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成全名声,势必要委屈她偷偷进伯爵府去。那对她,对沈奕昀来说都是遗憾。

不回府,麻烦当真不是一丁点。

可如今太后突然下了懿旨,或许是一个转机。理智上为了避免将来的尴尬。她借势而为也就是了。

心念电转之间,云想容已分析了利弊,道:“既然是太后懿旨,我自然不会让府中长辈为难,着就跟妈妈回去。”

李妈妈原本做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上一次她搬出来。可是将老夫人折腾的够呛。谁料想事情这样容易就解决了?

李妈妈松了口气,笑容堆上眼角,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欢喜。站起身真心诚意的给云想容行礼:“多谢六小姐,那就请您跟奴婢来吧?”

云想容起身颔首,英姿那厢刚端来的茶也来不及吃,做了一番安排留了人看门,就跟着李妈妈回济安侯府去了。

回到府中。男人们都上朝应卯去了,府中只有女眷。许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大夫人、二夫人对她都十分客气,还大肆赞扬她容光一番。云想容自然不愿意与人结怨恨,笑着与伯母们契阔,又去给老夫人行了礼。

在春晖堂,她看到了云明珠。

云明珠穿了身翠绿地绣大朵山茶花的袄子,下头是嫩粉色的襕裙,头梳丫髻,一面戴着一朵红玉的花头簪,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还带着意外,似乎想不到她竟能回来。

云想容微笑,笑容宽和温柔,风采灼烈。

云明珠觉得刺目,又不好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出任何负面的心思,只温驯的行礼,叫了声:“六姐。”

自那次囹圄之灾后,她是第一次在人前称呼云想容。

云想容颔首,听了老夫人的几句叮咛,也来不及更衣,就随着慈安宫的孙公公去了。

入宫的路上,云想容单手撑颐望着朦胧纱帘外头路过的建筑,心中秘密的算计着。

如今马家已没了实权,皇上留着马季芳,也不废了皇后,为的不外乎两个缘由,第一是估计生母太后娘娘的心思。太后毕竟是马家人,第二也是估计天下人的想法,怕背上残害功臣的骂名——皇帝践祚,马家功不可没。

若是聪明点的,马皇后和太后都不会对她如何。因为马家没有了从前肆无忌惮的根本。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对,若是马家单纯为了对云家示好而让她入宫,难道不怕皇帝误解他们是想与云家联合?

要知道,云家如今已经成了马家倒台后的第一氏族,已经俨然是第二个马家了。

云想容想不明白,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这一次应当不会有从前入宫那般凶险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立场

云想容跟随宫女走在去往通往慈安宫正殿的庑廊下,远远望去,面阔七间的正殿十分壮观,琉璃瓦重檐歇山顶反射阳光,灿烂夺目,正殿前段四扇双交菱花格扇大敞,隐约看的见殿中铺设的真红牡丹花开地毡。上头搁置着九凤朝珠青铜香炉,缭绕着烟雾。

正打量之时,迎面却见身着炫紫色蟒袍头戴金冠的高大人影负手而来。却是闽王。

云想容看到他时,他想是早就看到了云想容,虎目中毫不掩饰惊艳之色,让她十分不悦。思及他三番两次的轻薄与侮辱,她就觉得窒息。

“闽王。”

狭路相逢,避不开躲不掉,只得礼数周全。然即便行礼,她依旧挺直脊背,毫无婢骨奴颜,倨傲的抬着下巴直视着他。不为了挑衅,而是为了看清对手神色。

闽王负手在她面前站定,毫不掩饰欣赏,道:“几日不见,六小姐可好?”

云想容笑而不语。

见她不理自己,闽王也不恼,双手负在身后,倾身向前嗅了嗅:“擦了什么香,竟比花儿还好闻。”

云想容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言语。

“看你清瘦了一些,可是这些日病了?”

“你穿绿色格外的好看。”

“你为何不理本王?”

闽王自说自话,云想容一直不理会,只明眸讥诮的看着他。

闽王素来不是有耐性的人,他狂傲不羁,自然容不得旁人比他还要傲,未免恼了:“云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想容道:“闽王若还有事就请自便。”

“你!”怒气鼓动气血上涌,闽王虎目中见到猎物的危险光芒:“云六,看来你还是没学乖。”

“王爷有权说话。旁人也有权不听吧?”

一句话堵得闽王哑口无言。

可她越是傲,他就越是觉得心痒难耐。

经过这一桩事,闽王对云想容有了深刻的了解。从前他只是喜欢她的颜色,喜欢她不同于温婉闺秀的气质,是一个男人单纯想要一个女人的感受。

然而她从来不屈于权势,甚至敢用热茶泼他,那样的泼辣,辣的够劲儿,傲的也够劲儿。让他心下生出一些别样的感觉来。

如此傲的女子,就是用来征服的。

是以今日他见了面没有计较前事。还温和的与她说着话。

谁承想她竟然不识抬举!

闽王火冒三丈,大掌倏然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仰头看着他。

云想容也不闪躲。更不反抗,虽顺从他的意思望进了他眸中,却带着睥睨气势,似乎他根本不是闽王,且比蝼蚁还不如。

他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云六。你真行!”

“多谢王爷夸奖。”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闽王险些控制不住力道,失手捏碎了她的下巴。

与此同时,他突然惊觉自己竟然生了这样大的气。

他藐视一切,自然不会将女人放在心上。女人,是用来骑在身下的。既不需要放在心上。自然也吝啬情绪,或许有喜爱,那就跟他喜欢他的坐骑一样。从了他,那就好生豢养,不从,还惹得他不快的,索性杀之。

然此时。他发现面前的女子总能挑起他的愤怒情绪,让他的自制力消失不见。他对她的感觉。是否已经从单纯的“想要”,变成了另外一种重视?

闽王不喜这种情绪不在控制之中的感觉,他愤然松手,大步离开。

云想容揉了揉下巴,继续向前走去。

这期间,没有一个宫女敢抬头,只当瞧不见而已。

云想容复又前行,谁知刚走了两三步,背后就传来宫女的惊呼。

云想容惊讶回头时,正撞进了闽王怀中。

她惊恐,挣扎。

他毫不客气的搂着她,躬身,十分亲昵的将唇凑在她精致的耳廓边,呼着热气,却说了句云想容意想不到的话:“待会小心。”

话音方落,他松开了她。

云想容错愕的抬头看他。

闽王圆脸竟然红了,似有懊恼之色闪过,却高傲的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他担心她的情绪,也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感觉,竟然因为她总不理他而改变。

在她清澈眸光的注视下,他的思想似无从遁形。

闽王狼狈的转身,挺直背脊大步离开。

云想容的心里则提起了万分谨慎。

她信闽王的提醒。闽王虽不拿她当人,只当她是个喜欢的物件,想要就抢。可他应当是不屑于说谎的人。况且今日入宫来,她本就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有赴鸿门宴的感觉。

马家是皇上扳倒的不假,但当日是云家参奏了马家。事后云家也居了此功,受了皇上的提拔重视,否则如今也不会有入宫为妃的云嫣容,更不会有她自主婚姻的权力以及家族男子们仕途的平顺。

马家人定然恨死云家人了。

皇后和太后都姓马。

原本,她觉得马家没有了后台,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经过闽王的提醒,她心里又开始打鼓。

云想容随着看了看两侧宫女,大约是因为闽王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搂搂抱抱占尽便宜,宫女们都红了耳根子低着头,闽王的声音小,他们也当听不见。

见闽王走远,云想容继续随着宫女往前,却不是去正殿,而是顺着游廊到了后院一间偏僻的侧殿。

“云姑娘请在这里稍作休息。”宫女指着殿门做请的手势。

云想容心下狐疑,左右观望,只觉得慈安宫的后头竟然出人意料的安静,不似寻常事。

她缓缓推开菱花格扇,迟疑的迈进了门槛,才刚向前走了两步,格扇竟吱嘎一声被关严落锁。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明纸的格扇照射进来,在昏暗的偏殿中投射出一道道光束。光束中可见飞舞的尘埃,殿中一应摆设都被堵上灰蒙蒙一层暮霭,铺着大红地毡的地面上,却有一条颜色新绿鸡卵粗细的翠青蛇盘卧当中。那新亮的绿色,与大红的地毡形成鲜明的对比,许是听见人声,翠青蛇支撑起身,吞吐蛇信,蜿蜒身躯似波浪涌动,缓缓朝着云想容身边而来。

云想容惊恐的张大双眸。紧紧靠着宫门。她怕蛇。

然而她也明白,既然已经被带进了这座偏殿,即便她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云想容呼吸急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望着那颜色鲜艳的青蛇到了自尽跟前,鲜红蛇信丝丝露出,她却眼尖的发现,这条蛇没有牙齿。

心骤然放下了。

一条没有牙齿颜色鲜亮的蛇,不足以伤害她的性命。此时云想容也将皇后与太后意图分析明澈。

马家败落。皇后与太后未曾被废,云家兴盛,俨然是第二个马家。她若是马家人,定会分析马家是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明确。

马家此番对她动这种不伤害性命的手脚,或许是在向皇帝表明态度:马家,可以成为皇帝对付云家。乃至对付任何人的利器。

因为只有为皇帝所用,马家才能东山再起。

云想容绕过那条蛇,在临窗的一排铺着猩猩红坐褥的官帽椅坐下。那条蛇似乎没瞧出她具有攻击性。觉得生命不受威胁,便向一旁爬去。

云想容也静下心来,等待着皇后与太后。

他们不会让她出事的。因为马家即便要对付云家,也不会做的太过,让云家警觉自己已经变成第二个马家。

她必须要将此事告诉云敖。即便云敖不是个好父亲,可她作为云家人。有责任这样做。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门锁被人去除。

外头传来马皇后娇滴滴的声音,威严又十分高声的训斥宫女:“一群蠢东西,怎么将云小姐带到这儿来了!皇太后还等着呢!”

“奴婢知错,请皇后恕罪。”

“再有下次,可仔细你们的皮!”

吱嘎——

殿门发出磨骨一般瘆人的声音,阳光照射进来,重回白昼。那条颜色亮丽的青蛇一瞬窜了出来。

马皇后也被那冰凉的活物吓了一跳,却强作镇定看向云想容,等着看她的笑话。

谁知云想容笑容依旧,容颜娇美,气定神闲并无任何惊慌,翩翩下拜:“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皇后见到她,心里十分不快,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温和姿态来,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她去见太后。

太后慈祥和蔼的仿若寻常人家的祖母。问了云想容婚事筹备的如何,云想容答都是家中长辈在预备。又问了云想容最近身子可好,云想容也都一一作答。

最后,太后与皇后赠了她几套珍贵的摆设头面做添箱。

婚期临近,这对云想容来说是极大的殊荣。

回到云府时,看到宫人亲自送回的两匣子赏赐,无人眼中没有艳羡。

即便寻常的东西,也因为镀了太后与皇后的金光变的弥足珍贵起来。

老夫人笑了,夸赞云想容懂事争脸,给云家抬了体面。又得了好婚事。大夫人就夸赞老夫人调理的好,否则怎么不见旁的姑娘如此出息。

云明珠听了,只觉得心里针刺一般的疼,她不就是那个没出息的“旁人”么。

正当此时,外头小丫头来报:“侯爷回来了。”

不多时,就见云贤与云敖换了居家常服,一前一后进了屋。见云想容也在,云敖挑眉,道:“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大婚一粉红40+

云想容给云贤与云敖行礼:“祖父,父亲。”

云贤便慈爱望着云想容,道:“回来就好,才刚你入宫去,可有见到你五堂姐?”

“不曾见到。入宫后就直接去了慈安宫,见了太后娘娘和皇后。”

云贤颔首,笑着老太太身边坐下,端了青花白瓷盖碗吃了口茶,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云想容下去了。

云想容退出正厅,与英姿院中等候了片刻,不多时,也见身着宝蓝色素缎直裰云敖负手而来。

云想容行礼道:“父亲。”

“嗯。”云敖冷着脸,道:“你且安心家待嫁,不准闹出幺蛾子来丢了云家体面。”

“是。父亲,才刚入宫发生一事。”云想容简明扼要将方才宫中之事与云敖说了。

云敖听罢了,眉头紧紧挤成个川字,却不似从前那般遇事情问云想容看法,只道:“此事你不用理会了。”就步去了外院。

还真是冷淡呢。

云想容红弯成一个嘲讽弧度。看来她前世今生,都与父爱无缘。

孟氏是当日就回来,原本没有请动赵姨奶奶,却因为见云想容已经回家来而欢喜不已。云想容也并未问孟氏为何赵姨奶奶不肯帮她。

或许所有人眼中,她为了救沈奕昀而不听父命,是大逆不道行为。

可她至今依然无悔。

云想容回了府,沈奕昀也是放下了心,因家中没有长辈,便请了舅舅与舅母和义兄一同张罗一切。

转眼月余过去,五月十八过了文定之礼。正式送到了聘书。

大夫人与二夫人、孟氏是忙团团转,为六月初六婚礼紧锣密鼓准备着。

六月初二是纳征吉日,巳初时分,沈奕昀便协同今科状元谭季同,松阳伯鲁安怀,顺天府尹长公子苏世元,京卫指挥使宋慈,五城兵马司中将军毛炳怀,薛大少薛颂,舅舅胡樊,以及大表兄胡施文,与薛夫人和舅母吴氏一同带了聘金与聘礼前来。

谁也想不到,沈奕昀与人相交如此广泛,今日一同前来之人,如宋慈,毛炳怀,都是云敖想要结交却不成之人,可他们对沈奕昀却似十分钦佩喜欢,称兄道弟不说,言语中也投机,对待沈奕昀未来岳丈,是客气非常,说话是捧着来,让云敖心里也十分畅。

沈奕昀对云敖当真无甚好感,他狠下心将云想容赶出家门,即便站他立场上可以理解,却也心疼云想容多过于道理,无法原谅。

不过将来就是一家人,沈奕昀断然不会惹得云敖不,客气与之笑谈。

因着还有恬王家那边也是同日过大礼,沈奕昀等人坐了不过片刻就告辞,到了恬王家时,也是同一队人。恬王早已打探了云家那边消息,见沈奕昀对待女儿公平,心下很是满意。只不过话语中仍旧点拨道:“嗪姐儿贵为郡主,今日也就罢了,初六那日可要分得清主次。”

沈奕昀微笑着,明眸中看不出别样情绪,只恭敬应是。恬王捋顺着胡须,越瞧沈奕昀越是顺眼,喜爱他沉稳,也喜爱他善于交际,喜爱他才华,如今觉得女儿跟了他是万幸,自此今后清宇也可多个助力了。

六月初六一大早,卯时刚过,云想容就被孟氏和大夫人叫了起来。

云想容不习惯如此早起,皱着眉道:“母亲急什么?天色还早,婚礼不是晚上吗?”

“你这孩子,今儿要做事情多着呢,哪里容得你贪睡。着点,你大伯母都来了,准备给你开脸上头呢。”大夫人父母双全,儿女满堂,是全福之人,前儿去承平伯府撒床扫轿就是她。

“太早了。”云想容娇声抱怨,但仍旧听话起身。

前世成婚之日,她身边只有丫鬟伺候,邱翦苓断然不会管她那么多,一切只是为了照顾面子罢了,哪里有如母亲身边这般幸福?

沐浴之后,穿上了中衣,大夫人笑着打量云想容,啧啧道:“卿卿出挑越发水灵了,转眼之间小娃娃也长成了大姑娘。”看像孟氏:“咱们也都老了。”

“是啊。”孟氏凤眼里含着热泪,却是笑着。

大夫人拉着云想容坐西洋美人镜前,想起昨日送妆之事,禁不住噗嗤一笑:“我活到今日这个岁数,参加过婚礼许多,见过婚礼也是无数,还从没遇到这样有趣,恬王家也是昨日送妆,与咱们卿卿碰到了一处,咱们那二百八十抬嫁妆,当真把他们都吓坏了,郡主大婚不过才一百二十抬嫁妆而已。”

说着拿了红线,手上灵巧拉直,叠成三股。又道:“你们是没瞧见,那满街老百姓瞧着,哪里有人不羡慕?咱们云侯府增了光不说,卿卿也成了名人了,这也都是多亏了三弟妹家里。”

孟氏笑着道:“是卿卿她外公疼孙女。”

“是啊。只那些珍奇古董就勾人咂舌,加上太后与皇后娘娘赏赐,还有银票呢。打眼,是只房产地契等账簿就是五抬。”说着,已经开始给云想容面上傅粉,随即口中咬着线绳一段,双手将红线交叉成十字,挨云想容光洁如玉面庞上,口中略微含混念念有词:“‘左弹一线,早生贵子,右弹一线,喜获娇男’…”

大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将汗毛绞掉,一旁孟氏望着西洋美人镜中女儿,心中有怅然,有幸福。

回首这些年来他们一同走过日子,云想容生活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她生富贵门,却无法安心享富贵。好天可怜见,给了她一门好亲事。从沈奕昀那两万两银子聘礼,以及过大礼那日来人,看他对云想容重视程度,云想容或许找到了个良人。

孟氏心中不是不难过,女儿出阁后,府中就只剩下她带着宝儿了。出阁女儿不那么容易回家里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些年她对女儿太过于依赖了。

但是她欢喜,女儿从此有了家,人生,以她聪明干练,没有了她这个没用母亲拖累,她一定可以过很好。

开了脸,修剪了鬓发,看镜中,云想容面庞莹白似剥了壳煮鸡蛋,滑嫩仿佛掐得出水来,大夫人玩笑着了一把,道:“到底是年轻女儿好。”

孟氏笑着颔首,却是强忍着眼泪不开口。怕一开口,泪水就要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