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眸寒冷似冰,三年来在楚宫中不知不觉学到得威严在这一刻迸发,整个人尊贵不可逼视。

周生面色白了白,知道自己适得其反,终于是激怒了她。

“乾德殿”上,楚霍天端坐龙座,透过玉冕,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查三少:“查爱卿是不想接这个差事了?”

查三少懒洋洋地一甩官袖,立了起身来:“皇上圣明,您叫微臣去迎安王,臣就领了旨。可要微臣随行伺候,这力有未逮,微臣恐难当大任。”

楚霍天闻言,手上一抖,一本奏章“啪”地一声就向查三少脸上飞去,来势汹汹,似要将他脸上可恶的笑给打落。查三少头未抬,手中微一转,那奏章便平平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上。

“好你个查三少,你敢说楚京中青楼勾栏不是在你眼中有如指掌?朕要不是相信你的眼光,怎么地要叫你去随行伺候好安王。你敢给朕推三阻四,看朕不治你个不敬之罪!”楚霍天笑骂道。

言语中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如今朝中文臣中只得查三少这般惊世绝艳之人方入得自己的眼,可偏偏他性情飘忽不定,交代下的差事有时候办得漂亮,有时候草草应付,全凭他心情如何。

赵清翎两袖清风地游览天下去了,苏颜青又誓死守在边关,自己当年的左膀右臂如今已经不在身边,想到此处,楚霍天不由拧了剑眉,看着面前笑得无所谓的年轻左相。

“皇上,您可不能这么说,要是让人听见了,那不是毁了臣的清誉了么。”查三少依然笑得无所谓。

正在这时,李靖才进来,上前对楚霍天耳语几句,楚霍天面色一凝,对查三少道:“今天就先散了,爱卿先考虑看看,满朝文武也就爱卿能担此重任了。”

他说罢,匆匆出了了“乾德殿”

查三少恭送他出去了,这才起身。方走出“乾德殿”就见德轩在拐角处走来:“查相爷,贤妃娘娘有请。”

他心中微微一震,眼角却一挑,似笑非笑道:“是有许多日未见贤妃娘娘了。不知娘娘最近可否康健?”

德轩淡淡一笑,清俊的面上浮起一股忧色:“娘娘思女心切,这几日消瘦了许多。”

查三少面上一紧,收了玩笑之色,欲言又止,半天才道:“那就请德轩公公帮忙引路,本相向娘娘请个安。”

德轩点点头,自在前面带路。一路穿廊走道,到了“云香宫”,欧阳箬正在园中凉亭,一身及地水天碧长裙,头简单绾了抛家髻,一根通体碧绿的碧玉簪,浑身上下,清爽干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她见查三少远远过来,便笑着依了凉亭道:“查相爷好久不见,最近可好?”查三少抬头,只见欧阳箬美眸中波光潋滟,心中又是一悸,忙几步上前。

目光灼灼看定欧阳箬,躬身道:“娘娘最近清减了不少。”

欧阳箬淡笑着坐回亭内,拈了玉杯道:“是,最近是有些事烦恼,我的凌玉…”她说着,微微有些哽咽。查三少默默坐在她面前,十几年了,她的苦她的累,他都看在眼里,即使有帝王的宠爱又如何。

在楚宫,在楚国,她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异国妃子,前几年为了扶赢州当太子,欧阳箬身上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朝中不少顽固守旧的老臣甚至跑到“云香宫”来破口大骂,骂她是红颜祸水…

所以,他才要逼迫自己站得更高,变得更强,成为她坚实的后盾,用整个查家做她最可靠的后盾。

“娘娘且放宽心思,要不微臣再派人去寻,一个大活人,终归会找到的。”查三少温言劝慰。

第四百一十八章 江湖游(十六)

他说得温声细语,德轩站在一旁心中轻轻一叹,人都道查三少桀骜不逊,但偏偏在自家娘娘面前温和得像猫一般。

放眼望去,恐怕整个楚国,只有在娘娘面前,查三少才能收起他锋利的棱角。

欧阳箬心中感动,想要点头,细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颦了秀眉道:“可是皇上已经派了人去找,如果查相再派人去找,那岂不是?…”查三少自顾自沏茶,修长如玉的手在茶香轻雾中越发显得白净。他闻言轻轻一笑,翠色的茶水在他手中熟练利落地在茶杯中翻转,泼开,像是一副会动的山水泼墨画,端煞是好看,十几年来,他的茶艺越发精进如斯。

“娘娘放心好了,皇上派去的人微臣自会去安排妥当,只是娘娘先前自己派去的人,这可不好说,还要娘娘亲自去联系下。万一两队人马因为误会而兵戎相见,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他说着,一杯清茶就奉在了欧阳箬的跟前。

欧阳箬看了看他,只见他如月般的侧面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她就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

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越来越世故老练,势力像正在生长的大树,那么生机勃勃,势不可挡,他像翱翔的鹰天地越来越宽广,比在深宫的自己更能有办法。

她想罢正色道:“这个不会。本宫派去的人只有一个,只是目前本宫联络不上他。到时候查相爷若找到凌玉帝姬,只要说是本宫和你派去的就行。”

查三少闻言只作淡淡,恍若未闻。他自然知道欧阳箬所说之人是谁,这已经是他与她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个明亮不羁的男人几年前自己还曾亲自与他交过手,武功极高,偏偏又生得好,难道欧阳箬还一直器重他?…查三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清朗的眉目中笼上一层阴郁。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沉默。

欧阳箬今日找他来,一则请他代为帮忙寻找凌玉帝姬,二则是有要事请他帮忙代为查探。如今见他如此神色,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中不由开始揣摩起来。

十几年来,他们一人身在深宫,一人身在朝堂。他对她十几年如一日,心中怀有旖念,不是不知道,可是…

她想罢心中微微一叹,转螓首头对他道:“这几日虞太妃身子不适,要不要今日一同去看望?”

查三少脸上微微一怔,苦笑道:“微臣都怕了,一去又要念叨让我成家立业。”

想起虞太妃越老越固执的劲头,两人不由相视苦笑,又各自别过头去。查三少看着自己面前的清茶,顿时觉得满口苦涩,自己早已年过三旬,不再是当年那个桀骜激扬的少年,可心魔偏偏解不开。

看遍多少红尘女子,每一个都不是她,连半分也不似她。娶妻生子似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

“娘娘放心,明日微臣再去看望太妃,倒是娘娘要珍重,若有不解之事,还望别放在心上,微臣能替娘娘办的,一定会办得到。”查三少眸光流转,不由又锁在她倾城的容颜上。

终究是不忍她有半分烦恼,不忍她清澈的眼中蒙上为难。

“查相…”欧阳箬犹豫了半天,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可是撇开儿女私情,她又觉得不得不说。

“安王你如何看?”欧阳箬定了定神,终于问出口。

查三少闻言微微一笑,官袖一挥,袖上金灿灿刺绣一片流光溢彩:“不足为虑。”

四个字轻描淡写,他的神色一如平常,傲然中带着强大的自信。

欧阳箬心中暗赞,又问道:“那查相可知‘兴华会’”这句话说出之时,她脸色发白,不由捏紧了宫袖。如今展飞与凌玉不知所踪,她一手建立的谍探网中的能手都派出去查探这个悄然兴起的“兴华会”,身边几乎无可用之人。

所谓关心则乱,一个凌玉已经占去了她大半心神,而这种谋逆的帮会又不能让楚霍天知道。所以今日才找查三少来。

“‘兴华会?’”查三少的脸色渐渐郑重,楚国对华地的江湖帮会一向看管十分严,什么时候居然有这样谋逆的帮会他竟不知道?

可稍微一想欧阳箬的身份他便了然,欧阳箬是华地之人,手下都是华地人自然有更多的渠道去探听到这类隐秘的消息。

“娘娘的意思是?…”查三少长眉一挑,低声问:“娘娘的意思是让微臣做什么?”

欧阳箬立起身来,由德轩扶了,向着面前的小园走去,素白如玉的手掌搭在他玄色的袖上,粉红的丹蔻似花一般妩媚妖娆。

她冷声对跟上来的查三少道:“不瞒查相,本宫在华地一向有心腹眼线查探消息,这‘兴华会’原本只是个小小不起眼的帮会,做的勾当也不过是劫富济贫,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突然渐渐有了声色,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若背后没有人暗中支持,怎么会这样迅速崛起?”

“查相且想想,安王镇守的西南在华地源江头,正与华地毗邻,而‘兴华会’兴起之地又是在隆川,正好一江之隔,不是本宫多心,实在是不难不想到是不是安王在背后暗中支持。”

欧阳箬顿了顿又道:“查相身在朝堂,自然知道皇上如今锐意改革,想要将散在各地有实权的藩王一一加以统一收拢,这样地方与皇族之间的联系才能减少,以防心有不轨的皇族坐地壮大,不利于大楚的安定。”

第四百一十九章 江湖游(十七)

欧阳箬点了点头,身边的德轩依然神色平静,恍若不曾听到两人对答。

查三少沉吟一会,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淡淡地对欧阳箬道:“那到时候娘娘打算怎么处置那些谋逆的叛党?”

欧阳箬脸色一白,不由捏紧了德轩的胳膊,德轩身上也微微一动,须臾间两人的眼睛都意味深长地定在查三少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好好…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娘娘与德公公不要这般看着我了。”查三少哑然失笑,不由侧了脸躲避两人无声谴责的眼神。

哎哎…知道他们都是华地人,生怕华地的那群脑门发热的所谓“义士”一个不小心,被楚霍天抓去“咔嚓”了脑袋。但是也用不着用这般幽怨的眼神来凌迟他吧?他也只是例行问问而已。

“查相知道怎么做就行了,本宫相信查相不会令本宫失望的。”欧阳箬这才收回目光,幽幽地开口。心头泛起一股无力,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看中的是“天下”,可是,这身生自己的故国对她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生于斯,长于斯,一朝覆灭,她也会痛,看着同胞为了复国走上不归路,她也会心急如焚。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华地是楚霍天一手打下的,这在楚国国史上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桩功劳,他比任何人更加看重楚华两地的融合一统,任何破坏其中的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即使两人情真意切,但是一旦牵扯到国家大事,一统江山的问题,他还是不会因为任何人有任何改变。

欧阳箬又是一叹,看着满园春色如许,竟没有一丝绿意可以入得她的眼。

德轩与查三少相视一眼,正要劝慰,远远地,忽然看见一队明黄的服色远远地过来了。欧阳箬忙收起脸上的落寞悲戚之色,对查三少道:“查相要不要一起迎驾?”

查三少笑了笑忙道:“不了,今早才刚刚见过皇上,皇上还想编排苦差事给微臣,微臣看着皇上驾到就头疼,还是赶紧避一避才好。”

欧阳箬看着他故意凝成苦瓜脸,不由笑道:“查相如今是不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皇上派下的差事,这个安王可不似表面那般简单,本宫看大郡主的生母也是个练家子。到时候劳烦查相一并查探清楚吧。这差事也当是本宫交于你的。”

她的笑带着三分的捉弄,七分的郑重。美目中波光盈盈,看着面前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由令人心折的魔力。

查三少心中一叹,自己终究不能拒绝她任何要求,草草躬了身,便要退下。欧阳箬吩咐德轩道:“德轩替本宫送一送查相。”

说完,自己命了宫娥,慢慢上前去恭迎圣驾了。

德轩领了查三少慢慢退出了园子,在门廊拐角处,查三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远远地,那一抹明黄轻挽着那一弯碧色身影,满园春色,姹紫嫣红,独衬着他们身影若天上仙人。

这是自己企及一生都无法到达的梦想,他不由觉得天光耀眼难当,多少年来,这个梦该醒了吧。

心底泛起一股深深的疲惫,他就势坐在回廊处的阑干边上,德轩正埋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不对,一回头,就看见查三少懒洋洋地坐着,神情落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累。

他慢吞吞地走过来,躬身问:“查相怎么不走了呢?”

查三少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道:“德公公也过来坐一坐。”德轩看了他一眼,依然慢吞吞地开口:“奴婢不敢。”

查三少嘿嘿一笑,眼清清淡淡地飘来,五月暮春的天光照耀在他脸上,说不出的风流。他哈哈一笑:“德公公说什么不敢呢,如今这楚宫除了李大总管,就是德公公最为势大,满朝文武,谁敢不巴结您呢,就连本相也要敬德公公几分的。”

他微微眯了眼,看着面前斯文白净的德轩,他从未见过有人像他十几年如一日这般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主子没有一句怨言。

德轩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当朝左相,不明白他怎么的突然针对了起自己来,心中暗自揣测。重重的内监副总管袖下,他不由捏紧了手掌,半天才端出笑来:“查相说笑了,奴婢只是伺候贤妃娘娘的下人,做下人要有下人的本份,有幸得各位大人的抬爱那是奴婢的福分而已。”

查三少见他笑得轻淡,知道他心中在嘀咕自己,本来自己也不打算拿他开刷,只是心头一股闷气由不得自己。不由又是没头没脑笑道:“德公公有没有试过喜欢过一个人?”

他突然长叹一声,看着廊外的一支梨花蜿蜒伸展,极尽鲜妍,突然寂然笑道:“喜欢过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那么美,那么好,可是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十几年来,这么深深地放在心里…”

轻而凉的话,像温和中带着寒意的春风飘散在四周。

德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隽的面上闪过一丝同情与怜惜,袖中的手动了动,仿佛要拍上那悲凉男人的肩膀给他安慰,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缩了缩,低了头,更深地躬身道:“查相喝醉了…”

第四百二十章 江湖游(十八)

“是的,查相醉了,醉得有点糊涂了,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奴婢扶查相回府吧。”德轩上前一步,看定查三少,伸手要扶。查三少在他幽幽的眼眸下,忽然觉得暮春三月竟有些冷:“醉了?!德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么?”

“不明白。”德轩看着他,一板一眼地开口:“奴婢不想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奴婢也想查相不要再说这些话,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他的郑重其事让查三少突然觉得想笑。他一把抓住德轩的衣领,再也掩饰不了眼底的鄙夷与怒火:“其实你都明白的不是吗?其实你都知道不是吗?这些年,你看得最清楚,但是就是装作不知道对不对?你和她一样,就是在一旁看着本相的所作所为,嘲笑本相的痴心妄想!你们都是…”

他俊颜上再也掩饰不了积蓄起来的伤心愤恨,失血的唇颤抖地吐出最后一句:“你们都是那么地…残忍!”重色的官服越发衬得他脸白似雪,形单影只。一种身处繁华高位的悲寂深深地笼在他的身上,无端令人觉得替他心寒。

他想笑,突然发现自己一声也笑不出来。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刻意的多日未见她,今日却而被她与皇上相拥的那一刹那伤到了?

德轩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愤怒,在颤抖,他如何不明白他所说的一切,他如何不懂得他心中的愤恨与怨气,只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不是么?…

“贤妃娘娘曾说道,放眼当朝,只有查相是个惊采绝艳之人,只是奴婢今日看来,查相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痴人而已。”德轩波澜未惊的眼眸中终于迸出森冷的怒火来。

他有什么资格说残忍?难道他的一厢情愿的付出,自家的娘娘都能欣然接受?她多少午夜梦回,难以安寝,只为化解不了他的痴,他的执着。

多少次,她握了自己的袖袍道,如若可以在楚京中找出一位相当的女子能入得他的眼,她必定亲自替他向皇上请求赐婚。

她的苦在于不能宣之于口的无助,她只能一面内疚,一面又不得不依赖查家强大的世族背景,为她,也为了三皇子秦赢州!

痴人!两个字像当头的一盆凉水浇头而下,查三少通红的眼渐渐清明,他放开手中紧紧揪住的衣领,退后一步。忽然轻笑一声:“好,是痴人。你说得果然不错。”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重重宫檐,琉璃做瓦,朱红漆成的宫墙,飞檐楼阁,轻巧无双,可这是楚宫,这是无形囚禁她这一生的地方,也许是她甘愿被囚禁的地方。

“查相,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府吧。奴婢在前面引路。”德轩开口,声音回复了平静,身为宫中的奴婢,最应该懂的便是不该听见的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不该看见装作什么都没看看见。

查三少看着面前的德轩,忽然冷冷一笑,邪妄地靠近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德轩猛的抬头看着他,眼中陡然迸出凛冽的寒光。

“查相请回府!——”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五个字来,手微微颤抖着,他看着面前的查三少,克制着一巴掌甩到他的那张过分妖娆脸上的冲动。

“就不劳德公公相送了——”查三少哈哈一笑,官袖一甩,大步向宫外走去。说话间,他的人已经飘然行了五六丈。

德轩看着他走远,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他终于像一只松懈了所有防备的刺猬,慢慢收拢身上因为巨大的愤怒与惊恐而迸发的寒气。

查三少,查左相——这个可恶之极的男人,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临走前,他那一句是:“你也喜欢她是吧…”

喜欢?!他有什么资格说得上喜欢。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只是个阉人而已!

他清冷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萧索。查三少愤恨与怨怼其实算得上什么,起码他还有资格怨恨,而自己可是连喜欢的念想都不敢有。哪一个人更悲哀?

他看着查三少的渐渐消失,终于转回身,眼底又恢复万古不动的神色,甚至有一种深深地自傲。

就算是桀骜如查三少一般的人,就算是九五至尊又是如何,最后只有自己陪在她的身边最长久,最是长长久久…

凌玉被周生一行带着出了那座山,她心中惶急,可是又没有半分的办法,周生之前乔装得唯唯诺诺,可是一旦真相揭破,他变得十分可怕。软硬不吃。

凌玉若是破口大骂,他装聋作哑;凌玉若是以绝食相逼,他就冷着脸,点了她的穴道一口一口地逼她吃下去。

几番下来,凌玉着实怕了他,但是怕的同时,心里又委屈又不敢说。她从小到大,虽不是锦衣玉食,但是碰到的人都对她和和气气的,到了楚宫三年,更是连一点苦都没吃过。

可是这周生,简直是她见过最最坏的人了。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凌玉用自己仅可以活动自如的双手,拨开在面前横着的树枝,看着远远显出轮廓的村镇,恨恨地问周生。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周生不回头,冷冷地开口,甩给她一个阴冷桀骜的背影,大步向前走去。

“你!——”凌玉闻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等等要走水路,你就不用整天叫个不停了。”周生冷哼一声开口,说罢转头对手下吩咐。那人得了命令,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走水路?!”凌玉疑惑开口:“为什么?”

“凌玉帝姬,难道你身为华国人已经忘记了祖宗了么?源江!源江到了!”周生突然恶狠狠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拽起,站在高地上,只见在远远地地方一条奔腾的江水滚滚地流过,即使隔了那么远,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江水的浩荡奔涌。

第四百二十一章 江湖游(十九)

“终有一日,我周峰一定要将楚贼驱逐过源江,终有一天,我周峰也要他们尝尝他们什么是锥心刺骨的亡国之痛。”周生平凡的脸上奇迹般地熠熠生辉。

凌玉胳膊上传来的一股大力,捏得她的胳膊剧痛无比,她又不敢大声疾呼,只得嘴里嘶嘶地倒吸着气。看着周生狂热的面庞,凌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与自己的母妃欧阳箬不同,欧阳箬国破之后便随了楚霍天上了楚京,所见所闻毕竟有限,而凌玉流落在外,见的多的是华地人灭国后的痛苦与誓死复仇的慷慨激扬。

她看在眼里,知道对这种有热血的人是半分也说不得。

母妃曾在楚宫与她细说华国不得不败的必然命运,又常常对她说要放眼“天下”,四国之中,只有华楚两地相近,不似秦国有山脉阻挡,风俗极相近,华楚两地地理资源可以互补,若是一统,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

可是这两字“天下”,对凌玉这种对国事懵懂无知的女子来说还是太过遥远,虽然看不懂母妃眉宇间的复杂神情,但是其中的无奈的痛苦她却是看得懂的。母妃自是有大智慧的女子,尚在理智之余还对自己的亡国尤有痛楚,更何况如周生这般的人?!

所以她看着周生只得尽量抿紧红唇,不发一语。

“凌玉帝姬,你看到没有?!如果你有一分是流淌着华地热血的话,就该为华地百姓做一些事!”周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痛得脸色发白的凌玉。凌玉被逼着对他对视,一双美目中因痛而显得水光朦胧,但其中又蕴含了一丝淡淡的怜悯。周生本是心中郁郁,不小心被凌玉激了起来,一时失控。若凌玉或拧了脖子再说几句,他说不定便会对她痛打下手,但偏偏凌玉一双明眸只静静看着他。

这一眼,让他发热的神志慢慢恢复了回来。他看了凌玉半响,这才慢慢放开她。

凌玉手得了自由,忍痛踉跄下了高处,掀开衣袖一看,已经是青紫一片,要是周生再激激昂下,说不定就能把她细细的胳膊给拧断了。

还好,还好…她心中暗暗道,周生就是个疯子,以后还是少惹他为妙。

周生发过火之后,手下派去的人已经找来了一艘小渔船。

“上船!若是你想要跳船逃走,论水性,你不是我的对手。到时候水中剑无眼,把你砍了,也怨不得我!”周生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凶狠,冲凌玉恶狠狠地开口。

凌玉不敢再招惹他,乖乖上船,只趁他不注意白了他一眼。一行人就这样上了船,一路往南而去。

水路行得极快,不到一两日功夫就到了一座大的城镇。凌玉在船上过得极难受,几个人,除了她这个女子便是男人,船又小得很,休憩之时腿脚都伸不开,而且一想到身边就是男人,她更是觉得难受之极。

“我要上岸!”凌玉看着远远渡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由对周生开口要求。

“上岸?!”周生眼中一闪,终于点了点头:“好!都上岸。反正也快到了…”他说完,便让手下人将船慢慢向岸边渡口撑去。

凌玉松了口气,突然周生一把将她从船头拉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黄的事物,似笑非笑地对凌玉开口:“这个,戴上!”

凌玉警惕地想后退,皱了秀眉道:“我不!这是什么!肯定不是好东西!”短短几日相处,她已然清楚了周生的脾气,他非但软硬不吃,更对自己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念头。她知道自己这次也一样逃不过他的整治。

“废话什么,叫你戴上就戴上!”周生不理她的挣扎,手上疾点两下,制止了凌玉的挣扎,将那张黄黄的事物贴在了她的脸上。

凌玉浑身不能动弹,只得任由他在自己的脸上将那事物抚平。一阵冰滑过后,她只觉得那张黄黄的东西已经牢牢覆在了脸上。

周生弄完,又仔细看了看,突然得意地怪笑两声:“这样任谁也认不出你来了。”

凌玉一听,恍然大悟,这发黄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江湖中所谓的“人皮面具”!

一想到此处,她几乎要呕。只恨得眼中怒火迸发,恨不得将周生浑身上下戳出几个血洞来!

周生不理她的眼神,冷笑道:“到了镇上,你乖乖地跟在我身边,装成我患病的娘子,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

说罢,解开了凌玉身上的禁制,凌玉还未张口怒骂,他手中又是疾弹两下,一颗不知名的东西在凌玉张口瞬间已经顺着她的喉咙飞去。

凌玉得了自由,又是怒又是气,不由俯身大声咳嗽,想把自己被迫吃下的东西又吐出来。周生立在一旁,又冷笑道:“放心,这东西不会要你的命,只不过让你暂时头昏眼花,扮得更像而已。”

凌玉咳得喉咙沙哑都咳不出那药,闻言不由恨恨抬头,瞪了他一会,忽然冷笑道:“我道你周峰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逼迫弱女子的无耻小人而已。别说你要成什么大事,就看你的无耻卑鄙,什么事都只会是落花流水,一事无成!你这般对待我,若到时候需要利用我凌玉的时候,你就看我到底肯不肯!!”

周生被她的话说得一怔,眼中不由闪过犹豫。随即他又恢复常态,嘿嘿一笑:“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要,我们‘兴华会’到时候举事,你只不过是一张幌子而已…”

他说着,又猛地俯到凌玉耳边,一字一句的道:“而幌子,是不需要说话的。只需要乖乖地坐着,让一干人参拜而已。”

第四百二十二章 江湖游(二十)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凌玉沙哑地冲他喊,要不是人皮面具遮着,她面色一定看起来苍白如雪。

“没怎么样,只是需要你凌玉帝姬的正统的皇家之血而已。”他看着坐在船边的凌玉,不屑地开口,说完返回船里整理包袱。

凌玉听得他桀桀的怪笑,心里冰冷一片,不由捂了脸,触手处一片粗糙不堪,想要揭下来,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眩晕,手脚发软。

周生见她药效发作,也不再与她多说,只定定地看着那渡口渐渐靠近,以及那越来越多的人潮。

到了小镇,凌玉由周生扶了,慢慢走到城门。周生又变回了那唯唯诺诺,酸气迂腐的书生,而凌玉,不消说,成了容色蜡黄,病体吁吁的小娘子。这小镇人来人往,也算是个稍大一点的小镇了,凌玉未来过此处,也不知道这是属于楚地还是华地,也许是两者之间的交汇边镇吧。

她一边打量,一边暗自揣测。

周生扶了她先到了一家卖面的摊子坐下歇息。

一人一碗大大的阳春面,凌玉这几日只吃干粮馒头,又跟周生怄气绝食过一次,好久不曾吃过正常一点的食物了,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恨不得立刻倒在肚子里才好。她颤巍巍地拿了筷子,手却不由抖了几抖,筷子啷当落地。这是什么劳什子的药?让她手足酸软不堪,现在可好,连筷子都拿不稳,这可怎么吃东西!

一边吃面的周生见状,慢慢地俯下身子捡起筷子,在自己袖口上擦了擦,温声对凌玉道:“娘子,再且忍一忍,等等为夫为你寻得好郎中,你的病就好了,来!多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