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身跃上洞外的一株老松树上,静静等待。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一批人靠近,依旧是往洞内打了暗号,这才进去。

如此几次,展飞算了算,来此山洞密会的,竟有四十多人。看来这是一大秘密汇集地了。展飞看看天色不早,再等了许久没有人出来,便悄悄地回去。

不急,这蛇才刚刚探出了头,他要有更多的耐心才是。

入夜了,查相府中灯火通明,在门外甚至能听见里面的歌舞声声。查三少在听风水榭里,举了酒杯对对面的安王歉然笑道:“王爷,微臣招待不周,让贼子有机可乘,实在是罪该万死,这杯水酒且当赔罪。”他说罢一饮而尽。

安王笑哈哈地举起酒杯:“这怎么能怪查相呢,还好查相并无受伤,不然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本王的错,查相要不是为了款待本王,也不会出这种乱子。”

两人说罢,各怀心事相视一笑。水榭前面搭起的竹台上,歌舞漫漫,一个个柳腰纤手,犹如一缕缕轻摆妖娆的水草,轻易地就掩盖了所有肮脏的真相。

灵春捧了果子碟,低头递给了另外一个侍女让她奉到席上,便垂了手,站在廊下。水榭四面的檐下挂了一盏盏灯,以透明的云纱做灯罩,透出的光柔和不失明亮。

她微微有些失神地看着上面席上笑语晏晏的两位锦衣贵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这般和睦融融的一起喝酒,分明——其中的一个人使尽毒计要另一个人死,嫣红阁,女刺客假扮的丫鬟,王爷的调笑,那一推一立间的生死杀招仿佛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可看他们的表情,犹如相交了十几年的知心好友。

她突然觉得头隐约有点痛,寻了个借口,慢慢回往自己的住所走回去。不管如何,她终究又寻到了一个安稳的所在。查相爷对她很好,给她相当于大侍女的月钱,住的地方也比在嫣红阁好了许多…

她一边想,一边辨别了方向走去。初入相府才两日,她还不太熟悉。正走着,突然前面来了个小厮摸样的人匆匆走了过来:“这位姐姐,相爷在何处?在水榭吗?我家…我家主人要见见他。”他说着就往水榭方向走,似也不等灵春回答。

灵春见他奇怪,正要拦住他,突然闻到一股暗香,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站住!”

触手处纤细的胳膊,不似少年一般结实坚硬。她心中疑虑更甚,双眼只牢牢盯在他的面上:“你到底是谁?有何要事要见我家相爷?”

她语气肃然,那人倒是怔住:“这位姐姐…你…”灵春就着廊下的灯细细看去,果然没有见喉结,甚至还能看见她耳垂上微小的耳洞。

“你是谁!我一叫,你插翅也难飞这相府。”灵春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猛地张开,冷汗热汗一起冒了出来,前两日的暗杀还历历在目,怎么这时候还有这样身份不明的人来!

这时,远远地,水榭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一道清朗却低沉魅惑的声音传来,灵春心中一松,连忙开口叫:“相爷,这里有个…”

“相爷,是我!”那个人突然叫道,打断了灵春的下半句。她本想说“这里有个可疑的人!”

“哦?!——”查三少拉长了声音,似辨认来人,果然他随即朗朗一笑:“原来是你啊,你家主子又想叫本相去品茶下棋了是吧?”

他说着几步走到近前,看着灵春一脸迷惑,微微一笑:“好了,这是灵春丫头,这几日刚进府。你们都随本相过来吧。”他说罢向前翩然走去。

那女子假扮的小厮捂嘴一笑,不由多看了灵春两眼。灵春见自己草木皆兵,误会了人,脸上红通通一片,幸好黑夜之中看不见。她连忙跟上。

灵春看着前头走得意态闲暇的查相爷,再看看那身后正舞得正热的歌舞,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漆黑而危险地漩涡之中,看不见光亮,也挣脱不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江湖游(二十六)

楼阁精巧,飞檐画栋,不似楚地的楼阁中隐有大气,倒带有江南一带的奇精怪巧的匠心,在楚京中是极少见得。楼阁四面飞檐上挂了一盏盏精细的风灯,夜间看去十分雅致。灵春来不及欣赏,便见查三少在楼前住了足,想进又踌躇的模样。

“相爷…”灵春上前半步,疑惑地轻声问。查三少似被惊醒,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进去。灵春要跟,他顿了顿:“在外面伺候着,没吩咐不用进来。“他说着走了进去,灵春微微一怔,低了眉静立在楼阁之外。里面的灯火明亮,她抬头看去,只见隐约有个窈窕的人影在窗户前一晃,随即隐没。

心突然微有不适,她颦了眉,终于低头看着自己的那双素色的绣鞋。

“你来了?”站在窗口的那人轻声一叹,褪下风帽,露出面容来。楼阁之中灯光摇曳,她的容色在烛火中越发飘渺。

查三少看了她一眼,笑着坐下来:“你怎么出来了?要是…那位知道,可是谁都万万吃罪不起的。”

他语气中带着无所谓的调侃。窗台那人秀眉一皱:“本宫可是暗地知会过皇上的,皇上他一向放心…”

查三少眼中微微一黯,随即又恢复清明:“是是,您二位夫妻同心,羡煞天下人,倒不用半夜三更巴巴地过来与我炫耀。”

欧阳箬轻声一叹,眉心中带了焦急:“这时候你还这般与本宫闲置什么气,要不是事情紧急,本宫还需要出宫来求你!?”

她美目中水光盈盈,带了三分焦急,七分无奈。看得他心中一酸——他终究还是看不得她这般难过。

想着他揉了揉眉,抬眼看她:“好了,不与你浑说什么,有什么事赶紧说,安王还被本相撂在府中呢。”

欧阳箬这才凄惶开口:“凌玉被‘兴华会’的抓住了,这…这可怎么办?如今他们挟制着她过了源江,到了华地,本宫又联系不上保护之人,这万一要是有什么不测,本宫这个做娘的…”

她说到一半,忍不住呜咽,已是伤心焦急之极。查三少微微一叹,上前扶了她坐下,待她哭声过后,才递了帕子温声劝道:“别急,既然他们挟持帝姬,也就是暂时不会伤她性命,等等我立刻修书,命京城十八路鹰卫通通出动,‘兴华会’即使行事隐秘也必逃不出鹰卫的掌心。”

欧阳箬闻言抬头看他,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十八路鹰卫?!这不是皇上…”她顿时住了口。别人不知,她可是知道,这鹰卫可是楚霍天在即位之后,亲自挑选,直属管辖下的精锐暗卫。先前凌玉帝姬出走,楚霍天派了大内侍卫精英前去搜寻保护,她放心不下,又派了展飞亲去,并自己手底下的谍探前去保护。这已经是两拨人手。

这次凌玉出事,查三少竟然敢调动十八路鹰卫…

查三少见她面上顾虑深深,淡淡一笑:“皇上甚是信任微臣,已经将派遣鹰卫之权分一半给微臣。既然凌玉帝姬有难,这自然要用上。你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欧阳箬细细想了一会,才颓然叹道:“如今这事已经闹得这般大了,本宫也不能再替‘兴华会’那群复国义士再遮掩什么,明日一早,本宫就去皇上面前,将这事来龙去脉皆细细讲明白才好,不然有个万一,查相在皇上面前也不好交代。”

十八路的鹰卫要是出动,虽说能寻回凌玉,可是经此一事,要是皇上知她手段通天,怎么不会有想法?她本是华地之人,这些年依靠查家世族,巩固太子赢州地位,又一手在暗中建立自己的谍探暗卫,这些事楚霍天心中虽然明白,但两人夫妻情深,他信她,她亦不曾有任何异心,可这番话只能在暗底,明里她都不曾对他坦白过。

如今太子赢州已经长大,文治武功样样优秀,可不能因为她这次关心则乱而让皇上有疑心、让政敌有任何把柄。

她心中心思飞快转过,秀眉微颦,这副模样落在他的眼中,却自有一股楚楚之色。他长叹一声,眸光微敛:“快些回宫吧。微臣也要回府了。安王这次来意不明,还是需看紧点好”

欧阳箬点了点螓首,突然想起什么道:“上次刺客行刺,你可真的没事?”她说完上下打量他。

查三少眸中一暖:“没事。不自量力的鼠辈还伤不了我,只是这事与安王也脱不了干系。”他说着顺便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

欧阳箬郑重听了,红唇边逸出一丝冷笑:“打草惊蛇,这安王也不够聪明。”

第四百二十九章 江湖游(二十七)

查三少闻言,微微哑然失笑。灵春被他的利目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想起方才自己的僭越之词,心中越发惶恐。

“相爷…奴婢…奴…该死!”她慌忙跪下,还未着地,手臂一紧,便被他扶起,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睛,心中慌乱,眼睛更不知放在何处。

“你这丫头有趣得紧。”他只淡淡一笑,拂袖便走在了前面。灵春怔了怔,见他风满盈袖,身姿翩然,忙跟上前去。

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甜意,一阵一阵的。

回到相府,歌舞已歇。管家过来附耳禀报,灵春在一边听得只言片语,不由羞红了双颊,原来安王喝醉了,搂了两个美貌的舞姬进去歇息了。

查三少淡淡一笑,松了松藏青色夹纱滚金丝边长袍的领口,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备下醒酒汤水,再备两份厚礼,明日就将她二位送到安王府邸便是。总归是安王看上的人,不可怠慢!”

管家忙应了。天色已晚,便着侍女伺候查相梳洗休息。他见灵春一直伺候一边,以为查相器重,便也命她一同伺候。

灵春自然无法辩解,只得前去。

到了他就寝之所,倒是结结实实让她愣了下,摆设朴实无华,很多事物都是湘妃竹做的,十分雅致古朴,与他往日奢靡的风气十分不相称。

查三少命侍女统统退下,只留灵春一人伺候。灵春心中忐忑,只得上前为他更衣。他身上带着一丝她所熟悉的杜若香气,又有淡淡的酒味,随着热气蒸腾上来,直扑鼻尖。

灵春才褪下他外面的罩衣,脸便红了,手也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突然耳边响起他的笑声:“好了,你自去,我自己来便是。看你也不是伺候惯人的。”他说完自己解了外衣,慢慢走进了内室。

灵春心中又羞又恼,只好放下外面的纱帏,静静伺候在外面。不一会,里面有微微的响动,她想探头又不敢,可片刻之后,又恢复宁静。似乎有人在里面与他说话,低沉而迅速。

灵春犹自沉思,他突然漫声道:“我要喝水!”灵春忙去端来,揭开帷幕,才看见他闭目正依在床榻之上,束冠解开,如墨的黑发披散下来,如上好的黑绸,美得惊心动魄。

灵春深吸一口气,低头驱前奉上茶水,才端到他面前,手腕上猛的一紧,茶盏落地。她不由惊呼出声。

“刚才你看见了什么?”他懒洋洋地问,并不在意那茶水泼了他的鞋袜。

“没有,奴婢没有看见…”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灵春心中猛地一寒,慌忙回答。

“那先前我会友,你又看见了什么?”他手越箍越紧,几乎是生铁筑成一般。灵春心中越发冰冷,抖抖索索地开口:“奴婢看…看见相爷与好友品茶,相…相谈甚欢…”

“哦——”他拉长了语调,看着她在他面前抖如筛子,轻轻地笑问道:“那本相的好友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灵春冷汗如雨下,抖了半天才道:“奴…奴婢新来…并不知道…奴婢…伺候在外面没有看清楚。”

她说完,手腕上的劲力猛地一松,她瘫软在地上。查三少俊颜上笑意深深,懒洋洋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看清楚再回话。”

灵春喘息着俯下身子:“不敢…奴婢不敢。”她这时心如死灰,只连连磕头。方才若是她答错了一星半点,估计小命都没了。

他,果然还是不信自己。

她脸色灰败,心头多少旖旎不实在的念头都打消了,只怔怔俯跪在地上。查三少见她双肩颤抖如秋叶,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罢了,你下去歇息吧。我就寝不需人伺候。”

灵春依言退下,退到门帘边,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闭了双眼,眼睑下青影重重,已然是倦极了。

她心中轻叹,灭了外间灯火,悄悄退了下去。

凌玉被关在小院子已经将近十天,周生神出鬼没,她早已习惯。那个哑妇收拾家务,她便在一边搭把手,渐渐地,哑妇看向她的眼神便渐渐柔和许多。

凌玉是个心性开朗的人,除了身上中毒,行走不便外倒没有别的什么可烦恼的。再者她知道展飞没死,而且说不定就在周围。想着她心中的郁气也散了。

只是周生这几日回来,看她的眼神渐渐有些古怪。凌玉心中暗惊,想去通知展飞,却无法,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日夜里,凌玉用过饭,便回屋里歇息,许是这几日睡多了,还是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竟睡不着。

第四百三十章 江湖游(二十八)

周生被她这一番话噎得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在她面前只能瞪着眼。

凌玉见他如此,心中一腔怒火这才灭了,悻悻地将他给的药一口饮尽,又拿了凉茶水漱漱口。这才转身对他冷哼道:“好了,这可以走了!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武功不如你,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与你拼。”

周生也知道她性子吃软不吃硬,这连日的困顿折磨,她这般千金帝姬居然也这般撑过来了,也不好再继续为难她。只黑着脸在前面领路。

凌玉出了门下意识地回头,却听见哑妇的门“咯吱”一声关上,她心中一暖,知道她在暗处看她,虽不清楚她到底是好奇还是因为真的担心,但有人知道她离开,这样的认知倒是令她的惶恐去掉不少。

周生领着她在黑暗中七绕八拐,他们本来住的地方便是十分简陋的巷子,不知是因为要下雨还是本来的地气如此,巷子中的地方湿滑,十分难走。

周生有武功,走得又轻又快,凌玉跟得吃力,她心中有事,故意拖拉,与他拉下好长一段距离。

周生走了一段停下来冷眼看她。凌玉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连忙嘿嘿笑着解释:“我手脚还是发软,你别怪我,要不你走慢点…嘿嘿…”

周生冷哼一声:“别耍什么花样,你在我手中,就算你的展大哥在旁边,你也插翅也难飞!”

凌玉听了心中一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想着莫不是他知道了展飞没死?周生见她不发怒,果然桀桀怪笑两声:“你的展大哥没死。你这下可高兴了吧。哼!展飞果然狡诈得很,我就想以他的本事,就算不能全身而退,却也不会落得身死的下场,没想到他居然被我的手下一击既中,好在我事后怀疑,派人去查看崖底,果然没看见他的尸首。”

他说完看着凌玉不动声色,眉眼间戾气升起,一把揪着她的胳膊:“果然他来联络你了?!不然你也不会是这等反应。”

凌玉心中一惊,面上自然显现出来,她怒道:“你疑神疑鬼做什么?展大哥武功盖世,你说他死了我自然一开始就不信!要是他联络我了,我还能好好地待在这里受你折磨!你放心!展大哥一定会救我出去,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你等着瞧好了。”

周生听了又看了她两眼,这才放手向前走,只是不再是自顾自走在前面,而是与她并肩。凌玉心中暗暗叫苦,没办法只能装作视若无睹。

周生领着她往偏僻之处走去,黑暗中,凌玉也看不清走过了什么街巷,只觉得隐约似要出了小镇,向郊外走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竟领了她走上山道。林中夜色森森,时不时有夜鸟怪叫几声。凌玉听得心头发寒,只得跟紧了他,好在解药慢慢有了效果,她走起山道也不并不是那么吃力。

山路越来越崎岖,凌玉犹如睁眼瞎一般,他的样子似要领着她去什么隐秘的所在,凌玉不知要被带到什么地方,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停下,心头的惶恐叠加,越发走得吃力。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凌玉走得一身香汗淋漓,这才发现他带她进了一处极其荒芜山边的洞口处。

“这…这是什么地方!”她气喘吁吁地问,里面黝黑深邃,黑夜中不知这里面是野兽洞穴还是别有什么天地。饶是她平素胆大,也望而生畏。

“跟进来便是。废话这般多!”周生拽了她的胳膊,往里走去。凌玉只觉得阴风扑面,不由挣扎起来:“你不会要这里将我杀了吧,你无耻!你卑鄙…”她还未叫嚷完,周生在她身上疾点几下,制住了她的哑穴,冷哼一声:“要杀你也不必这般费力!”

凌玉口不能言,只能由他拽着往山洞中走去。

灵春第二日醒来之时,却发现查三少早就上了早朝,她红了脸从外面的软榻上起来,府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女进来收拾东西,见她面色怔忪,不由抿嘴一笑:“知道你刚来不惯夜里伺候相爷,以后日子长了就好了。”

灵春见她并无责怪之意,心中一松,忙起身帮忙收拾:“这位姐姐见笑了,我之前只是粗使丫头,所以…还未请问这位姐姐叫什么?”

那侍女笑了笑:“叫我巧菱吧,是相爷的贴身大侍女,你以后就跟着我做事。你刚来,本来值夜不是由你做的,只是昨晚看着相爷挺器重你的,又留你伺候了,所以我这做奴婢的也不好说什么。”

灵春闻言心中黯然,她知查三少留她不过是为了封她的口,试探她,倒并不是真的器重。她独自出神,巧菱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灵春妹妹,你喜欢相爷是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江湖游(二十九)

凌玉醒来的时候,不由摸向脑后,一片疼痛,脖子与脑袋就像被人生生砍了一刀。她心中暗自咒骂,吃力地从地上坐起,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间狭小的石室,潮湿阴冷,外面一片漆黑不辨昼夜。她知道自己定又是像一件货物一样被周生丢在了这个诡异的山洞中。

她不知道昏过去多久,只知道自己挣扎进山洞的时候,还未看清楚地形,后颈便被周生狠狠劈了一掌。

果然,他是不欲让她知道这里的秘密的。凌玉试着活动手脚,边活动边在心里又倒着问候了一遍周生的十八代祖宗。

山洞中漆黑,连火烛也没有,风吹过,呜呜作响,犹如厉鬼。她缩了缩脖子,心中大恨。若是真的要在这囚禁她,那可是大大不妙,这里根本不能睡人。

她正犹豫要不要喊人抗议一下,突然洞口有石子滚动的声音,窸窣作响,似有人慢慢走了过来。

“喂喂!有人吗?有人吗?”她心头一喜,连忙喊道。

“喊什么喊!再喊就割掉你的舌头!”粗哑的声音,来人极不耐烦地喝道。

凌玉自然不怕他的威胁:“喂,这位大哥!这里不能睡人的,能不能换一间干燥一点的牢房。”

“扑哧”一声,极短极轻微的笑声,凌玉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来人又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丫的,阶下之囚还想住好的,你皮在痒是不是!”

他边说边走了过来,火把上的火光摇晃,他手中的鞭子抽向石室的栅栏“啪啦”一声:“再喊就杀了你!”

他说完气哼哼地走了。凌玉瞧着火光又隐没在黑暗中,不由长长叹了口气,靠着石室墙壁坐了下来。

自从她出世到现在就数这次最遭罪。心中越想越委屈,展飞叫她忍,可是到这时候,到这境地,还叫她如何忍得?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摸起地上的石子正要泄愤似地往外扔,手心突然有异样传来。她不由“咦”地一声拿了那石子放在眼前细细瞧。

黑暗中瞧不分明,但是摸着似一张纸。心头剧烈地“砰砰”直跳,她咬着下唇才让自己不发出吃惊的声音。莫非是方才那个人?她在心头胡乱猜测,半天也想不起他究竟是谁,只得作罢。

可纸上写的是什么呢?她看了半天,忍着好奇将纸条小心地放入怀里,总之不管怎么样,周生是不会轻易杀了自己,所以她还是有机会看清楚到底什么人潜过来想帮她离开。

她想着,心头的委屈少了许多。正在这时,火光又隐约闪现,有人走了过来。

“把门打开!”阴冷的声音,正是周生。

凌玉抱了自己的胳膊,冷眼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周生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口,向左右跟来的人冷哼一声:“将她带走。”说着拂袖当先走在前头。

凌玉被他们夹着一左一右向前走去。这山洞中曲曲折折,一路向下,看样子挖了极深,也不知这秘密所在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走了小半个时辰,面前陡然宽阔,凌玉看去,竟是一处偌大的石室。地上平整,四面墙壁亦是弄得十分方正。

有几个蒙面人正围了中间一处圆石桌,似极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一方事物。

“人带来了,要验就快些。”周生走到他们面前,口气甚是不善。

“周堂主,你别怪我们小心谨慎,万一这个不是真货…我们打着的旗号怎能让华国百姓信服?要知道,我们可是提着脑袋在做谋逆之事呢!”有个苍老的声音怪声怪气地开口。

凌玉循声望去,只见上首是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可看样子,他似乎这几个人的主事之人,几个人未开口,倒是他第一个开口诘难周生。

周生面露不屑:“周某自然知道各位牺牲甚大,可是难道你们情愿对着楚贼称臣俯首?认贼为君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一字一句,倒是让座上几位顿时哑了声。

“这个…周堂主,事关重大,我们只是想验一验这玉玺真伪,若是假的,以后怎么发讨楚檄文呢…”有个壮汉站起来圆场。

凌玉脑袋“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玉玺?!什么玉玺?!难道是华国国主出城投降之时献上的玉玺?!可是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这等事关重大的玉玺怎么会落在了周生身上?落在了这兴华会手中?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她茫然看向石室那蒙面的几个人,却见他们露在面巾外的一双双眼睛俱是同她一样的怀疑。

周生冷哼一声,将桌面上的铁盒拿在手中掀起,拿出一方纯白如雪的玉印。在四周的火光下隐约可见那四个古纂大字。

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湖游

周生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他朗声对众人说:“诸位这都看清楚了,这方玉玺是真是假,如此一来一清二楚。这位凌玉帝姬的身份,大家自然是不用怀疑。她,便是如今楚帝身边贤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她,也就是我们皇上的亲生帝姬。”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凌玉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只呆呆看着这方玉玺。这难道就是她那灭了国的玉玺么?什么时候流出守卫森严的楚宫,落入民间?可那心头的一点怀疑都被刚才的异相给通通打碎。

她自然知道这玉玺的真假意味着什么,本来华地亡国也才十几年,人心还未定,这时,要是有心之人拿了这方玉玺兴风作浪,到时候响应者如云,又是一场大难。

她越想心头越是冰冷,连夹持的大汉推搡她离开,她都恍若未觉。

她是被蒙眼送回先前囚禁的小院落,天色才蒙蒙亮,摘下蒙眼的面巾,她犹自坐在床上怔忪。

周生还未回来,想是留在那山洞中与那群人协商如何造反。门“吱呀”一声打开,哑妇端了热粥进来,凌玉这才回过神来。

哑妇把粥放在桌上,却也不走,只拿眼看她。凌玉默默吃了,她突然开口:“昨夜去了哪?”

凌玉吓了一跳,手上的粥几乎打翻在地:“你你…老妈妈你会说话?!”

“昨夜你去哪?”老妇并不回答,只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带我去山洞。”凌玉想起昨夜所见,心头不由憋闷,周生手中居然有玉玺,那得想办法通知展飞。

“没为难你吧?”老妇指了她受伤的手指,浑浊的老眼露出一丝疼惜。凌玉心头一暖:“没事,就不小心划了一下。”

“他不该这么对你。毕竟你是帝姬。”老妇突然叹了口气。凌玉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帝姬”并不是楚国的帝姬,而是华国的帝姬。

凌玉想了想,低声道:“他也是为了复国,可是,老妈妈,我瞧着楚皇帝是个好皇帝…”她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口,与反楚的义士说这番话,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没想到老妇并不反驳,沉默一会才开口:“我的女儿在那一年楚军南下时被乱军杀了…若她活着,也有你这般大了。”

凌玉突然哑然无语。老妇说完,转身走出房门,瘦小的背影在晨曦的薄雾中沉重如山。她这时才明白,有时候,仇与恨并不随着岁月的冲刷而被全部人遗忘,只是让活着的人将痛苦延长。

天光渐渐亮了,她展开怀里的字条就着朦胧的窗户看了起来,看了半天,才慢慢地将纸条放在嘴里,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