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就去执行卧底任务,还算顺利, 临到抓捕的时候出了事故,他被迫从山崖上跳下去,浑身多处骨折, 被搜救上来的时候几乎毫无意识。

因为提前交代过,不要通知他的家属,更不要通知她。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边境军人,不认识,临时被拉来照顾他的。那一瞬间,他想起程慈来,都觉得恍惚。

还有无边无际的想念。

林夏来看过他一次,问他:“怎么不让你那个女朋友过来照顾?”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凭什么?”

或许,站在不同的角度上,是会看到不同的东西的。罗琳的话仿佛巨雷一样在他耳边炸。

是你先把她推开的…

是你先把她推开的…

是你…先…把她推开的。

他在脑海里反复咀嚼了这几个字,然后按了按自己眉心,头疼欲裂。

“对不起。”他呢喃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琳抿了抿唇,手指烦躁地轻敲着杯身,“伤心吗?还有更伤心的事儿。程程爷爷给她撮合的那个男生,对程程带着孩子并没有什么看法,两家都挺满意的。他们…”罗琳闭了嘴,没继续说下去,目光落在陆胤川脸上,看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好几次她都心疼得哭了,她怎么可能让陆胤川心里舒服。

说完,好像觉得不过瘾,补充了句,“程程打心底里没有怪过你,上学那会儿就喜欢你身上那股劲儿,她也不怪你任何的选择。只是你说让她不用一直等,她就觉得你不需要她等。刚怀孕那会儿很无助,倒不是太意外,都二十五六岁的人,又不是小姑娘,该应付的都能应付。但唯一没办法知道的,就是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卑微,卑微会让人不自信,不自信就会自我怀疑。

感情是多脆弱的东西,又是多么顽固不化。

陆胤川好久没有说话。

他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眼底一片红,那张脸却苍白的像纸一样,受过很多伤,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五脏六腑都拧着疼,痛不欲生。

罗琳也看着他,看他痛苦而隐忍着的表情,心里憋了一年的气,终于散了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默默数着程慈那些受过的罪,打算一笔一笔讨回来。

可还没能再开口,陆胤川先吐出一口血来。

他偏过头去,拿桌上的纸巾按着。

骨节分明的一双好看的手,此时发着抖。他身体本来就差得很,几次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快要被自己折腾废了。

罗琳吓了一跳,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你…你这是怎么…怎么了?”

她把人…气吐血了?

-

陆胤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全是碎片一样的过往,每一帧镜头都加速过,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闪回式呈现。

梦的最后,是程慈坐在病房里,他的手缓慢地抚上她的脸,她的眼眶红了又红,最后委屈地落了泪。偏过头,似乎在生他的气。

印象里,程慈总是很温和地笑着,偶尔恼了,也只是皱皱眉头和鼻子,稍微哄一哄,便不计前嫌地原谅他了。

他有些心疼地捧着她半张脸,指腹轻轻摩挲着.

她似乎不想他碰她,躲开了,他的心失落了一瞬,又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想放开。

牵动了伤口,他浑身触电似的蜷缩了一下,程慈似是终于不忍心,离他近了些,捧着他的手搁在她的脸庞,眼泪又流了出来。

陆胤川终于满足地笑了一下,抬手擦掉她的眼泪。

别哭,宝贝。

我以后都、不让你难过了。

他在心里默默说。

然后眼神黯淡了片刻,可惜只是梦。

-

军区医院,陆胤川被安排在单人病房,他的老营长,如今的陆军大校彭程来看他,病床上陆胤川的脸色苍白如纸,即便是昏睡着,眉头也紧紧锁着,像是有化不开的忧愁。

彭程叹了口气,心想这哪里还有战场独狼的样子。又心疼他孤身一人。

原本有了些平凡的幸福,顷刻又被打碎了。

他从医院出来先打了个电话。

“老首长,您这不厚道。我都向您保证了,这孩子对老婆绝对百分之二百的忠诚,您就不能看在他差点为国捐躯的份儿上,少些折磨他?哎哟,我看着心都疼碎了。那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向您保证。”

“你心疼他,我还心疼我孙女呢!”

彭程急得原地跺脚。“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推荐的他,这孩子就是心眼实,正义感太强,我要是知道他老婆怀着孕,打死我也不能这么卖力地让他往火坑里跳啊!”

那头程老爷子倒是眯着一双老花眼慢悠悠在看一份文件,读完后唇角忍不住挂了一丝笑意,对身旁人说道:“不错,有担当,是个好苗子。就是太闷了…不过闷点儿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说完才回了彭程句,“行了,你也别替他开脱了,我知道他是个优秀的军人,但我现在不是要挑士兵,我在选孙女婿!不给他长点儿记性,以后遇见事了还把我孙女推开?再有一次我打断他的腿。”

-

程慈和罗琳面对面坐着,罗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终于举双手投了降。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身体状况那么差。他还在我公司楼下大厅守株待兔了一周,就为了打听你消息。他回来挺久了,不是我不告诉你的,是大家一块儿瞒着你,那不能怪我。我看见他就来气,一大男人,比女人还矫情,把自己搞那么伟大干什么,他以为他放手你就能潇潇洒洒寻找第二春了?毛病。都是毛病!你这恰好是爷爷在军区当过司令,还能知道一些情况。要不然就陆胤川这种一走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的状态,哪个女人能等他这么久?傻逼吗?”

程慈眼圈慢慢红了。

应着,“我,我这个傻逼。”

好多次,她在心里狠狠骂他,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从爷爷那里得知他在身故获益人那里写她的名字、出任务只带了一张她的照片、给她写很多寄不出去的信、跟身边人称呼她为老婆、跟领导请求如果万一出事不要通知他的家人更不要通知她说还没结婚不合适、受重伤待在军区总院的时候黯然地跟林夏说他凭什么叫她去照顾…的时候,她的心里又涌起绵密复杂的疼。

一边恨他,一边又心疼他。

心疼到,无法狠心去怪他。

他那么好,哪里都好,就连那些不好,也是好的。

程慈喝了半杯咖啡,跟罗琳告别,让她忙自己的别担心这里,一个人又回了医院。

病房里,陆胤川还没醒,安静地闭着眼躺在那里,眉头锁着,似乎是极不安心。

程慈过去坐在了床边,伸手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

想起他刚刚半昏迷状态下,固执地牵她手的样子。

低头轻轻骂了他句,“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是短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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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五)

陆胤川晚上的时候醒了一次。

程慈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梦, 好半天都没有转动眼珠, 只是那么看着她,觉得一年的时光短暂又漫长, 短暂到觉得仿佛上次抱着她,还是昨日,漫长到想触碰她, 手却迟迟不敢落下去。

他睁着眼睁了半夜, 再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程慈已经不在了。

他觉得,昨晚可能真的是场梦。

傅子鸣从清城赶过来看他,敲门进来, 看见他醒着,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打破了静寂,陆胤川无边无际流淌的孤独和落寞, 渐渐收拢回来。

他抿着唇不吭声。只点头示意了一下。

傅子鸣把餐板支了起来,早餐摆上去,“吃点儿东西吧, 我问了医生,不禁食。”

说完过来扶他。

陆胤川动了动, 浑身疼得直冒汗,傅子鸣一个糙老爷们儿弄得手足无措, 嘟囔了句,“伺候人的活儿,还是女人细致。”

不敢告诉他, 这会儿程慈就在隔壁,宝贝发烧了,阿姨侍弄不住,程慈一大早就走了。知道傅子鸣要来,拜托他带早餐给陆胤川,顺便请他照顾一天,别告诉陆胤川孩子发烧的事儿,让他安心养病。

他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

陆胤川也没问,估计一直昏睡着,还不知道昨天程慈伺候了他一天一夜。

-

程慈昨晚睡得不踏实,宝贝这会儿在输液睡着了,她也趁机靠着睡了一会儿。阿姨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回来的时候心疼地叫醒了她,让她回去睡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揉着酸困的脖颈醒了会儿神。

看着睡在床上的小宝贝,发呆。

一百多天了,小姑娘还没有起名字,她给她取了小名叫守守。

守守很乖,并不爱闹,只饿的时候会哭鼻子,带起来还算省心。

守守还没有见过爸爸。

程慈也还不知道,陆胤川对孩子是什么态度。

从怀孕到生产,经历过许多波折,很多次濒临崩溃的时候,就特别想他能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着她,她也会有莫大的力量。

可程慈并不觉得日子难捱,有时候等待是件顶折磨人的事,可她知道,陆胤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吃着她不知道的苦,并不是不爱她,她就觉得可以等下去。

罗琳经常替她不值得,说陆胤川那样的男人,好是好,但注定做不了个好丈夫好爸爸。

她有时候会想,什么算是好丈夫好爸爸,其实没有答案。

这世上有千万条规则,只要有一条能让我走向你,我就觉得,这世界还算仁慈。

她跟罗琳说过:“想想是挺委屈的,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我气他恨他怨他,说到底是我爱他。所以这委屈我吃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你说他一个退伍的军人,为了抓个毒枭甘愿跑去前线,他图什么呢?他这个人就是活得太无我了,受过很多委屈白眼和误解,但胸膛的血依旧还是热的,他把自我放在很低的位置,或许干脆就没有了。如果我也不要他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这样做,我也舍不得。”

做不到。

越靠近他,越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心疼。那些委屈,反而觉得不重要了。

-

傅子鸣匆匆赶来的,许多工作撂下没处理,这会儿得知他没事,跑去隔间里打电话会议。

陆胤川躺在病床上,长长久久地出着神。

接了几个电话,问候他的身体,他说没事,一些小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一个小护士几次进来巡房,听见他这样说,挑了挑眉,心想心电监护都上着,还敢说自己小伤。

不过9床这男人也太帅了,尤其面无表情的时候,简直是荷尔蒙侵袭。

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军人,身上的伤全是“军功章”。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不知道哪位姑娘有幸,能成为她太太。

这样她倒是忽然想起昨天呆在病房里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乖巧。

9床昏睡期间短暂醒过一次,看见那姑娘坐在病床边,抬手去抚她的脸。

那姑娘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好似生他的气,偏过了头,躲开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9床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哀伤,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腕,握得紧紧的。

他那一身的伤,本来就折腾得够呛,现下一用力,牵涉得浑身疼,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那姑娘瞬间就倾身靠近了他,大约是怕他再用力,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脸庞。

9床睡着也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唇角挂了一丝笑意,满足地闭上了眼。

那画面,她看着都心发颤。

那姑娘是他太太吗?

估计是。

她再一次给他换吊瓶的时候,小护士路过隔壁的单人病房,据说是领导安排下来的军属。

跟着阿姨,是个年轻女人,生病的是宝宝,发烧了。

隔壁病房不归她管,所以她并没有进去过,这会儿路过的时候门开着,她好奇瞄了一眼,就看见昨天待在9床旁边的姑娘。阿姨正好出来,叫住她,“您好,按了几次铃没有人过来,10床的吊瓶完了。”

小护士“啊”了声,“不好意思啊,这会儿中午换班人手不够,我帮您再叫一声。”

那边在接台手术,于是她直接把瓶给拿过来换了,签字的时候,她余光看了眼病床上的宝宝,是个小女孩,粉粉嫩嫩的,嘴巴真好看,睫毛好长好长。

是9床的宝宝吗?

肯定是,她莫名觉得和9床的男人长得像。

程慈说了谢谢,小护士忙应了声不客气,好奇问了句,“隔壁是宝贝的爸爸吗?”

程慈愣了愣,点了点头。

守守的爸爸呢!

小护士由衷感叹了声,“真好!”

她去隔壁换瓶的时候,还在感叹,笑着跟9床说了句,“您女儿长得和你好像哦,嘴巴像妈妈,但五官好像更像您。”

陆胤川楞然地看着她,觉得好似是自己听错了,又觉得是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只觉得胸膛像是有一把鼓在敲,一下一下重击着,他的耳膜震得快要裂开了。

好半天,他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看到…她了?”

“对啊,不是就在隔壁吗?”

轰的一声,脑子炸掉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忽然从床上挪了下来。

小护士吓了一跳,“哎,您慢点儿,小心点儿,您干嘛啊,心电监护还插着。”

他坐在那里,忽然眼眶泛了红,低声问了句,“可以帮我取下来吗?就一会儿。求你了。”

小护士莫名觉得心疼,犹豫着说,“那…好吧!您先躺好,我帮您取下来。”

“谢谢。”

-

程慈想去隔壁看看,但陆胤川已经醒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话。

或许在逃避。

或许只是近乡情怯,太想见他了,反而不敢见了。

一年没见,都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