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儿失踪了近一夜,直到天亮后小院开门,才由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据其中一个婆子说,是打更巡夜的王老头路过一处夹道时,无意中发现东儿窝在角落里偷偷地哭,见是个年轻姑娘,又是丫环打扮,不敢大意,忙上报了二门。二门的婆子来了一看,认得是表小姐的丫头,便将她押到上夜的屋子里,问她是怎么回事,东儿只是哭,半个字都不肯说,婆子们没办法,兼而又见她不是侯府的丫头,便一天亮就将人送回来了。

青姨娘早起匆匆梳洗过,挂着一对大黑眼圈,非常和气地谢过了来人,还叫小丫头拿了一串钱打赏她们。两个婆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说了一堆好话才离开,并且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不该问的话。

等人一走,青姨娘就拉下脸,狠狠地瞪了东儿一眼,喝道:“你还有脸回来?不过是打碎了一只镯子,老实认了,领了罚也就完事了,偏偏逃出去,还叫这府里的人找到,真真丢尽了我们霍家的脸!”

东儿一阵愕然,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青姨娘却没给她询问的机会,直接下令:“还不快给我进屋见小姐”还给迎出门来的菊儿使了个眼色。

菊儿脚下有些迟疑,望着东儿的目光又是埋怨又是忧心,闭闭眼,移开了视线:“东儿,快进来吧,你好好跟小姐说,小姐…未必会怪你。”

东儿脸色更苍白了,紧紧咬住下唇,颤抖着慢慢往上房走。

四周的丫环们见了这个架势,很是好奇,偷偷交头接耳地议论,不知这位表小姐跟前最有体面的大丫头犯了什么错,眼见着青姨娘和菊儿进了屋,反手便关上门,大热天的居然连窗子也没开,竟是不让屋外的人看到一点情形,好奇心就更重了。

她们讨论一番后,发现事情的源头很可能是在昨天晚上,东儿一晚上没回来,而夜里上房关门闭户的,必是出了大事,当时在上房的春瑛和十儿,说不定知道实情。于是几个丫头商量过,就把小莲花推了出来,让她去春瑛和十儿那里打听,到底东儿是出了什么。

春瑛虽然挺喜欢小莲花,却也知道这种事绝不能叫她知道,便笑着说:“她们霍家的事儿,咱们还是少管的好,管得多了,她们要多心的,以为咱们是故意打探,你何苦因为一时好奇,就叫人生了戒心?”

小莲花大吃一惊:“真…真的这么要紧?”

十儿捧着一堆粗布走进来,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要紧,东儿打碎了青姨娘心爱的镯子,怕被表小姐和青姨娘责罚,就躲起来了,说起来真是笑话,不过一个镯子,了不起挨上几板子,也就完了,偏偏东儿胆子小,在外院躲了一夜,反而大大地违了规矩,还叫我们府的人看了笑话,表小姐和青姨娘哪有不生气的?看东儿平日那样得意,我倒要看看,这回她要怎么丢脸呢!”说罢回头与春瑛对视一眼,春瑛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小莲花恍然大悟,而趴在窗台下的一干丫头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没跟她们混在一块儿,却也站在边上旁听的银环与杏红却若有所思,后者嘴快地冒出一句:“若只是这样的小事儿,为何昨儿夜里上房关起门来商量了半日?姐姐们不是哄我们的吧?”

十儿皱着眉头走出来,唬得那些丫头忙站起身垂手肃立,十儿厉声一眼扫过去,骂道:“瞧你们象个什么样子!叫你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侯府的丫头也是没规矩的呢,还不快回去干活!”

小丫头们畏畏缩缩地去了,但桑儿却晃了过来。

她与春瑛、十儿是同期入院,又和她们混熟了,也不会怕她们的黑脸,笑嘻嘻地挽住十儿的手臂,将她拖回房里,道:“行了,知道你们是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了,别理那些小蹄子们,跟我说说吧,究竟那个东儿是闹了什么笑话?咱平时没少受她的气,说出来也叫我乐一乐?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这话春瑛只能信个三成,毕竟桑儿是太太安氏里调过来的,虽然这几年瞧着没什么不妥之处,但也难保她不是个深层的无间,于是便笑道:“十儿可没说谎,只不过昨儿晚上咱们发现她不在屋里时,还以为她是做什么丑事去了,表小姐也有些慌张,叫我们瞒着人不让外传,免得坏了霍家的名声。后来青姨娘说了,才知道只是打碎了一只镯子。表小姐大概很生气吧?又丢脸,咱就别多嘴了,叫她知道我们在私下议论,说不定会发火呢。”

十儿眼珠子一转,附和几句,算是坐实了这个说法。桑儿半信半疑,但细想想觉得也对得上,便取笑一回,才各自散了。

此时在上房内,却是另一个情形。

东儿跪在地上哭道:“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背主…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小姐跟三少爷成亲,日子会过得更好,所以才…才跟张婶子抱怨一声,让她以后别再把顾少爷的信传进来了…但奴婢真的没说出顾少爷的名字来!舅太太问时,奴婢也只是说…说小姐看了外头来的信…兴许会改了主意,不再乐意跟三表少爷定亲…奴婢万万没想到,舅太太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叫人去查问时,奴婢也是吓坏了,后悔不已,只觉得没脸见小姐了…”

霍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任凭东儿在脚边如何哀求,都没有反应。青姨娘气愤地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小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小姐的亲事,自有二老爷、二太太做主,不然也有这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爷过问,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插手?”

东儿哭道:“奴婢也是一心为小姐着想,二老爷只想着自己的学问和名声,二太太只想着二老爷,老太太、侯爷虽好,却是外姓人,管不得小姐。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能看着小姐犯糊涂,才多了一句嘴的…顾家再好,也不比不得侯府,单说他家侍候的人,全家上下也不过二十来个,顾太太只有两个丫头,还得自己下厨做饭,做衣裳给顾少爷,小姐从小到大,身边侍候的就没少过八个人,真要嫁过去了,如何过得惯?若是嫁进侯府,无论舅太太如何,至少老太太和侯爷是心疼小姐的,三表少爷的性子又好,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是混熟了的,小姐断不会受委屈。况且留在京中,又能照顾小少爷,又离二老爷近,有娘家可以依靠。小姐,奴婢当真是为您着想呀…”

青姨娘气得脸都白了,颤抖着指住她道:“你这丫头,还敢狡辩?!你跟着小姐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什么事儿没见过?你若不是对三表少爷上了心,想着攀高枝做姨娘,犯得着巴巴儿地跑去说嘴么?舅太太待小姐如何,你会不知道?居然还敢到她面前说小姐的闲话,你还有脸说你是为小姐着想?”

东儿害怕地缩了缩脑袋,脸上的泪水鼻涕都糊成一团:“姨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想到自己信错了人,反累得小姐被安氏捉住把柄,小姐倒了霉,自己又怎会有好下场?一家子的前程都没了,她心中一阵伤心绝望,干脆伏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菊儿与她多年姐妹,见她哭得这样惨,也红了眼圈,低头走近霍漪,哀求道:“小姐,东儿…也是一时糊涂,如今事情也补救回来了,求您看在她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青姨娘两眼瞪过来。她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霍漪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罢了,我也不罚你,收拾收拾行李,巳时六刻(上午十点正)蔡总管循例会派人过来,你就跟他回去吧,我这里是再不能留你了。”

东儿一愣,哭得更大声了:“不,小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把我撵出去,求您了,小姐”她是小姐跟前的大丫头,向来有体面,又是默认了要陪嫁的人,这一被撵,不就等于说她是犯了错被厌弃了么?她还有什么脸面?只怕连父母都没法见人。

霍漪淡淡地转开头:“你跟我不是一条心的,留你下来也是无趣,况且我不知道你几时又有了别的想头,觉着是为了我好,便把我卖了。你若是聪明,便安安静静地走吧,回去以后,叫你父母按着你的心意,替你寻了好人家。往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东儿还在哭,霍漪私自起身走回里间,在妆台前坐下,青姨娘便斥道:“还闹什么?小姐已是开了恩了,再不老实,别怪我下狠手。”

东儿哭声一停,转为小声抽泣,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两眼楚楚可怜地望向青姨娘,见她不为所动,又朝菊儿露出哀求的神色。

菊儿咬着唇,心中犹豫万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劝她:“来日方长…出去了,也未必是坏事…”东儿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咬牙道:“想不到你是这样无情的人,十几年的姐妹,你就不能替我说几句情么?”菊儿顿时红了眼,只觉得满腔委屈。

十几年的姐妹又如何?她苦口婆心相劝,东儿可曾听进一句半句?还骗了自己,做出这种事来,事后还嘴硬。小姐只是撵人,已是罚得轻了,她若再帮着说情,焉知小姐不会一时恼怒,把她也撵了?她们说到底中介丫头罢了,就算有私心,也不能瞒着小姐,跟小姐作对。

东儿怎么这样糊涂?身为婢女,若是失了一个“忠”字,又怎会有好下场?

东儿见菊儿默默不语,便知道再没有希望了,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绝望,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了。青姨娘冷冷地道:“这时候哭成这副鬼样子,是要给谁看?还不快回屋收拾东西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叫我听到一句不该有的话,我就叫人把你一家子卖到亦力把里去!”

东儿虽没听说过亦力把里是个什么情形,却也知道那里是遥远的外国,想象中是个不毛之地,说不定会吃人的,当即便害怕得心都颤了,红想想,又觉得回家总比被卖强,忙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朝霍漪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又向青姨娘磕了一个头,才磨蹭着退出去了。

菊儿哽咽出声,青姨娘不耐烦地斥道:“哭什么?你早知道她有外心,就该早早报上来,如今只是看着你还好,才没把你撵出去,再犯一点儿错,你自己看着办吧,还不快做事。”菊儿忙屈膝一礼,重新打开门窗,出去了。

青姨娘身体一歪,忙用手撑着桌面,站稳了,回头看到霍漪在妆台前坐着,镜中却隐隐照出她脸上的泪痕,忙走过去劝道:“小姐别把那见婢放在心上,她不知好歹,当不得小姐的信任。没了她,自有好的来。”

霍漪拭去面上的泪水,苦笑道:“姨娘,我只是伤心自己居然识人不清,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却伤了好人心…”

青姨娘一想,便明白了:“小姐可是觉着春瑛和十儿两个丫头好?其实她们虽说脾气坏了些,倒是知道轻重的孩子…”顿了顿,她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小姐,横竖你身边如今也缺人,将来…总要带上几个人的,不如…”

霍漪嘴角的苦笑更深了:“东儿跟了我十几年,尚不愿与家人分离,更何况春瑛和十儿俱是全家在此?罢了,她们救了我一回,我怎能恩将仇报?从前防备她们,已是伤了人心,若是再犯一回,可就真真是人心尽失了…”

青姨娘不由得伤心起来:“小姐抬举她们,怎会是恩将仇报呢?”

霍漪摇摇头,低头将泪痕全部擦干,深吸一口气,挺身站起,淡淡地道:“这一关虽是过了,到底有些风险,还是要尽早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青姨娘忙道:“正中如此,回头蔡总管来,就让他捎个口信,请顾少爷尽快行动吧?”

霍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还有更好的法子,姨娘难道忘了,三天后就是十六了么?”

“十六?”青姨娘有些不解,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每月十六,皇后总要派人来看望自家小姐,还时不时会接她进宫去说说话的,顿时惊喜非常:“对了,十六,我怎会忘了呢?”

霍漪咬咬唇,颊上浮现一片淡淡的绯色:“姨娘…陪我到宫里走一趟如何?”

青姨娘立时应了,未出阁的小姐不好提起婚事,但她身为庶母,却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以顾少爷如今的身份,也有资格蒙圣上赐婚了。

门外传来菊儿的声音:“姨娘,老太太传您去呢。”青姨娘一顿,知道是老太太要问话了,应了一声,随即给了霍漪一个镇定的眼神,便向外走,才下台阶,便看到春瑛和十儿站在厢房廊下望过来,她微微一点头,便抬脚跟着来传话的丫头去了。

十儿挨近春瑛小声道:“青姨娘好像很镇定呀?跟昨晚上相比,大不一样。”

春瑛点点赞同,心中有些疑惑,早上起来看见青姨娘,还觉得她神色间带着慌张,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连神气都不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零五章 这就答应了?

青姨娘去了半日,回来后便进了上房,不知跟霍漪说了些什么。春瑛与十儿约好要尽量少到她们跟前去,因此没去打听,只是看她们事后的神色,猜到事情大概很顺利。看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顾两家的婚约,而且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东儿走了,小院众人稍稍有些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不过是偶尔闲了,才有人说她几句闲话。霍漪和青姨娘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从霍家再调一个丫头来,反而是把春瑛和十儿叫到上房去侍候了。论资历威望,她们二人也当得,加上等级月钱没变,因此并没什么人有意见。

春瑛起初有些提防,但相处下来,发现霍漪和青姨娘并没有因为自己那天不客气的态度而心生不满,说起话来反而比先前还亲切了些,打赏也更大方了,只有菊儿和十儿偶尔有些口角,但对自己倒还算客气,偶尔也会帮着扎个花、递个碗什么的。春瑛心下暗忖,觉得这霍家人大概也是知道好歹的,自己虽不太恭敬,却着实是救了她们一回,加上自己和十儿又知道底细,她们应该没什么坏心,只是有一点收买的意思在吧?便索性放下了六成的防备,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收的东西也不推辞。不过她还是再三告诫自己,同时也提醒十儿,不要离霍家这主仆几人太近了,她们的秘密计划,更是要避开一点,免得再陷阱什么麻烦里。

眼看着就到了十六,霍漪一早起来,便仔细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礼服,正式打扮了,便带着几分紧张坐在堂前等待宫中来使,连早饭都没有心思去吃。

往常到了进宫的日子,霍漪也没这样紧张过,春瑛拿不准她摆出这架势要干什么,便在小厨房做了点建莲红枣汤,伴着一小碟京糕蜜山药,送进了上房。霍漪心不在焉地吃了两筷子,喝了口汤,就发起了呆。

没过多久,青姨娘便过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唐草纹织锦袄儿,藏青百褶襴裙,难得地正经装扮起来,但又没有逾越身份。她坐到霍漪身边,仔细看了看后者的脸色,才笑道:“小姐不必害怕,今儿还有我呢,多吃点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霍漪勉强笑笑,又喝了几口汤。

春瑛默默地擦完多宝格,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十儿也跟上来了,她便小声问十儿:“你说今儿是怎么了?表小姐每隔两三个月就得进宫一回,早就习惯了,可今天看她和青姨娘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十儿摇头:“我也觉着奇怪呢,我又不耐烦去问菊儿,要不你去打听打听?”

春瑛一想,也摇了摇头:“早说了不管她们的事,还是算了。”顿了顿,又掩嘴偷笑道:“进宫请安的日子,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她要求皇后娘娘赐婚么?”她只当是玩笑,哪里知道自己是瞎猫撞上死老鼠。

才过了辰时(七点至九点),宫中来使便进府门了,只是一直没到小院里来,不一会儿,便传来消息,说宫使回去了。霍漪闻讯怔住,青姨娘更是失态地猛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来通报的是安氏身边的海棠,她福身拜道:“原是宫里来人说了,皇后娘娘今儿一早便有些不适,想着不方便见小姐,才派人来说一声,还赏了新鲜糕点给老太太、太太和表小姐。太太特命奴婢来转告表小姐,表小姐今日就不必进宫了。”

青姨娘暗暗着急,霍漪倒是镇定,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驾姑娘走这一遭。”然后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接过海棠手中的点心盘,菊儿又递过一个荷包。海棠笑着谢过赏,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霍漪就着春瑛的手看了那点心一眼,便起身回了里间,剩下青姨娘一个在着急。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要不要紧?希望她能早些好起来。今天一耽搁,她们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提出请求了,不知道会不会夜长梦多?

与青姨娘担心霍漪的婚事计划要推迟相比,霍漪本人却要想得多些。皇后身体一向很好,怎的忽然病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范熙如等一众官宦千金本来是为着选秀才齐聚京中的,但到了京里,朝廷却迟迟没有下达征召令,昨日在老太太那里闲聊时,才听得范熙如提到已收到朝廷召令,十日后就要进宫候选了,今天就有消息说皇后病了?如今霍家的体面有一半是靠皇上皇后撑着,只望他们二位千万不要起了口角才好。

但如果…皇后是真的病了呢?霍漪忽然觉得惴惴不安起来,万一皇后有个好歹…应选的闺秀当中,有不少出身大家、端庄娴淑之人…京中只怕又要起风波了,霍家、李家还有顾家,都身处官场,免不了要受波及…

霍漪绞尽脑汁猜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之法,直到春瑛进来催她吃午饭,才惊醒过来。春瑛见她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额间微微生汗,便皱皱眉,忍不住鸡婆:“表小姐,如今身体不舒服,就要老实说,可别闷出病来。”又不赞成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裳:“菊儿没侍候你换衣服吗?大热天的,表小姐不觉得热?”霍漪勉强笑笑,随口叫来菊儿,服侍自己换上家常纱衫罗裙,又洗了脸,方才带着春瑛、十儿去老太太院里吃饭。

吃过饭,老太太带着一帮小辈回到花厅,歪在竹榻上,下半身盖着薄薄的纱被,面前摆着两张小几,一张设有炉瓶三事,另一张放了茶水和干鲜果盘,背后有丫环不快不慢地打着扇子。老太太背靠藤枕,手持一柄玉如意,舒舒服服地听着晚辈们说笑,心里很受用。

但看得久了,她发现外孙女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大好,心中纳闷。这时,儿媳安氏过来请安了,她觉得有几分扫兴:“不是说有家务要处置么?你这是吃过饭了?”

“是,媳妇儿吃过了。”安氏行了礼,才在旁边坐了,陪着聊了一句,便抬眼瞥向霍漪,仿佛不经意地道:“前儿听说外头有人送信给外甥女儿,二门上的人偷懒,竟不查问明白就送进来了,我真吓了一跳!从没听说有外头不知底细的人往内宅送私信还送成了的,漪儿,可别是歹人在使坏吧?你姑娘家脸嫩,不好回绝,只管告诉舅母,舅母替你出气去?”

霍漪顿时涨红了脸,咬咬唇,才淡淡地道:“舅母说的话,漪儿听不懂,几时有不知底细的人给漪儿送信?”

“我是听你的丫头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安氏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是了,我听说那丫头已被你撵出去了,可是犯了什么事?我瞧她倒是个忠心知礼的孩子。”

春瑛眼睛都睁大了,这算是直接落霍漪的面子了吧?太太怎么糊涂理直气壮起来?二门上…难不成有疏漏?她拿眼角偷偷看了菊儿一眼。

菊儿憋红了脸,上前一步道:“舅太太容禀,东儿原是摔了一件贵重的首饰…”

不等不同说完,安氏便打断了她的话:“我在跟你家小姐说话,你一个丫头插什么嘴?!”菊儿顿时僵在那里。

霍漪脸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荆氏、宜君、惜君和范熙如见场面尴尬,也都不敢出声。老太太不悦地咳了一声,由丫环搀扶着直起身来,不耐烦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霍家送来的家信!漪儿和她姨娘虽住在咱们家里,却也有自家的家务要过问,哪里有什么来历不明的私信?!”

安氏虽不服气,却也只能恭敬地回答:“老太太,媳妇儿原也以为是霍家来的信,从不曾起疑,只是漪儿的丫头…”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乱嚼舌头,你就信了?!漪儿叫你一声舅母,敬你是长辈,可到底还是亲戚!你有空去管亲戚家的内务,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料理你儿子的婚事!如今新房也建好了,家具摆设什么的可都采买好了?敞哥儿独自一个住在外书房的小屋子,大热天的觉都睡不安稳,真真可怜!你不如早些在新院子里收拾出一个厢房来,让他搬回去住是正经!”

安氏仿佛吞了只苍蝇般,硬着头皮应了,暗地里却拿不善的眼光斜了霍漪一眼,被春瑛看了个正着,不由得打了个冷,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太太又安抚霍漪几句,便道:“你身边既然少了一个人使唤,怎的不告诉外祖母一声?我好找人补上。”随即指了一个叫暖玉的二等丫头给她。

霍漪谢过外祖母,重新坐下,虽有范熙如和宜君凑趣,尽力让气氛恢复到原本的欢快,但安氏板着脸坐在那里,众人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老太太扫兴之极,又觉得困了,便索性让大家散了,自行回屋睡午觉去。

暖玉跟着霍漪回了小院,春瑛冷眼看着,觉得她倒是个沉静又知道分寸的人,而且眼神很正,不是那种会耍小心思的,便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暖玉跟她们并不是太亲近,有些端着,当太太安氏的丫头过来召人,或是问话时,有她在场弹压,来人也不敢太过分,让春瑛十儿等人如释重负。因此,尽管暖玉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众人也爱跟她说话相处,甚至有人拿她的名字来说笑,说她不该叫暖玉,反而该叫冷玉才是,她听了,也只是淡淡的,并不着恼。

太太的刁难貌似告一段落了,但霍漪心中仍有根刺在,青姨娘更是不停地回想是否有任何疏漏之处,可有留下物证或痕迹,菊儿甚至亲自到二门上找霍家家丁打听,东儿回去后都做了些什么。春瑛和十儿私下说起,也有几分担心,万一叫太太知道了实情,她们两人也算是帮凶了,可别惹来祸事才好。

又过了几日,霍家二太太张氏带着小嗣子上门来了,先是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一会儿话,当霍漪带着菊儿和春瑛赶过去时,张氏只是笑吟吟地盯着她瞧,看得她有几分不安:“婶娘看我做什么?”张氏又笑了,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