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面来要喂凌玉。凌玉一呆,撑着力气侧过身去,眼中不由滚下委屈的泪来。

她虽不是金枝玉叶,但也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周生那一口一个小娘子叫得她心中一阵恶心。

周生见凌玉不理他,似有些无奈地开始手足无措,端了面碗转到凌玉面前,又好声好气地劝她吃面。

凌玉无法只得低头垂泪,两人正在僵持不下,忽然远远地有人骑了马过来,当先一人下了马,大步走到面摊老板面前,似拿了一张画像之类的给老板看。

“老板,有没有看见像这画上的少女经过?”那人声音有些严厉。

面摊的老板正忙着招呼客人,正打算不耐烦,回头一见那人身上衣着不凡,只得随意看了两眼:“没有,真的没有,这姑娘漂亮得很,要是小老儿见过,一定记得住的。”

凌玉正在垂泪,闻言便侧头看过,忽然浑身一震,张口欲呼,那些人的马鞍上分明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印记,那印记她太熟悉了,他们是楚宫大内的带刀侍卫!

是!一定是母妃派人来寻她了!

凌玉浑身颤如抖筛,想要站起身来,奈何无法立起,口中欲呼,却不知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

那人见到这边的异状,不由回头看。凌玉手一推,整个人就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面摊上的客人们顿时议论纷纷,那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狐疑,慢慢地走了过来。

快了,快了,只差一点点就能脱离周生这个魔头的控制,回到母妃身边!只差一点点,就能让叫母妃去找展大哥的下落。

凌玉竭力地想向那人爬去,正要抬头,一双冰凉的手突然就扶起了她,随之还有令她作呕的声音:“娘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病了?!这可怎么办啊!娘子!娘子!…”

他扶了她,惊慌失措地喊着,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周围的客人同情不已。不少人围了过来纷纷问询,又说了不少镇里有名的郎中,命他们去看看。

周生唱做俱佳,扮了一个无用却又善良的书生,带了自家的娘子到镇上看病,却不巧自家娘子突然发病…

凌玉被周生紧紧地抱在怀里,浑身不能动弹,只好用眼睛去急切地找楚宫来的大内侍卫。可是她没料到,那楚宫出来的侍卫只扫了她面上一眼,便了无兴趣地走开了。

凌玉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耳中听得他们的马蹄声声渐渐远去了,心中那一点火苗也渐渐熄灭。

周生将她小心扶在椅子上,对周围关心的人们团团作揖,口中感谢,又转头对凌玉道:“娘子,若你实在吃不下,那为夫带去看病吧。”凌玉闻言抬头,只见周生的眼中划过一丝警告。

她看着那远去的几骑楚宫大内侍卫,看着周生的眼睛,只得慢慢地点了点头。周生眼中的凌厉神色这才慢慢放缓,丢了几文钱在桌上,将凌玉扶起,与那些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镇街上人潮拥挤,渐渐地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楚京。

“嫣红阁”内,一片莺声燕语,歌舞升平。

在其中一座的院落里内厅里,一进门,就见一幅一人宽的画屏,薄薄的红绡蒙了画屏上的半裸仕女,一幕一幕的漫天桃红色的红纱飘下,似云似雾,一层一层将里面与外间隔开。

隐约听得里面里有男女调笑的声音传了出来,女的娇嗔嘤嘤,男的笑声朗朗,似听到了极开心的话。

“查相,这般美妙的所在你也找得出,本王真是佩服了…呵呵”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的醉意,“王爷,都说好了,在私底下,你我不必这般疏离才是,来,映月,去给王爷斟酒,满满当罚一大白也…”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出,懒洋洋的,带了三分的魅惑,七分的沙哑,听起来似在心中不经意地一挑,挑动最隐秘的一根弦。

第四百二十三章 江湖游(二十一)

“嫣红阁”新来的丫鬟灵春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只见纱帘漫漫,影影重重,脂粉香四溢,充满了暧昧气息。终究是脸皮子薄的姑娘,见里面笑声阵阵,更是不敢进去。

“这位姐姐怎么了?”有一道轻软的声音在身边传来,灵春闻言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着绯红色的丫鬟正带了好奇之色打量着她。

“没…没…嬷嬷叫我来送酒水,可是…”灵春被她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中微微有些被瞧破心思的尴尬。

“姐姐是不好意思进去吧?是新来的吗?”那丫鬟咯咯一笑,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漆盘:“没事,就是送酒水就是,又不会把姐姐吃了。姐姐怕什么?”

“我帮姐姐送吧,下次可别这般害羞了,这阁子里,像姐姐这般脸子薄的还真少。”她笑嘻嘻地道,在灵春听来,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

她刚想辩驳什么,却又黯然垂了头,辗转被卖了几任主家,仗着还有点眉清目秀,还不至于被配个下等的小厮,被主家卖个高价,可是没想到竟是被卖到这里,如今到了这烟花之地,什么心思都绝了。

她正想着,那丫鬟早就笑嘻嘻地端了酒水进去,灵春看了一眼,正准备回厨房,眼角瞥到一个事物,却不由怔住。

只见那丫鬟脚上着了黑靴,衣裙晃动下,一点寒光缠在腰间。再仔细看时,却是没有。她心头微微一紧,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在“嫣红阁”也不过月余,虽不太熟悉,但是从小便是察言观色惯了,人只要过了她的眼前,基本上都能记得住,这个丫鬟虽热络,可是面容却是十分生,再说,在“嫣红阁”中,嬷嬷为了让丫鬟们走起路来轻盈,从来都是挑最轻软的绣花鞋让她们穿,即使好是寒冬腊月亦是不许她们穿棉靴。可是面前的丫鬟却是着了劲装靴子…

灵春心中疑虑重重,还未想个明白,就悄悄随了她身后走进去。内厅里的声响渐渐大了,那道好听的男子声音参杂在其中,玉声凛冽,格外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进来,单单是为了那陌生丫鬟腰间的一点寒光,还是想进去瞧个分明,那样声音魅惑的男子究竟生得如何面貌?

她心头纷杂一片,乱哄哄的,更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纱帘撩开,席上的人早就有了七分的醉意,一个个歪在美人怀中,各自调笑。灵春看着那丫鬟上前,换上酒水,待到上席,有个男子声音又响起:“这个丫头长得不错,特别是那双眼睛,王爷瞧瞧,可否像是黑珍珠一般。”

他声音轻慢,修长的手一指眼前的丫鬟,哈哈笑起来。左首席上的王爷闻言斜了眼看,口齿不清地道:“好…本王看看,哎,喝得眼睛都花了,来来!走过来让本王看看…看…看是什么珍珠假珠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在烟花之地,这样的调笑戏弄本是寻常。灵春看那丫鬟立在众人之间,脸红如秋柿,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样的境地本是意料之中的。灵春心中不忍,连忙悄悄走到右席,执了酒壶给那男子倒酒:“公子请慢用。”

那男子微微瞧了她一眼。只一眼,灵春便觉得心仿佛在一刹那停了一下,那人面容俊美无铸,一双丹凤眼妩媚似女子,眼梢微红,似胭脂晕染开来,薄薄的红唇似血,玉面红唇,说不出的妖媚无双,那似笑非的神气更是摄人心魄。

“查相!你瞧瞧,这美人看不上本王呢。”那位王爷在一边唤他。灵春心中一震,回过神来,身边的这位男子竟然是名满楚京的“查三少”——查相爷!

“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王爷可就不懂了。”查三少哈哈一笑,搂了身边的迎月的纤腰笑得放浪形骸。

那王爷一愣,哈哈一笑,果然真的就踉跄上前拖了那丫鬟入席。灵春心中大急,身子一挺,就要上前去解围,却不料衣角微紧,却是被那查相爷坐在了身下。

如果要起身势必要让他让一让,可若真要如此,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所以她只好惶恐地坐回他的身后。

查相只顾嘻嘻笑着与迎月调笑,那边王爷也搂了那丫鬟哈哈劝酒,大凡风月场上的男子偏偏喜爱看青涩姑娘为难娇羞的模样,一旦她们被逼无奈喝了,总是觉得做成了一件极得意的事。那丫鬟几番挣脱不得,只得喝了好几杯,又似因不胜酒力呛得连连咳嗽。

灵春跪坐在查三少的身后,看着他们一个个笑得张扬,或露骨或者隐晦的话在席上讲来,直羞得她如坐针毡。身前,一股淡淡若有若无的杜若香幽幽传来,在甜腻的脂粉味中独有一份微苦清冽。她辨认半天,才发现是前面的查相身上的味道。

她看着自己的裙摆在他的身下紧紧压着,只能无可奈何继续跪坐着,百般无聊之中,她盯着身前的权倾朝野的查相,不由想起了楚京中对他的传言。

都传道他才高八斗,位极人臣,但偏偏好男色。可是,今日所见,她却越发糊涂,怎么查相搂着迎月姑娘却半分“兔子相公”的神态都无?她想罢又觉得失笑,难道每个性好男色的男子都在自己的额上写明吗?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不觉得时间那么难过了。正在此时,那王爷似玩厌了怀中的丫鬟,手一推,有些不耐:“查相,你来调教下这丫头,怎么这般不解风情。”原来他又要灌那丫鬟酒,她却是再也不肯喝了。

那丫鬟被他一推,就推到了查相的席前。查三少醉眼朦胧,手略抬,便抬起了那丫鬟的脸:“啧啧,这么个小丫鬟,本相看也不怎么识趣,还是叫嬷嬷来调教才是。”他说完,转过头笑嘻嘻搂了迎月。

灵春正好在他身侧,抬头看去,只见那丫鬟正艰难站起,似脚踝受伤,不支地向前一歪。一道寒光闪过,灵春不由尖叫一声。

第四百二十四章 江湖游(二十二)

只见那丫鬟眼中寒光陡然乍起,手摸向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就直刺查三少的心口。灵春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猛地将查三少向后拉。她平日干过不少粗活,手劲不小,这一下子,将查三少猛地拉后两尺多。

剑光闪闪,变乱顿起,迎月尖叫一声,竟吓得昏了过去。灵春只觉得身上被重重撞上一具充满杜若香气的男子躯体,还未回过神来,本是醉醺醺的查三少一个打滚,迅疾无比地滚到一边。

他冷哼一声,长袖子一震,雕刻了精美图案的红木案顿时飞起,迎面接下了那假扮丫鬟女子的第二剑。满桌案上的酒水菜肴“哗啦”掉了一地。顿时本来歌舞升平的内厅一片惊叫和奔逃声。

灵春只觉得面前寒光四射,那柄软剑就在她跟前堪堪扫过。她吓得浑身发抖,只能紧闭双眼,不敢去看。

耳边听得那丫鬟怒喝一声:“你这楚贼!受死吧!”她说完,长剑一振,就跃到查三少跟前,剑招凌厉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查三少步履微斜,冷冷一笑,似血红唇吐出一句话:“自寻死路!”他手完,手中的长袖漫卷,袖底呼呼生风,挥洒格挡,长剑虽凌厉,却始终进不了他身侧半尺。

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渐多,有人高喊着“拿刺客!快拿刺客!”灵春一听,这才回过神来,抖抖索索地缩在柱子后面,偷着眼睛张望。

只见剑光中,查三少身形潇洒,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恍若天人,一招招凌厉的剑招攻势均在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挥手中化于无形。

暗杀的女子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手中的长剑越发舞得寒气逼人。灵春只看得手足冰冷,她长这般大还未见过这种场面,但心中却莫名有种兴奋的感觉,似不敢看,又不很想看的矛盾心情。

查三少在剑光中,一点不觉急迫,他身形飘逸,那一套格挡只守不攻的套路犹如舞蹈一般,十分漂亮。

灵春看得都呆了,若不是眼前是一场暗杀,她几乎以为两人是合谋好的切磋喂招。屋外的护卫渐渐将四周包围起来,待灵春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整个内厅除了查三少与那女刺客,便是自己了。

“你逃不了了!”查三少长袖一震,一股强劲的内力将那女刺客的剑尖震得偏离半尺:“来人,捉住她!”

他说完,冷冷一笑,飘身退开。护卫一拥而上,顷刻将那女刺客团团围住,长剑长刀纷纷向她身上招呼。

不到半刻,那女刺客终于束手就擒。内厅已是狼藉不堪。查三少面上酒气未散,红霞染颊,衬着俊颜,越发魅惑无双。

“说!是谁指使你来行刺本相!”查三少上前,冷声喝问,声音寒洌,与方才席上的慵懒魅惑的语调完全不同,灵春只觉得寒毛倒立,惊出一身冷汗。

那女刺客怒喝一声:“你这楚贼,人人得而诛之!”她说完,牙根一咬,查三少神色一怔,没想到她刚烈如此,正要错开她的下颌已是来不及了。

不到片刻,女刺客毒发身亡,灵春缩在柱子后面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七窍流血的模样。她临死前,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死死盯着她。

灵春心头一阵发寒,不由抱了双肩瑟瑟发抖。周遭一切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飘渺,她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多久,面前一道阴影覆下,她有些懵地抬头看去。

查三少冷眼看她一会,慢慢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嗓音清冽,似雪水冰冷。灵春慌忙跪下:“奴婢…奴婢叫灵春,是新来的婢女。”她连连磕头,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年轻相爷为什么会单单来询问她的名字,难道他怀疑她与女刺客有关?…

灵春心中一激灵,冷汗涔涔冒了出来,想要辩解却不知该说什么。查三少看了她一会,这时“嫣红阁”的嬷嬷急匆匆过来,连连赔罪。

查三少静静地听着,不吭一声。半天他才问道:“王爷都安置好了?”

“是是,王爷由人护送着回府了,查相放心。”嬷嬷连忙回道。

“这个婢女是新买的?”查三少指了灵春,嬷嬷一怔连忙回道:“是是,才刚来嫣红阁月余,她手脚还算勤快,是不是得罪了查相?还是与那刺客有关?尽管抓去讯问,老身没有半句说的。”

灵春心一凉,还未喊冤,查三少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把她的卖身契拿来,本相买了她。”

他说着又看向灵春:“你拿了卖身契,就可以走了,来去自由,不必为婢。”

灵春顿时呆了,心念念的自由就在眼前,可惊喜这般大,却不知是不是身在梦中。一旁的嬷嬷连忙按着她的头:“哎呀,还不赶紧谢查相爷,这个死丫头,真不懂得规矩。”

灵春被她按得磕了几个头,起身后亦是直直地看着他,不知避讳。查三少也不以为意,淡笑道:“也罢,你救我一命,我还你自由,这样你可满意?”

他目光灼灼,似一年最后的春光皆在他的眼中,灵春怔怔地开口:“可是,奴婢没有家人了。相爷要奴婢走,奴婢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安身立命。”

她泪水滚落下来,竟是止不住。查三少一怔,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买下她,还她自由,以为是一报偿还还一报,没想到却是断了她的生路。

“那…你就在本相身边伺候,到时候存够盘盘缠了,想嫁人了,本相自然会放你走。”他温声对她说:“本相看你刚才反应灵敏,也许这是你的长处呢。”

灵春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心中一时悲喜交集,不知从何言说。查三少见这事处理完了,便随低头查看那女刺客的软剑。

他突然对灵春招手:“你过来。”灵春遵命走过去,他将那剑在她腰间比划一下,突然手指微曲,将剑弯成弧形,套在她的腰间。

“这个,你放入束腰中。”他命她将软剑藏于腰上的束腰。

第四百二十五章 江湖游(二十三)

灵春虽疑惑不解,却也依言套上,藏于束腰之中。嬷嬷早就退下了,整个内厅就只剩他们二人,还有那一股萦绕不去的刺鼻血腥味。

灵春藏好软剑,心中隐约有些知晓他的意思,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给他看。女刺客腰肢比她略纤细一点,但也无妨碍这软剑的收放自如。

查三少沉吟片刻忽然走到她近前,微微搂住她的腰肢,手轻搭其上,细细抚摸。他的姿势暧昧,灵春虽知他并不是故意调戏,却也羞得满面通红。他靠得极近,身上的杜若香气又隐约在鼻尖回荡,若有若无,她几乎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还是第一次与这般名倾一时的大人这般靠近。

查三少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只低头沉思,忽然他眸光一冷,哼了一声:“本相就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

他说完,俊颜上怒色深深,转身拂袖急步走了出去。灵春怔怔地看着他离开,许久才慢慢地抽出腰间的软剑。

剑体森寒,她心中亦是如此。倒不因为他的突然离去,而是想到他离去的最后一句话来。若她猜的不错,女刺客行刺之前,是被王爷紧拥在怀中灌酒的,而王爷的手,可是在女刺客的身上流连,若说他发现不了女刺客腰间的坚硬之物,的确是——任谁也不信!

灵春轻声叹了一口气,慢慢回了自己的住所,她如今所要做的,不过就是静静等待,等待他承诺的实现,或者是等待一个飘渺的未来…

凌玉被周生挟制着到了一处僻静破败的院落,因为此地靠近源江,地气湿润,院子的土墙上长满了不少鲜绿色的杂草,墙地阴湿之处也长满了苔藓。

正午的空气一蒸,青草气息与泥土特有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凌玉肚中饥肠辘辘,却苦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得含了一对泪汪汪的大眼,直盯着周生看。

周生却不理她,径直进了房门,稍微收拾一下,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冷冷地开口:“好好呆着,我给你买点东西吃。哼哼,要是像方才这样生事妄图有人来救你,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又在她身上点了几处大穴,这才锁上房门出去了。凌玉听得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几日来心头的委屈一起涌上,不由无声地抽泣。

这时,院中似有石子落地的声音,她不由一怔,以为周生去而复返,听了一会,却是无人进来,想着又自顾自伤心落泪。

正想到自己不听展飞劝告硬是做了烂好人把周生这条中山狼放在身边的时候,门突然轻轻“答”地一声,她心中一惊,连忙向门望去。

可恨周生制住了她周身大穴,她使劲转头,却转不过去,只能看到门似被人推开,缓缓露出一条缝隙来。

那轻缓开门的声音像是在她心头碾过一般,偏偏门缝里没见到一丝人影,这样诡异的情形激得她浑身寒毛倒竖:这…这可是青天白日,如果进来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啊!不可能!不可能!…她强自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要害怕,可是这开门之人仿佛要故意与她作对,开门的动作缓慢得让人想惊叫。

凌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她浑身不能动弹,老早一蹦三尺高,窝在角落里打寒战了。终于门打开了,凌玉只见有个青影闪了进来,眼前一花,那人将她从床上扶起,揭下面巾轻声唤道:“凌玉,你怎么样了?”

凌玉失魂落魄地看着面前的人,嘴唇喃喃动了两下,却是说不出话来。那人一拍脑袋:“你穴道被制住了。我给你解穴。”他说着手上轻点,凌玉只觉得浑身一松,就软软地趴在他的肩上。

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泪越发急地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膀,将他的青色长衫湿濡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我今日来只跟你说几句话就走…”他还未说完,突然“啊!”地一声轻呼,忙不迭地将她推到面前。他侧头一看,只见自己肩上牙印深深,她居然发狠咬了他一口。

凌玉红着眼睛瞪着他,又似哭又似笑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又回来做…做什么?难道是看我这般样子想要取笑我?…呜呜…我…我恨死你了!我要告诉我母妃去!呜呜…”

她说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破败的房子几乎被她的哭声震下一层灰来。展飞尴尬地看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按捺下焦急的心思,温声哄她安静,可凌玉偏偏不听,只放声大哭,似要连着几日的惊恐委屈一起哭出来。

展飞哄了半天,几乎想要伸手捂她的嘴,又是见她哭得可怜,再加上自己这些天暗自跟在后面,的确见她吃了不少苦头,只能无奈地伸出胳膊举到她面前:“你若是真要生气,我再给你咬几口,不要哭了,再哭,这里就要发大水了。”

凌玉见他胳膊放到自己嘴边,终于停了哭声,抽噎着恨声问:“真让我咬?”展飞冲外面张望一眼,以防周生突然回来,回过头来点头道:“是,是,只要能让你消气,你赶紧咬。”

凌玉心中微微一甜,突然张口咬下。咬到一半,展飞不由“哎呦”一声,下意识绷紧肌肉。凌玉推开他,瞪了他一眼:“你还说让我咬!骗人!不许绷得紧紧的!还有不许运内力!”展飞没想到她当真咬他,只得无奈点头。

这第二下,凌玉就着刚才的牙印,慢慢地咬下去。她存心就要他痛,自然咬得又慢又狠。展飞又好气又好笑地忍着痛,凝目望去,她哭得红通通的双眼犹如兔子一般,那双似极了欧阳箬的眼睛闪着孩子气,天真美丽。

手臂上的剧痛过后是奇异的酥麻,他心中不由一悸,定定地看着她。

第四百二十六章 江湖游(二十四)

凌玉咬了一阵子,心头的气才消解了。她暗笑着掀开他的袖子,果然见一排深深而整齐的牙印,殷红得要渗出血来。果然这样的咬法又痛又深。

她得意地看着他:“哼,让你装死骗我!把我丢给那个死人周生,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她说完,突然发现展飞怔怔地看着她,明亮的大眼中神思闪闪,心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慌乱浮上:“你…你看着…看着我干嘛?!”她扭着手,奈何手足酸软无力,紧张之下,纤手竟微微发抖。

展飞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没…你也别先生气,这周生图谋甚大,我只不过将计就计,先诈死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暗中跟着他们,看他们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了…”

凌玉慢慢听他将计划讲来,他又说起一路跟随来的发现,凌玉也想起一路上周生零零碎碎的一些话语,心中暗凛:“这周生恐怕是要‘复国’!”

展飞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周生是华地‘兴华会’的堂主,武功颇高,计谋也甚深,所以你在他面前不要露出什么口风来,特别是楚宫中的一些事,尽量半真半假糊弄过去,周生这人疑心很重,手段又狠辣,你若信口胡说,他是不会信的,到时候你就吃苦头了!”

他说到此处,又仔细看了她瘦而尖的下颌,忍不住伸手轻抚过,眼中露出一丝愧疚自责:“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手心略略粗糙,虎口上有一圈用剑留下的粗茧,粗粗的,麻麻地撩过。凌玉心中一悸,红了脸低了头,这几日的委屈惶恐通通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展飞见她低头羞涩,看着自己的手,尴尬地缩了回去:“你…”凌玉也在同时开口:“你…”

两人对视一眼,又慌忙错开。凌玉只觉得周围突然热了起来,手脚更不知要往哪里摆放,只能不停地摆弄衣角。

光影在布满灰尘的窗中投下,灰尘缭乱,似被什么惊扰一般。过了半晌,展飞才轻咳一声:“你…好生保重,放心,我会在周围跟着…忍耐一下,找到主谋之人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凌玉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恩,我等着你!”她笑颜嫣然,泪水犹含在眼中,水光潋滟,一张被人皮面具覆盖住的蜡黄脸色竟生动不少。

展飞亦是回以微笑,知道不能再久留,拍拍她的头,命她躺好,点了穴道,闪身出去。凌玉静静躺着,听着他将门锁又重新落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最后消失不见。一颗心不再凄苦,甚至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到了傍晚时分,周生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位面相有些阴沉的妇人。他解了凌玉的穴道,见她神色有些萎靡,哼了一声:“以后乖乖不要乱跑,我自然不会点你的穴。”他指了那妇人:“她以后就看着你,你别想耍什么花样!”

凌玉佯作畏惧点了点头,周生见她不再倔强,以为她绝了逃跑的心,心中微微松:“知道就好。等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了你。”他说完,就出了房。

那妇人似哑了一般,不看她,只简单收拾凌乱肮脏的屋子一会,便要出去。凌玉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她要走,连忙唤住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饿了,能不能给我拿点吃的?”说罢脸都红了,还好脸上戴着人皮面具,透不出红来。

她自小被翠纹姑姑照顾得十分妥帖,从未这般饿到要向人讨要食物,心中自然是万分羞恼的,可一想起方才展飞临去前的那句话,心中又升起勇气,不论如何,都要忍耐下去。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口,出了门,不一会,拿来几个馒头,一碗清水给她。凌玉再也顾不得仪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就这样一连几日,凌玉都在这偏僻破败的庭院里,周生给她下的药量只能让她走几步而已,想在庭院走走,都是十分费劲。那妇人照料他们的一日三餐,不说话,忙完了就躲在厨房一边的小房间里,似也不担心凌玉会逃跑。

周生行踪甚是诡异,有时闭门不出,有时候又连夜出去,有时半夜凌玉正睡得迷糊中听到有人轻扣门,几个黑影闪进,那周生屋子的灯便亮了。

她探听不到他的秘密,也无从猜测,只好按捺下性子,心道终有一天,他会用到自己,到时候一切真相便会揭开的,更何况…

她微微红了脸…想起那天她在他手臂上咬下的深深牙印,又是羞又是一阵甜蜜,左思右想,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痛…

周生有时看到她这般失魂落魄,自然不知她脑中想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还道是她为自己的前景担忧,常常冷声道:“你死不了的,还有大用途。”

凌玉懒得与他辩驳,只默默回了屋子。周生一肚子的冷嘲热讽统统都只能吞回肚中,之后越发神秘莫测了。

凌玉被囚了四五日之后,突然一天醒来,发现自己——癸水来了。她脸红耳赤地收拾床铺。在楚宫之中,都是宛蕙姑姑亲自帮她料理此类事物,这出来一两个月,她虽跟随展飞,可因为一路游山玩水,住宿都是客栈,手中银钱不少,日子将近的时候,她就提前预备,倒也能应付过去。可如今,这里除了个哑巴一样的妇人,再也没人帮她。

她正手忙脚乱,那妇人就端了米粥馒头进来。凌玉期期艾艾,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手中拽着床单,十分难为情地看着她。

那妇人见她如此异样,上前去看,从她手中扯了几把,看到血迹,顿时了然。凌玉红着脸:“我…我…这位妈妈,你帮我…”

她本以为那妇人定会瞪她几眼,没想到她眼中竟然闪出慈和的光,转身出去了。不一会,拿来一些女人家事物来,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鸡蛋。放下东西后,又将那污了的床单拿出去洗。

凌玉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红糖鸡蛋,心中一暖,这分明是华地的风俗,做母亲的,在女儿来癸水的第一日,必定要煮一碗给女儿喝。那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妇人也一定是善良的慈母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江湖游(二十五)

夜色沉沉,万籁寂静,夜枭在山林中时不时桀桀怪叫着,一行五六人悄悄地进了山,他们粗衣短打,玄色的衣料,在黑夜中犹如鬼影。

展飞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他轻功绝顶,轻轻落在树上,枝叶未动。今夜无月,树林中黑漆漆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运内力凝聚目力也才看见他们大概行走的方向。

那一行人很有默契地不说话,只默默向山中走去,这条路看样子他们已是很熟。展飞皱了剑眉,耐心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好不容易才看见手中的“猎物”探出了头,今夜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见到那幕后主谋。展飞心中暗想,正欲要跃起,手臂却是一痛。

是凌玉留下的“见面礼”。

他暗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丫头,分明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他眼中溢出几许柔和之色,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几日,明明可以将她牙咬出的淤青用内力驱散了,可却放任它在手臂上触目惊心,隐约的牙齿形状,更是令他莫名的心情愉悦。

果然…他也跟她一般长不大了…

他想着,脚尖一点,又轻飘飘地向前跃起。那一行人在林中疾走,沉默而执著。林中吹过树叶簌簌的风声,还有那时不时被风声惊起的夜鸟叫声,很好地掩盖了他的行踪不被他们发现。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一行人在一处山脚下的山洞中停下,似往里面打了暗号,山洞中有火光亮了亮,随后,那些人鱼贯走了进去。

展飞悄悄地潜了过去,靠近洞口往里看去,里面阴风阵阵,隐约有些亮光闪现,但又顷刻隐没在黑暗之中。他知道,这个洞极深,而且弯弯曲曲,不知深浅如何,他不敢贸然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