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还有点耳熟,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也爱这么叫别人。

陆优应了一声:“你好。”接着他迈步走到我面前,“我想和你讨论一下我们部门今年招聘的名额。”

我说:“这事归你管?”

他点头:“嗯,任总休假了。”

我说:“行啊,去会议室吧。”

我把文档摊桌上给他看:“今年你们部门的编制是个人,现在在职的有个。所以有个招聘名额,之前任总提过年轻人不多,想多招点校招的。”

他拿起我的表看了看:“其他部门我看增幅都挺大。”

我解释说:“对,但投行部去年业绩一般,而且贵的人多。”谁让你们个个都赚得钵满盆满的。

陆优扶了把眼镜:“想再屯一个保代,要不然今年项目数量蛮受限。”

一个保荐代表人动辄几百万,我和他打官腔:“陆总监,我知道咱们投行业务挺好,下一年没准更好,但也要考虑一下公司业务结构的平衡。一个保代能养好几个营业部总经理呢。你如果真是业务需要,非增不可。那您写个书面的邮件给我领导吧,他批了我就没话说。”

陆优指节扣了扣桌面,似乎还想和我谈条件:“要按照流程来?”

我笑了:“要不然呢?你是想咱们俩攀交情?”

他顿了顿,再起身出去:“行,我知道了。回头给你们邮件。”

你可能误会我和付安东了

春秋季是人力资源经理最忙的时候,因为刚好是招聘高峰,接连面了两整天的应届毕业生,不禁感慨现在找工作竞争确实很激烈。

我可能是出国时间太长,不知道国内的行情,但看着那一整沓满页的简历,上面无一例外地写着各种知名金融机构的实习经验、海外留学经历和各种社会活动,挑得人眼花缭乱的。我想起付安东那时候找工作,轻而易举就跟玩儿似的。

我抬头问他:“你想我怎么做?”

付安东抓了抓脑袋,“不知道啊,我现在压根儿都找不着刘希,找你排个忧解个难。”

这么说起来,自从上次中秋节付安东和我一块吃螃蟹,出来被刘希抓包了之后,我确实已经好一阵没见着刘希了。

我说:“现在是信息时代,你会找个人找不到?”

他头疼地说:“是啊。我找她电话不接,发她短信不回,还能怎样?”

我还挺理解刘希,她这么年轻,有的是资本冲付安东发脾气。

“行动一下,去学校或者她家堵着呗。”

“啊?”付安东疑惑地看着我。

“你没去过她家?”

付安东特奇怪地看着我:“没事去她家干什么?没这么严重吧。”

我在良心上彻底解脱了,“我说付安东,我现在一点不觉得这件事上欠你的。”

“许深深你怎么这么没道德啊?要不是陪你过中秋,我能到现在这种田地么?刘希她把我屋子的锁匙都给换了。你说她动作怎么那么快啊。真是最毒女人心。”

我说:“看看,就是你这种态度。我作为一个女人,来点拨您一下。你俩感情的破裂肯定不是因为我,这就是一个契机。说简单点,就是没有我你俩也很难正常相处。”

他一脸疑惑:“扯淡。我对刘希多好啊,你不知道。我去哪出差都尽量带上她,她想去哪玩去哪玩,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早生二十年我就成再生父母了。”

我受不了他,“那你愿意和她结婚么?”

付安东被我问住,别扭了挺久开始找借口:“她现在大学还没毕业,太早了啊。”

我叹了口气,提包走人:“不和你在这讨论爱情观了,我赶着回去上瑜珈课。”

瑜珈课下课已经晚上9点,我提着瑜珈袋步行回家。秋天是黄金的季节,地上落了层枯叶,走上去能听到轻微的枝桠断裂的声音。

今天晚上是个好夜晚,月亮挺圆,衬得这一方夜空更加深邃。小区门口行人寥寥,我看到有个女孩子站在小区前,徘徊不前。

我出声问:“刘希?”

前面的女孩子回头,马尾漂亮地甩出一条弧线,确实是刘希。

我到她面前:“你有事找我?”

她点头:“有时间么?我们聊聊。”

我邀请她上楼:“那来我屋子里坐坐吧,天气这么冷,在外面吹风多不好。”

她点头,我借着门口保安的灯光看清楚了刘希,她估计最近哭过,眼睛微肿还没消退。

进了屋里一下子暖和起来,我给她倒了杯牛奶。

我陪她一块坐在沙发里,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付安东?”

刘希点点头,但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僵坐着。

我先解释说:“我得先和你说声对不起,你可能误会我和付安东了。”

刘希抬头,特别笃定地说:“我没有误会你们。你要说你俩就是从小一块长大几十年的好朋友, 我真不信。”

这下我倒是愣住了,“怎么这么说?”

我肯定我刘希一定比你许深深更喜欢他

这下我倒是愣住了,“怎么这么说?”

她放松了些,坦率地讲:“我没见过对朋友这么上心的,中秋节他把他爸妈放家里不陪过来陪你。还有那时候我俩还在三亚玩呢,你一个电话就能把阿东召回去。我和阿东在一起有段时间了,特别清楚你在他心里就是最高优先级,和你有关的事,就是最重要最紧急。再者说了,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不相信你对他就没有特别的感觉。一个女人回国之后,不联系自己家人,先联系自己哥们。中秋节我看你也很坦然地和他一块度过,你俩即便在一个单位也完全不避嫌,我都听到过同事里私底下偷偷议论你们…这要是我,我对我的‘好朋友’绝对做不到这些。”

刘希顿了顿,眼眶有点红,一字一句地说:“我这话可能不好听,不过许深深,你是不是在享受付安东对你的不一样,然后找了个‘好朋友’的借口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泪水顺着刘希的脸颊滑落,她的妆有点花,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嫉妒和伤心。

我没法回答刘希,因为从她说的这番话开始,我头一次意识到或许别人是这么看我和付安东的,或许在别人眼里,我俩这种亲密却非正式的关系让人厌恶。这种厌恶的情感我也有过,我曾经对陆优和王舒的关系耿耿于怀,甚至于嫉妒她,没有任何原由地讨厌她。

我很惊讶,曾经自己最不齿的这种朋友暧昧,现在却身陷其中。

我给刘希拿了盒抽巾,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任谁都没法替代。这点我认输。但是我喜欢他,而且我肯定我刘希一定比你许深深更喜欢他。你能不要再吊着他了么?”

刘希咬着嘴唇在尽量忍住不哭,但眼泪还是不能间断地掉下来。

我坐在她对面,恍惚间就像看到年前的许深深。我和陆优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在大街上,他接了王舒的一个电话,人来人往,虽然人声鼎沸,但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他温和地对王舒说:你别急,回头我帮你看看吧,如果不是烧坏了主机东西应该都在。

他挂了电话,依然体贴地替我去远处买我喜欢吃的坚果冰淇淋。

等他拿着冰淇淋回来,我质问他:你是it么,是保修员么,为什么人家电话坏了你要去帮她看?

陆优显然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火,解释说:王舒把水洒电脑里了,我本科前两年是学计算机的。

他是我男朋友,我却压根儿不知道他学过计算机。

我拍掉他手里的冰淇淋,冲他说:陆优,我真讨厌你俩这种关系,我真讨厌王舒!

陆优沉默了一会,说:“那我不去了。好么?”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即便最后的结果是我想要的,可是绕了这么个圈子,好像是我勉强求来的。倘若我不生这么大的气,没准他就去了。没准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去帮王舒修了多少次电脑。

这应该不是爱情

我回过神来,对刘希说:“对不起刘希,我没想过吊着付安东。你说我俩不只朋友这么简单,说心里话,我把他当作亲人来对待。在这件事上,我确实自私。付安东喜欢你我想不用我再说一遍…”

刘希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有点意外。

“影响了你们的感情我抱歉。”我说:“以后我会注意点。”

我尽量地诚恳。刘希似乎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她舒了口气,捧起牛奶喝了一口,向我道别道:“好。咱们算达成一致了吧。那我不多说了,也这么晚,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我说:“哦,好。”

这天晚上,月亮确实挺圆。刘希走后,我站在阳台上吹了吹冷风,北京昼夜温差很大,秋风吹到身上,还是挺刺骨的。

我觉得很失落,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和你相依为命的哥哥有个老婆,要组建家庭,即便他还是你哥哥,但你俩的亲密再不复从前。

刘希的话让我开始思考我和付安东,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我对他的依赖已经这么地深入骨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付安东在身边,他会惹恼我,会笑话我,会照顾我,会在我需要陪伴的时候陪着我。这样的默契是不用言语去点明的。

在英国的几年里,我和国内的唯一联系似乎只有付安东。我会毫不顾忌和保留地在他面前释放情绪。

付安东这个人,他一直在那里。就像连世界塌了,这个人也一直会在那里。

我们从来没有再谈论第一年圣诞夜前夕的那次 ,这应该不是爱情。

在伦敦的第二年,我在一次朋友聚会上碰到个长相端正的英籍华人davis,香港长大,挺幽默,在一家公司做销售经理。

我和付安东提到davis,我说付安东我挺喜欢他。

付安东的笑声隔着电话很久传过来:“那就上呗。”

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付安东和我说:“哎,我谈了个女朋友,你今年回来吗?回来带你见见,特别正,比世界小姐腿还长。”

我说:“这么漂亮?传张照片我先瞧瞧。”

电话刚挂,邮箱里“叮”地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付安东搂着一漂亮姑娘站在西湖边上,那个姑娘穿着挺短的热裤,身材确实很火辣,和付安东放一块真有点豺狼女貌的感觉。

我们把这个命名为女一。

等到女五的时候,我回国了,见着刘希,他女朋友里最清纯的一个,也是和他年纪相差最大的一个。

这小俩口就跟唱戏打擂台一样

在我和陆优热恋的时候,我经常想象没有陆优我的生活会怎样,我觉得会活不下去;在我爸出事之后,我再思考没有陆优我的生活会怎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他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付安东我的生活会怎样,因为我从来没有假设过他要在我的生活里消失。

可是你发现这个假设它是有存在的道理的,你还是得想想,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心里空荡荡的。窝在沙发里看了一晚上电影,重温了一个片子叫《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讲的是一个姑娘在即将要参加她最好朋友的婚礼里,却发现她这么多年爱的都是他,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和心爱的人结婚,最终她明白,两人在最怦然心动的时候已经错过,而她最好的朋友已经有了深爱的对象,她坦然祝福。

一边看我一边想这女主角挺活该,要是这么离不开他为什么不早点留住他,非得有人来抢才开始紧张。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付安东给我打电话:“刘希昨晚上去找你了?”

我有点无奈:“你别用公司电话谈论私人问题,公司电话有监控。”

付安东听出我的鼻音:“听着好像感冒了?”

昨天就吹了那么一门子冷风,就有点头疼:“嗯。刘希昨晚找我了,我解释了一下。”

“怎么解释的?”他似乎挺想听我原文转述。

“解释我俩的清白。”我一语带过。

“哦,她昨晚找我和好了。我们没事儿了,你那感冒当心点,我这有药,慢点拿过去给你。”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刘希还约你这周末一块烤肉。”

我挺纳闷:“和你俩?”

“对,在郊区的一别墅里,那风景特别好,往外看就是草原。你这种英国农村出来的肯定没见识过,一块来。”

我一口拒绝:“别了,我有事。你也干正经事吧,我今天活挺多。”

过了十分钟,刘希给我打电话,她的口气突然就特别友好,好得就像我是她亲姐姐:“深深,周末我和阿东要去郊外烤肉,一块来吧?”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昨天晚上说让我离付安东远点,今天早上就欣然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二人活动。这小俩口就跟唱戏打擂台一样,今天一出,明天一出。

我说:“不要了吧,你们过去就好。”

刘希特别热情:“去吧去吧,你没尝过我调的烤肉酱吧,味道特别好。给个面子。”

最后我架不住她这么热情,答应过去看看。

好像不只是烤肉那么简单

吃过午饭,部门领导招我过去提醒我说:“小刘,校园招聘忙完之后就快到圣诞了,咱们公司得办个年会。你可不可帮忙组织一下?”

我说:“孙总,年会是企划部的事吧?”

“不全是,每年咱们这几个部门都会有人牵头来做这个事。今年我们想你来做主持,所以你要不就帮着一块筹办一下?”

我连忙摆手拒绝:“我做主持不行啊。”

孙总笑起来:“怎么不行了,长得这么漂亮。难不成让我这个老头子主持?”

这事儿就这么揽下来了,我给各部门下了硬性指标,每个部门一定得出至少两个节目,题材不限。

付安东他们选的别墅在北京郊外的一个度假村里,是个高尔夫度假村,确实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别墅采取徽派建筑的风格,层楼叠院,倒是有点江南小镇的感觉,和粗犷的北京格格不入。

好像不只是烤肉那么简单。

因为眼下别墅里除了我们仨,还有一位男士。

刘希挺热络地给我们互相介绍,对面这位穿着白色polo衫和条纹中裤,尖头复古镂空擦色皮鞋的男士是她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曾何贤。

他伸手,礼节式的微笑挂在唇边:“你好,我是曾何贤,你可以叫我Brian。”

我转头看了一眼付安东,他也有点吃惊,也是这场“相亲”安排的局外人。

我和这位从头到脚散发着“骚包”气质的男士握手:“你好,我是许深深。”

曾何贤好像细细品味了我的名字,意味深长地说:“好听的名字,庭院深深深几许,和咱们这个房子气质挺合适。”

语毕,在场的剩下三个人都冷场了,互相讪讪地笑笑。

刘希出来救场:“Brian,头一次见面你这样太直接了,把人女生都要吓跑了。”

我尴尬地说:“也没有…”

曾何贤一拍脑袋,豁然说:“啊,对不起,我太久没和女孩子搭讪了。”

付安东咳了两声,问他:“你不是还有朋友要来?”

“呃,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就剩我一个了。”他转头问我:“你们不介意吧?”

我再尴尬地说:“当然不介意。”

刘希说:“中午咯,男同志们去把火生起来吧,我和深深把东西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