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才嘿嘿一笑,装做委屈道:“皇上平日都是坐龙辇,如今走路自然觉得慢了,要不奴婢去叫内官推龙辇过来?”

楚霍天看了一眼前面的层层院落,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位宫里妃子的住所,心中明白,似笑非笑拧了他的耳朵道:“什么龙辇?你大约是想叫承恩车过来吧?一脑子的鬼点子都不用在正经路子上,成日就只会揣摩圣意,小心朕诛你九族…”

他边说边笑,倒不恼,只是却回转了身要回寝宫。

李靖才低声嘟哝一声:“奴婢没有九族。皇上又忘记了!”他见楚霍天要走,忙上前一挡:“皇上,真不是哪宫妃子,您再瞧瞧,真的是昙园。”

楚霍天回头细看,果然见那庭院门上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字“幽昙园”,信步走进,只见一院子的满是半开雪白的昙花,月色甚好,一朵朵碗口大的洁白花瓣在清风中微微颤抖正在慢慢盛开。

果然是赶早不如赶巧,楚霍天看着这一方宁静圣洁的小院,正欲深入,忽然只见花海中一抹纤影亭亭玉立,正双手合十在花海中祈祷着什么。

长长的乌发随月光流泻在双肩,素净的面上再无一丝脂粉,近乎半透明一样的肌肤在月色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圣洁。

她似感到有人来,抬头微微一笑:“霍郎…”

满院子的清华都不及她的一抹笑靥,雪白的外衣上映着月光,在她周身上下笼罩着盈盈的光辉。分明是普通的外衣,怎么看却怎么让人觉得这月光都吸附在她身上,再也挥之不去。

心忽然就柔软了几分,他笑叹着上前道:“箬儿…”

第三百九十五章 明春水(十二)

欧阳箬轻挽长裙,含了一丝微笑走来。人比花美,花伴人娇,竟让人觉得那婷婷走来的是花海中的仙子。

即使看了那么久,每次见她,总觉得看不够也看不厌,楚霍天薄薄的嘴角微勾,方才心中的那点矛盾踌躇也荡然无存。

楚霍天笑着揽了她入怀,花香佳人香,他眼角瞥见李靖才捂了嘴,窃笑着退了下去。心中顿时明白。

“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楚霍天携了她的手淡淡地在昙花园旁边散步,月色寂寂,如轻纱,他见她穿得少,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亲手为她披上。

抬眸一笑,月色柔了她的眉眼,月光一染,带了三分仙气:“皇上睡不着,臣妾自然不敢独寝。”

楚霍天了然,轻刮了她的琼鼻,爱宠之意鲜明:“你啊…”笑叹间,忽然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气息顿时将她包围。

空荡荡的心因有她,再也不觉得寂寥,高处不胜寒,因为有她,再也不会感觉寂寞如水。

两人默默相拥,欧阳箬只觉得心从未有此刻平静如水,眼角微微湿润的水意,落入他的衣襟之中,再也了无痕迹。

“朕常常在想,要是没有你,这天下仿佛失去了颜色。看来当初强带你身边的决定是对的。”他轻轻在耳边说。

欧阳箬心中一震,抬头搜寻他的俊魅的眉眼间的神色。记忆的洪流飞快而过,竟然不知不觉过了这么许久。

她一路走来,却忘记了当初的恨与那隐忍的痛。究竟是他融化了她心里的坚冰,再无法恨他与他的国,他的家。

“臣妾…”千言万语,面面相对竟无语相向。

楚霍天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看了看这“幽昙园”忽然笑道:“其实这里是开祖楚帝的皇后生前居所,只是日久,倒让人遗忘了。她当初随着开祖先帝一路创下大楚基业,吃尽了许多苦头,后来位极皇后亦是十分贤德。朕常常想,她当初与先祖皇帝一路奔波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也如箬儿这般安静忍耐?”

他说的声音极淡,但是其中的却含了三分的敬意,七分的惆怅。举目四望,却只是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普通宫殿,也许是有人常年打扫,在无人气中,却也不失了整洁。

欧阳箬唇一抖,刚想说什么又低了头默默不语。

当初…当初他不过是被皇帝猜忌的楚定侯,攻下华国之后,位极人臣的背后是杀机重重。她跟随他一路回到楚国,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其实都被他掩在了看不见得阴暗处。说是她跟随他,其实与开国楚皇后比起来,那是差了千万里。

“皇上言重了,臣妾不敢与开国楚皇后相提并论。”欧阳箬低了秀眉,将自己隐藏在在阴影之处。

楚霍天拂了她的长发,笑道:“箬儿谦虚了,当初朕心中矛盾非常,千万筹划,都不下不了那个决心与皇兄一决高下,还是若儿时不时提点几句。再后来,没想到竟是王皇后先出手了。倒让人觉得千算万算竟算不过命运。”

他心中感叹不已。欧阳箬忽然想起当初在侯府中的那淡淡几句,竟让他放在了心中。果然是命运啊…

两人转了一圈,最终推开那虚掩的殿门,一张一人高的画卷在漏进来的月色中显现,画中之人静静望着携手的二人,冷冷的,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尊贵。令欧阳箬意外的是,这画上的女子衣着朴素,眉眼温柔中带了几分英气,不是十足的美人,却自有淡然豁达的姿态。

“没想到竟然还有宫人日日清理,想来这张是开国皇后的平日神采,竟比太庙中的那张多了几分人气。”楚霍天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进来。

整个殿中再无其他摆设,更显得空旷。

欧阳箬细细看了,忽然叹道:“开国楚皇后定是个大智大慧之人,夫君在外拼杀,她却能一路守到与他并肩执掌天下,这到底要经历多少?臣妾真的不敢想象。”

马革风尘,血雨腥风,欧阳箬越想越是敬佩不已。

楚霍天侧头望着她皎洁的面庞,忽然轻声道:“朕希望箬儿有一日也能与朕一起并肩执掌天下!”

欧阳箬浑身一震,定定回过头来直视着楚霍天玄色的双眸,幽幽地道:“皇上忘记了,皇上还有皇后。臣妾只不过是…皇上的妃子…”

她不等他回答,又轻笑道:“皇后虽然时常病中,可她与皇上结发十几年,臣妾自问不敢与之相比。以后这等话皇上不要再说了。”

她抬眸,眼中一片坦然。她是他的妻,而她是他的妾,都是女人,她虽然痛恨皇后的无情狠辣,但是她却不屑用男人的恩宠去报复她。

她要战胜她,但是不是用这样的方法。

楚霍天微微诧异,半晌才笑道:“箬儿,朕以为你恨她。但是没想到你此时却为她说话。朕真的看不透你。”

“不!”欧阳箬注视着面前的开国皇后的画像,轻声却坚决地道:“臣妾恨她。但是臣妾也知道,皇后废不得,即使她不是赵家的嫡长女,不是支持皇上的士族实力,她也是皇上十几年的妻子。”

她不看他越来越诧异地神色,柔声恍惚说道:“臣妾…臣妾只要陪着皇上就好了。就如开国皇后,其实她一路伴随,并不是最后为了与先祖皇帝身边的那个虚妄的皇后之位,臣妾相信,她只是想陪着他,一如最普通的妻子陪着丈夫身边,哪怕天天只能看一眼也好。”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明春水(十三)

“…一如最普通的妻子陪着丈夫身边,哪怕天天只能看一眼也好。”看自己生死与共的丈夫征战归来,即使累得无法再对她说一句话,只要他在身边就好。她守着他,餐风露宿毫无怨言,看着他一步步登上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之位。

这样的大爱,超越了生死,超越了荣华,无人可比肩…

她清澈的眼眸里柔情似水,看定他。温柔的情网覆盖而来,纵然他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又能如何?

天地间再没有哪个女子能再进入他的心,她的情义坚忍,平凡,但是在这血雨腥风,恩情亲情比纸薄的帝王之家,她的心再无人能及。

两人相对,心与心再无隔阂。即使岁月无情流转,再也不能磨去这份来之不易的情义。

楚霍天拉了她面朝画卷跪下,他轻声而坚决地举手为誓:“苍天在上,开国祖皇后在前,第五代楚皇帝楚霍天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定不负欧阳氏箬。天上地下,缘定三生三世。若有违此誓,教朕不得安生,生生世世当受万雷噬骨之痛!”

他说完,转过头来,却见欧阳箬早已清泪满面…

夜色寂寥,昙花最终在月色下欣然绽放,满院的清芳,仿佛也为他们欣喜…

宫中岁月寂静如水,欧阳箬日日在“云香宫”教导霖湘帝姬与小嬴州,赵清翎依旧隔几日过来探望,为她切脉探问。

霖湘已近四岁了,欧阳箬有意让赵清翎为皇子帝姬太傅,赵清翎笑道:“娘娘未免操之过急,娘娘的才学不下于赵某平日的教导娘娘足以胜任,等再过一两年罢…”他清朗的面庞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欧阳箬诧异问道:“赵先生为何说一两年?”

赵清翎看了她一眼,淡然笑道:“赵某见局势稳定了,想四处去走走。”

欧阳箬心中一惊,美目扫来,赵清翎面上寂静如水,只是一双眼眸中含了不明的轻愁:“娘娘放心吧,赵某虽然离了京城,但是京城里的一举一动,赵某还是知道的。只是想去走走,散散心怀…”

他轻叹了一口气,素白修长的手隐在了青袍袖中,人若青松,满身的寂寥让人不忍多看一眼:“如今娘娘圣宠在握,皇后娘娘失德,查家对娘娘暗中鼎力支持,娘娘的大计再过一两年必能生效。皇后赵家世族定能慢慢被蚕食。而赵某…只能作壁上观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赵某出京走走。”

欧阳箬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幽幽地叹息带着无尽的留恋:“赵先生是否觉得本宫手段不甚光明?有时候,看着皇上,本宫只觉得自己亏欠许多…可是,若不是如此,本宫如何立足?本宫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两位孩子着想。万一将来皇后得势,本宫一死无所谓,两个孩子怎么办?”

赵清翎微微一笑,手上轻拂过她的肩,划过她的一缕散发,他与她的距离不远不近,一切都刚刚好:“娘娘你做的是对的,在这宫中,若没有三分手段如何能立足。要不然,皇上何等人物,他怎么不动声色,任你施为?若娘娘做的是错的,朝局动向上皇上就能看明白了,寻根究底,皇上早就将你投入冷宫,就算不入冷宫,可他自有办法不让娘娘计成。查家,也是皇上的一招棋啊。娘娘的选择是对的。”

欧阳箬听了,却不惊不诧,只轻笑道:“这个本宫知道。只要本宫不负他,他也定不会负本宫的。而查家,本宫本就是顺皇上的心意与他们结盟互利。”她美目盈盈,一扫前几个月的愤恨,满身的光华耀人眼目。

赵清翎心中一叹,低了两道如柳月般清朗的眉。他在他们之间已经是多余了。已经有了一个苏颜青,不要再多一个赵清翎。

“娘娘,你背上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赵某再开一两贴药剂,娘娘天天敷上就可以了。”赵清翎默默后退一步,低头拿出笔墨,淡淡地道。

修长的手衬着玄墨,他的文气流露无遗,惊才绝艳又能如何?那颗心始终会痛,会想逃…

赵清翎走了,在一个露水满径的清晨,独自一人带着小厮,悄悄出了京城,一如他的风采,云淡风清。

整个“云香宫”也渐渐恢复了宁静。楚霍天日日忙政事,却是固定每隔两日过来看望她。时时留宿,欧阳箬的恩宠一时无人能及。

王贵人的事已过了许久,宫里的谣言也渐渐平息。楚国的夏季来了,百花盛开,欧阳箬每每叫宫女采了香花制了许多香膏,香露。

与几个交好的宫妃送去,王贵人处也送了一份。众宫妃见她落落大方,对王贵人这等人也和善,自然不再相信王贵人的话。只道她是嫉妒。再加上楚霍天不喜她,宫妃都不太愿意与她为伍。

王贵人心中愤懑无处可诉,只越发在宫里处处拿几个宫女出气。

品香最惨,自那日起,王贵人处处刁难她,只恨不得将她拿来做欧阳箬的替身,日日虐待。

一日王贵人又是一顿毒打,品香终于熬不过,带着满身的伤痕,跌跌撞撞扑在了“云香宫”门前。

宛蕙忙将她带进来。欧阳箬正午睡方起,猛的见她满面凄色跪在堂前,吓了一跳:“做什么?你不是王贵人的宫女么?怎么成这般摸样。”

眼前的品香衣衫破损,血迹斑斑。血色渗了出来,斑驳一片。

品香哭得不能自己,连连磕头:“柔娘娘救救奴婢,奴婢知道之前是奴婢做的对不起娘娘,今日只求娘娘救奴婢一命,要不然,奴婢真的就要去投井了!奴婢对不住娘娘,也在自己主子处无处容身,奴婢错了!娘娘救命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春水(十四)

欧阳箬看着她死命磕头,额头上不多时就出现一块淤红的斑。她忙叫德轩拉她起身,似笑非笑道:“别哭了。姑姑,叫几个丫头带她下去收拾下。本宫药柜子里还有一瓶没用完的伤药,给她敷了,再带她上来说话。”

品香又要磕头,德轩力大,赶紧把她扯了下去。

宛蕙眼见珠帘隐动,人影微晃,品香被香叶香灵二人搀扶着下去了。她这才对欧阳箬道:“娘娘,你看她这次来是不是真的…”

欧阳箬抿了口奉上来的燕窝甜汤,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且不管她的来意是真是假,这一身的伤可是真的。且听她说说再定,总之不要让她拿到本宫什么话柄才是。”

宛蕙听了连连点头,想想又不放心,亲自下去看看了。

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品香这才回来。头发都梳理整齐,身上的伤处也都收拾干净了。欧阳箬细眼一看,只见她比上次见之时消瘦许多,想来真的是被王贵人日日毒打,不然这半月多不到的时日也不太可能一下子瘦下来。

欧阳箬扯了块帕子轻拭自己白嫩如青葱的手,柔声问道:“你是王贵人宫里的人,怎么跑到本宫这里来诉苦,万一王贵人知道了,岂不恨本宫多管闲事?到时候本宫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没办法说清楚了。”

品香一听,赶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娘娘明鉴啊!奴婢此次来实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奴婢实在是没有了活路了…”她呜咽哭着,一一说着王贵人如何如何对待她。

欧阳箬仔细听着,面上不露出什么不耐之色,倒是宛蕙连连皱眉,不知是不耻王贵人的作为,还是不喜品香这等哭诉。

等品香说完,欧阳箬才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本宫不对了。那日真不该多嘴夸你一句,惹得王贵人如此诸多猜忌。要不让本宫陪你去说说,让她心里别这般吃味才是。”

她声音柔和如天籁,可听在品香耳中却如催命符一般。她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直打颤,半天才挤出一句:“娘娘,若娘娘真如此做了,奴婢也不用活了。左右都是死,只不过活一日,和多活几日的区别而已…”

欧阳箬见她惊恐不似作伪,这才轻声一叹:“罢了,你且说说,本宫要如何做才对?本宫这‘云香宫’虽大,但是要容你却无处可容。你是王贵人底下的宫女,万万没有本宫未有她应允就将你放在自己宫里的道理。这点你应该明白的。”

宛蕙也出前劝道:“品香姑娘,不是我家娘娘心狠,实在是没有这种道理。品香姑娘还是找李娘娘吧。她如今是宫里主事。想来也能为你做主。”

欧阳箬见品香跪在地上,呆若木鸡,心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按耐了下去。

品香呆了一会,银牙一咬:“奴婢…奴婢只求娘娘救命,只要娘娘肯信奴婢,奴婢为娘娘万死不辞!”她说着抬起头来,牢牢盯住欧阳箬。

她青紫斑驳的面上流露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欧阳箬心中暗暗点头。如此便可信了五分了。

欧阳箬低了眼,不与她对视,只斟酌地开口:“别提死字,你才正当青春少华,还有大把青春呢。凭你的姿色,顶不济也能找个殷实的人家为妻。本宫最见不得你们一个个大好姑娘在宫里蹉跎了岁月。”

她说完,看向宛蕙笑道:“对了,姑姑,说到这桩,最近鸣莺如何了?怎么不见她进宫来请安?”

宛蕙忙道:“回娘娘的话,鸣莺姑娘都快生产了,秦太医看顾得跟宝贝似的。听说等一生产,就要扶了正室的。那秦太医的正妻已过了身,秦太医本来是想守一年的,鸣莺也说要守一年的孝再说。”

欧阳箬失笑道:“是是,本宫都忘记了,这几个月被宫里一些混话气得脑子疼。倒忘记了这桩喜事。”

她说得极淡,品香一听,心中又惊又喜,欧阳箬的意思便是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只是不能将她留在宫中,要将她配了人家。这等结果已经是比意料之中好了千万倍了。她忙磕头泣道:“娘娘…”

欧阳箬抬眼淡淡看着她,美眸中流露出摄人的寒光:“是生是死都由在你手中。本来你为虎作伥,本宫是千万不能饶了你的,你且想想看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够皇上灭你九族的。如今你吃了苦头,才明白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今日来求本宫,总算脑子还有一些清明。王贵人的手段不上台面,本宫还不屑与她一般见识。你切记得,今日本宫见你不过是看在你这条命的份上。若你有什么别样心思…”

欧阳箬话未说完,眼神轻扫而过,品香只觉得身上寒毛根根立起:“奴婢万万不敢,真的不敢了,谢谢娘娘恩德…”

她说完,又连忙道:“皇上不喜王贵人,王贵人如今正愁得无法了,奴婢看见了她悄悄去四处打探秘方…”

欧阳箬一惊,柳眉倒竖:“什么?!…”

品香吓了一跳,吱唔道:“真的是秘方…就是…”她见四下并无其他外人,膝行几步,低声对欧阳箬如此说了。

欧阳箬一听,心头的火腾腾烧了起来,银牙几乎咬碎:“她真真是活腻了!本宫没想到她还有这等心思。倒真是小看了她。”

品香不敢隐瞒,连忙道:“王贵人平日就说自己姿色不比几位娘娘们差,就是时运不好,若是…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好,就不会这般待她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明春水(十五)

她说完,怯怯地看着欧阳箬。欧阳箬听了气得反笑道:“她倒说得极其有理了去。不知道的反而觉得她在宫中有万千委屈了。她的好?!说的好听,她若真的好皇上会不理她?…”话没说完,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由咳嗽几声。

宛蕙忙在一边边拍背边劝道:“娘娘就不必为这些话着恼了。王贵人也是糊涂人,怎么能想出这损招来,万一…”她说了一半便不敢往下说。

品香也是有些后怕,忙道:“总之奴婢是万万不敢掺和一脚了,请娘娘做主才是啊…”

她又连连磕头。

欧阳箬沉吟道:“你今日来可有人曾看见,若有人看见,你回去王贵人身边不是死就是半条命去掉了。你可仔细想想清楚。若你不敢回去,本宫过两日将你放出宫去,也算是尽了仁义。”

品香一听,心中更是感动无比,难怪宫里的人都说柔娘娘最是菩萨心肠,想来她不信,没想到她今日所见所闻都是柔娘娘的善意,比起自家主子的善妒与刻毒,简直是一个天一个的了,想想更是对之前自己的做为更是羞愧万分。

宛蕙皱了眉头:“娘娘且三思,万一将品香姑娘放回去,那王贵人一定知道了事情败露,以后要抓她的把柄更难了。”

欧阳箬一笑,美眸流盼,似一泓清丽的春水脉脉而过,满室都被她这一眼的光辉照亮了几分一般:“本宫说过了,王贵人的手段不上台面,本宫本不愿意与她一般见识。不过人命总是关天。姑姑,你别劝了。王贵人刻毒,品香若是回去,不是死就是半条命去了。比起本宫与王贵人的恩怨,这算大事。姑姑不必再说。”

品香见她面色肃整,不似作伪,忙磕头道:“娘娘的恩德,奴婢一辈子都记着,奴婢还是先行回宫,不然王贵人万一又想出什么歹毒的法子,娘娘仁德,中了她的计策的话,奴婢这辈子都不能心安。”

欧阳箬轻叹一声:“罢了,你自己小心便是。”说罢皱了秀眉,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品香心中主意已定,又磕了个头,毅然出去了。

宛蕙见她悄悄出了“云香宫”摇了摇头:“这个丫头心机真是深,娘娘指着一条明路给她,她偏不走,偏要将自己的主子整倒了再走。”

欧阳箬轻叹一声,望了望屋外的朗朗天光,冷笑一声:“她被王贵人打得这般惨,若不是想着法子要报复才怪呢,要换成其他人,宁可赶紧出宫才好。左右她要借本宫这把刀报仇,本宫也就顺她的心意好了。”

宛蕙点点头,无奈道:“娘娘总是心软,反正娘娘小心点才是。”

欧阳箬点头应了,又笑道:“前些日子李总管公公说我们宫里的‘雾山针’好喝,姑姑全部取了来,都给李总管公公送去,只是些山野茶,不值几个钱,难得李公公看得上眼。就都送给他好了。”

宛蕙一笑:“虽说不值几个钱,但是这份心意李公公应该明白的。”

欧阳箬只是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红了红。

宛蕙打趣道:“李公公也是偏向娘娘,不然那夜夜不会巴巴地叫人将娘娘叫去与皇上相会了。”

欧阳箬红了面,啐笑道:“姑姑也来笑话本宫。不说了不说了…”

品香回了宫,只听得宫里寂静无声,想来王贵人刚刚在午睡,她心中惶恐,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

几个大宫女都去里屋伺候了。她同屋的馨香见她回来,唬了一跳:“佛主保佑,品香姐你总算回来了。主子发话了,谁也不许去寻你,说…说姐姐死在外头更干净。妹妹我也没法子。”她小心地看这品香的面色,不由打量了她身上那身干净的衣服。

品香听了心里更恨,见馨香在看她,忙擦了眼:“我去找个好姐妹换了身衣服,又央她给我上了药才回来的。好妹妹,你可别跟主子讲,不然我这条命就没了。”

馨香一听也就信了。她刚进宫不久,都是品香带着她,品香虽对她没有十分的好,也有几分的情义在。最近品香总是挨王贵人的打,她看着也替她叫屈,可惜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自然更不好去帮品香。

品香想了想,赶紧掏出自己的柜子,将身上这套衣服换了下来,又捡了一件破旧的宫服换上。

馨香见她换下的宫裙好奇一摸,只觉得手感细腻,这衣服料子竟不同一般的宫女所穿,羡慕道:“品香姐姐,你的好姐妹是哪宫当差的,这身衣服的料子真好,我看主子的衣裳也就比这料子颜色好一点吧,这摸上去差不离。”

品香一听,这才正色看着自己换下的宫装,这一细看,果然如馨香所说,的确是颜色不好看外,这料子却是好的。自己在‘云香宫’里哭泣,就只见旁边的宫女随便掏出一件就换上了。自己当时也不在意,没想到在‘云香宫’里随便一个宫女的衣裳都这般好,想来柔娘娘的恩宠真的是整个后宫没有的。

她想着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直盘算了要是自己告发了王贵人,那以后若能在柔娘娘身边做事,可不是要什么都有?!

她想着,对馨香道:“好妹妹,你若喜欢你就拿去好了,我这身穿着紧,我的好姐妹跟我要好的很,但是你可别跟主子说我去找别人了,就说我跑到偏僻的地方哭了一场才回来的。”

馨香一听,高兴地点头:“行,姐姐不说我也会帮姐姐保密的。不过这身衣服能穿吗?万一主子知道了,还不把我的皮给扒了。”

品香笑道:“你先藏着,等来年再穿,到时候主子问起,就说是其他姐妹受的赏,裁给你一块。”她说完又问道:“主子该起身了吧?我过去伺候,你再歇歇。”

品香说着便走了。馨香奇怪道:“怪了,平日见主子跟老鼠见猫一般,怎么这次巴巴地去伺候?莫不是被打得傻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明春水(十六)

品香来到王贵人的寝屋,纱帘轻晃,屋子里弥漫着有些甜腻的香。品香皱了眉头,这粗俗的香气与柔娘娘处清雅的香又不知差了千万里。

在帘子边候着的小宫女都在打盹,品香想了想,去打来一盆温水又在上面撒上花瓣。等了一会约莫王贵人醒了,这才端了进去。

王贵人醒来见到她,心中略略诧异,眉头不由一皱,品香连忙跪下:“奴婢伺候主子梳洗。”王贵人见她竟然过来,冷笑道:“本小主以为你跑了呢。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品香连忙磕头道:“奴婢是主子的人,自然是要伺候主子,不敢有别的心思。”她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王贵人见她服服帖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拿话去讽她。品香按耐住,只在心中暗道,总有一日让你知道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让你哭着求我!

连着几日,品香殷勤伺候,逆来顺受,王贵人慢慢不挑她的刺。品香本是个伶俐的人,不然也会是王贵人的心腹宫女,不到几日,王贵人渐渐放心让她近身伺候,只是言语中还是对她诸多侮辱。品香也都一一忍了。

过了两日,王贵人终于得了“秘方”,面上喜不自胜,品香见了,暗中留意,悄悄地寻了个无人注意之时溜去了“云香宫”。

楚霍天最近在忙运河疏通之事,眼看着夏季的洪讯要来了,可是楚境内的一条最重要的沧河的堤坝却还未整修完毕,连着几日楚霍天连连下旨督促工部的人赶紧进行。

这一日下朝,李靖才正守在御书房门口,远远的,却见一队宫人走了过来,当前是一位身着艳丽宫装的宫妃。

他眉头不由地一皱,按耐住心头的无奈,上前一拦:“王贵人,皇上正在里面批阅奏章,请王贵人回宫吧。”

王贵人脸色一僵,连忙笑道:“哎,李总管公公,烦您让本小主进去伺候好么?本小主今日还炖了一盅老参汤,给皇上补气的。”

李靖才心里暗笑,面上却故作为难:“这个不好吧,要不,王贵人把汤留下,先请回去再说?”

王贵人自是不肯,百般央求。李靖才软硬不吃,最后她只能无奈道:“要不,本小主在门口等着,等皇上想起了,再唤本小主进去,公公看可好?”

李靖才这才勉强答应,王贵人欢喜不禁,赶紧将参汤交到他手中。

李靖才掂了掂,忽然似笑非笑地对王贵人道:“王贵人,奴婢丑话先说在前面,这给皇上的吃食是十分郑重的,奴婢得先当着贵人的面验一验才能拿进去。贵人觉得如何?”

王贵人面上一白,强笑道:“这个自然,自然…公公请,只是公公得快点,万一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她说着不由多了看了李靖才几眼。

李靖才笑道:“王贵人放心,奴婢这事是做惯的。来人!去请个太医来。”他忽然开口唤人。

王贵人身上猛地一震,几乎要晕了过去:“李公公…你这这…这是做什么?”

李靖才故做不解:“怎么?王贵人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太医院的人说了,有些有毒的东西银针不一定能试得出来的,就怕有的是食物相忌,对龙体有害啊,所以…哎…王贵人也要多多体谅奴婢们,实在是不好办啊。”

王贵人一听,冷汗淋漓,手上缩也不是,伸也不是,只得眼巴巴地站在原地。太医很快便到了。

李靖才一伸手,笑道:“太医请来验一验,可别让这汤给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