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林氏,相貌并不出众,平日谨小慎微,说话也细声细气,没什么特别的。欧阳箬听说她是哪个礼部侍郎的庶女,礼部侍郎是个闲散官职,并无实权,所以她在府中地位也并不高。

欧阳箬刚进外堂,就见她捏着手帕,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事。旁边上的热茶也没动一分。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黄色绣粉白色小菊长裙,头盘了近香髻,只簪了一只白玉搔头,其余各处簪了几枝银珠花,雅致宜人。

但素淡的面上含了忧虑,似乎心神不宁。

欧阳箬见她如此,心中存了疑惑,上前与她见礼道:“林姐姐怎么亲自来了,这叫妹妹真是过意不去。”

林氏面上泛了红晕低声道:“这个…七夫人收了义女,我这个做庶母的也该过来看看才是。平日少与七夫人走动,实在是我的不对…”

她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欧阳箬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欧阳箬见她拘谨得很,拉了她的手,坐下柔声道:“林姐姐不必拘谨,我们同为伺候侯爷的就跟亲人一般,姐姐有什么话便说吧。”

林氏微微吃惊地抬起眼来看着她,却见欧阳箬笑意吟吟,粉面艳若桃李,尖尖的下颌微微扬起,似月一般的弧度,清冷又美不可当。直看得都呆了。

欧阳箬见她出神,笑着捏了她的手道:“林姐姐过来,该不是只看着妹妹我发呆的吧?”她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低声道:“我是见欧阳妹妹大变刚过却依然神采夺人,若是放在我身上,怕是一年半载都恢复不了。”

欧阳箬清冷的眸光暗了暗,却笑道:“不过就是不小心在宫中撞到了脏东西,迷了路,孩子…以后也会有的。”她小产之事,对外是称在宫中碰到了煞气,迷途难返。

楚霍天虽然从她口中知道她是被人掳了去,逼她串供谋害自己,但是怎么查也查不到证据,那个带路的小太监也畏罪自杀了。楚霍天曾想要与皇后国丈撕破脸,所以才冲动之下,持剑杀入宫中,但回来之时,几位谋士却苦苦劝谏时机未成熟,不能因小失大。楚霍天忍了忍,才千辛万苦地咽下这个哑巴亏。只是对欧阳箬更加疼惜。

林氏见她神色勉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我不好,勾起妹妹的伤心之事了,唉…我真没用。”边说眼圈便红了。

欧阳箬见她神色不豫,知道她有话要说,使了个眼色,宛蕙便领着丫鬟退下了。欧阳箬含笑道:“林姐姐进来看看这小孩子衣料要怎么裁,也帮妹妹出出主意。”

林氏随她进了内屋,见四周无人,才含了泪,猛的跪下道:“我实在是无法了,欧阳妹妹要救救我!”

欧阳箬唬了一跳,忙扶她起身道:“林姐姐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林氏抽泣地起了身,一双冰凉的手握着欧阳箬不放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想来想去,府中没有一个人能让人放心,只有欧阳妹妹许是能救我一命…”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欧阳箬见她哭声不断,知道她性子懦弱,此次来定是抱了十分的勇气。不由心软了软,叹息道:“林姐姐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事情。有什么话尽管讲。妹妹若能帮上的一定帮的。”

林氏细小的眼亮了亮,抓住欧阳箬的手道:“欧阳妹妹,太好了…你若肯帮一定帮得到的…我…我有喜了。”说着,一张平淡的面上猛的迸出夺人的光彩来,整个人亦不一样,不再是唯唯喏喏的小女人模样了。

“有喜了?!”欧阳箬喃喃地重复,一双眼盯着她那张因这话而神采奕奕的脸。心中顿时若刀绞一般。

她有了孩子了,可是自己的孩子呢…

欧阳箬似魔怔了一般,呆立不语,有某个时刻真想揪了她的发,狠狠地…

狠狠地怎么样?狠狠地她要对她怎么样?…

欧阳箬心里猛地一惊,赶紧念了一声佛号。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是么,那恭喜姐姐了。”

林氏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欧阳箬的异常,含了喜悦道:“是啊,一个月了,就在…就在…”

“就在我做月子间,林姐姐得了子嗣。”欧阳箬淡淡地道。

林氏啊地一声,极狐疑地看着她的面色,面上显出警惕之色。欧阳箬苦笑了下,挽了她的手坐下道:“林姐姐不必担心,我不会加害姐姐的,同是做母亲的,我知道失子之痛是怎么样的。只是…林姐姐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应该去找王妃才是。”

林氏见她如此说道,警惕之色才消了去,面上白了白,手中绞着手帕犹豫了一阵子,忽然素淡的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咬了咬牙道:“不瞒欧阳妹妹,其实…其实王妃也不是个好人。”她说完,有些惊恐不安,四处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包得密密实实的小包来。

一层层摊开,到了最后,又是一层油布纸,打开后,欧阳箬只觉得一股浓香冒了出来,原来是个香囊。

欧阳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是一股蔷薇香,若佩在身上定是十分香气缭绕的。

林氏见她面露不解,把那香包凑到欧阳箬鼻子下有些惶恐道:“欧阳妹妹你闻闻,有什么不一样?”她的手微微抖着,似乎手上拿着的不是香囊而是催命符。

欧阳箬闻了下,她平日善于调香凝露的,自是对各种香味十分敏感,见林氏神情紧张,仔细辨别了一下,惊呼道:“是麝香!…”

林氏赶紧将她的嘴捂住,低声道:“是啊,欧阳妹妹聪明得很。我去年才发现,可是这香囊也戴得久了,所以那时候一直没怀上孩子。记得几年前刚入府,王妃就隔个季节就赐些香囊布匹什么的,若我没戴了,还常常问起。我也没注意,就日日戴在身边。可是有次,我闲极无聊,将香囊挑开,却见囊中有些粉末,一闻才知道…”说着银牙咬得咯咯响,面上也显出一丝恨来。

欧阳箬心中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楚霍天为什么子嗣稀少,按理说,就算是常年征战在外,却也不该只有一子一女。又想起那日自己第一次去拜见楚妃,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徐氏亲自调制的胭脂,恐怕那时候在一旁的楚妃就知道她善于调香,便不敢赐她这种香囊。

好个心计啊…

欧阳箬边想冷汗涔涔而出,手一抖,不由把那香囊给抖在了地上。

林氏见状,忙小心地拣起,用油布与布又细细包好。欧阳箬惊道:“林姐姐,你还不赶紧丢了!”

林氏苦笑一声道:“丢了王妃还会再赐下来,所以我特地做了一个跟这一模一样的香囊,日日戴在身边。省得她又惦记着怎么找借口给我这些东西。”

欧阳箬一叹,大眼中含了雾气道:“林姐姐也算是与妹妹我坦城相见了,如今妹妹我又能怎么办?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主,又怎么能保住林姐姐的孩子?”

林氏闻言面上顿时黯然,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与生机,呆呆道:“我只知道侯爷对妹妹是不一样的,若妹妹能在侯爷面前说句话,我…我的孩子,这是我跟侯爷的孩子啊!许就能保住了。”

欧阳箬见她神情恍惚,心中一痛握了她的手缓缓道:“能救姐姐的就只有姐姐自己,这个孩子姐姐若是十分珍惜,便要想法子才是。”

林氏转了转呆滞的眼睛,看了看她,颤抖着道:“我怕啊…王妃不是好人,柳姐姐的笑脸我看着又觉得心中不安,徐夫人又是个泼辣的,还有几位小夫人,都是胆小怕事的。在府里哪里有人可以依靠?我只想到了你…只想到了你…”

她忽然猛的醒悟过来:“欧阳妹妹不是没了孩子么,这孩子只要能生下来,我就送与你养好不好?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成…侯爷那么喜欢妹妹,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欧阳箬只觉得心中酸楚,做母亲的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与别人?她说这话分明就是心里没了主意了。林氏说完亦是低声哭了起来。

欧阳箬也跟着抹了泪道:“林姐姐其实不必想得太多,若孩子能生下来,便谁也动不了姐姐了,就怕是孕中有人做鬼做怪。”

林氏眼睛一亮,忽然道:“是了,只要怀胎十月过了,便没人动得了孩子了。”想着又破涕为笑。欧阳箬见她又哭又笑,只觉得心里难受之极。

林氏想了一会才道:“若是能出了府养胎,离了王妃的眼皮,许能躲了一时。”

欧阳箬呆了一呆才道:“这也算是个法子。但是怎么能离了府呢。”一抬头却见林氏眼睁睁地看着她,欧阳箬回过神来失声道:“林姐姐该不会是想叫我跟侯爷说…”

林氏一双细小的眼中闪出亮光来,急忙点点头:“是啊,只要妹妹说想出去避暑,到时候我也跟着,我们就能出府了,侯爷底下好几个别院呢,随便一个都可以,只要离开这侯府就行。”

离开侯府?!欧阳箬心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却见林氏满面期盼地望着她。

欧阳箬的头怎么也不忍心摇,只要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我们也该仔细筹划才是。林姐姐有孕的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林氏摇了摇头道:“我连贴身的丫鬟都不让她们知道,只偷偷的装作月事乱了,过些天若要瞒下,只好弄点鸡血来糊弄她们了。”

欧阳箬看着她头痛的模样又忍不住叹了气道:“姐姐继续瞒着吧。我只能尽量想办法。成不成只能看姐姐的运气了。”

林氏得了她的承诺,高兴得连连点头,见时候不早了,才依依告辞回去了。

欧阳箬见她瘦小的身影在廊处一闪即没,不由心里苦笑道,又是将麻烦惹上了身了。

第一百零三章 暗香毒(二)

欧阳箬嘴上虽然应了林氏的事,但是心中总是闷闷的,整日也不出门,只在“静云阁”里看书,写写字。

每每想起林氏那张略略扁平而单薄的面孔,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似心魔一般扎在心中。欧阳箬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胡思乱想,于是翻出荣德禅师所赠的经书,潜心研读,几日下来,心境慢慢平静祥和许多。

宛蕙见她老闷在屋里,便问了几句。欧阳箬向来也不瞒她,便捡了重点几句与她说了。

宛蕙听了,坐下又立起来,走几圈,复又坐下,似屁股下有个火炉似地烤着她。欧阳箬见她面色青白交加,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经书,笑道:“姑姑怎么了?垫子上有钉子?”

宛蕙憋了半天才道:“难怪夫人要看经书了,依奴婢看,是佛都会发火了,枉费夫人这般维护侯爷。他他…竟然这般。奴婢还以为侯爷对夫人是不一样的。”宛蕙向来对楚霍天恭敬有加,这番话说出来在她心里是说得重了。

欧阳箬眼未抬,含笑道:“是姑姑糊涂了。林夫人也是侯爷的侍妾,怎么不能伺候侯爷呢?再说我看林夫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看她的样子竟对侯爷交了真心,这次甘冒了风险死活都要把孩子生下来,也怪为难她平日这般胆小这事对她来说是大事呢。”

说着幽幽一叹:“既然同为女人,也同为做母亲的,我怎么忍心见她有难而不帮?再说…这也算是积阴德罢…”

宛蕙听了也无话可说,呆了半晌才问欧阳箬道:“那夫人要如何帮她?难道要替她瞒个十个月?先别说做得到做不到了,这万一要是被王妃知道的话…”

欧阳箬恹恹地摆了摆手,闭了眼睛道:“我也不知道,见机行事罢。”说着放下经文翻了个身,似想休息了。

宛蕙见她如此,知道她心里定还是不爽快,只好轻轻退了出去。

楚霍天这些天似乎真的很忙,几日都未回侯府,王妃与其他几位夫人都已经习惯了他几日不回府,也不觉得什么,只有欧阳箬感觉外间局势恐怕又是暗潮涌动。

德轩过来问安,欧阳箬便拿话问他。

德轩细细想了下才轻声道:“夫人猜的对,这些日子听说朝廷上又有人开始兴风作浪,一些大臣又老调重弹,说要分侯爷的兵权呢!”

欧阳箬微微一惊,随即又失笑道:“就算分也要有人来接啊,这次难道又出了个合适的人选来想来分一杯羹么?”

德轩见她皓白如编贝的牙齿一闪而没,瞧得有些愣神,才道:“真的有人出来了,这次是推选出谨王,听说许多大臣都赞成他来做大将军。”

欧阳箬闻言,皱了两道悠远的眉不语,心中慢慢细想着,如此看来,先前她的猜想便对了。前阵子在宫中那些神秘人逼她诬告楚霍天便是想在楚帝面前告个御状,先造个声势,削弱楚霍天在楚帝心中的信任,以及他在楚国的威信。

皇帝即使心中不相信,可是若有心人这么一搅,弄得个上下将信将疑也是有利的,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推出个人来分楚霍天的兵权,那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容易多了。

她,只不过是这场阴谋的马前卒,被隐藏在黑暗中的巨手轻轻一推,便会落入无底深渊,永不超生。

还好,她能狠下心来拼死一博,只不过她那可怜的孩子…

德轩见她愣愣出神,纤细白皙的手又捏得发白,忙低声唤道:“夫人,奴婢探听到了,那玉好象就是楚皇族中所有的,只是,这还真不容易查得出…”

欧阳箬眼眸中寒光一闪,冷冷地道:“我就知道…去查查是不那个谨王的?他这时候出现实在是太令人深思了。不过,你们有能力查得到么?毕竟是皇族…”

德轩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得跟吴公公商量下,奴婢还真的是想不出法子来。”

欧阳箬点点头,她心中也清楚,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无万全的证据,她不能轻易把这玉给楚霍天,毕竟现在朝局混乱,一发便是动了全身。

楚霍天虽然没跟她说一字他的安排,但是欧阳箬深知,这盘棋,她不能往里面多加一个子,只有静等时机。想想心也静了,便命德轩退下。

又过了几日,楚霍天才回到府中歇息,第一日依例在王妃处歇息,第二日,他便遣了李靖才过来跟欧阳箬问安。

欧阳箬彼时正半躺在贵妃塌上,手中做了一件小孩子衣裳的内里,听得李靖才如此说道,似笑非笑地道:“李公公回去就跟侯爷说,我身子还不爽利,叫侯爷去别的夫人处吧。那么多夫人,老是往妾身这边跑总是不好。”

李靖才见她笑得冷,绝美的面上似含了淡淡的嘲弄,不由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面上却只得陪了笑脸道:“七夫人说哪里话啊。侯爷最疼夫人的,您看看,这一忙完就想着夫人了。”

欧阳箬淡笑不语,只盯着他看。待到李靖才渐渐撑不住笑脸才叹道:“李公公是伺候侯爷的人,侯爷心里疼谁,公公哪里不知道,别拿话来糊弄我了。”

李靖才听着她的话,半天摸不找头脑,只是瞧她的意思,竟似吃了哪房夫人的醋了,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忍不住暗笑,没想到这瞧着神仙般的女子也有吃醋的一天,但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退下了。

欧阳箬见他走了,闷闷地手中的小衣扔到一边,又出了半天的神,才拿起来继续缝。

是夜,楚霍天却依然过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暗香毒(三)

是夜,楚霍天却依然过来了。

欧阳箬正在妆台前散了发髻,从铜镜里望了他一眼,却不起身,只淡淡道:“侯爷怎么过来了?妾身今日身子不爽利呢,恐怕不能伺候侯爷了。”

楚霍天许是吃了酒席才过来,等了半天却见没人上前为他更衣,那边宛蕙板着脸,给欧阳箬梳理一头长发,看也不看他一眼。欧阳箬又对着镜子,连回头的意思都欠奉。他只好自己解了暗红色滚金边长衫,解下头上重重的翡翠玉簪,又拿下手中的玉扳指随意抛在桌子上。

玉扳指在楠木案上重重地当了一声,滚了两滚,险险掉了下来,他却不以为意,歪了身子,半躺在欧阳箬经常躺的湘妃竹贵妃塌上,失笑道:“怎么了,都不理本侯了?”

欧阳箬与宛蕙依然不吱声。宛蕙给欧阳箬整理好长发,默默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楚霍天见宛蕙要走,可怜兮兮地道:“姑姑,本侯口渴了。”

宛蕙脚下不停,也不回头,只淡淡回了一声:“桌上有冷茶,侯爷自个倒着喝吧,冷茶最解酒了。”说完,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脚步声渐远,竟是没有回转。

楚霍天碰了一鼻子冷灰,只得悻悻地躺在塌上。

欧阳箬对镜细细看了一会,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霍天。

楚霍天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因天气热,领口被他胡乱拉了几下,露出一大片肌肉结实的胸膛,头上长长的束发因他胡乱解簪子,飘下几缕长发,在脸颊边散着。玉色的面上上微微现出一抹红潮,黑发玉颜,欧阳箬虽然心中有气,却也看得眼皮一跳。

他,的确有魅惑人的本事。

像林氏那样的小女人对他倾心,更是理所当然。

突然林氏那张泪水汪汪的脸现在脑海,欧阳箬又忍不住心烦,扭了头不去看他。径直走到床边,躺在了床上。

楚霍天半闭了眼,听得她走远,不由又抬头疑惑看了看她。见欧阳箬侧了身,面朝床内,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他坐在她床边,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叫人来看看?”欧阳箬只着一件淡烟霞色睡袍,花瓣状的衣领口宽大,露出一大截雪白的后颈,长长乌黑的发结成辫子,甩在脑后。玲珑的曲线在衣袍下若隐若现,看得楚霍天又觉得身上热了一成。

欧阳箬淡淡地回道:“没什么,全身不舒服,看也好不了,侯爷别费心了。”楚霍天听着她的话似有赌气意味。

侧了头想了一会,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不由失笑道:“呵,竟然会摔脸子了。看来本侯的夫纲不振啊,得好好教训你一下。”说着欺下身来,延着欧阳箬的脖颈处细细啃起来。

欧阳箬满腹的怨气被他一搅和,想发也发不出,忍着浑身的的鸡皮疙瘩,与脖子传来的麻痒,又是气又是笑,赶紧推开他娇喘吁吁地道:“侯爷自己做下的事情,如今却要妾身来做个坏人。想想就一肚子火。”

楚霍天停了不规矩的手,抬起头来,眯了眯狭长的眼疑惑道:“本侯做了什么事?”

欧阳箬见他满面不解,也疑惑道:“难道侯爷竟然不记得了?林姐姐有了身孕了。”楚霍天又是一愣:“林…啊,林芝秋啊?啊?!她有了身孕??”

他说着起了身,皱了眉在屋里踱步。眼中的醉意也消失了无影踪。

欧阳箬见他的神色竟是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心中替林氏不值,含了冷笑道:“侯爷忘记了?就是妾身在做月子的时候,侯爷许是去她那边歇息…”话说了一半也不接下去。

楚霍天不语,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是了,那夜本侯喝了酒,路过她的院子,好象她瞧见了,便过来扶本侯去歇息。恩…是了,那夜是宿在她那边。”

他说完,回过头来,却见欧阳箬一双幽深若潭的美目直盯着他看,眼中似怨又似愁,一波一波,映着烛光,眼中似要滴下水来,竟让人移不开眼。

楚霍天戎马半生,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在人后,别人都唤他“冷面玉阎罗”,意指是他心肠硬,手段铁血利落。可不知怎么的,他自从遇见了欧阳箬心就软了,特别是看着她一双明眸,只觉得自己便要化在她淡淡的眸光里。

他见欧阳箬定定看着他,只得轻咳一声道:“这个…她怎么会跑来跟你说这个?她该不会是说了让你不痛快的话吧?”想想又不对,林氏不像是那种乱嚼舌根的女人。只好用眼光来询问她。

欧阳箬闻言,意态阑珊地低头道:“不是,林姐姐想出府去,在外间别院养胎,说府中暑气重,人也多。侯爷也知道她的为人,谨小慎微。侯爷对她的事还要多多上心才是,毕竟,她怀的是侯爷的骨肉。”

她说完,侧了身,依旧躺回床上,不再说话。

楚霍天听到“骨肉”两字,心头一痛,见她的神色恹恹,闭了眼假寐,心中涌起阵阵酸楚,抚着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烛光毕剥,明灭的光线班驳映在二人的面上,深沉的痛蔓延流泻,充斥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两颗大大泪珠滚下她的面容,将将要落到薄薄的被衾之上,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拭去。

“箬儿,箬儿…对不起…”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谓叹,吻上了她的面颊。欧阳箬浑身一颤,他的吻带着热力,传遍了她身上每一处地方。似连空气都凝滞了。

楚霍天的吻缓慢而坚决,一丝一丝游走在她的脖颈,胸口…一路蜿蜒。宽大的睡袍被他的手撩开,露出光洁白皙的肌肤,烛光下她的身体像一朵洁白的睡莲,圣洁而无暇。

他的手上薄薄的手茧触到她光滑如丝缎的肌肤,引起她一阵阵战栗,欧阳箬轻吟一声,抬起朦胧的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楚霍天的俊颜上带了一抹红晕,轻浅若水,黑色的眸中却有着深深的暗潮,独自涌动。他哑着嗓音,深深地望入她的眸:“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就我们的孩子…”

第一百零五章 暗香毒(四)

欧阳箬一震,他说到孩子…孩子!

是啊,孩子。也许有他的眉,有他的唇,一模一样,她的面容也许孩子身上能找到痕迹。一切都是奇迹。

也许到那个时候,她也如林氏一般,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眼的幸福。

她在心里长长一叹,皓如霜雪的手臂挽了他的颈,轻轻回吻。她的吻若蜻蜓点水,印在他的脸颊,胸口,燃起他身上的点点火焰。

楚霍天呻吟一声,嗓音低哑,充满了魅惑,他的手在她身上不停游走,抚上她洁白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大腿,她的身体若藤蔓,牢牢纠缠在他的身上,似乎要纠缠出一生一世,永不放开。

红帐飘落,纠结缠绕的躯体跟随着自己心里的声音,一起一伏…

过了几日,楚霍天便对楚妃说起林氏怀孕一事,随口又道:“箬儿月子做完还是有落下病根,也一并过去好了,这府里的暑气重,人也多,两人一起去京郊的别院住一些日子,一来为芝秋养胎,二来为箬儿再将养将养身子,你着人安排下。”

楚妃彼正拿了清茶漱口,猛地听楚霍天说林氏怀孕,险些将茶喷出来,她急中生智,急急抿了嘴,却没想到一骨碌咽了下去。咽的时候又岔了气,咳也咳不出来,憋得满面通红,几个丫鬟嬷嬷忙上前又是递帕子,又是捶背。

楚霍天却不动,只冷眼看她,忽然淡淡道:“怎么了?很吃惊?”

楚妃听得他如此说,心中咯噔一声,忙把眼前一干丫鬟嬷嬷挥开,挤出笑脸道:“侯爷说的是,妾身是太高兴太吃惊了,林妹妹到了府里那么久,肚子都没消息,怎么地突然有了身孕,妾身真是想不到也高兴坏了。”说罢一双眼睛熠熠得盯在他面上,似想看出什么来。

楚霍天俊颜上沉静若水,只淡淡哦了一声,整整衣裳便出了门。

楚妃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中的锦帕,几乎把帕子捏出了个洞。

吴嬷嬷上前轻问:“王妃可要现在传早膳?”

楚妃恨恨地一拍桌子,横眉怒道:“不吃了!等会她们几个人过来请安,要立刻传本妃知晓。”

吴嬷嬷忙应了退下了。

过了半个时辰,柳氏,徐氏并欧阳箬等人亭亭袅袅地过来请安了。林氏依然低了头,怯怯地跟各位请了安。

她今日身穿一件烟绿色绣柳枝点翠长裙,头挽了宝月髻,依然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打扮。楚妃坐在主位上,看着她盈盈拜下,纤瘦的肩似还在微微颤抖,她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上,却停留在她的腰间——香囊依旧在。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等林氏起身,楚妃才慢条斯理地道:“吴嬷嬷还不赶紧将林夫人扶起来。林夫人都有了身孕了,可要小心点。”

林氏闻言身子微微一缩,嚅嚅不敢多言。站在楚妃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吴嬷嬷上前将她扶下,坐在徐氏旁边。

其他几位夫人一听她有孕,顿时嗡嗡议论起来。有的面色不屑,有的却是满怀妒忌之色。欧阳箬微微瞥一眼堂上,只有柳氏与王妃面色不惊。

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转过头去含笑对林氏道:“林姐姐,真是恭喜你了。”徐氏在一旁闻言却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林氏听得欧阳箬恭喜她,正欲要说话,却冷不防被这一声冷哼吓得不敢再说。

欧阳箬抬眼看了看徐氏,只见她精致的面上含了一丝嘲弄,心头微恼,却当做没听见。徐氏撇了撇涂了鲜红胭脂的嘴,忽然冷笑道:“可真是难得一见啊,一个是去养胎,一个是去做空月子。啧啧…居然都凑一起去了。”

欧阳箬听她提起自己的伤心事,胸中一把火腾地烧了起来,绝美的面上白了又白,不知说什么才好。林氏担忧地看着她,单薄细小的眼中满是歉疚。

欧阳箬只觉得脑中嗡嗡地作响,正想说话,忽然柳氏却正了脸色回过头去道:“徐夫人想来经书都白抄了,女训女则也大概忘了吧。要不要请王妃再发个话下来?”

柳氏一向和气,甚少在众人面前袒护谁,如此这般明显偏向欧阳箬却是少见了。几位夫人都微微吃惊。

徐氏一愣,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正要反击。楚妃心中正烦恼,又听得两人又要斗起嘴来冷喝一声:“都安静些吧,徐夫人若是不服气林夫人怀孕,自个生一个去。还在这边说风凉话,到底眼里有没有本妃?”她这话说得极重,几个夫人都噤了声,徐氏更是不敢再说,只是不甘心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欧阳箬见她美目中含了泪意,想来她心伤自己曾经未成形的孩子,又想起柳氏说起她不能再怀孕,满腔的怒火顿时消散,心中竟隐隐同情起她来。

楚妃见底下的人安安静静,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涌上心头,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林夫人与欧阳夫人这几日准备下,命人看看个日子,便起程罢,这几日我要搬去佛堂边的阁子住,你们也不用过来请安了。”

说完便命她们退下。

欧阳箬慢慢走在最后,正拐过花园的东角,忽然林氏从旁边的花丛里穿出来,欧阳箬被她吓了一跳,拍了胸口,微嗔道:“林姐姐可吓坏我了。”

林氏抱歉地笑了笑,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笑道:“真谢谢欧阳妹妹了,要不是你,侯爷也不会让我出府了。”

欧阳箬笑了笑,扶了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宛蕙早在前面等着,见二人过来,才复跟在身后。

欧阳箬看着这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微微一笑:“其实林姐姐就是太小心了,你若肯对侯爷明言,他一定会准了姐姐的请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