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一怔,这才发现从头到尾,展飞都似不喜欢面前这位周生,说话总是淡淡的,眼中更是含了嘲弄的意味。

难道周生这个人不对?…凌玉又仔细看了看周生,从头到尾却没有发现有一丝不妥…

她正在沉思,周生忽然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这个…展大侠如果觉得小生拖累了两位,那那…那只好各自做别,今日承蒙凌女侠出手相助,唉,想来小生来楚地,处处受人白眼,今日好不容易…罢了罢了…小生先告辞了,日后有缘,定当再见的。”

他说完,作了一揖,叹气着摇头走了。凌玉还未来得及挽留,他便出了雅间。

“哎…”凌玉想要追,手腕上一紧,却见展飞皱了剑眉不悦地开口:“人家都要走了,你还追出去做什么?”

凌玉有些恼火:“好歹也是华地人,本来这边华地人都少,怎么地见了同乡就不能多聊两句,你怎么一张黑脸对着他?你真的是…”

展飞似笑非笑,并不接口,只淡淡笑道:“真不知道你未找到你母妃前是怎么混江湖的,没伤着没死过真是奇迹。”

凌玉一呆,这才想到,自己竟忘了江湖上人心难测的道理,以往自己一路寻母,倒更加谨小慎微,不似今日这般莽撞。

那周生虽然是华地之人,但是所谓的人心隔肚皮,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冒然带他一起上路,真的是有些过了。

她想定,俏脸上泛起尴尬地红晕,但是犹自嘴硬:“我瞧着那周生也不是那等奸佞的小人。”

展飞嘿嘿一笑,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酒,闲闲地靠在窗前随意开口:“别的不说,你觉得你母妃柔柔弱弱一个女人,不也是手段通天。谁又瞧得出来她胸中的沟壑万千?”他说着,眼角忽然瞥到大街拐角边的一抹影子,心中顿时了然,凌玉又是一怔,心头莫名生起一股怨气:“母妃!又是我母妃。展大哥不必天天在我耳根子边念叨着我母妃,我母妃再好,也嫁做入帝王家,怎么能这般由着你说东道西。我自知比不上我母妃玲珑心性,才情更是极不上万一,我承认,这总够了吧?!”

她说得极快,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展飞正在凝思方才所见的那抹人影要怎么去查他的来路,冷不防听得凌玉恼羞成怒地一番话,顿时不知如何回应。

“凌玉你…”

“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明里暗里说我不如我母妃吗?我自出宫来也不用你来保护,反正前些年也一个人过来了,没爹没娘,没伤着没死过,总归是天可怜我。用不着你来假好心!”

她说完,美目中啜了一大颗眼泪,却硬是偏偏没滴下来。眼中水光潋滟,因得薄怒而红彤彤的俏脸越发显得格外妩媚。展飞还未开口。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糟糕!”展飞苦笑一声,连忙撩袍急忙追去。

“云香宫”中,欧阳箬一身素月白长裙,上面绣了淡淡些许雪色梨花,头上珠钗全无,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簪,立在雕白花缠枝窗边,看着外边的晚霞似火。

倾城的美颜上,忧色不减。宛蕙进来,心中轻叹:“娘娘,可否可以传膳了?”

欧阳箬回过头,叹道:“也不知道凌玉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在外边总不如在宫中,三餐谁来帮她料理,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餐露宿,这怎么是女孩家过的日子…”她说着又要哽咽落泪。

宛蕙连忙上前去扶劝慰道:“娘娘别太担心了,不是展大侠飞鸽传书说找到了凌玉帝姬了吗?娘娘且宽慰下吧。”

正在这时,德轩快步走来,神情凝重似有紧要的事要禀告。

第四百零九章 江湖游(八)

欧阳箬心中一紧,对宛蕙略略示意一下,宛蕙便摒退殿中的宫女内侍,独留他们主仆二人。

“德轩,有什么消息?”欧阳箬定了定神,未戴护甲的素手不由捏上了自己的长长繁复如流云的袖角。

“启禀娘娘,奴婢得到宫外的消息,华地最近一年里悄悄兴起了一个叫‘兴华会’,好像是要复邦…”德轩的声音异常低,可是在这空荡荡的内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复邦!复什么邦?!

欧阳箬浑身一阵,不由扶了他的胳膊,慢慢坐在美人榻上,半天,一双幽深的黑眸才定定地看着德轩道:“这消息怎么这时候才让本宫知道?”

德轩为难地开口:“娘娘您也知道,他们行事极为隐秘,又是小帮会,所以消息迟来了一点。可是最近,他们的动作突然大了,这才让人警觉了。好像有人暗中支持。”

欧阳箬不由拧了秀眉,素手无意识地点上美人榻上的扶手,沉吟道:“有人暗中支持?难道是华地贵胄的后代?不过华国被灭已经十几年了,这时候才跳出来,会不会太晚了点?皇上这些年励精图治,华地早就很多人诚心归顺了…”

她犹自沉思,心头却早已泛起了无力,一边是自己的故国家园,一边是自己丈夫的天下。偏哪一面,她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撕成两半。

当年她随楚霍天去楚地,离国离家的痛到现在依然记得,所以,这种帮会,她早就叫德轩要多多注意,在苗头兴起之时,就暗暗动作使他们解散,免得一旦势大,以后引得楚国朝廷的注意,到时候就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了,而是要血洗屠戮了。

“娘娘,奴婢会多多注意的,只是,有条不确定的消息还得禀明,那‘兴华会’好似传出消息,他们找到华帝后裔,想要拥立其扯起义旗,兴华复邦呢!”德轩又低声道。

欧阳箬猛地回头,素手一把揪起德轩身上玄色的内侍大总管服,几乎要将他的袖子扯落:“什么!他们找到华帝后裔?!是谁?!不可能!”

她倾城的面上一片苍白,当年楚霍天将满宫的华帝宫眷通通驱赶到了楚京,那些皇子帝姬,还有王爷王孙,一个不拉地统统关在了楚宫偏僻之处,实为恩赐,其实是圈禁起来,终身不得出宫。

那些王孙贵胄哪里受得了这般对待,很多都病的病,死的死,不病不死的,也就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就算是华国帝姬嫁人,也鲜少有几个生下后代的,就算生下来,也是楚人啊。

这就是帝王的御天之术,帝王之侧,岂是能容他人酣眠?!实为恩赐,其实是变相的一种折磨。

除了…除了自己的凌玉与凌湘两位帝姬,凌湘三年前早就嫁了秦国,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后,尊荣无比。

难道?…难道是凌玉?!他们知道了凌玉的身份?!

欧阳箬心里猛的一个哆嗦,正要再问,突然外面响起内侍的通报声:“皇上驾到——”欧阳箬被吓了一跳,赶紧看了德轩一眼。自己匆忙进内室换衣裳。

德轩疾步走到内殿前,跪在殿门迎驾。

不一会,楚霍天明黄色的袍角在殿外一晃,龙行虎步地阔步进来。

“箬儿呢?”他随口问道,顾盼间威仪不减,岁月在他俊魅的容颜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只是略显苍老的眼角细碎的纹路更添了他帝王的威严。

“启禀皇上,贤妃娘娘在殿内整仪容…”德轩忙道。正说着,欧阳箬早已仪态万方地慢慢走出来,福下道:“皇上万岁,皇上过来怎么不着人提前报一声,让臣妾也好迎驾。”

她笑眼盈盈,早已不见方才一丝慌乱的痕迹。德轩心中一叹,默默退下。自家的娘娘就是由这本事,不论楚霍天如何心血来潮来见她,一定是完美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方才的事…

德轩在长袖中捏了捏拳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令她安枕无忧才是!

欧阳箬看着面前的楚霍天,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谁说帝王无情,他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刚刚下朝,过来看看。”楚霍天握了她的手,深邃如海的眼中露出一丝柔情:“这些日子看着你消瘦了许多,要不要过些天朕在派人去找找?”

“不用了…”欧阳箬轻叹一声,顺势依在了他的怀中:“她玩一阵子也许就会回来看看我这母妃,倒是这三年令皇上为难了!”

她又不是傻子,凌玉并不是楚霍天亲生儿女,又顶着华国帝姬的背景,楚宫上下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也许暗地里有多少难听的话在流传着。

若不是他对自己恩宠有加,指不定那些谣言都能将自己淹死。可是,这一桩对于他这心高气傲的帝王,也是一件难堪之事,可他偏偏忍得下来。

楚霍天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凌玉性子直爽,朕看着也喜欢。总归是你的孩子,朕看的是天下,计较这些无端没了度量。”

他皱了剑眉,忽然又问:“要不要派人去跟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归在外头不方便。”

欧阳箬刚想说不用,心思还好转得快,只得点头笑道:“那是极好。只是别让她发现了。凌玉想闯荡江湖,吃点亏也好,吃亏了就就会想起母妃的好处。”在她计划里,只以个展飞便够了,若是楚霍天再派人,恐怕只会越添越乱。

可是,展飞这个人的存在又不好令他知道。正左右为难中,楚霍天突然又道:“过些日子,安王要进京了,到时候,宫中要设宴款待,就辛苦箬儿着宫人准备了。”

第四百一十章 江湖游(九)

“安王?”欧阳箬疑惑地抬头问道:“安王不是在镇守西陲么?这时候怎么来京了?”

楚国与华国不一样,极少有王爷在京当什么富贵王爷,大都是分派了各处封地,有的是领了或实或虚的官职在京城之外。

就如同当年楚霍天,带兵镇守边疆,领了个“侯爷”的虚衔,一步步从最低阶层的士官做起,然后才是将军,最后战场有功,又被封为“楚定侯”…

“是的,安王,就是靖皇叔的儿子,与朕平辈论交,在这一辈子侄中,他也算是一位人物了。”楚霍天淡淡地开口解释,幽深的眼眸却微微眯了眯。

欧阳箬看着他微微眯眼的动作,心中有根神经些微地一挑,垂了美眸道:“是,臣妾知道了。”

楚霍天笑了笑,岔开话题,携了她的手往“云香宫”外的小花园走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喜欢在下朝之后,来到这里,与欧阳箬聊聊,整理下在朝堂上凌乱的思绪。

聪慧睿智的欧阳箬总会在看似不经意中,对朝政的纷扰隐约提点一些绝妙的点子,她装不经意,而他亦不说破。这样棋逢对手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是,这次安王,安王…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昔日的楚定侯,也就是他呢?

他看着面前的翠丰红衰,突然发现原来已经是初夏了,而西南这时候的天气,应该是更加灼热如火了吧,也不知道这次安王进京朝见,会不会因为离京太久而水土不服呢?

他俊魅的嘴角微弯,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原来这就是帝王的心啊…

展飞追出客栈去,街上人来人往,却独独不见凌玉的影子。心中懊悔不已,欧阳箬千万叮嘱要好好看着她,偏偏自己一时不慎,却撩到了这只野猫的痛处,惹得她发火。

此时又是身在异乡,

他打量了四周方向,估摸着凌玉最有可能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小镇街上,熙熙攘攘,不一会,他淡青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人群之中。另外一边的街道拐角,凌玉探出头来,黯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就该让你着急一下,总是母妃如何如何,偏偏瞧我不起!”

展飞消失在街道尽头,凌玉想了想回客栈又觉得气闷得慌,追上展飞又不乐意,只得草草辨认了下方位,往相反方向而去。

毕竟这时才是午饭刚过不久,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到晚上,在外面玩一玩,逛一逛也没什么的。

她想定,便高高兴兴地往镇上走去,一路风物,倒是看得兴致盎然。她姿容美丽,一身普通的花布衣裳也遮挡不住少女清醇的姿态,小镇行人十有八九都纷纷侧目,可偏偏她最是没心没肺,视而不见自己给小镇招惹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走走停停,却没想到走到了镇外,一条小路想是通往别的小镇,她张望了一下,正准备,忽然听得小路边的山道上有人疾呼救命。

凌玉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大步向那来处奔去。

山道崎岖,旁边杂草丛生,看来小镇居民甚少走这道。凌玉施展轻功循声而去,半天却没找到人。

这时候那声音又再惊呼:“你们这些贼子光天化日下劫掠,一定不得好死!”那声音方落,又是惨呼一声,似被人重物击中。

凌玉心中一惊,不由大喝:“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伤人性命!”她喊完,看着那草木摇动之处,提气越过。

只见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呻吟不停,两道灰影风一般向山下跑去。

凌玉要追,却见地上之人眼熟,不由按耐下来,上前匆匆查看。

“原来是周大哥!”凌玉不由惊呼出声,那按着额头一处伤口,血流如注的书生不就是方才在客栈中碰见的书生周峰?怎么每次碰见他,他都有麻烦事发生?

那周生忍痛抬起眼来,看到凌玉又是惊喜又是惭愧:“小生…小生想要赶回家乡,没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又碰到了劫匪,凌姑娘,唉…小生真的是…”

他只痛得又是抽气又是叹气。凌玉看着他一身狼狈,那逃窜的蟊贼也不知去向,只得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头上草草包扎。

“周大哥,你现在如何了?”凌玉看着面前衣裳破损,鼻青脸肿的周生,不知该从何问起。

“小生的盘缠都被那两个蟊贼给抢了,呜呜…”周生也许是想起自己离家千里,功名没考上,却落得如斯地步,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凌玉被他这一哭吓得方寸全无,只得连声安慰:“周大哥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若我当时能追上周大哥,说不定我们三人上路,你便不会碰上这等祸事的,哎…”

周生哽咽地擦了把泪,敦厚的面上怀着愧疚:“都是小生运气不好,实在怪不得凌姑娘。总之到了楚地,什么都不顺,且不说恩科不中,就是在楚地吃个东西也能与人摩擦龌龊,实在是,人离乡贱啊…”

他又要絮絮叨叨地说,凌玉连忙打断他的话:“周大哥,你这一身是伤,赶紧去镇上找个郎中看看,不然万一伤口不及时诊治,那又是拖累了你回乡的路程。”

周生连忙称是,凌玉看了看四周,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楚地这些年也太平了,没想到竟然也有打家劫舍的蟊贼,唉,改天跟母…”

她说了一半,终晓得及时住了口。

周生整理身上的儒士长衫,闻言好奇地开口问:“看样子凌姑娘也是忧国忧民的女子,听口气,似是官宦人家出身?…”他一双小眼熠熠有光,有什么一闪而过。

凌玉一呆,连忙勉强笑道:“哪里,本姑娘是江湖中人,什么官宦人家,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江湖游(十)

周生听凌玉如此说道,也未再追问,凌玉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小镇上走去,先是找了郎中,然后又帮他买了身衣裳,换下身上早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儒士服。

凌玉出手大方,周生越发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个凌姑娘,要不留下你的仙乡何处,等来日小生我回到家乡筹足银两定当奉还!”周生说得真诚。

凌玉一笑而过,带着他到了客栈,展飞正等在她的屋子,神色焦虑。一转头,见她带了周生进来,不由俊颜微微一沉。

凌玉没想到他在自己房间等自己,不由一怔:“你在这里做什么?”娇俏妩媚的小脸上满是戒备的神色,生怕他一个脾气发作,又将周生赶走。如今周生落魄,实在是不忍心他身上盘缠也无,流落异乡。

展飞看了一眼她身后畏畏缩缩的周生,忽然走过去,手搭在周生肩上,对凌玉笑道:“原来你是去寻周兄弟,既然有缘,那就一起结伴上路,到时候三人也有个照应。”

凌玉倒没想到他如此爽快,还未想明白,展飞就拉着周生笑道:“周兄弟如果不嫌弃,今天晚上就与展某挤一挤,到时候我们促膝长谈,聊聊华地风物,这不是很好?”

周生憨厚的脸上一呆,连连欢喜答应。

凌玉见事有转机,也不由喜笑颜开。

展飞看着那嘿嘿憨笑的周生,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嘲讽。

三人就此一同上路,周生除了唠叨一点,却并不是十分令人讨厌,书生有的繁文缛节,酸气迂腐在连日的赶路中渐渐放开,也不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有时风餐露宿,也毫无怨言,倒是对凌玉能吃得了这般辛苦而没有怨言而咋舌不已。

“这有什么,以前我也曾随翠姑姑到处走,说起来,周大哥说不定还没我走的地方多呢。”凌玉笑语晏晏,捧了一把山泉洗脸,一回头,露出一排皓如编贝的牙齿,在阳光下直能晃了人的眼目。她笑得天真单纯,如山上生机勃勃的野花一般,美得无所顾忌。

周生看得有些发呆,回过神,忙垂下眼帘。

展飞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忽然走过去,笑道:“那你这次还想要去哪?一并说出来。展大哥陪你去走走看看。”

凌玉一听,高兴地立刻蹦跳起来:“真的?!展大哥真的能陪我到处走?”她说着不由拽紧了他的袍角。

展飞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眼中柔光闪过,忽然周生急步走过劈手拉过展飞,神色紧张道:“展大哥,你们不随小生先回安郡么?这这…”他这一挡,自然将两人远远隔开。

凌玉不以为意,咯咯一笑,拍了周生的肩膀笑道:“当然是先送周大哥先回安郡了再说了。”她说完一蹦一跳向林中走去,纤细柔美的少女倩影在翠色重重中格外醒目。

展飞看了远去的凌玉一眼,忽似笑非笑地对周生道:“周贤弟,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也——”他忽然顿了顿,提步追上前去。

周生看着他们两人在山间小道上一前一后的身影,一双普通黯淡的双眼中,猛地精光四射,双手捏在袍袖之中隐隐发白:“展大侠,你不也曾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么?”

三人走走停停,凌玉玩心甚重,一路有好吃好玩的,一一玩过,吃过。展飞也随她去了,甚至时不时在旁指点。凌玉只觉得自己活这么大,都未曾如此开心快乐过,看他的眼神越发柔媚似水。周生看二人日益亲密,心中暗恨却也无法。

展飞看在眼中,却只化为一笑。

三人心思各异,一路行来却也面上平静。大半个月匆匆而过,凌玉就算迟钝也发现了身后渐渐跟着的“尾巴”。

那些人神色冷肃,行事严谨,一看就是宫中之人。凌玉心中忐忑,却见展飞一脸无所谓,心中才稍定。

日子一日日过了,离源江越发近了,离华地也越发近了,一路上谈笑风生的周生开始时不时露出热切的眼光,炯炯有神。凌玉以为他是近乡情真,不加在意。只是沿途听说,镇守西陲重地的安王进京了…

一路上沿途听闻安王如何风华无双,如何和蔼亲切,如何乐善好施,直说得他犹如天神下凡。

凌玉皱了秀眉道:“难道那安王真如人所说这般好?”

展飞嘿嘿一笑,看着那渡口边十日前为了迎接安王而布置下未来得及拆的彩棚,淡淡道:“这就是声势。人未至,声势到。”

凌玉疑惑道:“他造这般声势又是为何?”展飞哈哈一笑:“傻丫头,你想想看,这般的大好人,你说要是有人要对这样的好人不利,那不是要掂量掂量下?”

凌玉这才恍然大悟。突然一边的周生冷冷地开口:“可这般做法也犯了忌讳,需知,为帝王者,第一怕功高震主,第二怕底下之人收买人心。安王这般作为,可不是自寻死路?”

他说完,怔怔看着那湍流的河水发起呆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凌玉看看一边潇洒的展飞,一边心事重重的周生,越发一头雾水。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楚京却因得这件事而变得风起云涌,安王进京牵动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经。

楚霍天建朝以来,第一次有藩王进京,而且是西南边陲重地的实权藩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次朝觐。

敏感的人已经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江湖游(十一)

楚京十里之外,一排仪仗队密密麻麻延绵一里多长,在装饰一新的道边凉亭,几位身着繁复官服的官员正在凉亭里喝茶等待。

主位那人约莫二十多许年纪,朱红色的官服,玉颜修身,一张俊颜如谪仙降世,眼微微斜挑,说不出的魅惑妖娆,一双黑眸如暗夜中的星子,深邃不可测,但总含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在不经意中一闪而过,惑人心神。

“查相,您说安王可会按时抵京?下官听说路上中了暑气呢。”做在那人下首的一位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有些担忧地开口。

查三少面上微微一晒,淡淡道:“反正我等就是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该等多久就得等多久。况且文大人也心急了点吧,这还不到时辰呢。”

他说得不软不硬,底下的几位官员都连声称是,文大人只能悻悻住口,只是这楚地四五月的天气已然是热了,几位官人大员都已是享受惯了,这暑气一逼,又穿着繁复的官服,只热得汗如雨浆。

只有查三少依然风度翩翩,汗都未出一颗,端的安坐如山。

文大人在心中悄悄暗骂,只听得查三少可是断袖,难怪生得比女子更加妩媚,这一身的风骨可不就是书上所说的冰肌玉骨?!

查三少自然听不到有人腹诽于他。慢慢步出亭子,只微微眯了有些过分妖媚的凤眼看了看天色,天光刺眼,这快近了正午了,离迎接的时辰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就算是给安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迟来,万一给有心之人安上一个矫命抗诏,那可是万万划不来的。

他突然想起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什么宽厚爱民,什么薄薄的唇角微微一挑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安王,安王…看来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正想着,那边远远地有一骑扬尘奔驰而来。

“禀告查相,安王的车架已经离此三里,即刻便到了。”传令兵下马禀道。查三少还未出声,便听得身后一干负责迎驾的朝廷官员重重松口气的声音。

“总算到了…”有人低声说,查三少轻咳一声,身后便肃然无声,叶落可闻。他俊颜上闪过一丝顽劣之色,为官十几载,他越发发现自己有了作弄其他朝廷大员的恶趣味。

他想罢,见远远地有一队王亲骑兵队出现在眼帘之中,便当先大步迎了出去,身后的十几名官员连忙跟上。

车驾到了,方才停稳,从那驾朱红色的车厢车帘撩起,一位大约三十多岁,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他似极虚弱,由内侍扶着下了车。

查三少住足打量,只见他国字脸,面白如雪,眼白微微泛黄,黑眸光泽黯淡,显得极其无神,但一双浓眉微微扬起,如鹰翼。薄唇,高鼻,并不算是俊雅之人,却是一副凌厉杀伐之相。

两人一对视,安王的眼波未动,显得呆滞,查三少看了一眼,堆了笑上前几步,拜下道:“下官奉旨迎安王大驾!”说罢,身后一干官员也纷纷拜下。

安王闻言,慌忙上前扶起,连声道:“还令查相爷亲自远迎,实乃本王的罪过,实在是…”

重服之下,他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无光,神色慌乱,根本不似传言中那位在西南边陲呼风唤雨的安王。

查三少被他扶起,便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浓浓的药味,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热络地拉了安王,关切地道:“安王一路辛苦了,这路上听说安王还中了暑气,赶紧上车,来人!端几块冰来!放在安王车驾之中,消消暑!”

他一连声地唤着宫人,安王唯唯诺诺,倒真似大病未愈之人。旁边官员看得眼中甚有同情之色。

查三少见戏已经做足,俊颜上闪过一丝嘲讽,转身便要唤启程,突的,在眼角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身法快得犹如鬼魅。

他心中一凛,浑身一僵,在楚京中,还未见过哪个人的身手能如此高超,快得逃得过他的眼睛,正待回头,安王关切地问:“查相爷,这要不要启程了,万一皇上等急了,本王担心…”

查三少收回探寻的目光,拱手笑道:“那是自然,启程!”他笑得风华无双,一双凤眼挑起魅惑的弧度,眼角微微一抹红,似胭脂晕染,说不出的妖娆。

看得安王面上一呆,半天才怔忪地由人扶上车驾。

车驾浩浩荡荡地缓慢向着楚宫的方向而去。候在车驾外的内侍听得安王在里面长叹地说了一句:“人都道京城第一公子查三少俊美犹如天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