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他的围巾,一边换鞋子一边对我爸说:“老爸,我送送陆优。”

送陆优出家门,他似乎满腹心事,在电梯间里一言不发。我们俩走在小区里,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沙沙”的声音,抬头是满天星辉。

我转头问他:“你在想什么?”

陆优看我:“没什么。”

我冲他笑:“你肯定在想什么,要不然怎么出来一句话不说。”

他抬头看着夜空,突然停住脚步。雪景衬着路灯黑夜很清冷,路上拉了很长很长的两道身影。

我想他是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我觉得有点压力哎。”

可是他平常就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用这个语气说出来很勉强。

我问他:“为什么会有压力?”

陆优俯 抱住我:“因为没找着工作啊。”他的脸被风吹得很凉,我能感觉到。

见父母了?好、好快啊

9

寒假就在我爸对陆优的初步认识之后拉开了序幕。陆优在北京呆到临近春节才准备回湖南,他趁寒假帮导师做一些研究,可以赚点助教工资。他的生活很节俭,之前实习工资一个月,交完房租所剩无己。陆优从大学开始就已经经济独立了,就我知道的,他做过家教、助教、在少年宫里辅导小孩下围棋、做过兼职笔译,不仅自给自足,偶尔还贴补家用。

我们俩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基本所有开支都是他负担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很少在他面前大笔挥霍,买衣服化妆品饰品都是背着他偷偷进行,再每半个月拿出来一件穿在身上,让他以为那是早就有的衣服。

眼下马上要过年,他办了不少年货,买了两个按摩仪带回去给他爸妈。商场到了年底就人山人海,折扣促销用尽了手段。我和陆优跑了几个商场,总算是把他爸爸妈妈、姐姐姐夫、爷爷奶奶、姑姑叔叔、姨姨姨父等等等等的年货买得差不多。

我实在找不着空着的商场椅可以歇一歇,索性就拎着东西靠墙坐在地上,向他抱怨道:“我实在…实在是走不动了。让我休息一下吧…”从北城跑到南边,再从南面逛到西街,最后再在东城扫遍货,地面上全靠步行,地面下全靠轨道交通坐地铁。我整个人快散架了。

我想死付安东的森林人了!

陆优在旁边的麦当劳替我买了杯可乐。

我看着旁边大大小小在礼品袋,长舒一口气:“我看该买的都买了,这么多东西你能带回去吗?”

陆优也累得够呛,“放心吧。你休息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学校。”

我想打电话给付安东:“这么多东西,要不然让付安东送一下我们吧。反正我估计他也没什么事。”

陆优显然不赞成我这么干:“麻烦人家不好吧。”

我甩无赖:“问问嘛,说不定他正好有事呢。”这要是搁平常,我一个电话付安东早就来了。

陆优一把拉起我,提起所有的购物袋:“走了,带你打车,好不好?”

我不情不愿地起身:“好吧…”

陆优走了两步,突然就停住,转身问我:“深深,今年你要不要和我回趟家?”

我没反应过来:“啊?”

陆优看着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其实他每次说话都挺认真的:“我是问你,今年寒假你要不要来一趟湖南?”

我特别惊讶,“你、你这什么意思?见父母了?好、好快啊。”

他笑起来,“我妈你早就见过了啊,上次暑假。”

我小声说:“但上次还不是女朋友呀。”

他温和道:“那这次就是了。”

我承认我嫉妒

我和我爸提出要去湖南做支教,我爸戴着眼镜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居然没有拆穿我。

大包小包地坐长途汽车去嘉禾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嫁人了去看婆家的感觉,侧头看看身边的陆优,他靠在车座上睡得很熟,塞着耳机,听着轻快的歌曲。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陆优的家乡,真是一段忙碌的行程啊。他的所有亲戚像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经过,聚在一起准备年夜饭,喝酒聊天打麻将。似乎所有人都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带着距离地冲我笑,用湖南话试探我是不是能听懂,发现我不能够听懂之后他们会大笑,再教导我这是陆优的家乡话,以后一定要学会。

我鲜少能够和他的亲威自如沟通,像个小媳妇一样躲在陆优身边让别人围观我。另一方面,还要满怀热情地向长辈“献殷勤”,用冷水洗碗,帮着收拾房间,做着那些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只有一种眼神我看得很清楚,他们都以陆优为傲。陆优似乎是这个家里所有人,上下三辈,再延伸至三大姑四大姨,最大的骄傲。他们会不断地向我提及他的优秀,他的聪明,他是整个嘉禾县少见的去了b大读书的研究生,他早在高中就是这个小镇上的明星,他的孝顺,他的懂事,他的前途无可限量等等等等…

而陆优大多数时候是陪我听着,再一笑了之。

他们给我和陆优安排了两间房间,而在两天之后,我第一次正式地见到了一个人。

大年初三的那天早上,我向陆优的家人告别,准备回北京,找我那个独自过年的老爸聚聚。

这里的年味儿比北京浓许多,大清早地就能听见爆竹声。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我看到了王舒,那个陆优的老乡。她留着齐肩的头发,穿了一件不算洋气的黄色大衣,手里拿着袋子装着些腐乳和米糕类的特产,用湖南话很熟络地和陆优妈妈讲话。

虽然我只能从他们的神态和谈话中大致猜测到王舒是带着礼物来拜年,但傻瓜都能看出来他们很亲密。事实上,她不只和陆优的妈妈亲密,她和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很亲密!

陆优的妈妈把她介绍给我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仿佛是母女,“深深,这是王舒。陆优的同学,他们俩从初中开始就同学,好多年了。年后也要去北京工作了,到时候你和陆优要帮忙多照顾照顾她。”

我愣了几秒,好半天才找到我的手,机械地伸向她:“你好,我是陆优女朋友,许深深。”

王舒显然也是一怔,再握着我的手拜了个年:“你好你好,新年快乐。”

陆妈妈朝房间里喊了一声:“儿子,小舒来拜年了!你快出来。”

陆优看见王舒,似乎是见到了自己的亲戚,如常地和她握手拜年,用方言有说有笑地交谈。

我承认我嫉妒,我嫉妒死他们能够用方言说话,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提醒陆优:“我要走了。”

他应道:“好,再等我一下。”

如果是普通朋友,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话个别也要这么长时间?

你更喜欢我还是王舒?

我受不了了,提起包和陆妈妈打了声招呼,再和陆优说:“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了,我知道怎么坐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赶紧往外跑。

走了没两步,被追在身后的陆优一把拽住:“你怎么都不等我就走了?”

我不看他:“不用你送啊,你不是还要和人聊天呢么?!”

陆优的表情有点莫明,还有点无奈,他苦笑地说:“许深深,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我大声说:“我没有生气!我要赶车回家啊,我在你们这呆了这么多天,我爸一个人在家过年呢。”

他好言好语地劝我:“那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啊,我妈都没反应过来。家里还有其他人呢,你总要和别人打声招呼吧?”

我气死了:“和你那个同学打招呼?你不是正在和她说着话么?我打招呼那不是打扰你们俩讲话?”

他皱眉头:“你这样有点任性了,人家来我们家拜年,我总要客气地招待一下。再说了,她不是也和你讲话了吗?只是你没有理她而已。”

我甩开他的手:“那就是我的错了?!反正横竖都是我的事,对吧?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来你家!”迈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你不要送了,我自己会坐车我自己回去!还是我爸好,他不会让我受委屈。”

他没说话,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第一次发现他手劲这么大,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一路上就这么被他拉着往前走,俩人谁也不和谁说话。

一直等来了长途汽车,他拉着我上车,陪着我坐在旁边。

我憋了挺久,还是有点憋不住,别开头说:“你跟着我上车干嘛?”

陆优特沉静地说:“送你回去。”

“那你上车干什么?我自己坐车到机场就好了啊。”

他看着我说:“你知道机场在哪么?”

“我知道啊。找不着我就打个车过去。”我很有底气地对他说,其实挺心虚。

陆优无奈地看着我:“大过年的你上哪打车去?”

我撇撇嘴,横着脖子道:“那也犯不着你送。”

陆优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放进他口袋里:“许深深,你今天生的这个气,我好冤呐。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么?”

他这话问住我了,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低声说:“不知道…”

“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直接说。”

我理亏,扭头看窗外,“没觉得你哪做得不对。”

陆优笑起来:“那你还生闷气。”

我较起真来,转头看着他,特别认真地说:“你更喜欢我还是王舒?”

他愣了愣,“当然是你了。”

“那你还和她说那么久的话。”

陆优拍了拍我的头:“没有多久吧,我就客气几句,人家带着礼物来拜年,我不能说‘哦,你也新年快乐’,然后就送客了吧?”

我嘟囔:“哼,可是我都要走了,怎么没见你拉着我说话…”

他伸手揽住我,眼角弯弯地笑道:“人看起来小小的,脾气倒挺大。”

如果去做公务员好不好

陆优研二的下半个学期,全耗在忙碌地找工作之中,整天东奔西跑,但这时候做校园招聘的大多是一些四大行和制造业企业,几乎没有他心仪的单位。

他不爱和别人讲心事,但我能感受到他心事重重。偶尔在去他宿舍里看他的时候,他会从后面抱着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们因为即将毕业,宿舍都空了,杜少图这个平常挂科无数的家伙都找到了下家。我觉得这个世界对陆优很不公平。

我向他提议:“陆优,你觉得…如果去做公务员好不好?”

他似乎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可以去考财政厅的公务员,一来专业对口,二来财政厅其实是个很好的单位。”

等了许久没有得到了他的回应,我转身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他微微皱着眉:“我在想这件事。”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财政厅的公务员竞争蛮激烈的,经常是几千个人抢一个位子。你如果有这个想法,要趁早开始准备考试。”

他应道:“嗯。”

我凑近他

忙碌的时间过得像流水一样。相比于付安东来说,陆优毕业的悄无声息。他最后找了间银行做私人银行客户经理,每天如常的朝九晚五工作,和其他学校财会类毕业的学生一起。陆优大学的室友都纷纷去了基金或者券商,收入或是他的翻倍。以他心底里的骄傲,他肯定是不甘于此的,任何人听到陆优最后的东家都惊讶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却没能去顶级投行。

事实上他毕业的同学聚会列席的并不多,毕业照也只有寥寥几张合影。有一张是我和他们宿舍站在图书馆前,大家都神采飞扬地庆祝毕业,陆优像他往常那样淡淡的微笑,很难掩住他眼底的失落。

最终我们未能顺利地饯行欧洲毕业旅行这项事宜,因为对于陆优两年的研究生生活来说,月并不是个圆满的终点。我不想给他增加经济上的压力,陆优对这件事似乎从来没有上过心,自从在最早付安东找着工作的庆功宴上我向他主动提了,他被动答应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这事,欧洲旅行这件事就算是留在了过去。

世纪的爆发户

付安东是典型的“有钱没地儿花,就想整天架个大喇叭在他那辆越野车上告诉别人:哥是有钱”的官二代。所以他参加工作后又大手笔请大家吃饭。

我帮他算了算,就单单他毕业正式工作这一个梗,就以“我找到工作啦”、“找到工作搬出去自己住了”、“毕业了”、“毕业要去欧洲旅行,旅行前吃一顿吧!”、“这是个好东家给的钱多再吃一顿”这些衍生的梗请吃饭十余次。

可能他实在太显摆了,列席饭桌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我这个发小和他另外两个跟班的。

付安东递给我一个礼盒,眼微微眯起地坏笑:“嘿嘿,给你带的礼物。”

我拆开来,里面是个裸色羊皮钱包,很漂亮:“这个挺贵的吧?”

付安东特别神气:“那当然了,不过比国内买便宜多了。感动吧?”

我挺开心:“位数?”

他点头。

我再问:“大四还是小四?”

他笑着说:“你管它多少钱呢,哥以后正式转型为富一代了,姑娘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我一个月工资内能打住的,全满足你!”

我鄙视他这种欠揍的模样:“你看你脑门上正冒金光呢,我总算见识到世纪的爆发户了。”

付安东夹了口菜,摇头说:“你就不觉得感动么?有这么个朋友你不觉得沾光,不觉得光荣?我真是贴心贴肺地对你啊,许深深。”

我别开头,笑道:“我特别光荣。

付安东提到陆优:“哎,对了,你不是说你们家陆优也去了中泰么?怎么又找了个银行呆着,多没意思啊?”

我忿忿:“就你这个东家,特别没品格。本来已经给他口头offer了,但后来说名额已经满了,没法再进人。”

付安东疑惑地说了一句:“是么?”之后就谈起其他话题了:“哎,对了深深,我在金融街那边租了套房子,你平常要是顺道就过来玩。”

我应了一声,低头看着这个钱包,上面的logo优雅也挺刺目的,但不可否认它非常漂亮。

月底的时候,陆优正式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他本来学习能力就强,我事先和我爸打过招呼,最后他面试和笔试都是第一名,辞掉了银行的工作进了财政厅。

而我们虽然依旧会有正常情侣之间的小吵小闹和磕磕碰碰,但总算是步入了正轨。我爸很喜欢陆优,我看上的男孩子,闪光点总是掩盖不了的。

公务员的前期阶段清贫而悠闲,我不确定陆优是否喜欢这个工作,因为他几乎不和我谈论任何工作上的事情,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伐,把一些金融行业常见的资格证书像从业人员资格证、cfa都考了。

好像被我养肥了

在我的印象里,王舒介入我们的生活大概是在我大三下学期即将结束的那个夏天。但或许她已经在陆优的生活里很久很久,只是我不曾察觉而已。

最早的信号是她给陆优的一条短信:工作终于落定了,实在太感谢你啦,周五出来聚聚?

我得承认这么做不地道,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陆优手机里和她的对话都看了一遍,不算多,但陆优和人沟通本来就不热络,他们还有过几次通话记录,时间都挺长。我不可控制地猜测他们的对话内容,心里的不确定因素越来越大。

陆优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向他对质,只好装作不在意地问他:“刚你在洗澡,手机响了,好像有人给你发短信,你要不要看看?”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我顺势凑到他身边,问:“谁呀?”

他走到床边拿起眼镜:“原来的一个同学来这边工作,说一块聚一聚。”

“哦”,我再问他:“哪个同学,我认识吗?”

他很轻描淡写地说:“王舒,你见过的。”

“哦~~~”我再试探他,开玩笑的口吻道:“就是你大学时候想追的那个?”

他看着我笑,话有深意地说:“胡说,我大学哪有空追人,不都在被别人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