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愿轻吊眉稍,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似笑非笑。

“您这么进退适宜,怎么会没人要呢?多年没结过婚,总不会是等着谁吧?”

第27章 不喜

章若愿不清楚当年,贾云双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贾中平,竟同意她一直留在贾府,快成老姑娘了仍未许过人。

但在天启正常女子十五岁前,父母双方已经订好一门婚事,只等及笄后嫁人。双十年华未嫁人的女子皆被称为异类,同贾云双一般年纪却无一门婚配的情况,实在少见。

起初祖母也生过探究之心,曾询问她有何难言之隐。后来贾云双给出的说辞是,她十五岁时出水痘,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脸上全留下了痘印,坑坑洼洼,面不忍睹。

当时女子的相貌何等要紧,毁了容自然相看不到合适的夫婿,大好的年华便如此蹉跎了。

后来也算她运气,从游医那得到一副方子,煎服后脸上的痘印渐渐淡化了。调养了两年,才渐渐能见人。

那时她已经是大龄姑娘了,家世不显,模样也算不上出色。寻遍了县里找不到好人家,索性彻底歇了嫁人的想法,一直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等贾中平升职进京,京都里全是比渠荷县身家高出几个阶段不止的达官显贵,她一个商贾出身,幼年丧母的老姑娘,自然没人看得上眼。

一番经历听得祖母同情万分,想到这姑娘竟遭逢如此多的变故,也不忍心继续追问,戳人痛处。

贾云双自称出水痘的那些年,她人在渠荷县,地处偏远,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即使有心想去证实,也根本无从查起,整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其实贾云双杜撰出来的悲惨故事,并不是无懈可击。假若当年的她尚且不到二十岁,便心死如灰不想嫁人,那后来又怎么会上赶着给父亲做继室?要知道那时候,跟她同龄的寻常妇人都已经做奶奶了。

这些谎言一开始就存在漏洞,只不过,当年的她对父亲要娶的妻子是谁根本漠不关心,以至于最后引狼入室,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一次,章若愿倒要亲口问一问,看看贾云双还能编出怎样一段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故事,来掩饰她处心积虑想要嫁入章家的事实。

贾云双一直维持的温柔笑容,在听到章若愿那句意有所指的“没人要”时,微微僵硬。

没人要?可不是没人要么?如果她喜欢的人愿意娶她,她又何苦凭白耽误这么多年。

“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只是最后有缘无分错过了。当初伤的太深,迟迟走不出来,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平平淡淡走完下半生。”

贾云双沉淀了一番情绪,将那些过往几句带过,那种千帆过尽的沉静,给她的话增添了足够的可信度。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感表露,让在场的人都自发联想到,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爱而不得后,转而甘于平凡。

却没有人想到,一个平凡的女人爱而不得后,变成进击的继母,为爱疯狂,才是贾云双最真实的写照。

“这么说,贾阿姨心有所属,并且那个人不是父亲?”

没等贾云双回答,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却一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场面,崔琴有些心急抢先插话,毫不犹豫给火药味十足的气氛点燃了导/火/索。

“愿儿,现在可不是听你贾阿姨聊情感经历的时候,到底想不想她给你做后妈,大家可都等你表态呢?”

章若愿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不止。此时此刻崔琴故意把事情的症结点出来,虽然场面上不好看,却是在变相逼她同意。一旦她松口,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假使她不同意,不顾长辈殷切干涉父亲再娶,免不了落个不孝的口实。

而祖父祖母显然也想知道她的看法,所以这时候统一持观望态度,迟迟没有阻止崔琴的口不择言。

有个一天不找麻烦就不痛快的二婶,章若愿简直心塞到一定地步,刚想四两拨千斤驳回。这时一阵清润嗓音率先接过话头,先声夺人。

“二婶这话真是没道理,作长子还没发表看法,您问小愿作什么?”

紧接着挺拔俊逸的章怀豫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他眉目疏朗,眸若寒星,脸部线条精粹而分明,行走之间专属于精英的强势气场扑面而来。干练磊落,叫人不敢小觑。

章怀豫依次与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辈们打过招呼,目光最终落定在崔琴身上,不紧不慢道。

“平心而论,我们兄妹三人自然是希望父亲能找个伴,陪在身边,免得他年老无依。

但想和不想与究竟适不适合,又不是匆匆见过一面便能看出门道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仅凭眼缘确定,未免太草率了吧。

何况父亲都没开口,二婶怎么比我们做子女的还心急?”

其实章怀豫压根不用说什么,单是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让崔琴哑口无言。他言辞不轻不重,并不没有说出太犀利的话,却句句都在指责她“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

崔琴所有要说的话,被一口气堵回嗓子眼,顿时蔫巴了坐在位置上,什么话也不说了。

“哥!”

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嫡亲的兄长,章若愿内心的波动可想而知,她也顾不上跟贾云双斗智斗勇了,急忙走到章怀豫跟前,挽住他的胳膊,竭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感动落泪。

他们有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吗?好像才一个月不到吧?为什么小妹那种喜极而泣的神情,跟两人才经过生离死别,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一样?

看着娇娇小小的妹子像刚出生的小奶猫般,玛瑙模样的黑眼珠湿漉漉望着他,惹人怜爱到不行。

妹控患者章怀豫,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捏章若愿尖尖小小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以往还带点小肉,这次是一点儿都摸不到了,章怀豫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瘦了?”

唔,这百分之百是她那个细致入微,观察力惊人的哥哥没错。天知道,她只是少用了一顿早饭而已啊!

章若愿嬉笑着摇摇头,一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赖皮样,她才不会实话实说自己饿了一顿呢?要知道哥哥擅长训人的专长,完全承自同样爱说教的父亲大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平常逮住一丁点儿苗头,就能一字不带重复地念叨半天,才刚刚被父亲耳提面命一番,她可不想再落入哥哥的紧箍咒里。

眼看章怀豫满脸不信,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对于这个疼她入骨,她少根头发都要大动肝火的哥哥,章若愿明白不给他个说法,决计不可能蒙混过去,脸不红急不喘胡扯道。

“要是真瘦了,那也一定是想哥哥想的。”

自从嫁做人妇后,她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兄妹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每次回家省亲也常常围绕着来来往往的亲眷,难得有说体己话的时候。

只有在特别碰巧的时候,才能在殿下书房看到,那也是匆匆见上一面。毕竟哥哥跟殿下在商讨国事,她也不能凑过去闲话家常。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跟哥哥撒过娇了,经年之后,再享受这种被满满亲情包围的感觉,真是贪婪得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放过。

常言道,长兄如父,她跟哥哥年岁差的多,自有记忆以来,哥哥一直扮演着亦师亦友的角色。在她完不成父亲的任务被责罚时,替她求情顶过。在她调皮捣蛋时煽风点火,在她情绪低落时送上源源不断的小礼物哄她开心。

哥哥对她不只是纵容,当她做错事时,他也会像父亲一般不假辞色,用尽各种方法让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吸取教训,绝不再犯为止。

在她心中,父亲是巍峨的高山,伟岸高大,默默无言。而哥哥则是浩瀚的江洋,无论她怎样无牵无挂的漂泊闯荡,其实一直在他的庇护里,乘风破浪。

章怀豫听着章若愿信口胡诌的话,啼笑皆非。看在这鬼精灵小嘴抹了蜜的份儿上,决定先放她一马,待会儿回去再好好盘问。

凝视着屋子噤若寒蝉的各色人等,他眼神不经意在贾云双扫过,辨不出喜怒。

章怀豫本身对于父亲要继娶这件事,没有过多看法,只是抽空走个过场。小仪赶着工作回不来,若连他也不出现,父亲面子挂不住。没想到的是,才多久没回来,二婶竟能如此明目张胆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了?

谁想做这个便宜后母并不重要,若要以为进了章家门,就能够作威作福欺负他妹妹,那还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碍于父亲在场,章怀豫也不会将场面弄得太难堪,他只是发挥主场优势,把这几个月在公司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讲出来,全程对贾云双视若无睹,当她不存在。

直至最后才极为凉薄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

“哦,贾阿姨。”

简单粗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对贾云双的不喜。

第28章 往事

等送走了贾云双,章廷安也不多留,极有眼色带着跟个不定/时炸/弹一般的崔琴赶紧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章平氏看着身姿笔挺,不苟言笑的模样与大儿子如出一辙的章怀豫,一声比一声重的叹气道。

“豫儿,你今天确实有些过了,再怎么看不过眼,可人家毕竟是咱们章家客人,你全程摆着脸色爱搭不理,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

面对章平氏的责问,章怀豫神情坦荡一片,脸色诚恳,与之前贾云双面前那个不好相处的大少爷判若两人。他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态度,点头道。

“奶奶说的是。”

这般谦逊认错的姿态,让章平氏心头残余的几缕不满一扫而光,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于心不忍,尽数咽回去。章怀豫从小便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眼看奶奶气已消了大半,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开口。

“不过,我方才若是笑脸相待,万一让人误会我对此事持赞成态度,岂不是更麻烦?

有些事情还是趁早摊开的好,早些明白才能早日抽身。”

言之凿凿,话中深意分明指决计不会接纳贾云双。章平氏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这样坦白听到又是一回事,她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只见了短短一面,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大孙子竟能那么不喜贾云双这个人。不由往前挪了挪身子,扶着榻上的小桌一角,低眉询问。

“话虽如此,可是总要有个理由吧,我看人家不骄不躁挺好的,你怎地就瞧出那么多门道了?”

眼下,章平氏虽固执的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实际上语气里已没有多少坚持成分。思前想后可想而知,一开始她的确觉得贾云双不错,贤惠大度,又知书达理,是长媳的合适人选。但毕竟将来要与她朝夕相处的是几个孩子,他们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参考。

即便她今日对贾云双十分满意,也不会因着她忽略了几个孩子的看法。有谁会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宝贝多年的孙子孙女?

章怀豫面上不动声色,垂首同时黑亮的眼眸极隐晦朝旁边的章若愿瞥去一眼,略微思索片刻,才四两拨千斤回答。

“孙儿认为她配不上父亲,不提别的,单就相貌而言。父亲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没道理不找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做妻子。”

坦白了说,看不上她,就因为人长得不好看?大孙子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此番不伦不类的说辞,连一旁端坐着看热闹的章晋琰也听不下去了,直把白瓷印青花底茶杯往案板上一搁,翘着花白胡子笑骂道。

“胡闹。”

章怀豫作为长房长孙从小受重视程度不言而喻,除此之外,他还是二老第一个孙子,其中疼爱更是不必说。

与同等家底那些整天只知道蹦迪泡妞的阔少不同,章怀豫丝毫没有沾染挥霍无度,好逸恶劳的不良习性。从小便聪颖懂事,长大后更是遇事沉稳,出类拔萃。

这么多年以来,若章怀豫真是个看脸的,早不知被下了多少绊子。按他所言因贾云双外貌不过关而排斥她,那绝对是胡扯。

只不过大孙子宁可找如此容易被拆穿的烂理由来搪塞他们,也不愿意说出背后真实的原因,那代表什么?

思来想去,章晋琰还是决定把问题的矛盾点抛出去,让他们父子自行解决。他捋了捋胡子,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章廷居。

“你怎么看?”

章廷居自始至终置身事外,除了立场不便,更多的是想看看贾云双会如何化解一双儿女明显抵触的情绪。如果连最基本的和平相处都做不到,以后的守望相助更是无稽之谈。

很显然,她的表现并不及格。

先前他只是觉得贾云双性情柔婉,或许会是一个好母亲。可从愿儿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她却模棱两可,始终对过往避而不谈的神态,充分暴露了真实情况与她所述存在一定的出入。

章廷居眉目幽深,晦暗不明,沉索片刻缓缓道。

“既然怀豫和愿儿不赞成,那么这件事暂时先搁置着,等以后再说罢。”

贾云双如此大费周章,究竟隐瞒了什么暂且不提,仅是不得子女喜欢这一点,便可被判出局了。孩子在他心中始终是排第一位的,如果不和他们心意,娶回家两看生厌,整天横眉冷对怎么过日子。

章廷居的回答在二老的意料之中,别看大儿子一天到晚摆着一副严父面孔,却实实在在是个疼孩子的。两个孩子不同意,这事十有八/九是吹了。

几位都明确表明立场了,章平氏还能再坚持什么,她算认了大儿子这辈子就是个打光棍的命。看着桌子上诚意满满的礼品,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这些东西怎么办?要还回去么?你打算怎么跟人家说?”

章若愿闻言立刻把东西双手放到桌子上,赶紧划清界限。而章廷居眼神落在那对价值不菲的镯子上,几不可见皱了皱眉。

他们原本事先说好,只是上门吃个饭探探孩子们的口风,如果三个孩子都没意见,再敲定也不迟。

没想到贾云双私下知会了她的父母,又出其不意直接把贵重礼品送出手。如此一来,他免不了你来我往,备厚礼去拜会她父母。

算盘打得响亮,也要看他肯不肯上钩。章廷居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点头安抚章平氏道。

“母亲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一个男人若是铁了心不想娶一个女人,任她有三头六臂,千方百计也是徒劳。虽然贾云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父亲言出必行,既已经承诺了不会娶她,不管她翻出多大的风浪,也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事情,统统交给父亲解决就好了。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移除,章若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浑身说不出的轻快。回德馨居的一路上,掩饰不住嘴角上扬。

章怀豫余光瞥见章若愿一脸的轻松闲适,放缓脚步,凑到她跟前低声道。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老实招吧,为什么看那个女人不顺眼,她得罪过你?”

章若愿四处张望不敢对上章怀豫探究的目光,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哥哥不也讨厌她么?”

眼瞅妹妹顾左右而言他,章怀豫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去点章若愿圆润的鼻尖儿。

“白眼狼!哥是因着你的关系才咬紧牙关的,你能看不出来?”

“唔,又戳我鼻子。”

一时不察被偷袭了,章若愿忙用双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佯装不满来掩饰心头哽咽的感动。

看吧,这就是她的哥哥!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义无反顾向着她。甚至连正当的理由都不需要,只要她不喜欢,他便自动将那些障碍排除在外。

如此不讲道理,近乎偏执的护着她。

章若愿看着眼前谈笑自若,眉疏目朗的哥哥,脑海中不期然闪现过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俊逸出众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和沧桑,曾经汇聚了星驰一般的眼睛暗淡无关,再不复从前俊美无俦的模样。她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问道。

“你是真的不介意父亲娶谁吗?”

章怀豫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妹,颇为好笑道。

“需要介意什么,将来要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的人是父亲,只要和他的心意就好,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以前她的想法跟哥哥一样,认为父亲继娶与他们无关,直到后来才发现错的有多离谱。

一颗老鼠屎还能坏了一锅汤,贾云双进门是做主子的,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丫头仆人。

她手上握着当家主母的权力,能够操控很多人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哥哥的人生。

贾云双进门那一年,章怀豫正值英姿勃发之龄,才华横溢,品貌非凡,可谓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年轻俊杰。彼时他是三朝阁老长孙,吏部尚书嫡长子,又在东宫当差,未来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但凡京都排的上名号世家贵女,提起章家豫郎谁不倾慕三分?

奈何章怀豫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对这些儿女情长漠不关心。作为继母,贾云双理所当然获得了婚事的话语权。她从门当户对的几家适龄女子挑挑选选,最终定了当朝太师江溯的孙女,江汀兰。

事关长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章平氏多方打听,最后得到的回禀皆道,江家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章晋琰与江溯同朝为官多年,虽偶有政见不和,但最起码对方人品还是十分正直不阿的。料想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这样,同年九月,章怀豫十里红妆迎娶江汀兰为妻。郎才女貌,当时也被赞为一段佳话。

刚开始的时候,江汀兰的表现一如外界所言,孝顺长辈又通情达理,清丽绝尘的容貌再加上言行举止中的大家风范,很得长辈们喜欢。

章怀豫是个比较慢热的人,不可能跟一个相处没多长时间的人柔情蜜意,耳鬓厮磨,何况当时他正处于事业开拓期,精力有限。

但作为一个丈夫,对江氏该有的尊重和维护他从不怠慢,那段时间两人虽说不上如胶似漆,最起码的相敬如宾还是有的。

就在彼此陌生的两个人相互磨合相互靠近时,他们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确认江氏怀有身孕那天,章平氏喜极而泣,全府上下尽是一片喜气洋洋。正当她们怀揣着满怀的祝福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暗自祈祷时,未曾想到的变故悄然发生了。

成为准孕妇的江氏除了害喜厉害没有胃口之外,她变得敏感,暴躁,恐慌,不安。像是剥落了那张尽善尽美的面具,真实的江氏草木皆兵,让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浓重压抑。

她害怕怀孕期间有人爬床,一天之内把清风阁稍有姿色的丫鬟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身边陪嫁的赏月、听风也因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发走,整得院里人人自危。

有时章怀豫耽于公事,回来得晚了,迎接得便是一场雷霆之怒。江汀兰会召来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仔细盘问,去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聊了哪些内容,都要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才罢休。

刚开始章怀豫念她怀孕,也纵着她胡闹,每日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她,试图抚平她躁动的情绪。可他一个公务缠身的大男人,总不可能时时拘在内宅。

那段时间章怀豫只要离开她身边一步,江汀兰便会嚎啕不止,歇斯底里地嚎叫,简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江汀兰这种疑神疑鬼的程度已经超出孕妇情绪波动的正常范畴了,章怀豫心存疑惑,差人经过一番调查才得知。

江溯光风霁月了一生,可他独子江茴早些年却是游戏人间的花中高手,近几年在江溯的强行打压下,才有所收敛。

妻子江元氏当初因姿色过人被江茴看上,娶进江府,家世却并不显赫。以色侍人怎能长久,随着韶华渐逝,难免色衰爱驰。

偏偏江元氏又是个不知命的,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后并不死人,将身边的陪嫁尽数开脸来笼络丈夫的心。

小小年纪的江汀兰跟在母亲身边看得多了,对爱情的向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全部转化为一种可笑的讽刺,再加上江元氏终日耳提面命“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薄情寡义的东西”云云,耳濡目染之下她被彻底洗脑,养成了杯弓蛇影的性子。

江汀兰内心深处充满了彷徨不安,害怕重蹈覆辙。一开始刚嫁进章家的时候,丈夫爱重,公婆和善,还能够保持本心。可这看似美满和乐的环境,不可能将那些深深植根于她心底多年的思想祛除,反而逐渐扩大。

她得到的越多,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失去。孩子的到来,恰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知前因后果的章怀豫心疼江氏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承诺过,不会纳妾。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都会好好抚养。

可收效甚微,江汀兰已经完完全全封闭在一个死角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的用那些极端的方式,捍卫着自己幸福的同时,让身边试图引导她的人筋疲力尽。

短短的一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谁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毫无成效的无果坚持。章廷居、章晋琰、章平氏一个个相继放弃,章怀豫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泥人还有几分尿性,何况他一出生便众星捧月一般长大,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他已经不止一次起誓不会纳妾,可江汀兰总是提心吊胆,一次次怀疑他的用心,让他的承诺显得滑稽可笑,不值一文。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跪在佛堂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一举得男。保佑那些狐媚子统统离丈夫远一点,不要纠缠不散。

她一边肆意挥霍着丈夫对她的关心与纵容,一边又跪天跪地,拜托神灵帮忙笼络丈夫的心,终日战战兢兢,旁观者都替她觉得累。

江氏的胡搅蛮缠把章怀豫的忍耐一点点磨灭殆尽,渐渐他疲于应付,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即使这样,章怀豫也没有完全放任江氏不管,仍每日例行公事去看望她,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总命人细细禀了。

江汀兰害喜吃不下东西,章怀豫特意派人南下连夜运了汁水丰沛的柑橘过府,给她解馋,吃穿用度皆是府上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