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已经来到堂屋见良子了。良子看起来精神头不错,似是有喜事,这可是太难得了。平时见到他,他的那张脸一直带着些许忧郁,都很久没见过他笑了。

“良子,瞧你春风满面的,有何喜事?”泽生给良子递上了茶,坐在了他的旁边。

良子接过茶抿了一口,微笑道:“不只是我一人有喜事,而是我们俩都有大喜事。”

泽生连忙摆手笑道:“你可别跟我说笑了,快说说,你到底有何喜事?”

“你可别不信,真的是我们俩都有大喜事。昨日我爹去镇上买东西,碰到田吏长了。他手上有一道知府发下来的公文,好像这份公文还是朝廷给知府下的旨意。知府再根据圣意,发了这个公文的。我们这边不是一共有三个县遭蝗灾么,严重缺粮,都是商铺自发的从周边未受灾的地方买粮食,然后再卖给老百姓,但都只是买这几个月的,能熬到过年而已,来年的粮还不知在哪里呢。”

泽生点头,这些他都清楚着呢,可与良子又有啥关系呢?公文里又是啥内容?

良子再抿了口茶,有些兴奋地道:“朝廷没有粮救济,国库也很空虚,所以就想着让曾经上过学堂的生员捐官,二千斤粮食外加一万文钱,可以捐个里正;三千斤粮食外加两万文钱,就可以捐个吏长,五千斤粮食外加五万文钱就可以捐个县府的功曹或典狱长。我们镇这五年内一共有二十六名上过学堂的生员都可以捐,连我这样的只上过一年学堂的人都可以捐呢!听说我们县一共有九十八个人,另外两个县合起来有一百多个人。”

泽生听了心里顿时着了气,朝廷简直太会算计了。里正和吏长这种小官根本算不上朝廷的官,俸禄都由知县从县府的银库里拨发,不归朝廷管,而且里正一年的俸禄才一千八百文,而捐的粮与钱折算起来可是足足值一万八千文,十年才能拿回本钱来!若是捐吏长或县功曹与典狱长什么的就更不划算了,至少得二十年或三十年才能拿回本钱来。

朝廷干脆直接下圣旨让这些人家直捐钱捐粮得了,何必还来个捐官这一说?

泽生以前读书时,还幻想过考科举,将来有个官职,可以为一方百姓谋福,可是朝廷都不给他参加乡试的机会。如今遇到灾害,却弄个捐官,只不过是想从中得粮得钱,好缓解灾情而已。

哪怕真的用钱粮换来了个里正的村官,他知道也为百姓做不了什么,因为啥事都得都听上面的。见到吏长就得点头哈腰,见到县令就得磕头下跪,为村民们谋福,想也别想。

这些里正大都是想从村民手里捞钱,因为俸禄太少,不从村民们手里捞钱又去哪捞呢?一年只有一千八百文钱,连养活他自己都难。

当然,里正除了负责管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除了捞钱,还负责耍威风,对村民们呼来喝去。

泽生实在不明白良子这喜从何而来,纳闷道:“难道你想捐个里正?或捐个吏长?”

良子点头道:“我爹说打算卖掉池塘和一亩田,还有三间旧屋子,加上家底,就可以凑上二千斤粮和一万文钱了,捐个里正我就满意了。”

泽生不相信良子这么想当个里正,不相信他就这么乐意赔这么多粮与钱进去,就为了图这么一个名?一下捐这么家财进去,他以后靠什么谋生,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从村民手里捞钱呢?

良子见泽生那般瞧着他,就知道泽生不相信他会这么想当个小里正。

“我爹娘和雪娘都希望我捐一个里正,只要他们高兴,我就觉得挺好。”其实他自己哪里喜欢当个什么里正,他平时不太会与人周旋,很怕上场面的。他倒想好好为村民们办些事,可是有上面压着,他真的能做到么?

只是,昨日雪娘听说可以捐官,他可以当里正,雪娘便兴奋了起来,也愿意正眼瞧他了,睡觉时虽然隔得还是挺远,但她睡觉前主动找他说话了!

所以,他就觉得自己能捐官当个里正就是大喜事了,因为雪娘看似愿意接受他,也开始喜欢他了,为了雪娘,他当然乐意了。

“你不愿意捐么?你若是捐了,你爹娘和茹娘嫂子肯定也欢喜呢。”良子喜色道。

泽生稍思虑了一下,道:“应该是不会捐,不过我肯定会和我爹娘商量一下的。”

他知道爹娘估计会考虑考虑这件事,但是小茹听了肯定一口否决,不需说的。

泽生见良子心里正欢喜着呢,也不好打击他,说当这个里正多么不好,说捐那么多钱粮不值,只要他真心乐意就行了。

良子嘱咐道:“若是想捐,就得这三日内去田吏长那儿说一声,他也好做名册,听说三日后便要交给县令,十日后县令就会发公文,公布大家最后会被分到去哪个地方为官。”

“这么快?”泽生讶异道,平时最爱拖拉办事的县令,竟然只需花十日就可以办好这件事,看来是急缺钱和粮食啊。

良子点头道:“应该没错,你最好早点做决定,就这三日的功夫,报上去后,就要交粮与钱了。我得先回去了,今日我爹来人买池塘和田地,我得去帮忙。”

“嗯,你快去吧,多谢你来相告!”

泽生送良子出了院子,张氏就凑过来打听事。

刚才她虽然没听个具体,但也听到了好像是说捐官的事,“要捐官?可以捐到什么样的官?”

泽生正要跟她细讲这件事,却听到大宝和小宝好像醒了,正在屋里哭呢,他准备先去哄孩子,这会儿小清和小芸齐齐进去了,小茹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看孩子了。

泽生便没进去,搬了个椅子出来,与他娘面对面坐着,将良子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明白了。

小茹在屋里也听了个真切。她一听,就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心里是不愿让泽生去捐这个破村官的,这不只是赔大钱的事,关键的是若被任命到另外两个受灾的县里去,她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可怎么过?

哪怕不被任命到别的县里去,哪怕只是去本县的其它几个镇,平时也很少能回家,这日子还是没法过的。

她坚决不会同意的。

这种赔钱还搭上一家人的幸福的事,她真不知道良子怎么会认为是大喜事?想想村民们平时对里正恭恭谨谨,得看里正的脸色,她又觉得情有可原,这完全是哪怕搭那么多钱粮进去,也得风光一回的思想啊。良子有他那样的爹娘,怎么会不为他谋这个捐官的事呢?

她听泽生与婆婆说话的那口气,好像也是很不愿意去的。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脸上漾起轻松的笑容,看来泽生脑子灵光着呢,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张氏很不舍得那么些钱与粮,却又很惦记那个里正的小官位,因为家底就这些,只够捐个里正的,捐个吏长或功曹、典狱长什么的,她是根本不敢想。

在她眼里,觉得能当个里正也很不错,就是俸禄太少了点。她也了解自己的儿子,绝对做不出来那种从百姓手里捞钱的事,他顶多会为村里的事愁得睡不着觉。

“等你爹中午回来了,再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吧。”张氏很当回事的放在心上,她自己也是做不了决定的。何况她见泽生对此事丝毫不上心,甚至还很排斥,就知道这个捐官之事,在泽生这里是行不通。

泽生进了自己的屋,这时候早饭也快熟了,泽生就把咸菜和炒的土豆丝往桌上端。

小清已经吃过了,只是小芸还没吃,因为平时小芸都是跟他们俩一起吃的。

小茹招呼着妹妹,“小芸,把大宝放到摇床里,快过来吃饭吧,今日早饭做晚了,你肯定饿了吧。”

小芸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便把大宝放了下来,反正小清还在旁边看着呢。

泽生盛好了粥,给她们俩端了过来,三人一起埋头吃着。

泽生知道小茹刚才肯定都听明白了,吃到一半时,他抬头笑问小茹:“你觉得…我捐个里正来当当如何?”

小茹假装惊喜道:“哦?真的有这么好的事?那你去吧,我肯定不拦你!”

小芸在旁听了还以为她姐姐说的是真话,惊呼道:“姐,你真舍得捐出那么多粮和钱啊?听说里正的俸禄很少呢。”

小茹朝妹妹笑了笑,故意答道:“嗯,愿意着呢!当个里正可以欺压百姓呀,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好好整整他,俸禄少没关系,可以受贿!”

“啊?”小芸瞠目结舌,“就姐夫这样,欺压百姓?风光风光还差不多,欺负人和受贿的事,还是算了吧。”

泽生差点笑喷,乐道:“小茹,你就别逗小芸了,她还当真呢!”

小芸愣了愣,这回她可不干了,撇嘴道:“姐,原来你是在逗我玩啊!”

小茹呵呵笑道:“你姐夫要真想当官,至少也得是个县令,可以为一县百姓谋点福,里正这个小官,他能瞧得上?”

泽生被小茹夸得顿时飘飘然,直道:“就是嘛!瞧不上!”

良子回到家后,见他爹正在和来买池塘的李地主讨价还价呢,因为家里急着要现钱和粮食,李地主便趁此压价。

本来这口池塘至少能卖个一万二千文,李地主却只肯给个八千,说池塘里没有水,更没有鱼,连藕也挖个精光,哪里还能值一万二?

这口池塘可是郑家前几辈断断续续挖了七八年,才挖成的池塘,每年都能养不少鱼,还有连藕,就因为有这些鱼和连藕,他家年年都能卖个两千多文,如今就为了捐个里正,把它这么便宜给了李地主。李地主只要花个四年就能回本,以后的几十年甚至百年,这池塘都是他李家的呀。

郑老爹和良子心疼得直咂嘴,可是没办法,这个池塘不卖,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捐不起这个官的,而除了李地主,实在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接下来郑家又卖了一亩田和三间旧屋子,这两样合起来才卖了四千文。他们一共凑了一万二千文还不够,因为粮和钱折合起来得一万八千文呢。

最后他们又向几位大伯家借一些,加上以前家里的那些家底,总算是凑够了。

这些日子雪娘一直在期待着,看良子的眼神都不对了,良子的形象在她的眼里顿时高大了起来,那条走路一瘸一瘸的腿似乎也没那么咯眼了。

她这些日子对良子特别上心,每早起来他要穿什么,她都提前给找了出来。他喜欢吃什么,她就赶紧去做。晚上洗脸洗脚,她都给良子备好,直接端到他的跟前。

良子有些受宠若惊,跟她说,这些应该都由他自己来。

雪娘却满脸崇拜道:“你马上就是大人了,里正大人,这些活怎么能由你自己来干呢,我可得好好伺候着。”

良子呵呵笑着,其实脸上的肌肉笑得很僵,里正大人?平时大家也只是当里正的面才会这么叫的,在背后可都是骂臭里正的。

良子心里有些担忧,到时候若真要去当个里正,他自己是个瘸子,人家会尊重他么?会不会私下里笑话他?

晚上睡觉时,雪娘没再离他那么远,而是往他这边挪了挪。他心里喜欢雪娘,当然也想碰她,可是他还是不敢呀,算了,以后再说吧,他侧身背对着雪娘,安心地睡觉。

这回该雪娘惆怅了,她都离良子这么近了,他怎么不过来呢?她都向他示好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几日他看上去心情跟她一样好,也爱跟她说话,没有不喜欢她的表现呀,既然他心里喜欢她,那他的身子难道对她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实在是想不明白,以前是她不愿意让他碰,现在她想让他碰,他却不理她,一心背着她睡,而且睡得那个香啊,简直是急死她了。

良子确实睡得很香,因为雪娘心里终于有他了,他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睡觉,能不香么?

十日后,县令的公文发下来了。良子被任命到卞镇去了,与本镇相邻,他要管着三个村子,还分给他一间办差事的小屋子。以前在任的里正是个老头,最近身子不济,所以才把他安插到这里来了。

郑老爹体恤儿子的腿不灵便,若是经常这么往返两地,良子会很累的,因为想回一趟家,至少也得走两个时辰,哪怕隔三差五回家一次,也会累得受不了。若是时间久了,见不到儿子,他们也是不放心的。

郑老爹狠了狠心,又卖了一亩旱地,得了一千多文钱,给良子买了头驴,让他以后骑驴来回,这样就不累腿了,可以隔三差五地回家一趟了。

上任的前一日,雪娘兴奋地去镇上割了一斤肉回来,还买了良子最想吃的豆腐,再煮了两个鸡蛋。因为蝗灾,家家都是省吃俭用的,她准备的这么一顿晚饭,可算是十分丰盛的了。

她的公婆见她如此对待良子,也很高兴,看来这个官没白捐,儿子终于可以将这个儿媳妇收了身又收心了,而且以后也风光风光了,他们一想到从今以后,别人见了自己的儿子,得叫里正大人,心里就欢喜得不行,觉得很有面子。

因为次日良子就要去卞镇了,这个晚上雪娘满心期待着良子对她能有所动静,可是良子仍然背着她睡。

她实在受不了了,良子怎么可以这样忽视她呢,她现在已经挪到了他的近身,只有几寸距离了呀。

她见良子并没有睡着,就再往他那边挪了一下,紧紧靠近他,已经贴上他的背了。她轻唤了一声:“良子。”

“嗯?”良子应着。

“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卞镇好么?你一个人住,还得自己做饭洗衣裳,岂不是太辛苦,我陪你一起去,日日陪着你,好好地伺候你,可好?”雪娘柔声问着,良子听到她这柔声细语的,浑身有些发痒。

良子翻身过来,与她面对面,说:“听说那一间小屋子真的很小很小,还很破,你不嫌弃么?”他心里也希望雪娘能陪着他一起去,每日能看到她,他的心情才会好。

“不嫌弃,我哪敢嫌弃郑里正大人呀!”雪娘甜笑着说。

良子还是有些犹豫,“若你跟我一起去了,爹娘可就更辛苦了,爹非要去石头山,娘就得下田地,还得操持家里…”

他话还未说完呢,雪娘就接话道:“爹娘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到老迈的程度,还是忙得过来的。明早我们问问爹娘吧,你劝爹别去石头山了。只要爹不去,家里就不会那么忙活了。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的,因为他们也舍不得你一人在卞镇,身边没一个人照顾,很不放心呢。”

良子想到以后可以与雪娘过着两个人的小日子,心里正激动着呢,没想到此时的雪娘见他迟迟没有行动,便壮了胆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良子被亲懵了,更不知道行动了。雪娘心里直叫苦,他怎么都不知道回一个亲给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双手搂着他的腰,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膛上。

"良子上任、新房构想、急救"

次日早上,雪娘从良子的怀里醒来。她没有吵醒良子,而是轻手轻脚地起床,然后把早饭做好了,叫公婆起床吃饭,再来自己的屋里替良子找好衣裳。

良子醒来时,见自己一丝、不挂,慌忙掖紧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雪娘却大方得很,拿着他的衣裳,说要伺候他穿衣。

她正说着,手就伸了过来,要掀被子。

良子连忙缩到一边,紧攥着被子,窘道:“这个…哪能需要你伺候,你是我的娘子,又不是我的下人,以后可不许你对我说什么‘伺候’,我们是夫妻,应当相濡以沫、互相体贴。”

雪娘虽不懂相濡以沫是何意,但这么听起来就知道是好话,便将衣裳放在良子的身边,柔媚地道:“那好,你自己穿,我去将饭菜摆上桌。”

雪娘如此大转变虽然让良子有些吃惊,不过他心里是欢喜的,幸福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他无需再羡慕泽生与茹娘那一对赛似神仙的鸳鸯了。

吃早饭时,良子与雪娘还没来得及说想一起去卞镇时,郑老爹就先开口了,“雪娘,你和良子一起去吧,且不说他要自己做饭洗衣裳,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怕是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也实在太孤单了。”

郑老爹这话正中雪娘的的下怀,雪娘高兴地直点头,“嗯,我陪良子一起去。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她都没好意思说,昨晚她就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准备齐全了。

良子劝他爹别去石头山,郑老爹当面是满口答应了。郑老爹平时性子虽然蛮横一些,但干起活来可毫不含糊。最近家财散得差不多了,他不去石头山干活哪行,为了让良子安心,他才痛快地答应了。

良子和雪娘一起出门时,郑老爹还在家门口放了炮竹,这是大喜事,当然得制造出气氛来,邻居们都围了过来,不停地夸良子有出息了,还夸雪娘找了个好婆家。

就这样,良子把行李都担在驴的身上,然后牵着驴,与雪娘并肩上路了。

到了卞镇,刚进他所任命的一个村时,他和雪娘便被一群村民围了上来,亲热地叫他“郑里正”,这些人以前拍上任里正的马屁,得了不少实惠,如今来了新里正,当然也得做个样子。

可能是雪娘给了良子信心,他毫不拘礼,大大方方地与村民们打招呼,点头微笑。

雪娘第一次感受到被如此多的人关注,此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特别是当有人恬不知耻地拍马屁叫她‘里正夫人’时,她乐得都快忘乎所以了,竟然应下了这个称呼。

“夫人”这个称呼可是只有大家族或九品以上朝廷官员的内人才可以用的。良子不得不为她着急,因为他知道雪娘不懂这个,只是听着高兴就一一应下了。

他心里思忖着,等到了他们落脚的小家,他可得好好跟她讲讲这些道理,以后可别在村民们面前失了分寸。

到了住的地方,良子在卸着驴背的上行李,雪娘被一位中年妇人拉到一边说话。良子以为那位妇人也就是八婆了一点,嘴闲不住,并没在意,也就没朝这边看。

其实就在良子没注意的那一会儿功夫,这位妇人已将包着八个鸡蛋的小包袱塞在了雪娘的手里。此妇人的儿子近日打了人,又不肯赔钱,为了开脱,想让良子到时候为他的儿子说话。

这光景,八个鸡蛋也算是矜贵的呢。雪娘并不知道她是有事要求于良子,都没跟良子商量一下,就高兴地收下了,她还以为人家就是为了攀个亲热而已。

待那位妇人走后,雪娘将鸡蛋放在灶上的一个筐子里,开始打扫着屋子。

因为鸡蛋被布包着,良子一直没注意到,而雪娘在忙乎着,也忘记跟他说。

良子去卞镇当了里正,这让张氏羡慕得有些吃不下饭。

方老爹已吃了三碗,这时都放下碗筷了,张氏那一碗饭还端在手里,嘴里慢慢地嚼着饭,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见良子当了个里正,你就这么眼红?”方老爹笑道,“还真是个没气量的老婆子,用钱和粮换来个小里正,有啥好羡慕的。”

张氏朝他哼了一声,“是,你气量确实大,泽生跟你商量时,你只问他自己乐不乐意,他一摇头,你就头一点,说那就不去吧,你自己就没一点想法?要知道良子才读一年书,论哪一方面都比泽生差一截子,如今人家都是个官了,我们家泽生只不过是个做买卖的,还被不少人说是钻营小利,失了做读书人的本份。我心里能好受么?”

方老爹听这话不乐意了,“说这种话的人只不过嫉妒泽生挣了钱而已,扯什么本份不本份的话,若不是泽生运粮来卖,他们还不都得去镇上买那死贵死贵的粮?他们得了便宜还不说个好,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也不想放在心上,可心里就是不痛快,啥时候泽生也能风光一回?”张氏叹气道。

方老爹见她叹气,看来心里是太不痛快了,“你就瞧好吧,若是泽生的买卖越做越大,那些人还指不定要怎么嫉妒,怎么编排呢?他们现在这么说泽生,反而说明泽生过得好,惹得他们心里不痛快了。你现在这样不痛快,嫉妒良子,也不够地道,人家又没抢泽生什么,你至于这么茶饭不思么?”

张氏狠扒了几口饭,道:“我还不是觉得泽生理应要过得比良子强么,良子这回可风光了,听说他一到卞镇,不少村民夹道相迎呢。”

以前,她一直认为泽生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人,可是到了如今,好似连良子都比不上了,因为个个都说良子如何如何,指不定将来还能升个吏长当当,或许还能去县里呢。张氏想不眼红都难。

方老爹回道:“泽生本来就过得比良子强,良子只是靠家业博个名头而已,就那点俸禄生活难着呢。泽生可是靠自己的本事开了铺子、挣了银子、积了粮食,还有一对儿子,一点儿也无需为生活发愁。过得好不好,不是看表面风不风光,而是自己过得舒不舒坦。”

张氏仔细思量,也觉得老头子说得也没差,确实是这个理,便赶紧吃手里那碗已经差不多凉了的饭。

这会儿泽生拿着几张大草图进来了。

“爹,这就是我们新房的图,你瞧瞧,看盖得成不?”泽生将草图递给了方老爹。

方老爹接过来,眯着眼瞧了老半天,啥也没看懂。他和洛生从帮工做到泥匠,如今也为好几户人家盖了房,从来都是按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做,哪怕需要有改动,也是户主与他语言交流,或用手势比划比划。他可从来没看过什么草图,在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图这个概念。

泽生见他爹拿着草图琢磨这么许久,眉头还是拧着的,就知道他爹没看懂,他过来一一指点给他爹看,每一处应该要做什么样子的,都跟他爹好好解释。

其实泽生在这之前,他也不会画房屋草图,更不会画这种稀奇古怪的房屋图,完全是小茹教他的。

小茹早在脑子里构思了新房子的模样,泽生说要盖六间房,总不能六间房一横排开了盖吧,这里的房屋一般都是五间,坐北朝南三间,然后东西一边一间,再用河边的石头垒成一道院墙。

这种结构有点像北方的四合院,但又不完全像,因为四合院一般都有倒座房,而且围墙和房屋是相连起来的。

所以小茹就按照四合院的样子画了个整体图,而且还给每一间房画了个详细图。比如堂屋长多少宽多少高多少,因为到时候她想请木匠做套木沙发,坐垫她打算自己缝,若堂屋的宽度不够,就会放不下沙发的。

每个卧房她画的都不一样,比如哪边墙有窗,哪边墙不需要窗,而且她还特意设计了现代飘窗的风格,害得她跟泽生表述好久,泽生才大概地明白了过来。

为了解决如厕时臭气熏天的痛苦,她还特意画了个卫生间,她想把四合院的倒座房做成卫生间,至少如何排污,她还是懂一点的。

前世她有位比较要好的高中女同学,家是农村的。一个周末,这位女同学邀她去农村玩。没想到这一去,让她大开了眼界,因为她发现这位女同学的家完全不像她以前见过的那种农村房子,而是四层高的别墅楼,院墙都是用各种花色斑斓价钱不菲的石头砌成的,院子里连小假山都有,楼里的楼梯都是弧形旋转型的。

看来农村藏着大土豪啊,这可比她家在城市里住的那么八十平米的商品房要强上百倍千倍。

她当时还在想,尽管农村可以盖这么气派的别墅,但没有城市那么强大的排泄管道,厕所没法做成冲水的,那还是很臭吧。

没想到当她走进女同学家的卫生间,她又愣住了。因为这卫生间不仅豪华,而且是可以冲水的,这一片的农村早就是自来水家家通了。

她纳闷了,问这位女同学,这里的水冲进了马桶最后会流向哪里?农村的地底下难道也铺了那么多的排污管道?

最后人家解释,这太简单了,就是在房子不远的地方挖个大深坑,家里的马桶及淋浴的排漏,都与此相连。当然,那个大深坑上面覆盖得很好,上面还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呢。

她又问,离得那么近,闻得不臭吗?人家告诉她,那么深的坑,根本闻不到,深坑旁边还挖了几道引流的深洞,何况泥土也会吸收的。

因为长了这个见识,所以她现在才能画出这么个图来。虽然这里没有自来水,但自己可以从井里打水备在卫生间里面,如厕后往里倒水冲就行了,反正总比上茅房要干净,关键是不会那么臭了。

当时她跟泽生描述时,泽生简直听得云里雾里,还问小茹怎么有这么多想法。她只好说,是她在梦里梦见的。

为了让泽生相信她,她还说,因为要盖新房子了,脑子里整日都是想着这件事,晚上经常做关于房子的梦,许多梦都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

其实她也不愿意在泽生面前说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都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受惊吓。

泽生虽然觉得她的这个梦太神奇,但还是很相信她,平时他对她的话也从来不怀疑。

只是这些图她都画得很抽象,因为她完全是按几何图形来画的。费了好几个晚上,泽生才弄明白这些图的意思。他就自己将这些图画得更形象更易懂一些给他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