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根本不动筷子,却跟着顾瑾之抢清炒芦蒿。

顾瑾之的菜,这几日都是素淡的,朱仲钧却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的筷子经常撞到一起,让顾瑾之哭笑不得。

反而他自己的份例菜,一下都不动,顾瑾之就叫祝妈妈她们端下去吃了。

服侍的人,渐渐看出了眉头,知道朱仲钧并不是偏爱什么,而是非要和顾瑾之抢菜。

顾瑾之的份例菜,每次只能吃掉四分之一,分给朱仲钧一半也不碍事,祝妈妈等人就不劝了,任由他们俩闹。

“幼稚不幼稚?”顾瑾之问他。

朱仲钧茫然抬头,问道:“什么是幼稚?傻子不懂…”

把顾瑾之噎得半死。

他们整日在一处,一开始是在宋盼儿的院子里。

在宋盼儿的眼皮底下,宋盼儿当然放心,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而庐阳王又是个傻子。

可渐渐顾瑾之开始像从前一样待在自己的院子,朱仲钧也粘着她的时候,宋盼儿就有点怕失职,怕两个孩子闹过了分。

她不是不相信顾瑾之。而是不敢担失职之责。将来太后真要问起来,宋盼儿也能答自己确有照顾,所以,宋盼儿常叫祝妈妈她们,眼睛多看着姑娘和王爷,有哪里不到之处,全是祝妈妈等人的错儿。

祝妈妈几个人却不以为然。

庐阳王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行为举止从来不出格,她们都知道。

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顾瑾之,有时候他们身边有丫鬟陪着。有时候没有,很随性。

这些日子,朱仲钧把一本论语看熟了。

他跟顾瑾之道:“很奇怪。我很容易就记熟了,比我以前的记性好。看过了,就在脑子里…”

顾瑾之想起了过目不忘的庐阳王。

她心里有些涩,低垂看书不接朱仲钧的话。

“…就像上次追那个刺客,我从窗口上试着用力跳了跳。就跳了出去。”朱仲钧也不在乎顾瑾之理不理他,继续说,“这位王爷从前真的是傻子吗?”

顾瑾之没回答。

“你不信我的?”朱仲钧见她半天没理会,就猛然从炕上跳了出来,一下子奔到了顾瑾之的床上,差点将她压倒了。

顾瑾之就轻啧了一声。推他:“相信的。过去看书吧。”

朱仲钧这才知道她是有心事。

“你真喜欢那个傻子?”他回味过来,笑着问顾瑾之。

顾瑾之只感觉心头的怒就泛了起来。她抬眸,冷冷睥睨朱仲钧:“别总说傻子傻子!天地万物。各有形态。和咱们普通的心智神态不同,就是傻子吗?许在他看来,咱们才是蠢的!”

朱仲钧神色一冷。

他回视顾瑾之。

最终,他唇角微挑,有个轻轻的冷笑。

那笑。带着几分讥嘲,又有几分怜悯。

顾瑾之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书。

朱仲钧也回到了炕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坐了一会儿,他居然起身走了。

祝妈妈等人不知缘故,忙问他:“王爷,您去哪里?”

朱仲钧抿着唇,不回答,只是往外走。

祝妈妈忙喊了机灵的幼荷和另外一个小丫鬟跟着。

片刻,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去了学里,跟着两位少爷念书,先生说不碍事,让王爷在旁边坐。”

祝妈妈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她往里屋去。

顾瑾之侧身躺在床上,面对着里头,也不是睡觉,也不是看书,愣愣的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小时候经常这样发呆。

那时候祝妈妈等人都以为她有呆病。

好些年没犯了,如今又是怎么了?

祝妈妈心里害怕,还强自镇定坐到了顾瑾之身边,小心翼翼问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和王爷拌嘴了吗?”

顾瑾之回神,坐起了身子,发现朱仲钧已经不在了。

她微讶,问祝妈妈:“王爷呢?”

祝妈妈失笑,道:“走了好一会儿。您也别担心,我叫幼荷带了人跟着他。方才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在外面学里,跟着尤先生念书…”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

祝妈妈又问:“姑娘,您怎么跟王爷置气呢?王爷他,不像是其他小子,故意惹您生气。他说了什么,也是言不过心。您不理他,他可怜兮兮的出去了…”

朱仲钧装傻子,自己很入戏,有时候把顾瑾之都带得入了戏。

祝妈妈等人都看不出他的异样。

“没有置气。”顾瑾之笑了笑,“我不过在想几个医案,让他不要吵我。他是无聊了,才走的…您派个人去学里,说我喊他,他自然就回来了…”

祝妈妈果然派人去学里请朱仲钧。

朱仲钧就屁颠屁颠回来了。

祝妈妈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朱仲钧一回来,就拉着顾瑾之的手,甜甜喊:“小七,外头好冷呢!”

顾瑾之让他到自己身边暖和暖和。

祝妈妈等人都笑,看着他们俩和好如初,才安心去忙了。

而后,朱仲钧坐在炕上看书,顾瑾之依在床上看书。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庐阳王是傻子。

日子又慢悠悠过了几日,京师又是一场大雪。

庭院被白雪覆盖。树梢悬挂着晶莹的垂珠,风一吹,簌簌滚落下来。

祝妈妈等人在院子里扫雪,朱仲钧就跑去喊:“都别弄,我要留着雪玩。”

葳蕤几个都劝他回去,别冻病了。

朱仲钧哪里肯依。

顾瑾之就隔着窗牖,对外头的人道:“不妨事,你们让王爷玩一会儿,有我呢。”

朱仲钧就在外头笑。

祝妈妈几个挨不过,任由他玩闹。

顾瑾之也从床上起来。穿着家常袄子在临窗炕上写字。

好几日不拿笔,手有点涩,一开始写坏了好几个。而后才慢慢平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写满了一张纸。

哐当一声,有什么砸在窗棂上。

顾瑾之抬眸,听到外头朱仲钧兴奋的喊声:“小七,小七你出来看!”

她就爬过去。推开了窗棂。

朱仲钧在院子里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传了顾瑾之的大红羽缎旧斗篷,兜帽戴上头上,远远有几分顾瑾之的样子。

葳蕤和霓裳在一旁帮忙,弄得满身的雪。

祝妈妈几个站在屋檐下看,都乐不可支。

头上还有薄雪时不时纷飞。

朱仲钧穿着宝蓝色灰鼠袄。站在雪地里,咧嘴冲顾瑾之笑,笑容灿灿。便有种光晕俊逸在眉梢眼角流转。

不是庐阳王的憨厚,不是他而后的雍容讥嘲,而是纯纯的,似冬日洁白的雪。

“小七,像不像你?”朱仲钧笑着问。

丫鬟们便大笑起来。

这场景何等熟悉?

记得念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大雪。

男同学在操场上堆了满满的雪人,朱仲钧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堆了只猪,装了大大的耳朵和鼻子。

顾瑾之和女同学们趴在栏杆上看,笑得不行。

朱仲钧就大声喊:“顾瑾之,像不像你?”

那栋教学楼是他们整个年级的。

下课的时候,几层楼的男女生都趴着看雪。

而后,哄堂大笑。

顾瑾之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在看她。

她只感觉尴尬死了,转身就跑回了教室。

换了个场景,换个时空,同样的年纪,顾瑾之心里却倏然被吹进了一点什么。

“像!”顾瑾之笑着,回答朱仲钧的话,然后问霓裳,“我那衣裳,是不是你寻给王爷的?回头从你的月钱里扣。”

霓裳不以为意,只是笑。

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祝妈妈也狠狠笑了一回。

而后,朱仲钧又让霓裳等人帮忙,堆了只兔子。

大家闹到了快要午膳的时候才歇。

“哎哟!”

顾瑾之和朱仲钧吃午膳的时候,丫鬟们都在屋里服侍,倏然听到外头有人低呼。

葳蕤忙出去看。

“傲芙姐姐。”顾瑾之听到了葳蕤含笑的声音,“没事没事,咱们堆的雪人儿…”

大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都抿唇笑起来。

傲芙是宋盼儿的大丫鬟之一。

待傲芙进来,捂住胸口对顾瑾之道:“…我还以为是七小姐坐在雪地里,吓得我魂都没了。”

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那边不用膳?”笑过之后,祝妈妈问傲芙,“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是老宅那边的大老爷来了,在外头书房。三爷进来告诉夫人,让夫人请七小姐过去,说大老爷有话吩咐七小姐。”傲芙道。

祝妈妈等人面面相觑。

顾瑾之只得放了饭碗,让丫鬟们拿了斗篷上。

朱仲钧也放了碗,道:“我也去。”

丫鬟们只得也给他披了大氅。

顾瑾之和朱仲钧就跟着傲芙,先去了母亲那边的院子。

第147节名节

顾瑾之和朱仲钧到了正院。

宋盼儿也是刚刚饭吃了一半,中途撤下去的。

顾延臻坐在一旁等着。

看到顾瑾之来,顾延臻就站起身,笑着道:“瑾姐儿走吧,你大伯还在外头等着…”

宋盼儿忍不住又问了句:“到底何事啊?”

“没说。”顾延臻又解释,“脸色还好,不像是寻错儿的。”

到了京里,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顾延韬又是大伯,宋盼儿着实不太好贸然冲出去替女儿撑腰。

要是真这样陪着女儿出去,反而给顾延韬留下话柄,故意挑事,说她眼里没有内外,不顾尊卑,她还真不好反驳,到时候就太被动了。

可是她总不太放心。

她起身,替顾瑾之整了整衣襟,低声对她说:“我叫慕青跟着,倘或你大伯话音不对,你就给慕青使个眼色,我出去和他讲话,不用你冲撞他。”

她倒不是怕顾瑾之冲撞了大伯,而是怕顾瑾之吵起来也占不到便宜。

顾瑾之忍不住笑。

“知道了娘。”她笑着点头。

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着雪花。

出了正院门,就有婆子拉了驯骡小油车等候着。

朱仲钧自己先跳上了车,然后伸手拉顾瑾之。

他们俩乘坐了一辆。

顾延臻也做了一辆。

很快就到了外院的正厅。

顾延韬身边只带了个小厮,是刚刚从衙门里回来,官服尚未脱,威严肃穆端坐,气势骇人。

端茶递水的粗使丫鬟,气都不敢喘。

看着顾延臻带着女儿回来,顾延韬眉目一正。

而后。他又看到了庐阳王,这才连忙起身,换了面目,笑着笑意给庐阳王请安。

庐阳王却往顾瑾之身后躲。

顾延韬看着这模样,心里竟有几分喜欢:庐阳王以后就是顾家的势力之一。

等顾延韬给庐阳王行礼后,顾瑾之也给顾延韬行礼。

彼此这才分了主次坐下。

顾延韬请庐阳王首位座,他自己挪到了次位。

庐阳王却跑到了顾瑾之身边,紧挨着顾瑾之坐下。

顾延韬知道劝说是没用的,就不再管了,自己在次座落坐。然后微微板起了脸,对顾延臻道:“我今日来,是想起有几句话。不得不叮嘱你和瑾姐儿!”

顾延臻道是。

顾瑾之也恭敬听着:“大伯赐教。”

“外头呢,有些不好听的话。”顾延韬声音沉了下来,威严透出来,“什么神医,什么杏林圣手。都是说瑾姐儿的!这原本应该是褒奖。假如瑾姐儿是个男子,又是个坐堂问诊的大夫,自然更是赞誉了!”

而后,他话音突然一转,更加严厉道,“可瑾姐儿是个姑娘家!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规矩。不说大户望族,就是庶门寒户。也该谨守礼教。瑾姐儿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如今也十三岁整,不是幼童,该有的规矩都得有。将来要聘入皇族。嫁给庐阳王。万一这些年幼琐事被人攻歼,岂不是害了顾家的名誉?”

顾延臻被大哥说的不知头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