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虽是侯府的女婿,算起来也是东府的侄女婿,但彼此并不算亲近。靖王妃出嫁前,东府几乎一直在外任官,即使小时候曾经亲近过,也早就淡忘了,因此两府之间只是维持着一般亲戚的关系,靖王府要请王妃的娘家堂弟、堂妹过府,向来是与侯府的正经弟妹们一起请的,单请却是头一回,而且卓氏还发现,下帖子的人不是王妃,上面的戳的分明是靖王爷朱顺煁本人的私印!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安,生怕十五岁的儿子也会被卷进朝中争斗里去。

二老太太倒是很镇定:“既然是靖王开恩,替咱们敦哥儿请先生,那可是极大的体面,比敦哥儿他伯父出面要强多了。你也别担心敦哥儿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会在王爷跟前失礼,咱们娘儿两教了他这许多年,这点子事她还是能应付的。春瑛,去请了四少爷过来。”

春瑛应声去了,路上还在想,莫非是因为二老爷在北方边境立的功劳很大,所以靖王府也来拉拢了?但靖王不是皇帝那派的吗?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靖王自己的决定?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跟历史不同了,但传统礼数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所谓天地君亲师,正式拜的老师,是仅次於君王与父亲的权威存在,关系重大。四少爷是二老爷独子,他拜的老师可不是学里的夫子能比的,对东府而言,那份量非同一般啊......

四少爷李敦听了春瑛的话,忙忙赶到正屋,给祖母与母亲行了礼,面上虽有些不安之色,但表现得还算镇定:“敦儿已经听说了,大姐夫要为我请先生,必是好的,他既然特地下帖子传召,我明日必去!只是伯父那里......”

这话提醒了二太太:“那边叫你娘去说就是,你不必担心。明日出门,叫你的丫头打点好你的衣裳,媳妇儿再选几个妥当人跟着侍候,敦哥儿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要遵守礼数,万不可无礼!”

四少爷乖乖应了,卓氏虽然有些忧郁,但还是把事情一一打点妥当,次日一大早,又亲自送儿子出了二门,看着他上马离开,方才回来。

春瑛这一日跟在二老太太身边,发现她总是心不在焉,知道她多半是在担心孙子,便说些轻松有趣的小事,或是把针线房为少爷和小姐们新作的夏衣拿来给她过目,好引开她的注意力。二老太太渐渐觉得好过些了,又挑剔些衣裳来,每人四件新衣,就有三件被打回去修改。

但二太太卓氏从侯甫理完事回来后,气氛又恢复了沈郁,连四小姐都有些无精打采地,不想跟丫头们玩耍,又不想说话,只能跟母亲一起,沉默地陪着二老太太。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祖孙三代开始着急了。

中午时李敦没回家,跟去的随从回府来报,说是靖王妃留饭,毕竟两人是亲近的本家姐弟。可这一留,就到了傍晚时分,李敦仍未回来。卓氏也顾不得跟去的五六个长随都是身强力壮练过拳脚功夫的男子,靖王府又是至亲,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担心儿子是不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派了好几拨人沿路找过去,后来是听见春瑛在那里轻咳,又看到婆婆脸上的郁色,才忽然醒过神来,重新端坐在位,羞愧地说:“叫母亲笑话了,媳妇儿一遇到敦哥儿的事,就......”

二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部要紧,我也跟你一样担忧。你再派人去靖王府问一问,别老在路上找,兴许敦哥儿与靖王爷聊得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呢?”

卓氏忙连声叫人,春瑛瞥见院门外有一对灯笼在晃,似乎正往这院里来,心中一动,叫道:“好像是四少爷回来了!”卓氏闻言忙站起身,外头秋雁已经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四少爷回来了。”

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转眼间,四少爷李敦便进了屋,先给祖母和母亲请了安,又问妹妹好,二老太太见他风尘仆仆,面有倦色,忙叫他去梳洗了,便尽快睡下,却另传了跟出门的人来问话。

随从回话说,四少爷在靖王府待了一早上,吃过午饭后略些了些,又叫靖王爷亲自带着,去拜见新老师,并在老师家里用了饭,才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在老师跟前已经磕过头了,并且领了一份功课回来,先预习预习,两日后正式上课。

春瑛还在那里暗道这位老师很有效率,四少爷已经梳洗完,换了乾净衣服,再度回转,向祖母和母亲说起今日的经历。四小姐年纪小,又要理事,二老太太打发她去睡了,便专心听孙子说话。

原来四少爷新拜的这位老师,名唤刘礼恺,但并非是太后族人,他是正经科举出身,官至翰林院从四品侍讲学士,因父丧丁忧在家,三年未满,又遇母丧,便接着丁忧了。现再他终於守完了孝,偏偏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又满了额,因此暂时处於闲置状态。这位学士大人学问极好,满腹经纶,对《尚书》尤其有研究,据说年轻时考科举曾连夺“解元”和“会元”,但当时在位的先帝觉得他太年轻了,还需要磨练,便点了他探花,没让他实现三元及第。这位学士性子沉稳谦和,行事低调,从不参与朝廷纷争,专心做学问,年初他所着的《古今尚书注疏》油朝廷刊行,在文坛大获好评,身得天下学子敬重。

这么一位老师,份量可不轻。

别说四少爷还是个小少年,连二老太太和二太太这样久经世事的,都觉得是天外飞来一个大馅饼砸在自家头上,也顾不得细想靖王此举背后是否有什么身意了,就算是真有深意又如何?有了这么一位老师,李敦将来要走科举大道,只要本人不是笨蛋,就肯定是一路光明了。

二老太太立刻便吩咐媳妇去准备束修,又再三叮嘱孙子,要十二分用心读书。李敦乖乖点头应了,春瑛在旁瞥见她脸上倦意渐浓,便小声对二老太太耳语:“老太太,四少爷似乎困了,今天想必也累得很了,明儿还要早起读书呢,不如让四少爷先去歇息吧。老太太也该早些歇下了,不然明儿又要嚷头疼。”二老太太觉得有理,忙打发孙子去睡觉了。

卓氏见儿子走了,又要服侍婆婆些息。二老太太见她神情似乎有些为难,便问:“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老师还不好?”

卓氏忙道:“母亲误会了,敦哥儿能得到刘学士为师,是天大的福分…只是…媳妇忽然想到,有了这位老师,西府那边…”

二老太太摆摆手:“推了就是,任他是谁,难道还能比刘学士强?直接说给人家听,那位先生自然就知难而退了。”卓氏觉得有事,便恭谨地服侍婆婆梳洗,细致周到得比丫头们还用心。春瑛和百灵在旁建了,都暗暗点头,后者索性转去铺床了。

一晚无事,第二天,卓氏去侯府时,便特地派人向侯爷去说明情况,再三谢过他的好意。侯爷倒没怎么生气,只是过了几天,又忽然提起,愿意送一个人来给侄儿做伴读。

卓氏见了那位伴读的名字,起初还想不起来是谁,听说是在侯府外书房侍候的,还以为是哪位管家的子侄,想着儿子要去上学,带两个书僮帮着拿书磨墨也很平常,侯爷推荐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便随口应了。

待回来跟婆婆提起,二老太太才道:“这不就是周家的孩子么?”

春瑛正给她捶腿,闻言手上一顿,又接着捶下去。

二老太太还在那里继续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亲人,自己还被送去做苦工。我在南边就听说了,敦哥儿他伯父念着旧日情谊,想方设法地把人弄了出来,明面上是把官奴转成了家奴,其实仍旧当他是自家子侄似的养在家里,不是说他家案子要平反了么?怎的还在侯府?”

卓氏有些变色,也记起来了。丈夫小时候也曾与那周父一处读书玩耍,只是周父与侯爷交情好些,丈夫那时与兄长不大合得来,便也跟周父疏远了,年轻刚成婚的时候,还曾抱怨说兄长待周子鸿比对自己这个兄弟还要亲近。

只是那家人,可是犯了重罪的!不管李周两家私交如何,周念仍是个官奴!卓氏心里有些别扭,让一个官奴给儿子做伴读,要是叫刘学士知道了,心里生气可怎么办?

不过如果不提周念的出身背景,家中奴仆给小主人做伴读,也是有的,拿这话去驳回侯爷,只怕行不通。卓氏闷闷地道:“不知道这孩子学问如何?既是伴读,又是旧交之子,就不好拿他当书僮使换了,只是我们敦哥儿已经学了好几年功课,正要向刘学士请教深一些的学问。这周家孩子既是吃了许多苦头,不知学问可跟得上?”

二老太太闻言也不说话了,旧交情谊什么的,终究比不上孙子的功课前程要紧。

春应在旁听得有些着急,周念虽然没能帮她脱籍,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把他的许诺当成支柱,鼓励自己忍耐的。她终究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她再不用依靠他的帮助了,但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想帮他说两剧话,於是便道:“这位周公子,在西府也有好几年了,前些时候就听说打了平反的官司,本来都快要成了,结果后来有人从中搅和,又把这事儿给黄了,不然他早就恢复身份了。听说他学问是很好的,自小学了诗书,这几年又一直在外书房,没丢下过。”

卓氏神色放缓了些,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侯府把他的事到处宣扬不成?!”

春瑛笑道:“到处宣扬倒不会,只是多少有些风声。他在后街有一处小院子,离我家很近的,从前我在三少爷里侍候过的,因三少爷与他交好,还曾吩咐过我去给他打扫屋子呢。那时我看他屋里塞得满满的都是书,有诗词歌赋,也有律法刑名,想来定是位很有学问的人吧?”

二老太太道:“他既有些根底,便叫他来跟敦哥儿见一面,试一试再说。若是真好,留下也使得。”

卓氏随应了,命人去西府传周念,又叫儿子去外书房见他。

春瑛低头给二老太太一下一下地垂着腿,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不知周念现在如何了?侯爷荐他来东府伴读,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再见

周念来拜见四少爷李敦时,春瑛正在松颐院做事。因会见是在外书房进行的,她也没法前去,心里念叨着这件事,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是一边将春天的衣裳细心地收入柜中,一边教训小丫头们衣服应该怎麽摺叠,零碎的配件又该如何存放等等,而夏天的衣裳,早已拿出来放在常用衣物的箱柜里了。

中午开饭前,四少爷回到院里,向祖母和母亲禀报会见的经过。二太太卓氏也特地将侯府的事务交给了二小姐宜君,藉口家中有事,早早回来了。春瑛从负责茶水的丫头手里接过茶盘,亲自给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们上茶,顺便听听四少爷怎麽说。

四少爷李敦是个老实孩子,一本正经地将他与周念的对话一一复述完毕,才道:“孙儿觉得他学问真不错,一点也不像是做了多年苦工的,倒像是读了二十多年书的学子,胸中颇有丘壑。若说有什麽不足之处,就只有一点,我瞧他对四书五经虽也能背诵,讲解上却不大经通,倒是对诗词韵脚极擅长,再来就是对朝廷大事与律法十分熟悉。与他谈了一席话,孙儿颇觉眼界开朗,从前图先生教的一些人情道理,本来不明白的,也能明白了。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听四少爷这语气,周念的伴读资格应该没问题了吧?反正四少爷是要去进修四书五经的,两人都不熟悉不精通,正好可以一起学习。虽说周念在侯府也挺好,但那边的外书房人多嘴杂,他迟迟未能平反,搞不好要受气呢!四少爷是个好孩子,绝不会给人气受的,而且新拜的这位老师又极有来头,说不定见周念聪明却命苦,还会帮上点忙。

想到这里,春瑛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侯爷突然把周念荐来做四少爷的伴读,莫非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毕竟周念年纪比四少爷大太多了,通常伴读都是找年纪相仿的人吧?

二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倒还罢了。只要不是个淘气的,跟你相处时,彼此又能有所进益,才是伴读的好处。”接着又有些欣慰:“小时候我也曾见过这孩子,聪明伶俐,听说功课每每将敞哥儿比下去,如今落得这个境地,也是可怜,但他仍不忘读书上进,实在难得。周家世代书香,果然是不错的!”

卓氏确有些不同的见解,问儿子:“你说他像是读了二十几年书的学子,想必年纪不小了吧?”又转头去看春瑛。

春瑛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忙答道:“奴婢不知道周公子的确切年纪,只是当年十一二岁时,遵从三少爷之命前去给他打扫屋子,那时他看起来至少有十七八岁了,如今想必有二十三四岁年纪吧?”

二老太太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差不多,他与敞哥儿是同年,但比敞哥儿要小几个月。”

卓氏便道:“这麽说来,他年纪至少比敦哥儿长上七八岁!哪家的伴读有这麽大?瞧着倒像是个长随!他到底是旧交之子,家里虽坏了事,但侯爷仍拿他当子侄般,叫外人看见咱们拿旧交之子做奴仆,岂不是说咱们落井下石?刘学士是位品德高尚的君子,看见了定会心有不悦的。”

春瑛心下着急,却忍住了没开口。四少爷李敦则在旁边道:“我也觉得他不像是个伴读......结交为友倒是不错。”他转头问春瑛:“不是说他的案子差点儿平反了麽?姐姐可知道是为什麽不成的?”

春瑛这倒没法回答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道,去年夏秋之交时,还听说他家的案子很顺利,后来接连有几件大事,二少奶奶进门,霍家表小姐出嫁,奴婢一家人又去了庄子上,等京里传了消息来时,他家的案子已经被驳回了。咱们底下人弄不清详情,奴婢回京后,也不好去打听。”就算打听也打听不到什麽内容,当年她能知道那麽多事,还是多亏了三少爷转述。

别人犹可,卓氏便先听明白了。春瑛一家被撵到庄上后,周家的案子才被驳回,可见春瑛是不可能知道更多了。她又细细想了几遍,想起西府二儿媳妇梁氏进门那日,其兄曾在侯府放火,闹得很大,事后被皇帝革了功名,难道梁家因此怀恨在心,便想藉周家案子的事打击西府?她今天在那边已经派人打听过些消息,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麽一想,卓氏就更不乐意了。周念无论其人品行才学如何,已经卷进朝廷争斗中去了,若是让他当自己儿子的伴读,又陪着一起去留学府上求学,岂不是把自家和刘学士也卷了进去?说不定刘学士会为此恼了儿子也未可知。

只是二老太太显然有照顾故人之子的意思,又有侯爷的脸面,卓氏不好明说,只得到:“周家的案子有些说不清,将来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咱们家真不好拿那孩子当奴仆的,还是敬着些好,况且他年纪也太大了,不适合做敦哥儿伴读,还是另找吧?”

二老太太不置可否:“你大伯子已经荐了人来,你已经应下了,人又挑不出什麽毛病,若不留下,要如何回覆?”

卓氏本想说留在外书房做老本行,但转念一想,自家丈夫在边城为官,身份敏感,留这麽一个人在外书房,也不太妥当,便道:“先拖一拖,待媳妇儿想好了法子安置,再让他过来不迟。”

二老太太虽觉得这样不好,但事关全家前途,也不再开口了。四少爷则有些遗憾,但母亲发了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便闭口不言。

春瑛在旁看着,心里不由得替周念着急,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做丫头的没有立场说话,唯有安慰自己:周念就算不过东府,在侯府也能过得很好的。

过了一会儿,四小姐雅君带着洗色轻轻松松地进了门,立刻就感受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收敛了喜色,恭恭敬敬地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又向哥哥问好。

卓氏问她:“什麽事情欢喜?”她忙回答:“九如托人送了信来,她和她妹子同一天出阁,要在附近新开的喜福楼摆席,请我们去喝喜酒呢!”

春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不是十儿的姐姐吗?那即是她们姐妹俩一起摆酒了?

卓氏皱眉道:“你的丫头出嫁,你看在多年情份上,去贺一贺也使得,只是为何不在男方家里摆酒?在外头酒楼里设席面,你女孩儿家怎好抛头露脸?!”

四姐面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消失了:“真不行麽......她们姐妹都是嫁给府里的家生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知道规矩的......”看着母亲的神色,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到王家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了,让欢喜她们陪着我......”

卓氏表情和缓了些:“那倒还罢了,只是命婆子和小丫头们跟紧了,到时候还要清场,别叫人冲撞上。”

四小姐低头应是,二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说的是正理,也没什麽舍不舍得的,你若真想见九如,喜事过后传进来说说话就是了。她又不是出了嫁便不再进来的,当了媳妇子仍能在内院当差不是?”四小姐这才笑了。

春瑛忙抓紧时机插嘴:“老太太,奴婢想向您讨个恩典。那九如的妹子十儿,原是从小儿和我一处长大的,又在一处当差,后来一起去的庄子,情份与别个不同。原本奴婢想着,她出嫁时,奴婢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是不能送她的了,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请老太太赏奴婢一个脸面,让奴婢也能去道个喜吧?”

二老太太笑了:“那你就跟四小姐一起去,回来了,把席上的新鲜事跟我说说。”春瑛大喜,忙应了。

王家姊妹是从后街王家院子里出阁的,黑家自有宅院,木管事也给小儿子在后街弄到了两间厢房,分别整修一新,准备接新娘子。只是无论王家、黑家还是木家,都没有足够的场地容纳所有贺喜的宾客,加上几家人都想要体面些,一合计,便把后街街头处的酒楼包了下来,专门接待来贺喜的亲朋同僚。

春瑛跟在四小姐后面,与她屋里的大丫头欢喜坐一辆车,由四个婆子、四个媳妇子和四个小丫头陪着,又有六个男仆跟车,磨蹭了半日,才来到王家院子。跟车的把院里的男子都赶走了,只留下王家几个有头脸的女眷,才请四小姐下了车,与王大婶说了几句话,议由她陪着进屋去寻九如了。春瑛下车后左看右看,只认得一个王二婶,先是寒暄几句,才进了十儿的房间。

十儿一身大红,头上插着满满的金花珠翠,生来头一回打扮得如此华丽,脸上更满是脂粉,春瑛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她见了春瑛大喜:“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这是怎麽说的?”

春瑛笑着拉她的手,幸好你跟你姐姐在同一天出嫁,四小姐来贺,我便厚着脸皮讨了恩典,跟着来了。让我瞧瞧,呀,新娘子果然是最漂亮的!”

十儿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胡说什麽呢......”两人笑闹几句,十儿便道:“你快给我说说,你在东府日子过得如何?”

春瑛正想说话,王二婶却进来道:“时辰到了,外头听见鼓乐声了呢,快盖好盖头!”春瑛和十儿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鼓乐声渐渐进了,不由得大为遗憾。春瑛暗暗埋怨四小姐身边的人排场太大,出门时花太多时间了,只怕没工夫跟十儿详谈,忙道:“正是要紧,以后你再来找我,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又拿过绣花红盖头给十儿。

十儿点点头,接过盖头:“多谢你今儿来贺我,以后见了面,咱们再好好说话。”这时王大婶领着两个婆子进来了:“快快快,端坐好了!花轿马上就到!”又向春瑛陪不是:“今儿实在是怠慢了,侄女儿莫生气,到前院喝杯水酒,也是个意思。四小姐马上就要走了,侄女儿要不要赶过去侍候?”春瑛只得再捏了捏十儿的手,向众人行了礼,便出去了。

跟车的婆子赶过来道:“瑛姑娘,花轿要来了,小姐需得马上走人,咱们也快些吧。”春瑛忙接过王家媳妇递过来的酒喝了两口,便跟着婆子上了车。

一溜儿大车小车离了王家大院,结果正好跟迎亲的队伍堵上了。来的是黑家的花轿,听说是东府的小姐,忙忙指挥众人让道,只是后街本就不宽,那里容得下这麽多人轿车马?可花轿回头又太不吉利了。

有路边的人家也是家生子的,忙打开大门迎四小姐的车驾进门。四小姐很不好意思,便是一自己一行人转向避让。

於是她们一行人掉了个头,往街尾方向去了,黑家的花轿才得以顺利来到王家门前。迎亲的媒婆和黑家新郎都赶上来向四小姐请安告罪,又有人向王家报信,好让新娘子准备好。春瑛坐的车子便停在路中央,她想着这里是后街,便忍不住掀起帘子,去看黑家人几时才能罗嗦完。

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视野,她忙抬头望去,见周念走在街边,略停了一 停,便继续往前走了。

他似乎瘦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黯然与忧郁,想来过得并不好。

春瑛心下不由得难过起来。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援手

周念一向是个温文君子,春瑛刚认识他的时候,她虽然眉间有郁色,但跟现在的神情相比,也还是有一股生气在的,对人说话时也会带着微笑。可如今的他,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绝了希望,又或麻木了般,神色间透着一种茫然,看得春瑛心里发酸。

周念木木地向他在街尾的小院的方向走着,却有两个婆子迎面过来,彼此边聊边往王家院子瞧,一时没提防,其中一人的手臂便撞上了周念,倒把他给撞醒了,低头鞠躬给那婆子赔不是。那婆子却瞪了他一眼,开口便大骂,说他冲撞了自己,无礼又狂妄云云,言谈中还数次提到他是卑贱的官奴,是朝廷的罪人。即使另一个婆子拉她,她也不理,仍旧在那里骂。

春瑛看得心头火起,又觉得那婆子很是面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当差的,周念虽然是官奴的身份,但实际上却是侯府世交之子,侯爷与三少爷一向待他甚厚,怎会容底下人如此轻侮?!偏偏周念向是听不到别人的斥骂似的,只是低头听着,也不反驳,春瑛看得直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