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摇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叙少爷和叙少奶妈是不知道小飞哥当初的经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小飞哥的父亲死得有得蹊跷,但不等他质问胡鹏,胡鹏就先把罪名栽到他们母子头上,叫他们净身出户了,还发话不许周围的人家收留他们。小飞哥带着母亲直走了小半个城区,方才赁到一处旧居。他母亲没两天就去了,胡鹏却只是命人将他的小厮墨涵强行带走。一应后事都是街坊邻居帮着办的,小飞哥吃了几口百家饭,胡家人便又来赶他。

他那时一文不名,真是快走投无路了,若不是我和我二叔恰好见到,又是旧识,替他寻了住处,又寻了营生,你道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李叙夫妻听得震惊不已,叙少奶奶更是忍不住喃喃出声,“这也…到底是亲骨肉…那胡鹏竟敢…”李叙更是瞪大了眼,“我却不曾听胡兄提过,难道他没去报官?!”

“报什么官叫?”春瑛冷笑,“又没有明证,报了又如何?况且当时胡鹏攀上了梁太师一党,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小飞哥本是庶子,哪里是他对手?”顿了顿,没把胡飞差点儿就成了纵火犯的事说出来。只是道“你们只觉得胡家人如今可怜,可他们手头也不是没有钱,江南富庶,若他们老老实实寻个营生,哪怕是女眷做点针线活拿出去卖,或是给人缝缝补补,男人出去做点零工,也够一家嚼用的。哪里就到了绝路?我又不是要赶他们走,也没有强推他们的仆从,也没有断了他们的生路,已经算是厚道了。小飞哥以前还一心想要报仇呢,后来觉得为了他们这样的人,把自己葬送了,实在划不来,方才丢开手,可也没少在背手施绊子,若是他回来知道胡家败了,只怕还会高兴呢。”

李叙默然不语,他也是庶子,平日在本家没少受委屈,可嫡母没打骂过他,分家时,该给的产业也给了,虽然会因钱财起口角,但如此赤裸裸的赶尽杀绝,还真是没有过。这么看来。他其实也算是有福气的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把胡家人想得太好了?对他们也太过宽厚?

李叙的妻子轻声劝他“既这么着,还真是不好对胡家人太好,我们虽是好意,就怕胡兄回来后…反而生气。

”见丈夫没有反对,便转而对春瑛道“想来这些都是他们胡家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好插手。春瑛姑娘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依姑娘说的办吧,只是…姑娘究竟有什么打算,可否说来让我胶一块儿参详参详?”

春瑛笑了“还要看胡家人怎么做,才能决定呢,总之,不能叫他们占一点便宜去!不过,我也知道叙少爷与少奶奶是善心人,这样好了,不是有人跟着他们么?若是见他们有了性命之忧,出手助一助也就是了,只是别想我会帮他们改善生活。”又对李叙道“还请叙少爷为我引见庄上的管家。”

李叙有些疑惑,若只是为了拦人,下死令命管家们赶人就是,可她为何非要见管家,又要掌权?不过听了春瑛方才的一通话,他倒有几分明白了,这姑娘叔侄两几乎算得上是胡飞的再世恩人,胡飞又十分信任她,把全副身家都托付给她了。他又何必多心,把人当成了贪图他人家产之辈。反倒成了恶人。于是便道“初八我要去常熟庄上料理夏收之事,胡兄的庄子就在附近,姑娘不如跟拙荆一块儿来吧,只是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

春瑛忙道“自然中方便的,那我初八一早过来。”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回了临时住处。

路有贵见女儿回家,便拉她到一旁抱怨道“怎的去了这么久?不是爹说你,你也大了,又是定了亲的,四处跑做什么?万一叫人冲撞了,可怎生是好?”

春瑛笑道“不妨事,墨涵与荷嫂都跟着我呢,我又坐了车,况且我并不是真跑出去玩了,而是去了叙少奶奶家。爹忘了小飞哥的产业原是他家料理着。”

路有贵这才罢了“那倒是该好生问问,怎样?胡家人还没到吧?”

“已经到了苏州城,不过我看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因此还在城里打听。我跟叙少爷夫妻约好,初八跟他们一起到庄上去,叙少爷近日打算回京,我向他讨了管理大权,等他走了,我便到庄上去。”

路有贵吃了一惊,“这…这不好吧?他家自有管家去料理,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若实在不放心,等这里事办完了,我向大少爷讨几天假,替你跑一遭就好。”

春瑛摇头,“庄子在别人手上管着,是好是坏,底下人有没有欺上瞒下贪了公中的钱,我们怎么知道?总得亲眼见了,才能放心。再说,我还要等胡家人找上门来,好整治他们一番,出口恶气呢!”

路有贵叹道“罢了,横竖是你们的东西,只是婚礼日期将近,这里人人都忙得很,你也别太闲了,帮着办点差事吧。”春瑛只得应了。

虽然有些仓促,但婚礼的一应物事,还是在期限到来之前,准备妥当了,李敬又请岳家荆家的人帮忙,备下了周全的吹打执事奉饭茶扫,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将堂妹送上了花轿。

春瑛跟着忙了几日,连骨头都快散了,婚礼一结束,她便抓紧时间歇了口气,马上就到了初八日,提前一天向李敬报备过,当天一早便带着荷嫂坐了车,又有墨涵跟着,一齐往李叙家来。

此行去常熟,仍旧是走的水路。

只是坐的却是小得多的乌蓬船,春瑛陪叙少奶奶主仆坐一艘,一路上一边看两岸风光,一边向对方讨教本地的风土人情,以及衙门里的情况,以备万一。只是说着说着,注意力被景色吸引过去了。

这时候的江南水乡,仍带着一种天然的风韵,弯曲的河道,不同材质与开关的桥梁。两岸的房屋白墙上长着几片青苔,乌黑的瓦片衬着蓝蓝的天,倒显得天更蓝,瓦更黑了,岸边的垂柳散落着根根枝条,有的浸入水中,随着的水波飘浮。船娘划水的声音组成了舒缓的节奏,倒象是在演奏着曲子似的,只是时不时被其他路过的船只打乱,岸上传来孩子的嬉闹声,以及大姑娘小媳妇的吴侬软语。又听得远处有小贩在叫卖。拉长的调子,却听不出讲的是什么,听得人又是糊涂,又是好笑。

春瑛微微放松了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岸边的人们,叙少奶奶笑道:“这里刚来时,或许有些住不惯,只是住得久了,就知道好处了。比京城繁华得多呢,且又安逸。”春瑛对她笑笑,没说什么。

走了一天,终于到了练塘,船直接转入李家的私家河道,靠在李家宅子后门的小码头处。

春瑛下得船来,留意到河道往前再走一百米,似乎还有一个码头,便笑道:“那就是胡兄的庄子了,因那里有许多柳树,名字就叫柳树庄,过一会儿,咱们就直接走过去瞧。”春瑛笑着应了,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跟着叙少奶奶进了宅子,才坐下上了茶,李叙便命人来报,说已经遗人去请胡家的管事了,春瑛略动了动身体重新坐直了,慢慢喝茶。

但那管事却一直没出现,叙少奶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忙命丫头再去催,不一会儿,李叙亲自赶过来了,“不好了,老张叫一伙人堵在庄口了,那伙人为首的可不正是胡鹏么?口口声声说他是胡兄的亲哥哥,带了母亲来投奔弟弟的,命老张迎他们进庄,老张正跟他们吵呢!”叙少奶奶立刻望向春瑛,春瑛翘了翘嘴角,“来得正好,我正烦恼,那胡大爷也未免太没用了,居然这么多天都没找到地方,如今看来,他还不算非常傻。”便站起身来,冲李叙夫妻笑道:“二位可要一起去看戏?咱们就来会一会这位胡大爷!”

第六卷 云散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斗胡鹏

现在的胡鹏,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商大少了,不但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黑了,干了,憔悴了,眼里添多了几分狡诈之气。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色缎袍,料子倒是上好的,只是衣缘处已经有些磨损,脚下一双皂靴,靴面也十分干净,只是鞋底磨得厉害,隐约能看到里面袜子发黄的颜色。他这身打扮乍一看,人人都觉得他是个有钱人,但落在明眼人眼中,自然知道他处境落魄。只是他仍旧摆着大少爷的威风,昂首挺胸地睨着面前胡家的管事,喝令他带人前来迎接老夫人和大少奶奶并少爷、小姐们。

胡鹏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两抬轿子和一辆马车。那五六个人除了两个是穿着一样的服色,显示他们仆人的身份外,其他几个都显然是临时雇来抬轿赶车的。轿子和马车也是外头街上候客租用的,车厢门还挂着一只印有车行名号的灯笼。前面一抬轿子的轿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偷渝往外瞧。

这里是柳树庄的庄口,竖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庄名。石碑旁站立的正是庄头老张,年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小,本来和气含笑的脸已经带了阴沉之色,带着两三个庄丁,只是悦主人不在,不知道客人来历,不敢相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老人和妇女探头来看,几个小童扒在不远处的树干后,偷偷打量。

春瑛随李叙夫妻来到庄前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远远地睨着那胡鹏,发现他的长相跟胡飞完全不一样,又记得胡飞提过自己肖父,便猜想这个胡大少多半是肖母了。这样更好!她从出京开始,就一直在琢磨对付胡鹏的法子,这几天虽忙,但她也抽对—间嘱咐墨涵出去打听消息,并准备;了好几个应对的方案,如今正好能用上。

李叙是认得胡鹏的,看着他那嚣张的模样,再想想春瑛说过的胡飞的遭遇,也气愤不已。只是他还记得妻子跟在自己身后,便回身劝她和春瑛:“这里都是庄汉,你们回家中暂避吧,我会叫人传消息回去的。”

叙少奶奶依言回身,春瑛却看了旁边的农家一眼,见那院中只有两个妇人在,便又看向屋中。叙少奶奶见状停下了脚步,笑道:“这是王嫂子家,他家男人都在外头,应该只有着媳两个,咱们去她家暂避也是可以的。”李叙皱了皱眉头,却没阻止。

春瑛回头对她笑笑,便小声吩咐了荷嫂几句,后者忙走向那对婆媳,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又塞了银子过去,婆媳俩推拒两声,便收下了,殷勤地迎了出来。春瑛随叙少奶奶进了门,便回头叫墨涵:“你守在门口,说不定要你帮着说话呢。”墨涵收回瞪向胡鹏的愤恨目光,点了点头:“姑娘尽管吩咐!”春瑛呆了呆,笑了。

在庄口处的僵持仍在继续,胡鹏已经失了耐性,又听得雇来的轿夫车夫在一旁窃窃私语,说今天只怕连车轿钱都未必收得回来,方才瞧见这家人的女眷头上有几样首饰似呼还值点钱,不如讨了回去交差。他心一慌,看向老张的眼神越发不善,索性一脚踢上石碑,嚷道:“老不死的狗奴才,你瞎了眼了?!你主人在我面前都不敢这样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拦着我?!还不快让开?!再不让开,我就要到官府去告你,还有你主人,说你们不孝不忠,看你还敢不敢在你大爷我面前耍威风!”

老张原本从李叙那里得到指示时,心里已经有些怀疑眼前这人的身份了,知道他多半真是庄主的兄长,不然庄主的朋友也不会嘱咐这么多话,因此方才句句话都留了余地,眼下见胡鹏如此蛮横,不由得气不打一处耒。就算是庄主胡飞,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这人一看就知道是落魄了前来投靠的,不管他是不是庄主的兄长,也没那资格对自己说这种话!当下便冷了脸,道:“阁下还请放尊重些,我老头子又不是阁下的奴才,用不着阁下操心。”说罢也不耐烦跟他磨了,一甩袖:“守好了!庄主不在家,正要谨守门户,免得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等庄主回来,我替大家伙请功!”众庄丁齐声应命。

胡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庶子有什么本事,居然哄得手下的人个个都死心塌地,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京里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在京中他还有宗族为援,把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厮压制住,在这里却麻烦了,人生地不熟,对方又人多势众。他开始犹豫了,,只是一想到方才一路行俩,看到了大片肥沃土地,还有远远瞧去占地不小的宅子,再想到身后母亲妻子女们的期盼,以及车轿夫们的虎视眈眈,他就把这份犹豫丢开,继续叫骂:“大胆!好大的胆子,我是你主人的兄长!嫡出的兄长!我后头还有他的嫡母!谁家奴才教唆主人不孝顺母亲?!我这就能把你押到衙门去,不用你主子开口,我先替他管教奴才!”

老张的脸色更阴沉了,这时墨涵得了春瑛的指示,走过去道:“张爷爷,主人问是什么人在这里叫嚣呢,若是宵小之辈在此闹事,派人去请衙门的人来做主就好了。”

老张怔了怔,马上明白这后生是跟李家二爷过来的,他说的话只怕也是李二爷的意思,便道:“你瞧瞧这个人,看看可认得?他说他是庄主的兄长呢!”

胡鹏打量墨涵几眼,也认出来了:“是你?墨涵?好啊你小子原来是跟着老二走了?!别是当了逃奴吧?!好,我今儿不跟你计较这个,你替我告诉这个老不死,告诉他我是谁!”

墨涵淡淡笑了笑:“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怎会知道?”

胡鹏愣住了:“你——”

墨涵提高了声量:“咱们家大爷虽说父母双亡,却没有兄弟姐妹,是独自一人来到此地置产的。张爷爷想必也知道,咱们大爷供奉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灵位吧?若是上头有兄长,那这么多年来,为何从未听闻?这位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爷的兄长,不知道是哪一年生的?生母是哪一位?又有谁能作证?”

老张非常配合地点点头:“宅中正堂上的确供奉着老太爷与夫人的灵位,连姓氏名讳都清清楚楚,孝子孝女的名字,只有我们爷一个人。”他瞒下了李二爷平日有时会称呼庄主为“胡老二”的实情。

胡鹏气得火冒三丈:“好你个墨涵,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把我和老太太当成什么了?!老二那个丫头出身的娘,也配叫夫人?!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的?!”

墨涵冷冷地磨牙“我老子娘是怎么教我的不劳您惦记,横竖又不与您相干!”

胡鹏想起墨涵的父母早被自己卖出去了,当时卖得急,卖给了谁,又卖到了哪里,他已经不记得了,顿时恨得牙痒痒,伸手就要打人。

墨涵举手将他挡住!顺手一推,便把他推了个踉跄,喝道:“你居然还敢打人?!先是冒亲,接着又打人,看来你是存心要闹事了?!张爷爷,快让人去报官吧!”

两抬轿子中前头那一抬飞快地掀开了轿帘,原来里头坐的是个老妇,打扮倒还体面,只是头上的首饰少些,五官显得有些刻薄,眼下显然十分生气,拿眼冷冷的叮着墨涵,道:“你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敢冲撞主子了?!别以为到了这千里之外,便没人知道你们的底细!鸡终究还是成不了凤凰,别自个儿抬自个儿的身价了!当心没那福气!”又喝令儿子:“跟他们吵什么?!老二出了洋,一年多了,—成是死在外头回不来了,他又没成亲,这份家业还不是你和你儿子的?!还不拿出主人的架势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赶走!如今都什么时候了7还在这里磨蹭,没的叫人笑话!”

春瑛在庄院里听的冷笑,原本她只恨胡鹏一个,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善良了,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如此,她干脆再加把火。

墨涵板起脸瞪着胡家母子,见胡鹏要往军闯,便硬挡下来了,不顾身上挨的几个拳头,只是不让人进庄。老张见势不好,正要叫人上前帮忙,便听到后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原来是七八个庄丁,不由得心中一喜。

胡鹏见对方来得人多,便先怯了几分。一个轿夫不耐烦了:“老爷究竟有没有银子付钱呀?!这都耽搁多久了?咱不拦您发财,还请您快把车轿钱付了,咱们就回去了。”胡老夫人板着脸骂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来催!等我们才了庄子安顿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钱!难不成要我们一帮女人孩子在这大庑广众之下抛头露脸不成?!还不快给我退下!”

她习惯了骂仆从,却忘了这些人并不是自家的轿夫,人家也不买她的账:“咱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是贵人,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不如先清了账吧?等您给了银子,咱就陪您在这里等,包管怎么体面怎么来,绝不叫您家的女人孩子抛头露脸!”

胡老夫人只是骂:“真不懂规矩!事还没力完呢,就要催账,也不脸红!”

那轿夫不甘示弱:“您若是付了足额定含,便也罢了,总共才五钱银子,只给了五十文定金,小的有什么可脸红的?”另一名轿夫也在旁边小声嘟囔:“咱们掌柜的叫你们哄住了,只当到了地方就有钱付账,还有厚赏,结果如今人家根本就不认嘛.…”

胡老夫人脸都气歪了,这时后面的那抬轿子中却传来一道女声:“把我和我女儿送到梅李镇去,那里有我一家远亲,自有银子付给你们。”

胡老夫人怒斥道:“在这里捣什么乱?!你娘家的远亲哪里还有剩的?!即便有,也都自身难保了,你不怕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好叫婆婆安心。”那女子凉凉地道,“媳妇儿只带盈儿去,死活自有我们母女去,请恕媳妇儿不能尽孝了。”便从轿窗里递出一支银钗来,上头镶着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这是我的陪嫁,原是我祖母的遗物,暂且托给小哥照看,权当作押金,等到了梅李镇,付清车轿钱,小哥再还我。”

那轿夫见这珍珠虽然隐隐发黄,那镶工却十分出色,分明是件值钱的东西,当下便笑吟吟地掏出手巾上前接过,往怀里揣好了,招呼同伴们一声,就要抬轿赶车。

这时,落在最后的马车上,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不超过五岁大的孩子被赶了下来,哭喊着扑向胡鹏:“大爷!奶奶的丫头居然敢对我们母子无礼,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胡鹏一时顾不得墨涵这边,又要安抚爱妾娇儿,又要喝斥妻子,还要指挥家仆拦下车轿,顿时乱成一团,中间还夹杂着胡老夫人的斥骂声。

春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猜到那名女子大概就是胡鹏后娶的妻子了,只是她生的既然是女儿,那两个孩子又太小,当初原配生的儿子,又去了哪里?该不会被他们害死了吧?她冷笑一声,叫过荷嫂,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便让荷嫂出去了。

荷嫂走到庄口,也不理会胡家人,径直对墨涵道:“主人家问你,怎的半日还没把事情办好?不是说叫报官么?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墨涵说:“这人要来硬的。”老张则道:“报了官,闹出来恐不好看。”

荷嫂却笑道:“有什么不好看的?若是不硬气点儿,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是庄主的爹娘,咱们难道也要迎进来当上宾不成?庄主不在家,谁都能来钻空子,这人若真能找到证人证明他是庄主的兄长,再论其他不迟。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庄主既不在家,谁又知道他找来的证人是真是假?还不如报官干净。不然等庄主回来了,知道咱们没把家守好,定要怪我们了。”又瞥了胡鹏一眼,惊叫出声:“哟!这人好生眼熟!咱们出京前,不是看过衙门的人押着一帮逆党游街么?这人怎么长得这么象里头的一个?该不会是逃出来的吧?快报到官府,省得将来官兵来抓人,连累了庄主!”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墨涵首先反应过来:“正是!快报告官府!免得被逆贼逃脱了!”又请示老张:“张爷爷,快让兄弟们抓人吧,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有赏钱!”

胡鹏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早已是放出来的,但每进一次衙门,他就得割一次肉,如今哪里还有钱?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妻子坐的轿与儿子坐的车已经掉头走了,轿夫既有地方收钱,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连胡老夫人都被强行赶下轿,挨着儿子唉哟直叫,又骂轿夫,然后大声诅咒儿媳,口口声声说不该娶犯官家的女儿。

众人听了,又对荷嫂的话更信了几分,两个庄丁上前制住胡鹏,便要拖着他走,胡老夫人被推倒在地,叫两个家人扶起,一路骂过去,又要打庄丁,却被两个强壮的村妇挟住,一齐往衙门方向去了。那小妾带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在后头。不一会儿,庄口处便恢复了平静。

春瑛从小院中走出来,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翘起了嘴角,回头对墨涵道:“以后他们敢再来,就再送去衙门!见一次打一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第六卷 云散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发展才是硬道理

胡家的人就这样被赶走了,众人大为快意,只是李叙还有些担忧:“若是官府查出他们不是逆党,放回来了,他们再上门闹,又该如何是好?”

春瑛笑道:“他们虽然不是明面上的逆党,却正正经经是坐过牢的,叙少爷,你当他们在官府的人面前真能直得起腰么?不花银子打点,哪有这么快出来?人家官府审案子,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等案子结了,说他们不是逆党,我们只说是一时眼花认错了就行。他们要是再来,仍旧打回去,说他们是冒充的。”

李叙犹豫:“胡大连妻女都走了,连雇车轿的钱都没有…”

春瑛冷笑:“他若真想在这里谋生,做什么不行?我可没拦着他在这里讨生活,也没逼着他搬离此地,只不过是不给他机会侵占小飞哥的财产罢了。叙少爷,您别心软,他是个什么人,您也不是不知道的。若真把他一家人迎进来,这庄里庄外就没了安生日子了。我可不会让小飞哥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家被仇人占了!”

李叙张张嘴,又闭上了。虽然春续说的话不算直白,但那警告之意却是听得出来的。说到底,人家才是未婚夫妻,又是为了胡飞打算,自己拦在里头,算什么呢?细想想,嫡母嫡兄凶恶到那个地步,也算是少见的了,自己不是胡飞,焉知他的心思?何苦在这里多事?便再不说什么了。

春瑛见状,便放缓了神色,笑道:“这里的麻烦事解决了,还要请叙少爷和少奶奶替我引见这位张管事。”

老张在旁听了一会儿,正在猜春瑛的身份,闻言看了李叙一眼。李叙道:“先回家再说话吧。”春瑛等人也就应了。

春瑛见叙少奶奶仍在那农家小院中,便去喊她,只见她正跟那对婆媳中的婆婆说话:“…千万不要外道,但凡有难处,只管开口。我们夫妻别的帮不上,几两银子还是有的。”

那妇人谦卑地笑道:“老身多谢李二奶奶的好意了。所幸老身手脚还能动,把年轻时用过的织机翻了出来,带着媳妇儿每日织点布,也够一家子嚼用了。若真遇上了要花银子的事,自己实在无力的,少不得还要去求二奶奶的恩典。”

春瑛扫了屋檐下一眼,果然看到她家门前的空地上摆着两架织布机,上面还有织了一半的布。

叙少奶奶嘱咐完那对婆媳,出了院门,抬头望见春瑛在发呆,便笑问:“这是怎么了?”春瑛笑着摇摇头,转身往李家宅子走去。

众人重新回到客厅坐下,李叙喝了口茶,方才指着老张对春瑛道:“这是胡兄用惯的管家,姓张,姑娘叫老张就行了。他原是附近镇上的人,如今在柳树庄安了家,整个庄子都是他在打理,南京的铺子则另有人照管,那人姓常。”待要向老张说明春瑛的身份,却犯难了:还未过门,又要插手管家务,到底该怎么介绍她才好呀?!

春瑛微笑着向老张点头示意:“张爷爷好,今儿头一回见面,我姓路,不知你可曾听小飞哥提过?我家原跟小飞哥是极熟的。”老张恍然:“原来是路家二姑娘?小老儿听庄主说过,姑娘与姑娘的叔叔,原是庄主的恩人。”

春瑛稍稍放下了心,胡飞果然跟手下人提到过自己,便道:“小飞哥出洋,总要两三年功夫,因怕家里无人照应,便把南边的产业托给了叙少爷,北边的就托给了我们家,又让我们多多照应这里。只是往日我在京中,离得远,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总要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虽说叙少爷最是周到不过,但小飞哥既然托了我,若是一概不问,又怕他回来后,见我一问三不知,会怪我不把他的家业放在心上了。因而我少不得厚着脸皮,跟着叙少奶奶过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