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一些传闻,也是近来才有的,真假却是不知的。”付成也知道这里面的关系,因此又连忙道。

她倒没有高平想的那么多,只是想,万一真有银矿,而且真和李家有关,这种事由她说出来,高平自然是没有关系,恐怕她就很有问题了。

高平笑笑,银矿的事,恐怕还真不是传闻。

叶县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下等县,土地并不肥沃,人口也不多,那么叶万万是哪来的钱又开铺又买田的?最重要的是,这样的铺子田地又能有多少的出息?

这和现代不同,大雁虽然商业是比较发达的,但说到底还是农业社会,商品的种类也有限,一个县城,自然也要有几十家铺子,但要由一户开十二家,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特别是,其中还有四个算是奢侈类的铺子。这么一个县城,有多少人穿的起绸缎?能穿绸缎?又有多少人需要佩戴金玉首饰?

一个铺子已经足够满足市场,两个,能有多少生意?这种铺子的存在,更多的恐怕还是掩人耳目吧。

她正想着,冯学进来回报战绩,说叶万万派来的人已经被赶走,其中有三个被射死。

她说的平淡,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这种对手,打赢是应该,输了才是有问题呢。

高平一愣:“死了三个?”

“是,孩子们下去捡箭的时候,已经确认了,小姐,那尸首是要就那样放着,还是抬回来?”

一轮齐射,本来气势汹汹的叶家家人就散了,只要还能动的,带着伤也要往外面爬。附近是早就没有人了,她们一走,整条街都空荡荡的。

冯学见没有危险,就安排人下去捡箭,她们的箭都是特造的,箭头都是精铁,能回收自然是要回收的。

叶家的人刚才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哪还想到要把同伴的尸体带回去?于是护卫去回收的时候,就发现有三个人被射死,听到这个消息,冯学也是一愣,她们并没有故意要将人射杀,但叶家的人挤在一起,这几个倒霉的就被正中要害。

不过虽然说杀了人,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们这一行都是见过血的,而且于她们来高平等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虽说她自信结成战阵也可以守好前后门,但这 家酒楼并不是堡垒,若是有心,左右两边都可以潜入,她们只有十二个,若一个疏忽,令人进到了里面……就算只是惊骇住了高平身边的一个使年,于她也是大罪。

现在能将人吓跑,自然是最好。至于杀人,却没有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叶万万一行就和土匪水贼样,虽然她们的身份上也许是良民,可是意图绑架高平,那也就是匪类。

高平倒有些发愣。的

她让人满城的吆喝,就是要激怒叶万万先动手,以取得大义的名义,但是她没有想过这么快就会死人。

她让如意到大鑫府搬人,是为了向叶县的人展示自己的背景;她挑动叶万万动手,是为了展示自己武力。

她相信,当大鑫府的援兵到来,而叶万万也始终不能得手的时候,也是整个叶县都知道她的时候。以后她做起事也就得心应手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人这个问题,当然,她也知道总要见血,可是她最多也就想到会有人受伤,哪怕就是有伤亡,也不会这么快,这么的……轻描淡写。

“小姐,这些人,围攻闹市酒楼,意图绑架朝廷命官,试图谋反,本就罪该万死。”刘欣是个聪明的,又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此时见她脸色难看,也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对对,她们该死!该死!”

付成一边哆嗦 一边道,听到死人,她也吓一跳,此时她已经欲哭无泪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把叶万万得罪惨了,同时,她也算是彻底得罪了李家。她背后没有家族势力, 也还没有抱上什么大粗腿,李家要碾死她,不会比对付一只蚂蚁更麻烦,现在她唯一的出路,就是紧跟着高平,若是能拜在她门下,倒还有可能因祸得福。

因此她稳定住心神,就站起来,先对高平一揖到底,然后道:“小姐,叶万万藐视王法危害一方,早就天理难容,此次更视小人如无物,聚众县城意图绑架小姐与小人,此等匪民,正该斩于市,以正国法。”

刘欣先前的那一句已经把叶万万定性为匪类了,付成现在这话就是表示可以做证人。

就算是高家,无故射杀三个平民,就算无碍,但被人抓住,总是把柄,可若是杀了三个土匪,反而是大功。

高平有些迷茫。

那叶万万自然不是好人,欺女霸男的事情估计也不是没有做过,但若说是土匪山贼,却是冤枉。

她这一次派人来这酒楼,想来也不是要杀她,更多的,恐怕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但就这么被定为土匪,她自己固然是难逃一死,其家属子女恐怕也是要被流放的吧。

“小姐,那三个尸首,还要让人收了。”

刘欣提醒道,高平回过神,点点头,吩咐冯学去做。

此时,也只有把叶万万那么定性了,若只是一个叶万万,她也许还能周旋一番,想办法收她一些家产便罢,但是她背后还有那个李如蓝,更还有那个宁王,此时,却是万万不能让她们抓到把柄的。

冯学下去处理了,高平也没了谈性,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三条人命,以后说不定有更多。而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有煤,想要有钱,想要有自己的势力,更远的,还想要能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起一些促进作用。

她的这些想法都不能说错,可是,还没有施展,就已经有人死了她。没有煤没有钱,就算什么都不做,她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

那么,还要继续吗?

她正在出神,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叫喊,那声音还有点凄惨。

高平抬起头,屋中的人也纷纷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侧耳。

“叶华川……叶华川向高小姐……叶华川向高小姐赔罪……”

声音终于传到了房间中,刘欣和高平的脸色都是一变,刚才她们已经听付成说了,叶万万的本名,就叫叶华川!

不等高平吩咐,有寿就站了起来到外面查看。此时还不到酉时,但天有些阴,又是冬天,光线已经有些阴暗,不过她还是能看到一大群人,再向这边慢慢的移动。

那些人个个身穿白衣,列成两队,一边走一边喊,中间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她眯着眼看了片刻,发现那是一个人再不断的站起、趴下。

看到这里,她连忙转身,向高平禀报。

此时,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抖,高平愣了片刻,摇头笑了起来。

“小姐,这事……”

刘欣有些犹豫的开口,高平抬起头:“付大人,还要你陪我走一趟了。”

付成有些愣愣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既然她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

高平站起,对身边人道:“你们守好这里,我下去会一会那个叶万万。”

众人都是一愣,只有刘欣隐隐的猜到她要做什么,想要劝说,但已经被她的神情阻止了,最后只有道:“小姐,你千金之身……”

“刘先喻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向外面走去,冯学要跟,被她拦住了,只带着有寿留年出去了。

叶华川不断的站起,不断的跪下。她觉得很累,每一次跪倒就不想再站,但她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

这些年养尊处优,除了祭祖拜佛,她已经没有行过这样的大礼了,不,她甚至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坐车、坐轿,连马都很少骑,更何况这种一步一叩首。

屈辱吗?

她不觉得,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她给自家小姐惹了大祸,她必须以这种方式挽回。她家小姐,那么不容易才有如今这样的成就,不能毁到她手里。

又一次跪倒,就在要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个身影,抬起头,先看到的是一件鹅黄色的绸缎下摆,再向上,是一个绣了兰花的金鱼袋,再之后,就是一张有些消瘦的脸。

那张脸也说不上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虽然带着笑,却还有一种疏离的感觉,这种感觉她见过,李家的很多主子脸上都有。那是上百年高高在上的血脉积累下来的,那是像她这样的人,养尊处优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

立刻,她就知道,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恐怕也正是,她以为不会出现,但就偏偏出现了的高家嫡女!

噗通一下,她又跪了下来:“小人,叶华川向高小姐请罪,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叶老说到哪里去了,我也是方才才得知,原来叶老竟是李姊的家人,这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叶老快快请起,说起来我和李姊……”

她说着,就去拉叶华川。叶华川有些迷糊,高家的人就这么好说话?还是她真如所说的,她和小姐的关系好,这只是一场误会?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中多了个东西,再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

她还在发愣,就听到一句怒吼:“叶华川,你竟然敢行刺高小姐!”

“行刺?”叶华川终于反应了过来,“我没有!我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辩驳?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当今太尉嫡女,皇宫内侍,陛下亲封命官!来人,将她给我抓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叶华川叫着,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银钗,上面还带着血迹,她松开手,那银钗掉在了地上,她绝望的愣住了。

第56章 红色 (中)

叶万万傻了,被她带了众家人也傻了,就连从大鑫府赶来的余上一也傻在那儿了。

钱书希作为大鑫府的知府,仓促之下也没办法马上赶到叶县,就令两个家人并通判余上一先赶来处理。

余上一并不是高家出身,但和高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高家大小姐的事她自然是不敢耽搁的,可以说是连夜点人马往这边急赶。哪知道一来就被告知,高平被叶华川刺伤了,现在还昏迷不醒。

郎中诺诺的说:“小姐的伤看样子倒也不重,只是……只是小姐体弱……”

余上一的心顿时凉了。高家大小姐的身体,那是有名的。连她都知道,这位大小姐是没事的时候还要在床上躺躺,有个风吹草动……

想到这里,不仅对高平有些腹诽,你好好的在京城呆着多好,出来做什么?出来也就出来了,为什么偏偏来桉州境内?来了也就来了,何苦和一个地方豪绅斗气?

您有什么事,递个帖子来大鑫府,暂时忍两天,整个桉州还不是你让横着走的?现在好了,被人伤了,这万一有个好歹,从上到下哪个担当的起?

不过再腹诽,对高平她也没办法,于是一腔怒火都冲向叶华川——平时看你孝敬的多,又和李家有关,让你三分,倒让你真以为这天下是姓叶的了?

高平昏迷着,有寿在外面挡驾,余上一站在外面,只能听到隐隐的啜泣声,想来是男眷在哭。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除了付成,也没有人对她的到来表示的多么热络,她也知道,此时高家上下是没心思接待她的,因此只有先把付成叫到一边打听情况。

付成把所知道的都说了,前面她就原原本本说的,也不夸张也不偏向,直到最后才道:“高小姐先前是不知道那叶华川和李家小姐的关系的,直到后来才听属下 说,当时就说误会了,后来叶华川来请罪,高小姐就带着属下下去了,哪知道叶华川却突然发难,也亏得高小姐躲避及时,不然这一下,恐怕就不是伤到肩膀 了……”

她说着,打了个寒颤,仿佛非常惧怕似的:“属下看那叶华川的手,是冲着、冲着高小姐的喉咙去的……”

余上一见她面带青色,眼中还带着几分惊恐,不像作伪,不由得就信了。她本来还想,一个银钗能有什么用?现在又是冬天,穿的又厚,说不定那银钗根本就没刺到高平的肉里,再说的深一些,那叶华川就算要行刺,也要换个匕首之类的。

但若说一开始就是冲着脖子去的,那银钗倒也说的过去,想来是叶华川行刺,高平一躲,银钗就顺着脖子扎到了肩膀上。

她想的没错,只是叶华川并不是自己往高平的脖子上扎的。

当时她跪在地上,高平俯身去拉她,她迷迷糊糊的,就被高平拉着起身,在感到手中多了一个东西的时候,手已经被高平带着向前送了。

之所以会是个银钗,也只是因为只有这类东西好掩盖,送到叶万万手中的时候她才不会马上惊觉。当然,从效果上来说,金钗会更好一些,只可惜高平的金钗都是从京中带出来的,有一些还是内造的。式样做工都和普通的不同。

她倒是也想到,叶华川手中说不定也有这样的钗子,可是并不能保证,因此最后才会从甘草的房里拿了根普通的银钗用。

至于付成的惊恐,倒不是伪装,她是真怕了。

当时,有寿站在高平的身后,而她就站在高平的身边,她看的清楚,那一下,是真狠,若不是她那个角度,正好看到高平将银钗塞到叶华川的手中,说不定她也会认为叶华川是真的行刺。

这些自然是余上一不知道的,在她想来,付成过去是和高家没关系的,而且其本人虽有几分才干却没有魄力,叶县几任知县,虽说都受叶华川的挤迫,但委屈到她这个样子的却不多,当然这也和她本身没有背景有关。

不过只此一点也可以知道其人只是求稳,是绝对不敢随便乱压注的。想到这里又不免对付成有几分恼恨——若是她这个知县强硬一点,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你说叶华川一开始也是不知道高小姐的身份的,那为什么还邀请高小姐?”

“这个,属下却是不知……”

余上一大怒:“你还知道什么?朝廷出米就养了你这样的废物?你来当知县就是做摆设的吗?”

付成只是诺诺,见她这个样子,余上一又气又恼,不过也知道就算打她一顿,此时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有道:“那叶华川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她。”

叶华川在第一时间就被冯学关了起来,当时叶家上下的人都蒙了,虽说她们站在高平的对面,但当时高平弯着身,因此也都是只看到自家东家突然伸手。那叶华川穿着白衣,当时光线又不好,她们到最后都没有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冯学带人的时候,也有忠心的人想抢人,但付成虽是个摆设,到底还是叶县的知县,何况她们也有些忌惮高平那一连串的名头。她们可能不太清楚太尉是什么,也不太知道内侍是做什么,但她们都知道皇帝是什么。

她们都知道,在叶县自己也许可以横着走,但要到了大鑫府,就要夹起尾巴做人了,现在高平那一连串的名头中又有皇帝亲封这样的字样,因此,就算那忠心的,要动手的时候也都有些迟疑。

这一迟疑冯学等人已经把人都带走了,再之后,就腾出手将她们都圈了起来,面对冰冷的箭头,再没人敢反抗。她们一路喊来声音之所以哆嗦,并不是假装的, 而是她们中的很多都是刚才被吓跑而又没有受伤的,剩下一些虽没有亲身经历,见同府的人带血跑过来,满脸惊慌,也受了影响。

更何况,她们是来请罪的,个个都手无寸铁,面对手上挽弓,腰上跨刀的护卫,哪还敢真的动手?因此一个个也都被关了起来。

不过叶华川自然是被单独关押的,余上一到的时候,就看到她被绑在椅子上,低着头在喃喃自语,身上倒也没有伤。

听到动静,叶华川抬起头,看到是她,立刻激动了起来:“余大人!余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知道她是高家大小姐,我还怎么敢惹她?我一步一跪,按照她说的来请罪,就是想让她消气的啊,我就算再笨再傻再蠢,也不敢动高家的大小姐啊。”

这一番话她已经翻来覆去的背了无数遍,此时一看到人就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余上一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对看守她的护卫道:“大姐,能否让我单独问她几句?”

那护卫道:“大人言重,小人不过是高家的下人,当不起大姐的称呼了。大人贵为大鑫府通判,自有提审询问之权,只是我家小姐还未醒来,少夫君也未发话,小人实在不敢自专。”她说的客气,意思却很明白,你是通判,审犯人本来是要由你做的,但现在还不是在牢里,你见见她也就罢了,单独谈话却不要再想了。

其实余上一作为六品通判,又是看到高平的名刺后从大鑫府赶来的,她本要给她这个面子,只是高平受伤,虽说当时她们这一干护卫都不在身边,但这并不是和她们无关。

毕竟她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高平,现在就算是意外,是高平自己一意孤行,她们也难逃个失责。

被拒绝了,余上一虽然有些郁闷,却也没有太多愤怒。宰相门前七品官,世家中出来的下人也自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原本要问的话,却不好在这里问了,只有道:“叶华川,你和高小姐过去有过节吗?”

叶华川连忙道:“没有,小人从未见过高小姐。”

“既如此,你为何阻拦高小姐买地?”

“小人本是钦慕高小姐的风范,因此下帖邀请,当时小人并不知高小姐的身份,见高小姐不理会小人,就生了气。实是小人有眼无珠。但就算小人不知高小姐的身份,也是不敢随便伤人的啊……”

说到这里,旁边的护卫哼了一声:“按你这样说,还是我家小姐自己弄伤了自己?或者说是付大人有寿留年姐姐她们下的手了?”

叶华川想说就是高平自己弄的,但此时她也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是不断的说自己无辜。

余上一沉默不语。

付成告诉她的整个经过,前面的都没有问题,就是最后这一幕,总她有一种违和感。

她倒是不认为付成骗她,而是她知道,有些案子就算亲眼见了,也不见得是真的。表面上看来可能只是很小的事情,里面却很可能另有乾坤。她任通判四年,见过无数的案子,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先前叶华川不知道高平的身份便罢了,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行刺?若真是她动的手,那这里面牵扯的就太广了,说不定还有高李两家的恩怨,或是她不知道的东西在里面。

但若不是叶华川,那就,只有是高平自己了?但这更没有理由了,叶华川服软了,她何苦自己弄伤自己?

她想着付成说的,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一惊。

有可能吗?有可能真是那样吗?若是那样这也、也……她一时想不到形容词,只有坐在那里发愣。

当时高平的护卫虽射杀了三个人,但这三条人命却完全是可以推脱掉的,余上一不用想,也知道能找到什么借口。但是紧接着,就发生了叶华川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