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文朝他歉意一笑,“铁大人放心,不会再放了。”

铁玄哼了一声做为回应。不守信用的人一向是会被怀疑的,岳行文虽然只做一次,但信用度已然破产。

沉默一会儿,铁玄抬头看向在座的众人:“各城门的调度现在由我全权负责,各位大人没事儿就在衙门呆着罢。”

说完大步离去。

胡流风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本官累了多日,正好躲个清闲。”说着转向岳行文:“我要去看望外公,你去不去?”

岳行文点头,容老太医与某一日突然不告而别,胡岳二人以为他悄然离开,去了别去游历,却没想到这位老太医在紫蓬山中悠哉过了二十余日,已悄悄的回来了,现如今仍住在青篱的庄子里。

而此时,青篱与丫头们也搬去庄子小住,她位于丁香巷子的家现在成了灾民安置点,在九月十八日的秋雨夜,明晰了自己心中的目标之后,她做了决定:乱后返京!

实现那样的目标,她现在需要更大的舞台。

有了这个决定,这间生活了近一年的宅子与她而言,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冷雨渐歇,庄子外是由王捕头和十几名捕快以及三四十名灾民组成的“护卫队”。

院子里是两口露天的大锅,冒着蒸腾的热气,肉香四溢,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张贵从里面走了出来,招呼道:“王捕头,众位兄弟,辛苦了,来,来,我家小姐使人做了野菜猪肉大骨汤,给众位驱驱寒”

如果时至今日,还有看不清楚这位李青儿与县令大人的关系,那就不是迟钝,而是傻子了。

王捕头满脸带笑,朝着张贵一拱手,“张管家客气。即是李小姐一番心意,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手一挥,“分成两队,一队守卫,另一队跟我来。”

九月初的郊外不算冷,但是连日的风雨,也不算暖,外面的人早被这浓浓的肉香勾得馋虫大动,王捕头一声令下,立马有二十余人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进了院子,张贵将王捕头引到门房小屋内,那里单独备了一份给他。

王捕头笑意更浓,拉着张贵同坐,张贵一连的推辞,略说几句闲话,便出去招呼众人。

庄子里宅子比李府要大,前院也开阔得多,二十余人就着露天的桌椅吃得热火朝天。

不时发出几声调笑。

容老太医朝着青篱笑道:“丫头,如此开阔胸襟,不枉老夫半夜被扛麻袋似的扛过去救你一命。”

青篱嘻嘻笑道:“老太医这话错了,若我是小家气气的,老太医难道就不救了?”

容老太医胡子一吹,知道她说的不错,瞪了半晌的眼睛,又笑了起来。

青篱得意一笑,端起杯子喝茶。

容老太医掂着胡子半晌,悄悄向她道:“你觉得我那外孙子怎么样?”

青篱警惕的看向他,眼睛一转,飞快摇头答道:“不怎么样。整日一副风流象,没个正形”

容老太医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还欲再说,青篱已跳了起来,“我去外面看看”

她话音刚落,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呼喝声,随即看见有人惊慌进门:“大,大事不好了。”

王捕头一个闪身从门房中闪出,“什么事?”

那人指着门外,“从南面来了一大群人”

他一言未完,王捕头已向门外冲去,片刻传来他的声音:“全部集合!抄家伙!”

呼喝声愈来愈近,张贵从外面脸色煞白的进了门:“小姐,外面来了约有二三百名的灾民”

红姨杏儿等人一脸的惊慌。

青篱立在穿堂口细听,片刻,“将大门关了,待他们动起手来,张贵从侧门绕出,去城里报信儿。”

快马到城东门一来一回要四刻钟,希望外面的人撑得住。

想了想又叫贺松想办法去小李庄与小赵庄送信儿,近一年的相处情份,想必大多数不会不理罢。

“兄弟们,这里有粮,抢到了大家就有活路了!”

“他娘的,我们粥都喝不上,他们还有肉吃我们拼了!”

“拼了!”

一阵呼喝过后,便是“叮叮邦邦”的声音,叫骂声惨呼声不绝于耳。

在生存死亡的威胁面前,每个人都有可能变为恶魔。

李大郎在养殖场看到这边儿的变故,迅速纠集了二十来个帮工手持铁锹等工具冲了过来。

青篱手心沁出汗水,脸上是强装的镇定。

张贵与贺松见情况紧急,顾不得多说,解了马,从侧门绕到这群人的后面,一个向东一个向南狂而去。

外面喊杀一片,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涌到前院,惶恐不安,突然,合儿回头:“小姐,我听着刚才一个声音像是魏府的人”

魏府?!

青篱回头,“真的?!”

合儿再次侧耳细听,一个声音正巧响起,“冲啊,这里面有粮”

正重的点头,“就是这个声音,我记得。在开福寺的时候”

思量片刻,朝着小可小乐二人道:“去,将大门开了,让王捕头等人退进来。”

魏府带人来,是趁机寻私怨,没道理让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怨送上性命。

大门甫一开,王捕头带人迅速退了进来,趁机而入的还有几个乱民,被这些人一哄而上的扭了起来。

王捕头抹了一把额头的血,走向青篱:“他祖母的,魏元枢简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青篱走下台阶,“怎么,魏大少爷也来了?”

王捕头呸了一口,点点头。转头向立在院中的人喊道:“都给我精神点,再敢攻上来,都给我往死里打”

张贵骑马狂奔,在沈府庄子附近遇上了胡岳二人,这二人显然得了消息,看见张贵也不做停留,向东狂而去。

岳行文神色凝重,凛凛杀气透体而出。

院外,领头之人架着圆滚滚的魏元枢,望着紧闭的院门,恶狠狠的道:“你他娘的敢骗老子!故意引老子来送死是不是?”

魏元枢看向身旁几个魏府狗腿子,此时竟没人说话,把眼睛一转,“这位英雄,你想,这里有兵守着才说明有粮,那岳行文明明有粮,却不开城门,分明想饿死大家”

“对,对,我们大少爷说的对。他把长丰县的粮都抢走了,都存在这院子里”

魏自强连忙接腔。

领头之人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刀向前送了送,一道血色在魏元枢的脖颈上浸出,朝众人喊道:“全都给我上。老天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给他们活路”

说着回头:“你若敢骗老子,老子一刀宰了你。”

魏元枢一连的摇头,“不敢,不敢,这里真有粮。”

正说着,突闻远处蹄声得得,两道红影闪过,魏元枢脸上顿现喜色,“看,那就是县令岳行文和司农官胡流风,你们擒了他们,还愁没有粮吃?”

转眼之间,两匹马冲到众人面前。

岳行文扫视一眼,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端坐在马上一言不发望着乌压压的人群。

扑面而来的杀气竟让人心生胆怯。

片刻沉寂,为首之人振臂一挥:“抓住他们有粮吃!”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红影暴起,还未反应过来,几声闷声过后,周边几人立时到地,本能撤刀自卫,只觉眼前红影一闪,臂上一痛,不自觉用力,一股腥热粘稠的热流喷涌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

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眼中文质书生不堪一击的县令大人已然收身立定。

乱民们被惊住了,县令大人居然身怀绝技!

岳行文□了一眼他身边之人,怒喝一声,“王篆!”

在院中听到动静的王捕头,连忙闪身出来,一见岳行文,头上不觉沁出汗意,小跑上前:“大人何事?!”

岳行文冷冷□了他一眼,转向呆愣的领头之人:“带头作乱,立时收监。”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大哭:“大少爷,大少爷!杀人了,乱民杀人啦”

王捕头一愣,顺势望去,只见魏府大少爷双目圆睁已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刀痕,正往向流着血。

那领头之人似也是刚回过神来,吓得手中将手中的刀“桄榔”一声,扔在地上,大声辩到:“我没有杀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岳行文面对目瞪口呆乱作一团的灾民:“铁大人已带兵前来,弃械者即往不咎!”

这些灾民被拒在城门外,苦等城门不再开启,便被人撺掇着集结起来四处抢粮,无奈长丰县城门外的村户庄子里人去室空,抢粮也顾不住温饱,凑巧在县城北岸的某个小村子里发现一坐通往南岸的木桥,顺桥过河,在城西门外约五里处碰上魏元枢一行,见这行人衣着不俗,当即将人制住,想讨些粮吃,魏元枢恼怒岳行文一再与他作对,又屡次“明抢”粮,怀恨在心,便与这些乱民说,县衙将粮食偷偷藏在此处,引了乱民到青篱的庄子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又见沐轩宇

第三十五章 又见沐轩宇

“小姐,小姐”杏儿急切的叫声从外面传来。

青篱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可是小王爷来了?”

杏儿眉眼带笑,使劲儿的点头,“已到庄子入口处了”

与沐轩宇并未深交,居然连这丫头都兴奋成这样,怕是因为他是个熟悉之人的缘故罢。

出了庄子门,远远看见一青一白陪着一个身披盔甲的威武将领向这边走来。

犹记得赏花宴上这三人一同出现的英姿,白衣淡然,青衣猎猎,紫衣俊朗,那一日的情形仿佛又在眼前浮现,让她不由的从内心深处发出微笑来。

“见过小王爷。”青篱待人走近,上前款款行礼。

一年不见,原本明朗的少年,此刻脸上多了几分沉稳与边塞的风霜之色。冷光幽幽的盔甲为他添了五分男人的成熟气息。

仿佛将边塞粗砺阔朗的风一同带了回来。

“呵呵。”沐轩宇发出几个低沉的笑音,“苏二小姐不必多礼。”

原本以为再次面对她时,会有些微的不适应,会有刹那的陌生。事实上,她确实也变了许多,身量抽高了不少,五官不再是当年单纯的柔弱模样,柔弱的外表之下,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安宁淡然自信的光彩。

变化如此不可谓不大,但是他对这些变化却在刹那间接受,仿佛她就是应该这样的模样。

事实上,岁月流逝,每一个人都在变,只有跟着岁月的脚步一同变化的人,才不会感到对方的陌生。

青篱抬首看向他,“小王爷一路劳顿,先歇息一下罢。”

沐轩宇低沉一笑,转头扫视空旷的田野,粗粗的眉毛下,不再是一眼见底的少年心思,轻过沙场的洗礼,它们变得深遂而幽远。

凝望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难怪青阳对你这里念念不忘。”

这话是说他从京城赶来?!

看向身后不远的李谔,青篱微不可见的皱眉,接过话头一边笑,一边将人向里面让:“我也想念县主呢。等这边的事儿了了,便回京,到时就能天天见到县主了。”

“什么?!”

李谔在身后出声,“你要回京?!”

青篱看了他一眼,“小侯爷把我的事儿知会苏府,不正是想要我回京么?”

说着不理会他黑到极点的脸色,迳直向前厅走去。

沐轩宇看了看岳行文胡流风以及黑着脸的李谔,粗眉下幽目一闪,随即抬腿上了台阶。

李谔黑着脸跟在几人身后,不甘的进了屋内。

这几人里面论身份,自然要属小王爷沐轩宇尊贵,但因他一向与胡岳二人交好,反倒最不自在的成了李谔这个小候爷。

两人寒暄两句,便各自丢开,一个黑着脸儿沉默不语,一个与胡岳二人侃侃而谈。

时光悠悠而过,兜兜转转的人再次相聚,总有许多感慨。所幸的是当年的人还如记忆一般熟悉。

阴沉了多日的天色和长丰县的气氛一样,随着朝廷大军的到来,都松了一口气儿。缓了下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朗好天气,深秋的阳光明媚,将那几人引到厅中叙话,青篱带着柳儿杏儿出了院子,立在入庄大道上极目远望:北雁南迁,在湛蓝的天空中排成人字排成一字。高远的睛空之下,是刚刚饱受灾难的空旷田野,一目千里,如置身无边无际的草原。

去年此时,她诈死离京城,走得那般决绝,却没想到一年之后,竟是又要再回去。

想到此处,她又叹了一口气,显然此时,她还没有调整好京城与苏府的关系。

京城有青阳,有他,还有不算很熟悉,却已在心底当作朋友的胡流风沐轩宇,甚于她在此时还想到了王语嫣。唯独很排斥将苏府与京城对等起来。

那座宅子对她来说,确是一座牢笼。

“小姐,岳先生请您进去。”合儿从院中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件厚披风。

合儿将披风替她披好才道:“小姐,岳先生在这里,您就心疼心疼我们罢,才下过雨的天,这会风又大,您还净往这在空落落地方的站”

青篱转头,这几个丫头自听说要回京,言语之中都收敛了许多,就连红姨也将京城的那套礼仪礼节又摆了出来。

久远又陌生的礼节,让她有一丝恍惚,拉紧披风笑道:“难不成先生不在,你这个丫头就要偷懒了?”

合儿皱皱鼻子,没作声,扶着她向回转,青篱推她的手,“我自己会走。他们在说些什么?”

合儿一边走一边道:“说的都是边关的事儿,小王爷这回回来,奴婢瞧着变了好多呢。”

青篱点头,若论变化,这三人之中沐轩宇的变化最大,气势风范隐隐有超越那二人的迹象。

真是环境造就人啊。

进了院中,李谔立在穿廊之上,见她进来,眼睛一眯:“什么时候回京?回京怎么也不先跟我说?”

青篱无语的看着他。挥挥手,几个丫头退到一旁,才迎向他暴怒的目光,“小候爷,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回京是我自己的事儿,为什么要跟你说?”

“没关系?!”李谔又要暴跳。

青篱叹了一口气,“嗯,没关系。”

“哈,你说没关系便是没关系么?”李谔突然收起暴怒的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这是你们苏府老太太”

青篱摆手,“算了,今天不说这事儿了。改日再好好说。”

刚一转头,却见沐轩宇立在穿堂那头,看神情似是听了有一会儿,见她望来,不躲不闪,迳直行了过来,看向李谔:“李兄手中拿的是什么?”

“婚书!”李谔挑衅的看了青篱一眼,扬了扬手中的纸。

“哦?谁的婚书?”沐轩宇粗眉一挑,不动声色的问道。

“小王爷”青篱试图插话。

身后传来淡然声音,将她止住:“篱儿”

她豁然回头,看那人,身旁是惊得目瞪口呆的胡流风。她大窘,这人来加什么劲儿?

胡流风震惊过后,看向岳行文,抬手向他额头盖去:“你可是昨夜安置灾民累糊涂了?”

岳行文拨开他的手,走到沐轩宇身旁,看向李谔,“小候爷,这种本不做数的东西,还是不要再拿出来的好。”

“你,你是说这婚书是你与苏二小姐的?”沐轩宇这才明白过来。

李谔将手中的婚书一展,“正是!”

说着朝岳行文道:“至于作不作数,岳大人说了不算”

他一言未完,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以本小王爷看,这东西是作不得数”

李谔听闻这话,眼睛一眯,将矛头对准沐轩宇,一个目光阴寒,一个不怒自威,较量许久,李谔哼一声:“詹王府小王爷,定难大将军能管尽大下事儿,却管不了本小候爷的私事!”

说着豁然转身,大步离去。

青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究满肚子的话化作一声叹息,转身向里面走,谁爱闹闹去,李谔这人激不得,愈激愈麻烦。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余下的三人一时沉默不语,半晌,沐轩宇看向岳行文,“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岳行文伸出白晰修长的叩叩太阳穴,“总会有办法的。”

胡流风桃花眼一挑,“以本公子看,你根本没有办法。”

岳行文也不反驳,只是轻声一笑,“她不愿的,无人能勉强得了。只这一点,便会有办法的。”

沐轩宇端坐在桌旁,脸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流风,不过一年没见,青阳怎么变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