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叠声的吩咐着,人已经向外走去,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又清醒了过来:“不要官服,就拿我新送来的那件淡青色的衣服!”

不到一刻,她已经出了门,然后急匆匆的赶到了高平下榻的酒楼,那掌柜的见知县驾到也不敢阻拦,她就几乎连滚带爬的赶到了高平面前,嘴中说着万死,不断的向高平磕头赔罪。

她这个样子,倒令高平有些愣,她想过亮明身份后,知县要给自己面子,但这,也有点太过了吧。

心中疑惑着,面上却不露,只是淡淡的叫她起来,她这副做派,更令付成惶恐。

高家啊,对别人也就罢了,对他们这些桉州内的大小官员,那都是太上皇啊!

想到高家的大小姐在她的地方上受了委屈,叶万万是没好果子吃,她这个做知县的,也是要倒霉的。

她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高平让她坐,她只敢卡着半片坐了下来,看屋内的摆设明显不是客栈原有的,丫鬟的气派,也与普通人不样,最重要的是,屋内两个侍卫带的刀,明显和普通的不同。

看到这些,她又是安心又是担心。

安心的是,这高平的身份不像作假的,担心的是,既然不是假的,她恐怕是真要倒霉了。

不过又觉得自己冤枉,你大小姐早早的表明身份,我就是拼着得罪叶万万,也不敢得罪你啊。

高平待她看的差不多了,才开口:“我这次来,主要是接韩先喻。我本想带她离开,但韩先喻对故土很有些留恋,而且她一直在研究这里的黑圪塔,所以我就想买下一些。我问得那地也是荒芜,本想着没有关系,哪知道却是处处受阻,说不得,只有来找付大人问一问了。”

付成更是冷汗直流。

而就在付成和高平说话的时候,叶万万也收到了本县知县去见高平的消息,接到这个消息,她是又惊又怒。

“那姓高的是谁?付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给我去见她!”叶万万砸了手中的青瓷小碗,咬牙道,“找刘师喻来!”

“府尊,这事,是不是先给京里……”

“这点小事还要往京里报?我不管那姓高的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来头,她还能大过李家?大过京中的那一位?我本想给她几分体面,她既然自己不要,那就不要怪我不给她面子了!”

第54章 叶万万 (下)

“这是,什么状况?”

高平看着面前不断磕头的掌柜,有些无言。

“实不敢赶大人,只是小人一家上下都在这叶县,我家东主将这铺子托付给小人,小人是万不敢自作主张的,还请大人给小的一条活路,给小的一条活路。”

字字血泪,说的万分凄惨,高平差点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但真实情况确实对方要赶她。

是的,他们这一行按数交付了房钱、饭钱,打赏也不吝啬的客人被酒楼赶了。

掌柜说的含糊,但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叶万万。叶万万要赶她,这掌柜的也就不敢留他们了。

她看向付成,付成此时是又气又怒。叶万万是叶县的太上皇,但是,一个酒楼的掌柜就敢当着她的面赶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在叶县毫无威望,不过是个摆设!

发现高平在看她,她按耐住心中的怒意,起身行礼:“大人,这酒楼太过简陋,小人的内宅虽粗糙,但也要比这里好上几分。”

这种反应,倒令高平有些惊讶,这么快就给她找到了梯子,而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付成,倒也算是有急智的了。

不过虽然她并不是很有争斗心的人,也不想难为这掌柜,但是,她以后还要在这里开矿置产,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会是她将来的据点之一,若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倒要令人小看了。

没有理会付成,她径自道:“如意,你拿我的名刺,到大鑫府拜访钱知府,就说我在这里被人伤了。”

“大人!”

付成大骇,汗出如浆,无论真假,这消息传出去,她都没好果子吃的。

“付知县,暂且安心,我必不让你为难的。”

付成诺诺,也不敢再说什么。高平又道:“我现在有一件有些危险的事,谁敢替我去做了?”

她这样一说,众人纷纷请缨,虽然她说是有危险,却没有人当真。她们十六个护卫,跟着高平来到叶县的也有十二个,个个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以一敌百有些夸张,以一敌十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而且她们配的刀,配的弓,外表虽有差异,内在却是和御林军一个规格的,御林军虽说是表演性质的军队,武器却是绝对上等的。

同时,自被挑选成高府的护卫后,她们就日日练习各种配合,若真的动起手,全叶县的班房都上来,也是不够看的。

更何况这里是桉州,和高家本家所在的通州是紧邻相挨的,桉州知府是高家出来的门人,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高平见没人胆怯,也很满意,总算高府的日日米肉,月月高薪没有白费。因此点了护卫队的副队正:“白皙山,你带一个嗓门大的粗使出去,让他从这楼下开始高喊,要那叶万万半个时辰内,一步一叩首的来向我赔罪,否则必不轻饶。”

白皙山应了,高平又道:“当然,必要咱们的粗使同意,恩,就说,有愿意做的,赏银百两。”

这话一出,连一些护卫都想自告奋勇。她们吃住都在高府,每季有按例的衣服,每年有规定的赏赐,每月还能领到四两的月钱,若是成了家,还有额外的安置费,这次她们跟着高平出来,也都领了二十两的安家费,月银更是涨到了五两。

可以说,这份薪水,也不比七品官差了。但百两的赏银对她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也是高平说了要找粗使,白皙山等人怕有损面子,否则必定是要毛遂自荐的。

接着又点了队正:“冯学,你带人将闲杂人都赶出去,前门后门都给我守好了。”

这酒楼本就没有其他的住客,此时又不是饭点,这里的闲杂人等就是酒楼里的伙计、厨子粗使等人了。她有信心,有这十二个护卫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就怕内部出了问题。

这里是叶县,看叶万万的架势,那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土皇帝,难保不会有胆大动手帮她,若找人将这些人看起来,还要浪费人手,倒不如都赶出去。

听她这么说,那掌柜的更是几乎吓晕,声音凄厉的道:“大人、大人,可怜小人!可怜可怜小人吧!”

“掌柜的放心,必不会让掌柜的有损失的。”说完,对有寿道,“找个干净的房间,请人陪掌柜的说话。”

伙计等人可以赶出去,掌柜的却要留一留,将来打起官司,这也是个重要证人。

有寿带人将掌柜的拉走了,付成见高平终于腾出手了,连忙插口:“大人……”

“让付大人见笑了,还有一件事敢问付大人,这叶万万,背后的是哪一位?”

付成苦笑,你都不知道叶万万的后台就敢这样动手,也未免太鲁莽了。但转念一想,这若换成自己是鲁莽,但若换成眼前这位,却是正好。

这也正是高平的想法。她知道那叶万万必定是后后台的,否则付成不可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但,就算她有什么后台,又有什么关系?

不,高平并不认为高家就是独一无二,在大雁朝是无人敢惹。据她所知,大雁有四大世家,分别是高、张、李、徐。

这其中,高家在通州;张家在岭州;李家在永州;徐家在江洲。

可以说各有势力范围,也各有经营,各有朝中关系。而他们四大家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说敌对,有联姻,说友好,又互相拆台。

当然,这也是应有之意。若他们四大家团结一致,那若不是皇帝施展手段打击他们,就是四大家联合起来把持朝政,然后改朝换代。

从表面上来看,因为高太尉的关系,高家是最风光的。这也令其他三大家族,隐隐的对抗着高家。因此,在地方上来说,高家目前又是最脆弱的。

而除了这四大家族之外,更有其他的皇亲国戚,宗室豪门。高平并不认为自己是唯一的。

但是,她有把握,无论是谁,哪怕是那位宁王,都不会为了一个叶万万而得罪她。

这是在最开始就注定的了,所以,无论那叶万万的后台是谁,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付成也想通了这一点,因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回答她的问题:“据在下所知,那叶万万是李家门下。”

“李家的门人?”高平有些惊讶,“她不是本地人?”

世家门人多有放出去为官经商的,叶万万要手段高超,成为一个县的首富也没什么,但是若不是土生土长,长时间经营,叶县又怎么会被她弄成这个样子?

“这个……在下所知不多,只知员外郎李大人,是被她养到十岁,才被李家接走的。”

高平一愣,一时也没想起那李大人是谁,后来经过提醒才知道是上任探花李如蓝,说起来,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对于李如蓝她倒还有些印象,记得此人容貌不俗,口齿便利,只是貌似对她很有几分意见。

“这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高平一笑,也没放在心上,她相信,就算那个李如蓝对她再有意见,也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此时,白皙山已经带着粗使满大街的吆喝了,高平说的还有几分文绉绉,那粗使也喊不出来,就按照那个意思自己发挥了。有那一百两的银子做鼓励,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喊破。

叶县总共也没有多大,不出一条街,已经有人报到了叶万万耳里,叶万万几乎气炸了肺。

她在叶县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横着走的,早先还顾及官府,自自家小姐中了探花,当了京官,辅佐宁王以来,就连知州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而因为当年的情分,和她这么多年的经营,连自家小姐都没给过她一句重话,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来人!带人去把那姓高的给我捉来,我要她一步一叩头的来给我赔罪!”

真有人听了就要去布置,旁边的刘师帅连忙拦着:“府尊,那姓高的敢如此张扬,必定是有所持的,莫不是高家人?”

叶万万道:“你多想了,在酒楼登记的是一个姓刘的,鱼符是京城的。”

刘师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姓刘?不是姓高吗?”

“姓刘的是她身边的人!”

叶万万没好气道,刘师帅明白过来了,这高姓必定是自己这位东家探听过来的,她正要说什么就听叶万万又道:“通州高家在京城的只有那么一位,她那年龄,怎 么也不可能是那个太尉。那个太尉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个病秧子,断不可能跑到这里的,不是通州高家的,姓高的我又怕谁?”

说完,又催促刚才的家人:“还不快去!”

虽知这位东家向来执拗,刘师帅还是劝道:“那付成是个懂事的,这次会如此必定是有缘由的,府尊倒不好弄的太不好看了。”

叶万万冷笑:“自然是有缘由的,她这个逍遥知县不想当了,这次总算是等来个机会。”

话已至此,刘师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这事不要闹的太大,否则恐怕就要惊动京城那位了。

她不再劝说,叶万万也不开口,其实在心中,她也是有些发虚的,当然她并不是怕高平怎么怎么样,而是怕此事过后,受自家小姐的责怪。

她家小姐一直对她的要求,就是不惹事,不生事,打理好叶县的产业。她也是一直这么做的。想起来她也很自豪,十多年了,那个秘密都没有被揭穿,自家小姐还受到了宁王的青睐,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可是,随着她家小姐的要求越来越多,知道那件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而她,也就越来越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要把那个秘密守好,她就必须彻底的掌控叶县,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人撼动自己的地位,她必须给所有人一个警告。

“我不该只下一个帖子,我应该派刘师帅去请的,若是那样,恐怕那姓高的也不会不来。”

她在心中暗道,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挽回了,高平扫了她的面子,她就必须以雷霆手段报复,断不能让人看到她叶万万被一个过客轻视。

想到这里,她叫人准备笔墨,写了经过,当然,重点写了高平的蛮横和自己的为难,然后封好,叫了两个家人,让她们送往京城。

这边刚打发了过去,那边一个家人就披头散发的跑过来,边跑边大叫:“府尊府尊,完了完了……”

“混账东西,什么完了!”

“府尊完了……”那人正要再喊,被叶万万如冰似的目光一刺,终于冷静了几分,僵了片刻,然后又大叫了起来,“完了府尊,咱们的人……被、被杀了……”

叶万万的手炉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被杀了……”那家人哭喊,“咱们到吉祥酒楼抓人,那姓高的把门都关了,咱们去拍,上面就有箭射了下来,当场、当场就死了三个……”

那家人说着,身体打着哆嗦,一脸惊恐。死人她不是没有见过,叶府里犯错的丫头小厮,也有被打死的,还有那个地方,也是每年都要抬出几具尸体的。

但是这也太恐怖了,一阵箭射下来,当场就死了三个,人人带伤,刚才还在说笑的朋友属下,要不在痛苦哀号,要不就变成了尸体,这种血腥,是她从未见过的。

“有箭?”

叶万万知道自己可能要想错了,有刀有剑也还罢了,若是还有弓箭,那必不是普通人家。

“府尊……”刘师帅上来,“要不,就这么罢手吧。”

叶万万咬着牙,脸色阴沉。

在叶万万左右为难的时候,高平正在和付成闲谈,她对兵事并不了解,更没上过战场,既然是外行,就不要冒充内行,与其真的去指挥,还不如交给手下去做。

因此,在把各方面都吩咐好之后,将林若鸿甘草等人叫到一个房里,一起等待的同时,听付成叶说县的典故趣闻。特殊时刻,也无所谓男女之别了,反正她这个做妻主的也在,也无碍名声。

付成毕竟是当地的知县,虽然没做过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实权,但对这些还是知道一些的,而且她从衙门里的记录中翻出来的东西也要比掌柜的说的更靠谱,说到叶万万,更是如数家珍,可见没少做研究。

“这么说,十年来叶万万倒将叶县的大半良田都买到了手里?还开了两个绸缎铺两个首饰行?只这叶县就有十二家铺子是她的产业?”

付成苦笑:“要不,怎么会被叫做叶万万呢?”

高平沉吟不语,付成又道:“只是还有一个传闻,说她手中,还有一个银矿。”

第55章 红色 (上)

听付成说到银矿,高平一愣,据她所知,大雁的银矿是允许私人开采的,但要上报朝廷,同时每年按人交税。

也就是说,一个银矿的矿工有多少,就要交几个人的税,而人头税是每人每年八两,而要维持一个银矿,哪怕是小型的,最最起码,也要几十人。毕竟有技术限制,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靠人力来维持的。

要有人点矿,要有人采矿,要有人淘洗,要有人融化。而且,开矿这种事,在现代还经常出问题,更何况古代了。

不过说起来,银矿又哪有小型的?

虽说是人人都能申请,可是若没有能力没有背景,一个平民百姓能随便申请开矿吗?

就算真的申请下来,恐怕不出三天,也要横死街头了。

而豪门大家申请到开采权,哪有不下大力气开发的?一个银矿一两千人也不稀奇,这也就是说,一个普通的银矿每年要上交国库的,起码要八千两。这个税,比农田租佃制还要重,但对于开采银矿的矿主来说,却是极低的。

这一点,是皇帝不知道的,或者说,就算皇帝知道,也无能为力,因为这就和土地兼并一样,是一个阶层的事,要动的话,牵扯的面就太广了。

而高平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高家在通州就有一个银矿,高太尉无事的时候和她谈起过。

高家之所以能从一个地方豪门跳跃为世家,和那个银矿有不小的关系。

但不管银矿交多少税,起码有一点,税是要交的,也是一定要让国家知道的。如果叶万万手中真有一个银矿,那就和现代的私印钞票一样,是死罪。

想到这里,高平有些头疼,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个银矿,她说不定就把这个地方舍了。

她倒不是怕,而是她知道这个银矿必定不会是叶万万自己弄出来的,就算一开始是她自己弄的,到现在后面也绝对有人扶持。

表面上看来,扶持的应该是李家,她却知道,更有可能的应该是李家的某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应该是私下做的。

越是世家大族,在一些方面就越是注意。像是高家,打死几个人、欺女霸男,哪怕是强占别人的家产土地,这都不算什么,但哪怕对一个普通宗室,也会将该有的礼都尽了,家中上下什么人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料子带什么钗也都是按要求来的。

银矿铜矿,都是国家命脉,按大雁律,也都是国有的,瞒下不报,说小了,是敛财逃税,说大了,就是有谋反的嫌疑。

更何况,一个银矿的产出和付出是不成正比的,一年一万多的税收又算什么?以李家的能力又不是保不下这个矿,又怎么可能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