。

“威仪恭明曰昭。柔德有光曰昭。这个字极好。”温皙缓缓道。

“字是好字,只是朕觉得她还配不上这么好的字。”康熙语气淡漠,与素日里他对赫哲氏宠爱的模样截然不同。

温皙轻轻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宫中诸妃不少见过嘎鲁玳姐姐。自然人人都心知肚明为何赫常在得宠,赫常在自己想必也晓得内情。即使皇上给了她这个字,谁又会觉得是真的给她的呢?”

康熙忽的眉毛一展,亦笑容款款,颔首道:“好,那就昭贵人!”

册封个贵人礼数简单,不过因是一位有封号的贵人才稍稍隆重一二罢了。照例新册封的嫔妃,需要来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温皙这才能细致地瞧了瞧这位赫哲氏。赫哲氏是去年后半年才开始受了宠的。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宫女。到答应、常在再晋为昭贵人,如此晋升速度,不知道叫后宫多少人嫉妒得发酸了。

昭贵人穿一身秋香色堆花折枝旗装。由嬷嬷引领着入正殿,行三跪九叩大礼。如此晋封贵人之礼数才算大功告成。

温皙照例叫竹儿取了些金银首饰赏赐给昭贵人赫哲氏,方才细细打量她。昭贵人生得明艳无比,尤其是眉眼像极了嘎鲁玳,她的眉毛很长,被螺黛勾勒得长眉入鬓,油然多了几许凛然之色。她肌肤如雪,红唇似染了胭脂,格外娇媚动人,这样美的女子,别说是她长得像嘎鲁玳了,就算不像,康熙也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吧?

“人人尽说昭贵人骄纵跋扈,本宫倒不这么认为。”温皙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菱花护甲上的鸽子血红宝石光彩熠熠。

昭贵人面上似乎带着自嘲的意味,轻轻一呻道:“婢妾是包衣奴才出身,哪里敢骄纵跋扈呢?”她的语气略略扬起,带了几分愤世嫉俗的意味,而温皙咀嚼着她的语气,咀嚼到了野心的味道,便嘴角扬起一抹美丽的弧度。果然,佟嫔终有一日会驾驭不了她。

“本宫听闻,昭贵人时常劝皇上接八公主回宫?”温皙直言道,好不加以掩饰地戳中要害。

昭贵人微微一福身,清脆地道:“是!”赫哲氏抬头望着温皙,望着那一身银红色织金鸾凤华服的皇贵妃,格外恭顺道:“主位有命,婢妾焉敢不从?”

温皙微微点头,她没有加以掩饰,是以为知道掩饰亦无半点用处,还不如实话实说了,温皙笑吟吟道:“你就不怕本宫降罪于你吗?”

昭贵人面上带着娇柔妩媚的微笑,敛袖扬起脸蛋道:“怎么会?娘娘贵为皇贵妃,又岂会不顾身份,对付婢妾一个个区区贵人呢?何况婢妾不过是佟嫔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对弈者胜负与否,又怎会怪罪于棋子呢?”

一个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这是温皙心中对赫哲氏的评价,只可惜她生的不是时候,若是早些年,只怕不亚于德妃,而如今,康熙已经暗中吩咐了不叫出身低微的嫔妃有所生养了。故而,她再聪明,无有生养,贵人之位已经是巅峰了。

温皙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钿子头上凤首上垂下的珍珠流苏映得面庞皎洁如玉,又不失华贵气度,温皙语气闲闲的,仿佛在话家常一般:“棋子吗?棋子与下棋者,未必不可对调!”

昭贵人闻言,深深一礼,十分爽利而清脆得道了一句“是”。她没有在温皙面前掩藏自己的野心,因为知道掩藏亦无用,不如坦然。她笑得明媚如春花,灼灼灿灿,晃得人眼前一阵迷离,“婢妾其实很羡慕密嫔娘娘,长得有几分像娘娘,便有了如今的地位!”

温皙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密嫔的眉眼的确有些像她,只是这位昭贵人与嘎鲁玳姐姐却有五分相似,性情也颇有类似,见了更有疑似故人的感觉。

昭贵人虽然在温皙面前恭恭敬敬,但性子的确不算温顺,眉眼透着傲然凛然的风情,只可惜她的傲终究底气不足,与当初的嘎鲁玳是截然不同的。嘎鲁玳才是真正孤傲的凤凰,百鸟之王,她的傲骨,她的风情,在记忆深处,温皙都不得不承认,她亦有所不及!也无怪乎康熙说,赫哲氏配不上“昭”这个字了。

昭贵人笑容逸到眼角眉梢,透着别样的风情,妩媚交织中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只可惜密嫔娘娘太不知足了!以密嫔娘娘的出身,能够今日便该知足了!”

温皙微微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呐,是永远不会知足的。”密嫔肖想更高的位置,因为她有一个颇得康熙喜爱的十四阿哥,而昭贵人也在肖想如密嫔一般的嫔位、一宫主位,乃至皇子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