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飞速在脑海中寻找关于这个气味的记忆,脚步一顿,瞬间想了起来。

是番柿子!

番柿子结出红色的果实,原只做观赏用,她曾闻到过这种味道,如今和鸡粪味掺杂在一起,着实是难闻。

云想容抬眸看着柔嘉长公主的背影,疑惑的蹙眉。

好端端的,为何要拉着她来御花园看番柿子?御花园又为何会独独的搭了个帐篷专门种植番柿?

思虑之间二人已沿着石子路来到帐篷之前。柔嘉长公主提裙摆踩上了被雨水淋的泥泞的地面,绣鞋外立即被泥巴包裹,脚下坠了泥,走几步路鞋子险些被粘掉,柔嘉长公主并不嫌恶,甚至还笑了出来,回头对云想容道:“不走一走泥路,也不知寻常农妇的日子过的苦不苦。鞋子外头裹着泥巴湿滑的很,实在难受。”

“公主说的是。”云想容只是颔首道是。

狐疑却越发强烈了。

这种地方,湿泞难行,娇生惯养的公主丝毫不介意,踩着三寸金莲带着她来看御花园本不该有的帐篷。且还上了臭烘烘的肥料,当真看不好看,闻不好闻,走也不好走。

如此走路等同于受罪,千金玉体的公主竟主动邀请她来。这帐篷里到底有什么文章?

掀开帐篷的门帘,长公主先行入内,回头笑着道:“进来吧,你看。”

云想容颔首道是,心下警惕。提着裙摆缓步跟了进来,果然见整个帐篷之中整齐的栽种了六垄番柿,有一些青色的果实已经开始变红。那种鸡肥的刺鼻臭味更加难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最近宫里流行番柿?御花园难道也不怕臭,花匠还敢上这样冲鼻子的肥?

见云想容面露惊异,柔嘉长公主笑道:“这些番柿都是某人亲手所植,他将此物做成了菜给皇兄用,得到皇兄喜欢之后,就说服皇兄说他可以研制出一种‘大棚’,让番柿冬季里也能结果。还说若研制成功了,将来民间可以便植。冬季可以种植各种菜蔬,百姓也可以学着去种。北方冬季大雪铺天盖地,他说的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皇兄听的新奇,就允准他在御花园做这个尝试。”

说到此处。柔嘉长公主的脸上多了些复杂的表情,随即被戏谑取代。肩膀撞了一下云想容的:“我听说。你最喜欢吃番柿了。”

云想容已经猜到她说的是谁。让她尝试吃番柿那个人精通稼穑之术,常常有奇思妙想,能让苹果树上开出梨花,还曾经十岁时就研制出颜色不同的焰火。人常说他是神童,说他有开天造物之才。

长公主大张旗鼓叫她来,难道是让她来看尉迟凤鸣种的番柿?

“公主说的是。番柿的确味道酸甜爽口。”云想容垂首,中规中矩的回答。

“所以他就为了你说服皇兄,想在黄兄的帮助下研制出冬季里种植菜蔬的方法,让你冬日也能吃到番柿啊。承平伯夫人。他对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云想容心里一跳,柔嘉长公主有抹黑她与尉迟凤鸣的意图!

“公主说笑了。”云想容诚惶诚恐的躬身回答。

“哪里是说笑。哎!你不必怕我。”柔嘉长公主道:“我不是那顽固不化之人,且我最佩服的就是有侠义之心待人真心实意的人,最看不惯那些因为被规矩管束而埋没了真感情的人。你也不必想太多,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带你来看番柿,也只是因为目睹了他的相思之苦心有不忍,堂堂四品的指挥佥事,竟然甘心弄的一身鸡粪臭为心爱的女子研究如何种番柿,且常常在此处一蹲就是许久,我瞧着心里动容的很。”

说到此处,柔嘉长公主笑望着云想容,明媚双眸似在探查她的心思,道:“沈夫人,这样的男子你觉得是不是十分可贵?”

云想容面色不便,只道:“公主说的话我不甚明白。若那位种了番柿的人是为心爱女子所种,大可以上门提亲就是了。为何他没有?还是说,他有不能提亲的理由?”

柔嘉长公主闻言面色一变,不能提亲的理由很明显,因为他喜欢的是有夫之妇!

柔嘉长公主失笑,道:“都说承平伯夫人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唇齿伶俐的很,头脑又清楚,竟噎的我不知该如何说了。罢了,我不过是个中间人,有什么事儿你自己与他说吧。”

说着话,长公主提着裙摆往外走去,却从帐篷另一侧走出一穿了细棉布湛蓝短褐的高大男子,正是尉迟凤鸣。他袖子高高挽起在手肘处,露出小臂结实肌肉纹理,手上拿着小铲子,双手沾了泥巴,缓步向云想容走来。

云想容蹙眉,冷淡的道:“凤鸣表哥,咱们去外面说话。”

她心中很是不快,想不到柔嘉长公主竟然会创造机会让一个有夫之妇与男子见面。

她若是呆在帐篷里,孤男寡女的将来可就说不清了。

尉迟凤鸣眉心紧蹙,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好好说话,见了我就躲是什么意思?我长得那么像色狼吗?”

云想容回过头道:“我没有怀疑表哥人品的意思,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碍观瞻,传了出去对你我都不好。我们有话还是到外面去说吧。”说着话,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尉迟凤鸣望着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走在泥泞路上,又拼命想要加快速度出去的模样,就好像躲着洪水猛兽,他内心里的沮丧与酸意无以复加,他对她的心意难道还不够吗?他早就与她说过,可以给她独一无二的幸福,可以承诺她不纳妾。可是她呢,甘愿嫁给沈奕昀那个小白脸做平妻与郡主共事一夫,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古代的女人脑子都被驴踢了吗?!

尉迟凤鸣怒火无从发泄,飞速窜上一把拉住了云想容的胳膊,手上的泥土在她衣袖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云想容猛然回头,并插的两根蝴蝶步摇打在腮边,随后于脑后发髻摆动,光辉掩映着她又惊又怒的俏脸,更添几分容色。

尉迟凤鸣目光变的火热,“容容,你为什么不选择我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那么熟悉,你为什么不选择我?!为什么要选择沈默存?你是那么聪明的人,那么懂得审时度势,以你的脑力难道想不到沈默存不可能给你你要的幸福?你后不后悔?如果你当初嫁给我,现在也不用认什么闽王做义兄,更不用瞒着沈默存搞那些勾当让闽王满意,弄的自己狼狈不堪。你后悔了吗?后悔了吗!”

尉迟凤鸣越说越是激动,原本笑容常在的娃娃脸上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云想容不可置信的长大眉目,摇着头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她听懂了,尉迟凤鸣根本是怀疑她与闽王之间的清白!怒火沾油熊熊燃烧,云想容面红耳赤的质问:“你怎能有如此肮脏的想法!我与义兄亲如亲兄妹,我没有同胞的兄长,他对待我就跟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怎么可能做出**之事,尉迟凤鸣,我真看错你了!”云想容用力掰开他拉着她手臂的手,转身要走。

可她才刚踏出一步,身子就被尉迟凤鸣从身后紧紧的搂住,背部靠上了他结实胸膛,陌生的男性气息在布满鸡粪味的帐篷中布满鼻端,让云想容抗拒的几乎想吐。

更无法接受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现在竟然会怀疑她与义兄**!她对他失望之极,也厌倦至极!

云想容挣扎,尉迟凤鸣收紧手臂,在她耳边道:“容容,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只有你一个女人,我不在乎你嫁过人,只要你悬崖勒马,及时和沈默存和离断绝关系,我会娶你,给你隆重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嫁入尉迟家的大门,你从此不用在乎是否有平妻分走你丈夫的宠爱,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更不用因为你的夫婿是罪臣之子而受人白眼。容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对你的真心你难道看不到吗!”

“你放开我!你疯了!”他的呼吸喷在耳边,他大逆不道的话让她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哪有你这样的人,勾引有夫之妇,还能腆着脸说出这种道理来?!我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就是死,也要跟沈默存死在一处!”

“迂腐!女人就该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说你嫁给一个有两个老婆的男人会幸福吗!”

“你放开我!”

“不放!”尉迟凤鸣搂紧了云想容,她香腮红霞侵染,连诱人的耳廓和细腻的脖颈也红了,尉迟凤鸣忍不住去吻她的脸颊。她不是寻常的女子,一个能为前程认人做“义兄”的女子,必要时候是会懂得迎合的。他们现在在此处不宜发出声响,如果引了人瞧见了,她就没脸见人了,她必然会从他。

第二百九十五章朋友?

尉迟凤鸣心中如此笃定,加之对云想容倾心已久,美人娇躯在怀,撩拨着他最原始的欲|望,且大雨之后御花园中湿滑泥泞百花凋零,极少有人会来,负责栽种花草的宫女和太监也早就被他给打发下去了。这里简直是绝佳的场所。

他炙热的唇毫不犹豫的碰触道她柔嫩的脸颊,触感柔软,鼻端生香,他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移吻在她的颈间,手便探向她的襟口。

云想容早已恨意翻腾,对他多年来的友情如今尽付东流不说,对他的认知也彻底颠覆。要知道原本认为一个人是可以相交的好友,却突然发现他不过是被**熏心毫无理智的饿狼是一件多令人痛心的事。

她不再挣扎,却在他心下欢喜的扳过她肩膀面向他时,突然拔下发簪向他左眼刺去。

云想容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刺得中多年修习武艺又学以致用的尉迟凤鸣?这一刺被他偏头躲开,手腕也被他的大手擒住。他的力道犹如铁钳,掐的纤细的腕子生疼。

尉迟凤鸣惊愕的喘着粗气,欲火全消。

“你竟然要戳瞎我的眼睛?”

云想容波光潋滟的双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斥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如此作为,与那些伤害我的人有何区别?与那些宵小之辈有何区别?你还是锦衣卫呢,还是你祖父和祖母的骄傲呢?呸!我瞧不起你!你若再动我分毫,我定咬舌自尽!即便我动作快不过你,你不可能每日十二个时辰跟在我身旁。我总有法子了结了自己。你会发现你所谓的‘真心’,不过是自私的逼死我!”

尉迟凤鸣默默地注视她的美目。不知为何,面前的绝色女子慢慢的淡化,缩小,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那时初来古代不久,尚且找不到方向。只是游戏人生,与极疼爱这具身子的祖母一同去姨祖母家里做客,就遇到了那让人心疼的孩子。

那是秋季,云府的后花园中万物皆呈现出金黄,大朵的菊花缤纷夺目。那孩子却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中,如一只牙都没长全的毛茸茸的可爱小狼狗露出凶狠的那一面,只因为她的五堂姐骂了她的母亲,就奋力的扑上去撕咬。最后竟还赢了,将她堂姐打的哇哇乱哭。

他是因为她那个美貌的母亲才注意到她,因为这孩子非比寻常的韧性和忍耐心疼她,因为她为她母亲所做的一切,甚至六岁时就懂得栽赃母亲情敌的母家,还给了他一举成名的机会而关注她。他就那么一点一点的看着她成长为一个容貌无双绝色的女孩,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心目中令他疼惜。让他觉得有趣的小“玩物”,何时就住进他的心里了。

然而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又与当年看着她五堂姐时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恨,一样的讽刺,一样的想将他剥皮抽筋…

尉迟凤鸣挫败的放开了手。

云想容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几步就冲出了帐篷。

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尉迟凤鸣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再追上去,他想与她解释清楚。又觉得她现在情绪激动,即便解释也说不清什么而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从帐篷的另一端,柔嘉长公主掀帘而入,温柔的望着尉迟凤鸣道:“你对她当真用心良苦。可你也知道,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何不就此放手呢?你们终究是无缘的,如此强迫,只会让你自己痛苦吧了。”

尉迟凤鸣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愁苦立即散去,转身时,他俊朗的娃娃脸上又如寻常一样挂着近乎于顽皮的可喜笑容,两家酒窝深深,一双虎目灿若星子。

“不管怎么说,都要多谢长公主相帮。”尉迟凤鸣随意拱了拱手。

柔嘉长公主微笑着摇头,垂眸之时掩住了对他的欣赏,笑道:“你我不是朋友么。既然是朋友,何必如此客气。”

尉迟凤鸣莞尔,觉得面前的古代女子要比云想容开通的多了,爽朗的道:“是啊,你既然也这么想,我就不跟你客气,今天你帮我约她进来,回头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柔嘉长公主摇头,头上的类似金凤钗垂下的红宝步摇打在她的耳畔,她认真的道:“真朋友,哪里会舍得让你赴汤蹈火去?”

尉迟凤鸣心中一荡,这出身高贵的女子眼中充盈的是说不出的温柔,她就像一朵解语花,温柔的理解他的想法,像被日光温暖的海水,能够包容一切。如果云想容能用这种眼神来看他,他可以为她放弃一切。

“你总是能说出让我感动的话。”尉迟凤鸣笑着道。

柔嘉长公主俏皮的嗔他:“看你说的,好似我在做戏故意如此。”

“不是不是,你是真有侠义心肠。不过嘛…”尉迟凤鸣摇摇头:“现在你才是刻意的呢。”

柔嘉长公主心花怒放,又不好表达出来,不过是瞪了他一眼,拉长音道:“好了,我也该走了,你约的这个地方泥泞的很,我得赶紧去找到你的心上人,为她找一双鞋来换,否则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纤纤玉指又捏起尉迟凤鸣的手,忍住那温热触感为她带来的砰然,嫌恶的啧啧道:“看你的手脏的,你说我要不要在给她找一身衣裳来换?”

尉迟凤鸣哈哈笑着:“你要在打趣我,我就让你也换一身。”说着作势要抓她。

柔嘉长公主忙提起裙摆红着脸跑了出去。

帘幕放下,尉迟凤鸣才发现方才与云想容生的那些闷气,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云想容这厢一直沿着来时的方向跑到御花园的门前,才扶着月亮门大口的喘息,惊吓、愤怒、激动等情绪让她心脏颤抖,调整呼吸半晌才平静一些。整理衣袖上已经干涸的泥土时候,手还禁不住冰凉颤抖。

当初闽王孟浪,她也只是愤怒而已。却不像今天这样既愤怒又难过。尉迟凤鸣与她一起长大,可以说是她看着从男孩成长为青年。他年幼时离经叛道了一些,却有天工开物之才,又有侠义心肠。她到现在都感激尉迟凤鸣当年发现了她将兽皮兽筋的事嫁祸给定国公邱尧时对她网开一面。虽然后来她也发现他从中获利,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可以说是她一个至关重要的朋友。然如今友情却变了质。

云想容不仅反省自身。难道是她与他太过于要好了?难道她忽视了性别,只与他这个人真心相交是错误的?

“承平伯夫人,你在这啊。”身后传来柔嘉长公主的声音。云想容有一瞬间的慌乱,却立即平静下来。因为柔嘉长公主是引她入宫的来的人,或许早已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再者说她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长公主。”云想容回身行礼。

柔嘉长公主的暮光在她身上扫过,立即发现她的手臂、肩膀处都有污渍。她的心就像是被浸在醋缸里一样。

然而她并且表现出来,只道:“尉迟偏选了那么个腌臜地方,看看你的鞋子衣裳都染了脏污,走,去我那里我找身衣裳鞋袜给你。”

“多谢长公主美意。我身体不适,正要告辞。”云想容垂眸道。

她如此,是在无声的表达她的不满?

柔嘉长公主心里不爽快,看了她半晌才道:“就算要出宫去也要更衣之后,你总不会想让你们府中之人瞧见你这副样子吧。”说罢高扬着下巴转身就走。

说的却好似她自己故意弄成如此。难道今日她到了御花园不是长公主设计的?

云想容心中堵得慌,对高贵的公主郡主之流原本就没有好印象,如今更加没有了。

沉默的随长公主回了慈安宫,因着云想容高挑,柔嘉长公主最后只是赏赐了她意见蜀锦的褂子披着。换了一双崭新的双梁绣花鞋,不过也不大合脚,好歹能坚持回府去。

云想容拜别公主,站在廊下问方才跟公主的老嬷嬷。

“这位嬷嬷,方才随我一同进宫来的那个婢女呢?”她更衣换鞋之时都没见英姿,她焦急更衣,也就没有立即就问。

那老嬷嬷却是眨巴着眼睛道:“那婢女后来说是不放心夫人您,说要去找您啊。难道没与您一同回来?”

云想容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事情不对!

英姿虽然是她宠爱着到大,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有些时候自然要比那些寻常的丫头倨傲一些,可英姿信守承诺,对她遵循的第一个原则便是绝对服从。她吩咐过英姿的事,英姿没有违背过任何事,她让她在这里等,英姿就绝不会跑出去找她。

可这老嬷嬷为何要说英姿出去找她了?

偌大的皇宫,又哪里是英姿可以走动的?

慈安宫中还有谁来过?她很想问问情况以便分析,然此时却无人能回答她,面前着老嬷嬷就不会回答。

云想容心思飞转,便转身回了柔嘉长公主处。

第二百九十六章怒极

柔嘉长公主这会子才刚换了一身洋红色的对襟小袄,下头配以月牙白色的襕裙,领口、袖口和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模样端庄又高贵。

见云想容被宫女领着进来,柔嘉长公主表情十分意外:“承平伯夫人还有事?是不是想看看昙花盛放,又后悔告辞了?”

说着不等云想容回答,又十分亲切的笑着拉她的手:“你回来的正好,你若不来,我也是要派人去给你下帖子的,才刚忘了告诉你,明儿母后请了大相国寺的圆充讲师来宫中讲经,共三日的时间,母后特意提起了‘默存媳妇’,我竟然忘了告诉你,你若不来母后怪罪岂不是我的罪过了?原本我还计划留你住一夜,明儿一同去听禅呢,你偏不留下。”说罢嗔怪的白了她一眼,好像方才设计她这个已婚妇人去御花园与男子幽会的事不是她做的。

云想容仔细打量柔嘉长公主的神色,先前沈奕昀说过这位公主温柔大方,素有贤名在外,可如今她却不这样想。一个识大体的公主,又哪里会帮着大臣将其他大臣之妻约进宫里来幽会?

云想容并不回应她明日听禅之事,英姿跟长公主的嬷嬷在一处,她第一个要问的就是长公主,抽回手道:“回长公主,跟随我一同入宫的那个婢女不见了。”

手中落空,柔嘉长公主心中十分的不满,还从没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人,语气也就变的冷淡:“哦?还有这种事?桂嬷嬷,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与云想容说话的老嬷嬷上前来行礼,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才刚瞧见那姑娘出了慈安宫了。说是担心她主子。要出去看看,奴婢百般阻拦,她却不听。”

“是吗。”柔嘉长公主蹙眉,对云想容道:“这便难办了。她私自出去,若是走失了如何是好?还有这皇宫之中住着的都是什么人?她要是不留神开罪了哪一位,小命可不保!承平伯夫人,也怪不得本公主训责你几句,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明摆着是他们的圈套,还腆着脸来训责她?!

云想容嘲讽的笑容在绝美的脸上绽开,柳叶长眉挑起。明眸含光,风情越发灼烈,一反之前保持的恭顺低调,似乎一瞬变了个人。

柔嘉长公主看的一愣,心里有火气翻腾着。有对她容貌的妒忌,有对尉迟凤鸣对她痴迷的妒忌。可想起昨日恬王的惨状。柔嘉长公主又觉得有些胆颤。

她一直都被这妇人温柔内敛的表象蒙蔽了,她就像是披上羊皮的饿狼,低眉顺眼时她比谁都柔弱可欺,所以她放松了防备。然而这会子摘了羊皮,露出饿狼的本质,她闪烁着凛冽冰寒的眸子和唇角讥诮的笑意。将她变的锋芒毕露。

先前她觉得此人美则美矣,毫无个性。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如果她只是个漂亮的花瓶,何至于让尉迟凤鸣那样的奇男子倾心?

柔嘉长公主训责的话说出口,云想容却不认错不领罪。还用那种表情来看着她,身旁的桂嬷嬷瞧不下去,斥责道:“承平伯夫人未免太不懂规矩,也难怪你的婢子不守规矩到处乱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明明是他们设计不知将英姿弄到哪去了,还有脸来说她?!

云想容锐利如刀的眼神淡淡扫向桂嬷嬷:“我规矩如何,自有长公主来评论,轮到你来指教?!长公主尚且未开口,你一个嬷嬷越矩训教,我从没见过还有奴婢逾越主子的事,不知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桂嬷嬷被云想容训的面红耳赤,看了一眼柔嘉长公主,忙垂下了头。

柔嘉长公主也被云想容堵的胸口憋闷。

可云想容现在腰板挺直锋芒毕露,一副不将那婢子交出来,就立即要上来挠人的模样。柔嘉长公主还是惧怕的。她当然知道云想容不会立即与她动手,可她知道云想容有一个强硬的靠山。

闽王!

谁敢惹那个翻脸不认人的煞星?就连皇兄对他都忌惮三分。闽王如果撒起泼来,当真是敢抄着家伙冲进宫里来砍了她的,即便她是闽王同父异母的妹妹。

柔嘉长公主觉得背脊发凉,早已没有刚开始在云想容面前的气势,语气也温柔了:“承平伯夫人不如先稍坐片刻,我立即就吩咐人出去寻。”

“多谢公主,那我就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找不到,我少不得要劳动义兄帮忙了。”说罢施施然坐下。

云想容从来不是软柿子,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且不见了的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她哪里还会干休?

她如此不恭敬,气的柔嘉长公主咬牙切齿,想不理会她,又因惧怕闽王的威严不敢太过怠慢,只能冲着桂嬷嬷摆了摆手。

桂嬷嬷小跑着下去了。

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回来禀告道:“回长公主,才仔细打探过,有小太监瞧见承平伯夫人的婢女冲撞了孙美人,被孙美人赐了杖刑。”

云想容闻言只听得耳朵里轰隆一声,竟让她分不清是雷声还是幻觉。

杖刑?!

这偌大深宫之中,杖刑是最轻,却也是最重的刑罚,轻重全在于执行之人下手的轻重。若是存心放水,就只会是个皮外伤。若是真心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两三杖打在后腰脊柱之上,人不是瘫就是废!

孙美人是谁?英姿又如何会无端端出去冲撞孙美人?!

云想容几乎承受不住。可内心里越是焦灼,她就表现的越是镇定。

站起身,面色不变的道:“今日我入宫来是受长公主之邀,少不得劳动长公主,领着我去一趟孙美人处,将那不懂事的婢女讨回来了。”

柔嘉长公主一听到孙美人,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孙美人之父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入宫以来能得皇上的宠爱全靠她依靠着马家,她是太后与皇后身边的红人。

云想容的婢女冲撞孙美人,不如说是皇后和太后想拿云想容的婢女作法!

她整日里都想着如何去讨好太后,现在明知道是马家动手,又如何会自己找上门去?

柔嘉长公主揉着额头道:“我有些身子不适,不愿动弹,还请承平伯夫人自己去吧。孙美人的住处并不远。”

“哦?”云想容挑眉冷笑:“也好,既然长公主不愿,我又怕贸然前去唐突了孙美人,只得现行出宫去请义兄帮忙了。今日多谢长公主的盛情,告辞了。”屈了屈膝,云想容转身便走,心中数着数,一,二…

刚刚数到三,就听背后传来长公主强忍愤怒的声音:“不过仔细想想,你是我的客人,婢女在这处丢了,我也多少有些责任,罢了,就帮帮你吧,免得你在宫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再开罪了其他贵人。”完全避开了闽王的话题。

云想容停下脚步。这会子只要能找到英姿,别说长公主负气骂她是苍蝇,就是臭虫她也认了。

“多谢长公主。”

有柔嘉长公主带路,云想容很快就找到了英姿。事实上孙美人对英姿动了手,也并未打算藏着掖着。人就那么皮开肉绽大喇喇的趴在孙美人所居跨院的院门前。

才刚分开时还活蹦乱跳,如今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瘫软在地,臀部腰间渗出血迹,染红了淡绿色的袄子和长裤。

这么些年连生病都少有的英姿竟然会变成这样!

云想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能将身边的柔嘉长公主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作践她的人?就算与她有仇,也不该拉上不相干的英姿啊!

可这会子她必须先看英姿的情况如何。

云想容两三步到了英姿跟前,发现人已昏厥。用手试探鼻息,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许是宫人回报,院中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抬头,就见一蜂腰削肩的妙龄女郎身着雪青色对襟袄,下着百花盛开金丝襕裙,步履轻盈的走来,她生了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嘴唇丰满,淡妆薄施,细长的眼角上挑,似十分不屑,人未到声先至:“你来的正好,你的人管教不当,我替你管教了!”随即才似看到柔嘉长公主,笑道:“长公主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