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你这样我还以为是舍不得我了。”

我呜咽着说:“胡说,我想陆优。”

付安东没好气地说:“那他怎么不来啊?”

“我没告诉他我今天走…”

付安东笑起来:“我说许深深,你的智商怎么能这么低。你不告诉他你今天走,你刚把脖子伸那么长到处找他。这逻辑能通么?我要是陆优,得天天请位大师坐我旁边摆个五行八卦阵,算算许深深现在在哪个纬度哪个经度。整个一gooe地图啊。”

我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冲他和我爸挥手告别。临走前,我爸叮嘱我说:“落地了给我报个平安。”

去伦敦之前,我爸已经替我打点好了一切,学校在郊区的小镇上,非常漂亮,修剪整齐的大草坪环绕着古堡式的高顶教学楼。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心情,就要开始适应新的环境。我借宿在一橦学校旁边的小洋房里,房东是中国人,沟通起来很顺畅。

花了挺长时间来搬家、置办家具、收拾东西和熟悉周围的一切,终于可以舒服地蜗在沙发里休息一下,泡一杯英式红茶,享受阳光和新鲜的空气。

我在小洋房前和学校的草坪外拍了几张照片,发到陆优的邮箱里。没过多久,他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许深深,你已经在伦敦了?”

我笑着说:“是呀,这边的空气特别好。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他说:“你怎么说也得通知我一声吧。我都不知道你已经走了。”电话里长长一声叹气:“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我说:“可是那天你也没有留我啊。”

他生气了:“那我现在说让你回来,你回来吗?”

我沉默了,似乎是有点理亏有点任性,只好低声说:“我放了寒假就回来,好不好?”

他再叹了口气说:“那你在那边一定要当心,我真不放心你啊,许深深。我十一的时候过来看看你吧。”

“真的?”

“嗯。”

我笑道:“好啊,我们可以一块在伦敦旅行了,而且还可以去欧洲其他地方。”

他淡淡地说:“你开心就好。我这边已经晚上点了,先睡了,你平常要多给我写邮件。”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初到伦敦的生活很充实而忙碌,考虑越洋电话费的原因,我会在每天晚上主动给陆优打个电话,但谈话氛围并不如以前亲昵。王舒是我心里的一个梗,现在只是避开不提,把不知道装作没有过,但她在那里,而他对她很不一样。

而我们可以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少,陆优不善于对人讲述他的生活,更何况隔着一根这么长的电话线,摸不着看不见,他更加言语寥寥。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似乎有讲不完的话要对他说,生活中任何有意思的事,任何情绪都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一块分担。可是伦敦到北京,隔着这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小时的时差,有太多太多话想说的时候对方听不到,等到对方可以听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最想倾诉的时机。

陆优对我的生活似乎不感兴趣,他很少问我周围有什么样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想不想他?”这样的话也没有提及。我起初会热切地问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哪怕一个细节也希望不要错过全部获悉,可是随着他不冷不热的回应,和伦敦这边忙碌而新鲜的生活需要我的注意力,逐渐我们的电话频率开始减少,从每天一个到每周一次通话,这样的电话似乎从最开始的激动与分享变成了之后的例行事项。

陆优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可能碍于话费的原因。有时候我特别想他,可心里却会埋怨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主动没有惊喜。多数时候我给他发个短信说:陆优,我们晚上点通个电话好不好?

他会回短信说:好。

等到了点,我想等他主动打过来,等了分钟他就是不打,最后忍不住了,只好自己打过去问他在干什么。

他口吻很平静地说在等我电话。

越是喜欢他,就越在乎他是不是同样地喜欢我。我时常会堵气不主动联系他,但事情的结果都是以“我忍不了主动找他说话”收尾。反正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平衡,就是我喜欢他多过他喜欢我,这样的不平衡像拉锯战,到最后,只会差距越来越大。

得知我爸被革职调查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图书准备期中考试。习惯性地浏览新闻网站,起初看到“北京财政厅厅长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资金,金额达上亿,已被相关部门调查”这个标题的时候没有多想,这种政治新闻每天都会发生。他们离我的生活很远。

可是这次却是我爸。新闻正文里清楚地点出了他的姓名。事情闹得很大,以至于在各个新闻网站上都占据头版。我一条一条地点进去,看到各种纷至沓来的消息和负面评论,网友尽其所能地为这个由头丰满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人说我爸在外情妇数个,都购置了毫宅,而他的女儿早就送出国外,财产顺利转移;有人说我爸这利用职务之便倾吞资金抵得上北京一个季度的税;还有人说他一手遮天,任人唯亲。我爸似乎成为了一个剪影,代表了所有大家可以想象到的腐败事件的源泉。

这些新闻和评论说得有头有脸,挺形象地描绘出一个不干好事道貌岸然贪钱好色,最终有此下场的财政厅厅长。但这个人不是我爸。

我疯了一样往家里打电话,但这个时候中国是晚上点,没人接电话。

焦急地熬到晚上,我爸电话终于通了,他非常坚持让我留在国外一定不要回来,说这件事需要调查一阵子,但问题不大;如果我现在回来,可能会面临被限制出境。

结束和我爸的通话之后,我想陆优也在财政厅,说不定知道一些情况,可是无论我怎么给他打电话,却一直不通。一直都不通。

随后的陆优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用什么方式也联系不上他,打电话、发邮件、发短信。

他自杀了

勉强撑了一周到十一,我居然见到了付安东。他提着包在机场,看见我的时候一脸沉郁,过了挺久才艰难地张口说:“深深,我有个事儿和你说。”

“你爸他出事了。”

周围的一切似乎静止住了,我问付安东:“我爸出什么事了?”

他走近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他自杀了。”

我抬头看付安东,他眉头紧锁,胡子拉茬,像是有挺多天没好好休息的样子,可是神情很严肃,一点不像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说什么?”

他说:“我带你回北京。”

我泪眼模糊地问他:“付安东,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啊?”

他没有说话。

似乎失去了支撑,世界塌掉了。我实在是站不住了,一把瘫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之后的事情像流水账一样,我在国内参加完丧礼之后没有住太久,就回了英国。而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见到陆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而那个时候我也不在乎谁在谁身边了。付安东的爸爸正式提为正厅长,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还以为他爸和我爸当真是这么多年革命感情呢。

付安东陪我在英国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医生诊断我是轻度抑郁症,每天必须服抗抑郁药。我积极地参加登山、游艇、读书分享各种活动,但还是很难让自己积极起来,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

我想我爸是安排好了的,他在送我出国的时候那么仓促,那时候已经有苗头出事了。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再成熟一点,我会发现他生活里的异常,那样我就会继续呆在北京,那样我就能陪着他,那样我就能告诉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爸爸活着就好。

人总是要通过归因来转移情绪的,我开始在心里迁怒于陆优,要不是他和王舒,我也不会一赌气就来了英国,也不会和我爸现在天人相隔。一想到这些,我就要焦燥,没有办法让自己平和下来,那是我爸,我生命中最亲的亲人,我却不知道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我却不能尽一丝一毫的孝道去陪伴他替他分忧,最后由别人来通知我结果。

脾气越来越坏,那时候我不吝啬地把所有坏情绪都发泄在付安东身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干系,但心里总认定了这件事情上,是他爸最后得利。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看旅行游记看到一半,人会变得非常消极和急躁,我曾经把那些书都扔在付安东身上,冲他大喊大叫,问他是不是他爸举报了我爸,是不是他爸害死了我爸。

大多数时候付安东会轻轻地拍着我的肩,一下一下,他沉默不语。

我心里开始恨他,认为我爸的事情是由他导致的。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去发泄情绪,我也恨陆优,没有任何缘由,但我怨恨他。

这期间我换掉手机号,切断和国内的一切联系。我受不了总是有人假惺惺地给我发信息告诉我节哀,我讨厌这些信息,不想面对他们。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付安东,我们俩这段时间都很不好受。但我心里对他特别感激,因为只有他,陪我度过那段时间。而我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哪怕是让我听一听他的声音。

我甚至会怀疑陆优是不是我杜撰空想出来的一个男主角,他在我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出现,在我最黯淡的时候消失,这样地收放自如。

亲人逝去的第一个阶段过去之后,我进入到第二个阶段,我总是想起我爸。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想起他和我做的事,后悔我没能为他分忧。我始终不明白我爸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因为对我来说,只要他活着,比什么都好。可是我爸爸,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再也不在我身边了。

除了我爸,我还会想起陆优,想起最早的时候在“财满街”的时光。我很少有他的消息,唯一一次是见到一个我爸的老部下,陈叔叔。有一次和陈叔叔偶然联系上,我随口问到陆优。陈叔叔挺奇怪我怎么会认识陆优,他说陆优在我爸出事之后和他撇得很清,没人知道他和我曾经是男女朋友。

这也确实是他的风格,和我的所有有关系的人界限都划很清楚,或许在心里就不曾与我亲近过。

付安东低头亲了我

在英国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付安东和我一块装点了住的洋房,摆了棵圣诞树放在客厅里,点了壁炉取暖,放了一首beat的《when i’m sixty-four》。他开了瓶红酒,装模作样地煎了两块牛排,煎得很老。

我们举杯相祝,开始谈论他的这两块牛排和从小到大一路长大的回忆。一瓶红酒见底的时候,我倚在沙发里低声呜咽起来。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连放声大哭都没有力气,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阴霾的情绪萦绕不散,每一件物件装的似乎都是哀伤。没有任何值得我去开心的事情,我生活里最亲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永远不会回来。

付安东过来低声对我说:“深深,哭出声音来。”

眼前的圣诞树,上面挂着彩灯一闪一闪,整个欧洲每户人家现在都围着长桌说着祷告词,吃着圣诞大餐。

我抑制不住,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付安东一手支在沙发边上,俯 ,抵着我的头皱眉看着我。

我努力睁着眼睛,和他说:“我很难受,付安东,真的,怎么办?”

唇齿间有红酒的味道蔓延开,付安东低头亲了我。我的脑袋很混乱,被人 的感觉好像沉睡了很久再次复苏,眼前像是放映机一样,闪过许多回忆里深藏的片段,我想起第一次在校园的林荫走道里,陆优背着我走了很久很久,我在长椅上偷偷亲他脸时,他惊讶且尴尬的表情,还想起我们在你追我赶了那么久,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长沙火车站遇见,两旁的旅客行来走去,而我们却发现彼此竟然还在眼前的感慨,我还想起我俩在老房子那张狭窄的床上,还想起在冬天的夜晚陆优握着我的双手朝我的手心呵暖气,再把我的手放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我想起他为我穿围裙下面条的样子,想起戴着茶色眼镜面庞白晳的印在我心里的那个初恋。

这些片段那样鲜明地存活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昨天发生过的一样,一点一滴都没有忘记。可是这个人,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他?

这场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像是使劲了所有的气力,最终我抱着他沉沉地睡过去。

那我们补个说法,分手吧。

第二天下午我被门铃声叫醒,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发现付安东立在门口,门外是陆优。他还是穿着他研究生时代的那件黑色羽绒服,戴着我给他织的大红色围巾,拖着一个大箱子,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到付安东,他愣了好久,立在门外迟迟没有迈步进来。

伦敦冬天的风大雪大,顺着敞开的门全灌了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付安东让开了一些,示意陆优可以进来。

我站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镜还是一层白雾,“你原来的号不用了?”

我点头:“对。”走到一边拿了件外套套上,睡了快一天,肚子有些饿了,从冰箱里拿了两片火腿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

陆优一直没有进来,我被风吹得受不了,不得不提醒他:“要不然进来坐吧。外面太冷了。”

我走到壁炉前,添了些柴把火点着。

付安东说:“我回房间,你们慢聊。”

陆优进了屋,把外套拖了搭在靠椅上,他略显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他的目光在那棵圣诞树上停留了很久。

我拿出茶包给他泡了杯热茶,然后坐回餐桌旁开始吃早饭,间隙里问他:“你来这,玩?”

他沉默了挺久,终于开口了:“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我点头:“对啊。”

他僵着姿势,“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

我有点口干,再去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倒了一杯,一边喝一边说:“不用抱歉,和你没关系。”

陆优两手扣紧,声音很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讨厌他话问得这么吞吞吐吐,替他把话说圆了:“你是问我和付安东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说不太清楚。”

陆优站起身来,走到我旁边,“就这样,你觉得我们不用说清楚吗?”

我说:“对啊,你和王舒说得清楚吗?”

气氛又绕回了老话题,有点剑拔弩张,可是突然间我又 气,即便他把和王舒的事解释清楚又怎样?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桩一桩搭成一座桥,我在桥这边,永远走不到他那边。

我静静地喝完牛奶,吃完火腿,对他说:“那我们补个说法,分手吧。”

我想他是预料到这个结果的,陆优走到沙发边拿起外套和箱子,说:“行。”然后拉开门走出去,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好像也是。

他走的时候,门关上挺响的,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怎样。

陆优走了没多久,付安东从房间出来,看见他好像有点不自在,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我先开口:“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回国?”

付安东倒了杯水,“这就要赶我走了?”

我说:“你不用工作了?你爸那么大事业还指着你回去接他衣钵呢。”

付安东察觉到我话中的讥讽味,避重就轻地绕开这件事:“过完元旦我回去吧。反正现在回去也是放假。”

我说好。

付安东再问我:“许深深,不如这几天我租个车带你在大不列颠逛逛?”

我回头看他,他好像有点心虚,目光左一下右一下。我和他说:“没心情,我刚失恋了。”

付安东过完元旦,再三确认我不会死在英国,最后如期回国。

而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年,期间换了不少男朋友,也终于习惯了我的男朋友会有过去这个事实,因为他们有,我也有,每个人都会有。

(回忆结束)

你是想咱们俩攀交情?

中秋小长假结束的第一天,公司来了三个实习生。张丘带着他们办入职手续,抽空跟我八卦一下:“新来了一个叫吴莎的姑娘,是你师妹。人长得真不错,没准是你们b大校花。”

我问他:“哪一年的?”

张丘嘿嘿笑了一声:“9的。”

我说:“张丘你可以啊,办个入职手续连人生日都一清二楚。”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气死人,现在已经是9年小姑娘的天下了,顿时觉得自己大了好几轮。

我带着这三个实习生去会议室里做一个简短的实习生入职培训。吴莎确实是个美人,留着一头长卷发,穿着紧身的西装套裙,踩上高跟鞋比我高了半个头,真让女人心生感慨。

我向他们说明了一些保密事项和所在部门的常见工作,打算解散,吴莎找到我问:“sheila,我想问一下,我们实习有没有mentor?”

“有,回头我会带你们去各个部门认识一下。”

说句实话,带着吴莎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逛部门真不是件好差事。她个高腿长,迈的步子在,特别有气质地走在前头。我还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经理,我是实习生。

证券公司男多女少,我们俩这一路走过去,基本就是目光的焦点。我看也不用挨个部门介绍,不出半天,全公司都知道投行部来了这么个美女实习生。

领着她来了投行部,我介绍这边一个小伙子麦克给她认识,作为她的mentor。

麦克特别乐意揽下这件差事,转个身走路都有点得意地走不成直线。

我对麦克说:“那吴莎就交给你了,你给她介绍一下你们部门的其他同事吧。”

麦克笑得合不拢嘴:“行。”回头就向吴莎套近乎:“你是哪个学校的?”

“b大。”

“我们部门里b大的师兄师姐不少,你们学校出人才啊。”

我觉得差不多了,打算回自己办公室。听见后面麦克说:“陆总监好。”

接着是陆优的声音:“你好。”

麦克在向他介绍:“陆总监,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叫吴莎。也是b大的,和您一个学院呢。”

接着他再和吴莎说:“这是我们的陆总监,是你的直系师兄呢。”

吴莎道:“师兄,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