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带你观光姐的后花园。”

台阶上瓷砖明亮如镜,光滑无痕,踏上去连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都有种悦耳且昂贵的错觉。里面地板由一块块黑色大理石整齐切割,铺涉而成,旋转门不知什么材质,瞧起来熠熠生辉,上好的琉璃也不过如此。气派的大厅及文雅的装饰,尽显雍容华贵。

刚一进入大厅,一股柔而不腻的香风扑面而来。打扮入时的靓丽小姐和保养得宜的标致妇人,或三或两围坐在一处,笑意融融说着悄悄话,莺鸢软语,并不扰人。看到蒋绾,许多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冲她点头。

蒋绾一一含笑与她们打招呼,留意到章若愿的目光,她低声解释:“果仁的宗旨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仅是用于营销。这几年我和妈妈在这里都交到了不少朋友,你以后经常来这玩,我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章若愿点头的同时,蒋绾已经在一排地中海色布艺沙发上找到了梅辛,挽着她走过去,亲热道:“妈妈!”

此刻梅辛正在与人密切交谈着什么,听到女儿的呼唤扭过头来,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等蒋绾走近,故意虎着脸开口。

“说好了十点到的,你看现在都几点了,白让你甄阿姨等半天。”

蒋绾一上午先是整理表格打印出来,然后便想着接下来跟章若愿去哪儿吧,早忘了妈妈的叮嘱,闻言一脸抱歉,十分不好意思,

“甄阿姨对不起,我忘记您还在这儿等我了。如果记得的话,我宁肯自己跑着赶过来,也不让您久等!”

一番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说完还不忘眨眨眼,俏皮的模样一看便知与对方十分熟稔。

“你瞧瞧这张嘴,早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了。”梅辛拿伶牙俐齿的女儿没辙,转而看向一旁的甄果,一脸挫败。虽是不满的控诉,可眼角眉梢的温馨意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甄果幽幽叹息一声,羡慕不已:“有的惯也是一种福气,如果我有个小棉袄,一定比你还纵着,把她养成娇气包。”

这声音非常与众不同,有别于梅阿姨的轻柔舒缓,也不是声势夺人那种外放,而是中规中矩中透露出淡淡的沧桑。

章若愿被声音吸引,抬头望向那人。她的五官不属于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范畴,吊稍眉,深眼阔,高鼻梁组合在一起十分有韵味。不笑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是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猜不透的感觉。

一眼足以看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浑身散发着独特而神秘的味道。

在章若愿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也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不过不带有任何审视的色彩,只是淡淡扫过。

蒋绾注意到甄果的目光,挽在章若愿臂弯的手臂紧了紧,从容说道:“甄阿姨,给您介绍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章若愿。”

甄果兴致缺缺的端起咖啡杯,正要浅酌小口。听到其中一个有趣的字眼时,动作忽地顿了顿。随即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重新看向章若愿。挑高的眉型,勾画出一抹深刻的弧度。

“章?”

梅辛见她饶有兴趣,出声点明:“她是鸿渊居士的孙女,懿明社长的小女儿。”

章家虽然不致仕也不从商,但在b省的影响力无人小觑。老爷子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文豪,一副随手练稿的书法在拍卖行千万起价,堪称活着的国家级瑰宝。

国家主席曾亲自接见他本人时潸然落泪,称敬仰章老先生正如同敬仰一个时代。

其长子章廷居虽然明面上只是懿明出版社社长,可谁人不知道他曾在省级任职二十多年,如今的省厅长跟他称兄道弟。

除此之外,章廷安靠古董发家积累的财富,章廷礼在教育界的人脉资源,每一样都轻视不得。更不肖说,章家遗留多年的威望。

“都已经这么大了…”

甄果搅动着手心的咖啡,不知在想些什么。梅辛也不打扰她,拉过章若愿的手亲切道。

“小愿这是第一次来会所吧,先让绾绾带你四处转转,一会儿阿姨让师傅多准备几道招牌菜。可好久没见你了,今天中午陪阿姨一起吃个饭?”

章若愿点点头,乖巧道:“谢谢阿姨。”

想到什么,梅辛招呼蒋绾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补充道:“今天四楼有非常重要的客人,你千万别上去胡闹。

会所一共可分为四层,处处典雅,以自然为皈依。不过再怎么精巧,对于住惯了皇宫,用惯了奇珍异宝的章若愿来说,难免有些审美疲劳。蒋绾自然看出她百无聊赖,提议到外面走走。

出了大厅,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

“对了,这几天忙得糊涂都忘了问你,查分了吗?考得怎么样?打算报哪所大学?”

面对蒋绾一系列连续问题,章若愿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摇摇头。

“其实你的容易猜,光是章伯伯和章大哥两道关口在那卡着,你也去不了远地方。”

听了蒋绾的话,章若愿立刻能感觉到两把匕首同时插过来,紧接着她毫不手软再补一刀。

“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章若愿盯着蒋绾一脸诱惑人的坏笑,认真想了半响,才讷讷道。

“其实我真的不想…”

第41章 救美(/)

若换做别人,蒋绾可能会立即否决一句“少来”,但基于章若愿曾经创造过一个月不出门记录,并且那时候她正是这项奇迹的见证者,如此一来,不叹服都不行!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代表着两人接下来很有可能在同一所大学“再续前缘”,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不出去那最好,反正我是不会离开这里了,如果你也留下,我们正好可以接着作伴,大学四年就有的照应了。”

“你也决定报b大?”章若愿斜挑黛眉,分外不解。她记得绾绾一直比较向往去首都转一转看一看,前不久还以“人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为座右铭,怎么才过了没几天画风突变了?

蒋绾自然听出她隐含的意思,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感慨着说。

“有的时候,所想与所为两者之间是没有交叉点的。

我的情况你也清楚,肯定要挑起果仁的担子,去首都大学也只是在表面镀一层金而已,对将来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倒不如读b大,在我妈身边帮她分担一些,还能提前多练练手。

我连专业都想好了,学企业管理,将来争取把果仁扩展成集团那样的规模!”

虽然现实与梦想背道而驰,可从绾绾坚定的眼神里,章若愿只看得到那些积极为未来努力的美好,满满的正能量由衷让她感到骄傲。

回想起以前,除了庇护家族,巩固地位使自己荣宠不衰,一世顺遂之外,她好像再没别的念想了。

蒋绾见好友若有所思,小小年纪如同历经了许多沧桑,忍俊不禁道。

“真搞不懂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如果你读汉语言文学,将来毕业直接能进新闻出版社工作。

报经济类或者管理类的专业,只要能力不是太差,章大哥稍微使把力,你就能进入全球百强的企业做白领。

即使什么都不选,每天在家陪章爷爷写字看书,你也是鸿渊居士的嫡传弟子,书香世家的才女。背后有那么多靠山在,就算一路走到黑,最后也一定前程锦绣!

所以,不要愁眉苦脸了,来,给姐笑一个!”

章若愿听完这番话,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你说得对,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如果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大概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吧!”

“那倒不至于!”蒋绾斩钉截铁地摇摇头,随后一脸坚决道“被雷劈是肯定的!”说完看着章若愿尚未反应过来的懵懂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

临近中午盛夏的阳光越来越强烈,即使被樟木和林荫遮挡住部分余热,空气里依然四处散布着沉闷的热气。两人嬉闹了一阵,脸颊都变得红扑扑,小苹果似的。

“热不热,我去拿杯冰,你要喝什么?”蒋绾边说边用尾指勾了勾耳后的头发,那里已经隐隐透出汗意。

章若愿见状,从包里拿出湿巾递给她,点头微笑道:“随便什么都好。”

蒋绾提议:“那就杯蔓越莓牛奶冰吧,不论冬夏我每次来都要点这个,酸酸甜甜味道不能更赞!”

章若愿转了转玛瑙眼珠,想了想,调笑了句:“来例假喝不喝?”

蒋绾点了点她粉嫩脸颊上那个俏皮的小梨涡,配合着一脸坏笑:“一定要点啊,你不觉得它看起来红红的,喝了以“血”补血吗?”

噗…跟绾绾比耍流氓,果然结局已注定。章若愿欲哭无泪,只能拉着蒋绾的手腕摇啊摇,底气不足道:“我强烈要求换杯柠檬汁!”

蒋绾走后,章若愿四下观望,百无聊赖环视四周的风景。正在这时一辆通体泛光的黑色商务车从不远处驶近,没一会儿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

那人一袭藏青色钉珠无袖蕾丝裙,穿在身上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得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着秀澈典雅,见之忘俗,过目难忘。

章若愿不经意间望去一眼,顿时,浑身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定格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惊诧万分,她如鲠在喉几乎发不出声音。

“姐…”

那人的一颦一笑,还有走路时娉婷款款的姿态,每一处都是无人媲美的优雅。那种韵致渐染到了骨子里,除了姐姐,再不会有其他。那是姐姐,她绝不可能认错!

章若愿一手捂着超出负荷的胸口,竭力平复躁动的心跳。一手紧紧握住面前的雕木围栏,借以支撑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

姐姐!真的是姐姐!活着的姐姐!

一千个日日夜夜里,曾经无数次心心念念的场景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然而真正迎来这一刻的时候,章若愿本能的退步。渴望越久,希望越大,却是害怕眼前的一切像海中的泡沫猛然破灭。这是她不敢触碰的夙愿,生怕梦境被炸得粉碎。

她只能尽可能睁大眼睛,双眼酸涩了也舍不得错开,生怕遗失了姐姐任何一处表情。

来到现代的这四天三夜,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姐姐,她也从不敢问。每每对着沾溪照水的时候,她总感觉到喉咙后卡着一根刺,明明那么想知道在这里姐姐是否别来无恙,却又总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噤了声。她已经承受不了任何否认的答案,只能自欺欺人活在不闻不问中,鸵鸟度日。

没想到措手不及间,老天爷竟给予了她一个如此大的惊喜!忽然之间,她开始感激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了。尽管等待她的还有许许多多的考验与不确定,但至少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完好无损的活着。有什么比亲人还在世,更值得感激?

章若愿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偏僻的死角,她能轻而易举将周围的事物尽收眼底,但其他人却很难看到她半分。

当她沉浸在浓烈的喜悦中不可自拔的时候,章若仪已经迈上层层台阶,直接进了大厅。章若愿反应过来后,没来得及细想,急忙跟在身后径自往上楼走。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来不及唤人,眼睁睁看着章若仪优雅从容,踏上了四楼地界。

四楼的布局与下面三层完全不同,走廊自南向北舒展,宴客厅只有一间,全方位由精致的玻璃构造,设计成六角形隔音观景,从外观看如钻石一般华丽耀眼。内外相通,情景融为一体。

章若愿脚步停在即将抵达四层的楼梯半途中,不敢再往前走了。上面通透敞亮,三百六十度全部由透明玻璃堆砌而成,站在此处足以看到楼上除了姐姐之外,还有其他几人。很显然姐姐来这里是有要事处理,她不便上去打扰。

但就这般离开,章若愿实在心有不甘,思前想后只能侧身倚着扶梯,踮起脚尖,目不转睛追随着章若仪的身影望过去。

她很快走进里面,依次与端坐的两人打招呼。由于角度问题,章若愿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能想象得到,姐姐一定和从前一样,端庄柔婉,语笑嫣然。

打完招呼后,姐姐缓缓在背对着她的六角星形状的水晶桌几的一边落座,章若愿的目光随之也平行落在对面。

紧接着,她出离震惊的发现,端坐在上首正对着自己,一言一行风华绰约,神态举止彰显出雍容华贵的那位,正是她正儿八经的婆婆,凤临天下的皇后娘娘!

旁边陪同坐在一边的,恰好是她那个嗔笑怒骂间无不大快人心的大姑姑——章彦华。

天啊!这几位怎么聚到一起了。章若愿不明所以看着不远处三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一幕,莫名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呢?章若愿正冥思苦想着,而这时一道清冷甘冽的声音突地响起,直直窜入她耳中。

“看得很开心?”

被这毫无征兆的声音突击,章若愿猝不及防间吓得跳起来,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全然忘了所处环境极其危险,踮起的脚尖失去平衡,倾刻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去。

詹景冽像是早预料到,某白痴保命水平严重不及格,这时候近乎变态的敏捷身手令人心生叹服。他一把捂住章若愿即将脱口而出的高分贝尖叫,另一只手拦腰穿过,一把将她捞回来扣在胸膛上。整个动作游刃有余,沉稳又霸气!

“唔…”

惊魂甫定的章若愿被吓得半死,软在詹景冽怀中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清澈明亮的瞳孔里满是兢惧,弧线漂亮的睫毛微微发颤,像被风吹乱的蒲公英。

詹景冽低头看着怀中受惊的这只,内心糟点爆棚。都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这才短短几天,他累积的功德足够以吨来计量了吧。他无比认真地想,保持这样的势头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升级为西天佛祖,普度众生去了。

章若愿缓过神来,抬头盯对上詹景冽冷月寒潭一般的眼眸,不禁灵光乍现,忽然就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为什么会那么眼熟。

这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侯…

第42章 初遇(/)

那一年章若愿十二岁,随同姐姐跟着大姑母一同入凤栖宫,拜谒皇后娘娘。

大姑母章彦华,性情大方,玲珑通透,尚未出嫁之时便素有闺名,甫一及笄即被太上皇指给慕成亲王做正妃。

当今圣上没有同胞兄弟,对慕成亲王这个同宗堂兄格外优容。因着这层关系,章彦华时常以慕成王妃的身份进宫走动,在皇后面前很能说上话。由她带领入宫,再合适不过。

虽然是第一次入宫,但十二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章若愿官家嫡女的气度修养已是大体具备。再加上前不久又有专门的宫嬷嬷过府,教导宫规,提点注意事项。因此初入宫闱,她并不怯场,亦步亦趋跟在章彦华身后,微微低头,敛眸观心。谨守分寸,并不过多赘言。

来之时,祖母特意耳提面命一番,宫中不比府上,稍有疏漏后果不堪设想。一切当以姑母的旨意行事,不可肆意妄为。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给姐姐添乱。

举国皆知,储君年方十九,即将在十月末行加冠礼。而紧随着成人礼之后,要操办的头等大事,便是太子殿下的大婚。

天启皇朝身份足以与太子匹配的适龄女子,总共一只巴掌数得上来。而这几个世家女之中,无论德容言功,还是家世背景,姐姐均为其中佼佼者。

帝后近几年为了太子妃的人选,着实费尽心思。不提私下里勘察计较,只说明面上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大局的宫宴,相较以往次数便频繁了不少,规模也日趋扩大。宴请人员无不是四品京官以上的主母及嫡女,其背后深意,昭然如揭。

几番观望权衡过后,姐姐早已是帝后心中内定人选。今日入宫,实际上不过走个过场。不出意外,回府之后,就会有赐婚的圣旨颁布下来,届时,姐姐将成为御赐的准太子妃。

她由衷为姐姐感到高兴!

如果说她是章家最受宠爱的一位小姐,那姐姐则承载了章氏一族的荣誉与期望。身为章家嫡长女,姐姐从小便以太子妃的标准来培养,吃穿用度,才貌学识,行为举止皆是高门贵女的楷模,一生注定贵不可言。

为了这条储妃之路,姐姐准备了十六年,背后的艰辛磨砺,不足为外人道,而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章若愿深知这次入宫的意义所在,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静默无声尽可能减轻存在感,透明得仿佛不存在。只是毕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得见凤颜,心中的雀跃与激动自是不必说。终究还是从俯首间眼角的余光里,悄然向皇后娘娘的方向望去。

只见皇后穿着正红色曳地长袍,两袖间描绘着赤金凤凰,五彩的尾翼点缀其中栩栩如生,似是要振翅跃起。端庄雍容,雅然高贵。

五凤朝阳髻中后方斜插一只鎏金牡丹朝凤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其颜若沃丹,面容明媚粲然,竟如二八少女一般。

世人皆道,帝后情深,想当年皇上为迎娶皇后,废除后宫,视三千佳丽六宫粉黛于无物,独宠一人,震惊朝野。

其中那份难能可贵的情有独钟,她不知情为何物,尚且不能体会。单凭这份绝代风华,便当得圣上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皇后与姑母闲话家常,其间状似不经意问起章家的一些情况,虽然始终不动声色,但可从柔和的眼角眉梢间看出,她对姐姐的回答十分满意。

季语婵威严中不失慈爱,一眼瞧出章若愿的局促,允了她出去放风。章彦华疼她,见此只是笑骂了句“胡闹”便不拘着她的性子,派了身边几个灵巧的大宫女带她去御花园散步。

当时的天气与现在一样,盛夏的天气已如流火一般炙烤起来,哪还有那个闲情雅致赏花游园?章若愿不过是想寻一处清凉的去处歇歇脚,总比在凤栖宫那般拘谨着从头旁听到尾要好得多。

于是她晃晃荡荡了一阵,在花团锦簇中总算找到一处僻静的凉亭。见四下无人干脆坐在石凳上,身后的宫女端来一盘冰镇的瓜果。

那一块块碧色的小蜜瓜被极好的刀功,雕刻成一个个翠玉的小灯笼,盛在水晶蚕丝盘中。颜色鲜亮地仿佛在清凉的甘泉水里漂洗过,晶莹剔透,水嫩可爱。

炎炎夏日,面前摆着的碎冰蜜瓜,简直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章若愿顾不得矜持,捧起一块津津有味吃起来。水玉般的双手托举碧色的果皮,十根手指白净如鲜嫩的菱白,瞧着格外赏心悦目。

嗷的一大口放进嘴巴里,咀嚼了两下还没来得及下咽,这时候原本围绕在四周的几个宫女悠地齐刷刷跪下,望着地面,异口同声道。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

她双眼瞪大,抬头望去,正对上那人如寂寂冷月遥挂苍穹的清冷目光。视线下移,触及他身着的杏黄色四龙五爪图纹黄袍,顿时咯噔了一下,立刻起身行礼。

嘴里鼓鼓囊囊的食物卡在喉咙口,吞不得咽不得,章若愿只能刻板地行了个礼,请安的话一个字吐不出来。她低下头把手中的菱帕绞了又绞,脸颊红的要烧起来,简直丢脸到家了。

宫女紫鸢察觉到太子停留的眼神,急忙出声解释:“这位是慕成王妃的侄女,今日随王妃一同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紧接着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威慑力,犹如芒刺在背,令章若愿脊背发凉。她盯紧了眼前的果盘,目不斜视,看似淡定如常,实则心中已起了寒颤。

“尚书府的大小姐?”

声音低沉,一如上等佳酿甘冽醇正,轻轻上挑的尾音,勾勒出耐人寻味的弧度,撩拨人心。

詹景冽面无表情,淡淡从章若愿身上扫过,心里暗忖:父皇母后定的人选就是她?

女子身着烟水碧绶锦缎裙,除了腰间别一只小鹿锦囊外,没有其他装饰。发间也只缀着支蝶恋花簪子,莹润的耳垂儿各戴一只皎月铛,耳后那截粉嫩的肌肤,比羊脂还要细腻。

装扮本过于素净了些,可抵不过她容颜绮丽,臻首娥眉间娇俏水灵,未施粉黛的小脸粉雕玉琢,精致非常,硬是将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行头,衬得相得益彰。

很快,他便否决了当前的假设。眼前这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分明连及笄也未曾。

果不其然,紫鸢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话,当即补充道:“奴婢说得不仔细,这位小姐是尚书大人的嫡幼女。”

嫡幼女?詹景冽记忆超群,很快想起章廷居的小女儿今年不过金钗之年,顿时了然。不怪乎方才那笑脸如此纯粹而粲然,脆生生似是要与枝头的夹竹桃一较高下。

章若愿好不容易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含下,赶紧越过石桌走到太子跟前,屈身把礼数行周全。

“臣女章若愿,参加殿下。”

詹景冽俯视眼前这个身量不及胸前的小姑娘,由于半蹲的关系,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她怯生生低着头,看不到惴惴不安的模样,只见头顶乌鸦发髻上,那只蝴蝶状簪子坠着的花色流苏来回颤动。摇晃作响,如鸣佩环。

章若愿?是个好名字,希望这个小丫头一生都能能如自己名字,遂心如意,诸事若愿吧。在这云谲波诡的深宫之中,这样没心没肺的肆意欢颜,确实罕见。

“起。”

詹景冽挥动衣袂,面无表情径自穿过凉亭,直往凤栖宫方向走去。等章若愿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从身畔掠过,似踏水浮影的翩然惊鸿。

回头望去,那卓越清隽的身姿早已渐行渐远,任周糟如何的姹紫嫣红,依旧无法削减他半分的冷漠孤傲。

只一个背影,便昭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

那时章若愿的想法是什么?

这个即将成为她姐夫的男人,貌似有些不好相处啊!不过转念一想,一国储君若是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气魄,如何威慑天下呢?虽然没仔细看太子殿下的正脸,仅就气势而言,已经高人一等了。嗯,不错,她的姐姐理应匹配那样霸气非凡的男子!

当时的她哪里能想得到,日后与这个男人共度一生的那个,是她。

从回忆中渐渐抽身出来,章若愿定定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詹景冽,他身上那种凛然清冽的气势与当初别无二致。

不管在哪一个时代,同样的人物,以前所历经的那些事情还是会发生。所以,这次皇后、大姑母和姐姐聚在一起的目的,应该也跟以前一样,是为了撮合姐姐跟殿下吧…

“发什么呆?”

眼看那只又开始魂游太空,詹景冽直接简单粗暴敲了敲她白皙光洁的脑门,追问道:“说吧,为什么躲在这边偷看?”

唔…章若愿双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灵气十足的大眼睛,无声又哀怨控诉着詹景冽的暴行。偏偏没胆子做什么实质性反抗,在他满脸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威迫下,只能瘪着嘴,不甘不愿回道。

“我没有偷看,只是看到我姐姐,然后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虽然她描述的确实是事实,不过很显然,詹景冽只当她骗鬼。当下将怀中的章若愿架起来拎到一边的墙壁那,大有再敢胡编乱造直接把她丢下去的势头。

章若愿可没以为殿下在逗她玩,天知道,他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她紧张的要命,双手紧紧抓着詹景冽的胳膊,不敢松开,急急忙道。

“我真的没骗你,就是跟着姐姐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