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白服,一步一叩首,这是怎样的低姿态,但同时,却又把高平给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叶华川来请罪,她若是允了,那三条人命怎么算?若是拒绝……那将来的舆论又会成什么样子?

因争执射杀对方的家人,其家主来请罪还不依不饶,就算她作为高家嫡女不怕什么,但总会被拿着大做文章,若是再被人利用了……

余上一打了个寒战,回过神,就看到叶华川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叹息,你若是不上门请罪,说不定还有几分活路,现在这样,那真是无人能救了。

虽然没有半点证据,但余上一知道,自己的这个推测八成就是真相了。想到这里,她又是担心又是安心。

安心的是,是高平自己弄伤了自己,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担心的是,这件事被她知道了,又卷了进来,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影响。

但此时她也顾不得将来了,站起身,向外走去。

“余大人,余大人……”

叶华川在后面叫道,声音凄切,余上一回过神,犹豫了片刻,开口:“你好自为之吧。”

叶华川如遭雷击,面如死灰,过了片刻,疯狂的嘶吼:“余大人此事和我家小姐无关,和我家小姐无关啊……”

余上一却已经出了门,听到她的声音,摇头苦笑。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这里的事,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她来到大厅,就听到一个好消息:高平醒了。

她连忙赶过去,不过再次被把门的有寿拦着了:“余大人,我家小姐刚醒,郎中还在里面诊脉,请大人稍等。”

作为大鑫府的通判,余上一很少被这样拒绝过,但此时也只有老老实实的站在外面等着。

不过在房里,郎中是已经诊完了脉的,此时正在开方,而高平则忙着安慰自己的两个夫君。

她一醒来,就被一双核桃眼吓住了,甘草的两眼肿的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倒是林若鸿,看起来和平时没两眼,只是在她睁开眼后开始掉泪。

有些事,是可以明白而不可以明言的。

刘欣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付成就算一开始没猜到,后来也会知道,但就算她们知道了,高平也是不会说的。

对她们不会,对林若鸿甘草她也不会,因此林若鸿和甘草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出去了会儿,就被人抬了回来。

“好了,都不要哭了,我没事了。”

甘草擦干了眼睛,林若鸿却依然在扑嗒扑嗒的掉泪。

“小白,你不是说要做大人吗?大人是不会哭的。”

林若鸿边抽噎边道:“我不要做大人了,我不要平平有事。”

第57章 红色 (下)

高平有些头疼,她一向对眼泪都有些没办法,现在见林若鸿说的可怜,也有些愧疚,哄了两句,却没有效果,只有道:“小白,你只有长成大人了才能帮我呀。”

林若鸿瞪大眼,她叹道:“只是哭是没有用的,你哭了,我的伤也不会好对不对。还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三个小猪的故事吗?若是冬天的时候,小小猪不是加固房子而只是哭,说不定它的房子也被压倒了。你若不想我有事,就只有长大,哪,现在不要哭了。”

林若鸿怔怔的,过了片刻,擦了擦泪:“我、我不哭了。”

“这才是乖孩子。”

此时郎中已开好了方,站在外面很是尴尬。林若鸿一说话她就知道有些不对,虽然很奇怪一个看起来这么俊秀聪明的公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天生痴呆的她不是没见过,但眼前的这位却明显不一样。

不过虽然好奇,她也是不敢打听的,这两天的动静,就连她这个郎中,也知道叶县变得不一样。

看到站在那里不再动,抱琴询问:“先喻可是开好了方子?”

她连忙道:“是的是的。”

这声音传到里屋,高平开口:“请先喻进来说话。”

郎中进到屋内,也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气虚的声音:“敢问先喻,我这伤,到底如何?”

郎中松了口气,连忙道:“小姐的伤虽然伤口不浅,却没动到筋骨,只是小姐体弱,因此需要调理一番。”

“那麻烦先喻了。”

说完,吩咐抱琴送郎中出去。虽然知道银的硬度一般,但是在当时,她只怕伤的不够狠,更怕叶华川反应过来僵持,因此那一下,是用尽了全力的,一下子扎到肉上,本来还站得住,有寿撑她的时候却觉得有些晕了,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睁不开眼了。

因此她也很怕这一下把自己扎出个什么,虽说是苦肉计,可是也不能真苦到把小命赔进去。

这边抱琴送郎中出门,回来的时候道:“大鑫府的通判余上一来了,现在在门外等着,小姐要不要见见?”

高平愣了愣,还没说话,林若鸿已道:“平平受伤了,要休息,谁都不见。”

高平笑了:“小白,这个人却是要见的,你和甘草先回自己的房间。”

林若鸿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了。

余上一一进来,就先请罪,一揖到底,口中更是谦卑的很。

“余大人如此,实是折杀下官。”她一边说,一边就起身想给余上一行礼,因为用力太大,肩头又有些见红,本来发白的嘴唇更是泛紫,吓得余上一连忙拦住她。

“小姐万万不可,小姐在大鑫府境内受伤,实是在下失察,致使有叶华川这样的刁民竟然胆大妄为到行刺朝廷命官的地步,在下必上折请罪。”

“余大人说的是哪里话,这等刁民各地皆有。下官有此一难,也是下官疏忽,且自视甚高。说来也好笑,那叶华川本是下帖子邀请下官的,帖子写的也客气,若当初下官去了,说不定也没今天的事了。”

“只是下官想和她并不认识,当初也不知道她和李姊的关系,再加上下官虽然只是荫恩了一个七品内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若只因为一个地方豪绅的帖子就贴过去,却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是下官年纪小,没经过事,这才惹出了这么一段,说起来,也是有些对不起李姊的。”

这番对话一说完,两人心中都是一叹。

高平叹的是,这余上一好滑溜,一上来就说要请失察的罪,那叶华川在叶县能将知县挤成摆设,她这个通判会一点不知道?说不定还有包庇之类的嫌疑,而现在一个失察,却是把自己洗干净了。

那余上一更是叹高平会说话。

她又是说自己年轻,又是说自己不会办事,好像所有的错都是她的,但却把所有可以下手的地方都堵住了,再拉着朝廷的面子这面大旗,以后无论是谁,也不能用骄横自满在她身上做文章了。

余上一又道:“那叶华川胆大妄为,按理,是要将此人转到大鑫府的,但小姐为此事的苦主,免不了是要麻烦小姐的,此时小姐又受了伤……”

“余大人为大鑫府通判,自是有经验的,下官年少无知,全凭大人做主。”

这话一出,余上一脸上一僵。她虽和高家关系不错,但和钱书希那种从高家出来的不同,就算她在此事上偏向高家,她也不想做那只出头鸟,得罪李家、宁王的果子是好吃的?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叶县是审不了叶华川的案子的,起码要转到大鑫府,但到了那里,那就是她和钱书希主管此事了,钱书希也就罢了,她的位置却是微妙。一个弄不好,就是两边受气。

因此,她是希望叶华川能留在叶县的,将来若闹大了,是进京城,还是送到巡察使那里,都是更上面的事情了。她一个六品通判,何苦夹在两个世家里受累?

而高平这个姿态,却是表明无论在哪里,她这个年少无知的,都是不管的。

“这位高家小姐倒也……”

余上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高平奸猾,还是说她没有担待。正这样想着,高平又道:“自然,李姊那里,下官是会去请罪的,只是其他事还要麻烦余大人了。”

余上一一愣,抬起头,就看到高平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那神态是虚弱的,表情确实诚恳的。

她在心中暗叹了声, 这世家中出来的,果然不同,她不想管此事,就是担心夹在中间受气,而高平刚才的话却是说,李家那里就由她来应付了。而除了李家,这个案子其实还有什么好审 的?就算里面别有乾坤,但上有高平的伤口,下有付成的作证,还有这酒楼的掌柜、伙计,再包括县衙中的小吏,在知道高平的身份,又有她这个通判来审的情况 下,哪有还敢为叶华川说话的?

这个案子既然定了,其他的,也不过是小事了。她是想将这事拖到其他地方,而在高平想来,自然是想将此案早早定下。

这位高家小姐,一步跟着一步,却是步步不给别人喘气的机会。

她心中思忖着,其实却是高估高平了。高平愿意将李家那边担了,并不是怕案子拖,她暂时还没有想到拖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之所以愿意担当李家那边,只是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绕不过去的。

与其半遮半掩,倒不如一开始就撕掳开。何况这里面还有银矿一事,她倒也不怕李如蓝能怎么样她。

当然,得罪是一定的了,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如此,又何苦让余上一在中间为难呢?

余上一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想着这位高家小姐年纪不大,手段已经如此了,下任高家家主说不定就是她了,她并不知道高家的本家已有两人上京,也不知道高平此去是打算另开局面。只想着若趁此机会,倒也可以结个善缘。有高平挡着李家,她这也是举手之劳了。

因此道:“高小姐放心,此事在下一定会秉公办理。”

在高平昏迷的时候,关于此事的经过,已经是连夜送到了京城。高家那边一份,李如蓝那边却收到了两份。

一份是叶华川自己写的,猜到高平的身份后,她不敢耽搁,就派人给李如蓝送出了信。

一份却是高平写的,知道叶华川背后站的是谁后,她就命刘欣写了两份信,一份是给自家母亲的,一份却是给李如蓝请罪的,说不知道叶华川的身份,没有应邀前去,实是得罪。

这两份信,几乎是一前一后到的,说起来,倒是高平的信更早到一些,她手下护卫的骑术自然是要比叶华川派出的人好的,拿着高家的腰牌,也可以在驿站中换马。

因此李如蓝先接到这份信还有些莫名其妙,再接到叶华川的信后又急又气:“那个混蛋,她好好的给人家下帖子做什么?高平要买地就让她买啊,那个地方离大叶村远着呢,她就算买下那些地也不过是凑个数,难道还真能天天住到那里不成?”

李如蓝是在叶县长大的,自然清楚附近的环境,在她想来,高平要在那地方买地,纯属就是瞎闹,就和她在京城附近买那块荒地一样。

不同的是,京城那块地怎么说也和高老夫君本来的庄子相连,而且也还算有点景致,而那个地方,却是除了黑就是脏,出去一趟回来就要洗两次脸,高平就算买了地,也不过是个摆设,怎么也不会住到那里的。

心中虽已气急败坏,面上却不露,只是道:“她给高平下什么帖子?”

送信的道:“小的不是太清楚,只是隐约的知道……”

说到这里,那送信的停了停,李如蓝冷然道:“说!”

送信的吞了吞口水,开口:“家主听说那高、高小姐的马不错……”

李如蓝的脸都青了,正要开口,那边有家人来报:“小姐,宁王家的李管事来了。”

李如蓝连忙起身:“快快有请。”

一边说着,人已经迎了出去,李管事见了她,也没怎么寒暄,径直道:“李大人,王君让我给您带句话,高家的那位大小姐被您在叶县的那个家人给刺伤了。”

第58章 见面(上)

李如蓝两眼发黑,一时间,就觉得两腿发虚,身子发软,她吸了口气,挺了下身,开口:“只不知那位大小姐现在如何了?”

李管事有些欣赏的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稳住了神,倒也不枉殿下的栽培:“具体如何还不知殿下也是刚收到消息,怕你不知情况,这才让我来说一声,想来,高家现在也该收到消息了。”

李如蓝起身抱拳道:“多些宁王关心,在下必会妥菩处理此事,请宁王放心。”

李管事点头,起身告辞,李如蓝送到她到门外,在出了二门的时候,李管事停了下,开口:“李大人,你在那里的产业 还要妥善处理丁。”

最后一句,说的很有些意味深长。李如蓝一僵,一揖到底:“多谢李管事教诲,下官必会谨慎。

进走了李管事,她连忙换了衣服赶到高府,高太尉不在,高老夫君接见了她。真要论起亲属关系,李如蓝还要说是高平的某个拐弯的表姐,不过这一表也表的太远了,弯也拐的不是一般的大,因此基本上是没有人在乎的。

但有这份关系在,就算高太尉不在,她打着来拜访探问的旗号,高老夫君也总要应酬她一番的李如蓝一进去就说请罪,高老夫君只说自己一个夫道人家,不懂外面的事,又说高平自小身体不好失了教养,李如蓝即是她的姐姐,教训她也是应该的。

说的,仿佛高平会被刺伤,就是因为李如蓝要教训她。李如蓝听的连称不敢,一直到最后,她都没能从高老夫君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话。

从高府出来,李如蓝是有些郁闷的,她本想探一下高府这边的态度,可高老夫君虽表示了几分愤怒,却不代表什么,她想了想,又赶到宁王府,宁王倒是见她了,却只是道:“我要说的,已经让淮安都给你说了,你若是觉得不好处理,不如让人给永卅递给信。”

李如蓝一僵,宁王又道:“如蓝,有些事,我是不好出面的,自李家出面却正合适。梓山已经四十九岁了,你才二十有二,二十年后,中书令的职位定然是你的。只是梓山集二十年名望于一身,如蓝,你若想让人信服,必然要有所依仗啊。”

这番话说的苦口婆心,李如蓝表现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心中却拧的如同麻花。

青年一代中,她可以算做是翘楚的,林开云当年虽是状元,但也不过就风光那么一阵。这一次能到阳卅任通判,还有高家的影响。

而她却是全凭自己的能力,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李家家主三妹的四女,听起来,倒也是嫡系.

但在她十岁之前却是在外面长大的,十岁之后被接回去,也是饱受冷落,一直到后来她中了探花这才有了几分地位,但李家对她的要求却是,自动请缨到阳卅任知县。

“我女年少成名,在朝恐为人妒,不如下到地方积累资本,三年生聚,三年积累,十年之后,必与凡人不同。”

这是她母亲李溥历给她的信,说的很是有道理,但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这并非她母亲所写,她那位母亲,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长了一副好面皮,有一张惯会哄男人的嘴,诗词歌喊也小有成就,但若说天下大事,恐怕也就知道当朝凤座上皇帝的名号了。

这信,自然是她大姨李溥心的手笔,这封信不能说错,也不能说李溥心特意打压她,世家子弟中,总有一些在科举上有成就的到下面为官,从知县到知卅,若能有出自的走到知府、巡察使那一步,也有了几分竞争家主的资格。

但是,那不是她要走的路.

李家家主对别的李家人有吸引力,她却是不稀罕的。她的父亲死在异乡,一直到她中了探花,牌位才入李家祠堂。

在她被嘲笑的时候,李家人没有帮助过她,在她熬夜苦读的时候,李家的下人甚至克扣她的蜡烛.在她十五岁前,身上甚至连一件金器都没有。

她对李家没有半分感情,她也不想做什么李家家住。不,她从来没有报复李家的心思,因为她知道,李家是一个怎样庞然大物,要动这样的世家,哪怕是当朝凤座上的那位也要思忖再三,就算她有朝一日为中书令,执掌天下权柄,也不太可能无故将这样的家庭扳倒的。

她只想走出自己的路,她只想,尽可能的脱离李家。

而现在宁王让她向李家求助,那她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流水,她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笑柄。在宁王这样说的时候,她又有一种疲惫。这就是自己效忠的人吗?以后记事此人登上大位,又能给她留几分的情分?

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和李家的分量相比的,若是能说动本家出手,那在某种关系上,也算是拉拢到了李家,宁王的实力,必定大增,但她呢?她又算什么?

“自然,你的才学也不让当年的梓山,就算是寒门出身,二十年后,也必然有一番成就。叶县的事情你处理好就行了,要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

宁王笑着端起了茶,李如蓝知道下面宁王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又寒喧丁几句,行了礼,就退了出来。

她走后,一人从里屋出来,宁王笑道:“梓山怎么看,此女会找李家求助吗?”

“年轻人,难免会有些气盛。此女才华心智都不同一般,就是在李家的问题上有些偏激,此事对她正好是一个磨砺,想来经过此事,她会更上一个台阶。”王梓山笑着分析,“倒是高家那位,倒令人有些诧异了。高远航自几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调教出来的女儿也不差相让。不过还是年轻,此事若是高远航处理,必又不同。”

“是啊,陛下当年若没高远航相助,恐怕也难登大位,只可惜此人近些年越发失了当年的锐气否则若肯助本王,何愁大事不成?”她说到这里,又连忙道,“当然,有梓山助我已是足够。”

王梓山一笑,谦虚了一番,两人都没再提叶县,更没有再提李如蓝。对于她们来说,这都是不重李如蓝是个英才,但也只是如此了,若没有李家嫡系的身份,她和大雁成百上千的进士也无甚区别。

当然,此女知进退,有谋略,手里还有一个小型的银矿,对新党也还算忠心。但是知进退有谋略的并不只是她一个,至于说银矿,没有上报的银矿,一年的开采量也是有数的。

李如蓝虽将四成拿了出来,但每年也不过六千两的出产,就算去年增加到一万两,那每年四千两的分成,宁王也不是多看到眼中的。

当时愿意收下,更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那是一个没有上报的银矿,这样的银矿,早晚会被人发觉而到了瞒不住的时候,李如蓝就算是不想告知李家也是不成的了。

自然,她们是绝对不会安排人告发的,可是这种事,又哪需要人告发?只要开采的量大了,上面的照顾漏了点缝,就自然如破了缝的蛋招苍蝇了。

“我本以为此事,还要再过个一两年,倒没想到提前了,梓山看那高平此去是真的退让,还是以退为进?”

王梓山想了想:“现在还看不出来,要看她下一步了,若是她就此留在桉卅,恐怕就是以退为进了。”

宁王点点头,转口谈起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