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情

卫安满心欢喜的由着汪嬷嬷给她穿好衣裳,脸上的笑意始终没变,可原先亮的惊人的眼睛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汪嬷嬷替她理衣裳的手也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摆,看见卫安明明失望还要强作欢喜的模样,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衣裳是好衣裳,料子是好料子,可是分明不合身,这几套衣裳,穿来穿去,竟没有一件是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一个当母亲的,连自己孩子的尺寸也不知道…汪嬷嬷想起之前替五老爷和长宁郡主送礼回来的管事说,长宁郡主特意要他去跟镇南王妃要两颗东海明珠来给卫玉珑坠在鞋上的事,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唇,伸手替卫安在腰线上把衣裳拧了拧,勉强笑出来:“这里…嬷嬷给您裁去一点,再在这儿给您系上一根紫色的流苏,铁定又合身又好看。”

重新再活一世,还是容易被这些小事牵动心弦,卫安自嘲的牵一牵嘴角,顺从的附和汪嬷嬷的话:“嬷嬷说好就好…”

话音刚落,外头大丫头秋韵就小心翼翼的隔着帘子禀报说:“姑娘,五小姐同孔嬷嬷一道来了…”

这可真是稀奇事,从前就没人踏过卫安的门,秋韵眼观鼻鼻观心,却连大气也不敢喘-----因为之前敢喘气的春云夏雨现在都不见影子了。

七小姐的丫头是很难当的,五房没个长辈在,七小姐自己不受宠又不会做人,逢年过节的,上上下下的院子,唯有七小姐这院子里冷冷清清。

这样看不到前程的地方,就算是逢年过节给的赏钱多,也没人愿意真心当差,何况七小姐脾气还那样差,稍有错漏七小姐就横眉冷目大发雷霆的。

这一次不过去了趟普慈庵,就折了两个大丫头,她们剩下的人心里都有些发苦。

汪嬷嬷手里捏着的卫安的玉佩落在桌上,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去问卫安:“才刚您从老太太那儿回来,老太太没有为难三夫人罢?”

虽然汪嬷嬷总觉得自家姑娘是卫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可她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自家姑娘不管是在祖母那里还是在爹娘那里,都没什么地位,若是老太太斥责了三夫人,现在五小姐走的这一趟,很可能就是找麻烦的。

卫安摇头,让人请了卫玉攸和孔嬷嬷进来,还没发问,孔嬷嬷先替三夫人和卫玉攸道恼:“三夫人没料到您这样宽厚…”

三夫人往卫老太太房里走了那一趟才知道,卫安对于普慈庵发生的事儿半个字也没提,先前有理有据的在陈夫人面前撕扯的事已经足够令人觉得惊心,现在卫安来的这一手更叫三夫人心突突的往下沉。

她可不是卫玉攸这个被娇宠坏了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小姐,卫安的变化她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从前的卫安虽然讨人厌,可是却根本进不到三夫人眼里,可是现在的卫安不讨人厌了,却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深浅,那就不能忽视了。

卫安手里握着的到底是卫玉攸的把柄,只要她愿意,她有人证-----春云夏雨的供词不必说,陈夫人方氏和二夫人也都是看的清楚明白的,一旦卫安反口,到时候卫玉攸就是千夫所指。

孔嬷嬷想到三夫人的忧虑,腰弯的更低,面上神情也越发的恭谨:“往常都是咱们错看了您了,三夫人说,您跟五娘都是姐妹,前生修来的缘分,她虽是姐姐,却还不如您懂事…”吩咐了丫头捧上了几个匣子笑着让卫安:“这都是三夫人给您挑的时新的布料衣裳,您瞧瞧,喜欢不喜欢?过了三月三眼看就是清明了,三月三是上巳节,衍圣公府上九小姐及笄,我们夫人问您有空没空?”

这就是给聪明人卖好的好处,卫安想做好人,可是许是上辈子心眼用的太多了,这一世也不由自主就在行事中带了出来-----虽然是旁支,且打也打不着的连了宗的旁支,可是毕竟三夫人也姓孔呢吗,卫安自己名声不好,自然要想一想能令名声变好的法子,而能见效快又被世人接受的,哪里有越得过被衍圣公家的夸赞的法子?

就是衍圣公家的一只狗,别人看着都要夸赞一声果然是衍圣公家出来的,就是比别的地方的狗要温和顺从的多,何况是人。

卫安不做亏本的生意,就算是与人为善也同样如此,她笑着朝孔嬷嬷点头,一管声音细细的,却又绝对不矫揉造作,好似春日里的潺潺流水,又好似清幽长笛,令人听了就为之欢喜:“有空的,三伯母要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又转头去对卫玉攸咬唇:“在普慈庵吓到了五姐,实在对不住…”

她眼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又占了长得好的便宜,一双黑葡萄似地眼睛看的卫玉攸转过了头。

说起来,卫安虽然讨人嫌了一点,可是母亲她们说得对,卫安讨人嫌是一回事,可是设局害人,却是品行有亏了,自己不过是被拆穿了心思丢了些面子,母亲就慌张紧张成这样,可若是卫安偷东西的名声若真的是传出去了,那卫安毁的可是一辈子。

想到这里,卫玉攸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别扭的咬咬嘴唇,许久之后才声若蚊蝇的扶了卫安起来:“是我的不是,不该故意诬陷你拿了陈安的玉如意。”

陈安,大名跟卫安撞了名字,小名叫绵绵,是陈夫人方氏捧在手里的宝贝,想到这里,卫玉攸又很苦恼:“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样多,只是想给你个教训…”

这才说上了几句话,卫玉攸竟开始同卫安和盘托出当初的打算和如今的烦恼了,孔嬷嬷面上笑意没变,等出了卫安的院子,才状似无意的去问卫玉攸:“您不是最讨厌七小姐,先前让您来道歉您还闹了一场,怎的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对七小姐掏心掏肺的…我瞧着,七小姐也没说什么好听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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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道

卫玉攸没说话,她嫌弃卫安是因为卫安素日行径惹人嫌,打鸡骂狗的惹人讨厌,可一旦卫安先软下来了,她就招架不住了。

孔嬷嬷也知道这个道理,长叹一声,等三夫人打发了卫玉攸下去睡觉了,才同三夫人道:“就跟您说的那样,瞧着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她想了想,才能找到合适的词去形容卫安:“话不多,可字字句句都说在人心坎上,知道五小姐吃软不吃硬,就放下身段来,您不知道,那眼神看的连老奴心里都忍不住心软…”

孔嬷嬷话没说完,外头帘子就被打起来,三老爷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大踏步进来,扯了身上玉佩略有些不耐烦的扔给了一旁的红杏,靠在椅子上坐好了喝一口茶,才抬起眼睛来问:“这是在说谁呢?”

孔嬷嬷就看了三夫人一眼-----三老爷其人…要是知道卫玉攸闯了祸,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她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说,是不是要拿话岔过去。

三夫人却是极清楚自己丈夫的性子的,这个丈夫最是势力,做错了事不要紧,关键是要知错,若是一味隐瞒,日后出了事被捅出来影响了他,那才是真要命,便笑一笑,囫囵把普慈庵的事儿说了一遍,着重夸大了陈姑娘的用处,见三老爷卫阳汀果真已经皱了眉头,话锋一转就道:“所以我叫五娘去给小七赔个不是,也好叫小七消消气。”

三老爷从阔大的椅子里直起身来,下巴都绷紧了,手指在椅子把手上一敲,先问卫玉攸:“她人呢?”然后看向三夫人:“我听说南昌府刚来了人,来给母亲和府里送节礼的,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这样不懂事?!”

孔嬷嬷被吓得朝三夫人看了一眼,她向来是有些怕这个姑爷的。

三夫人满面堆笑,捏着帕子点了点嘴角:“可不是,刚来了人送节礼,清明祭祖说是不能回来了,老太太那儿并没什么表示。”她轻轻巧巧的把话头说到了这里,绝口不提卫七和卫五了,道:“说起来,弟妹也没提一提,小七到底是怎么办…”她叹起气来:“她也不小了,都十一岁了,五姐儿也不过就比她大上一岁,咱们都开始给她相看亲事了,可是郡主却好似没想到…您也知道咱们老太太…小七这样下去,也不像回事啊。”

三老爷得了提点,果然想起来卫七很是不受宠的事实,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一些:“五弟妹恐怕是没想到,没养在身边的,到底跟养在身边的就是差了一些。你不知道,听林管事回来说,弟妹还专程让他去镇南王府要东海明珠,来给十一做鞋子…”

三夫人抬手扶了扶有些歪了的金凤衔珠的流苏步摇,诧异的抬眼看了看三老爷:“这…这叫小七可怎么想…怪道老太太那儿对着林管事格外冷淡…”

三夫人说这话是要三老爷高兴,卫家闹出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和五老爷之间生了心结且绝不可转圜调解------中间隔着老太太一家一百多口性命呢,老太太已经认定就是长宁郡主和卫阳清间接逼死了明鱼幼,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对卫五老爷夫妇都极为冷淡。

既然如此,圣上又态度暧昧,那么这爵位到底还是有谋夺的余地。

本朝也不是没有庶子袭爵的先例-----先定国公家就是,嫡子死在了西北战场,同去且囫囵回来了的庶子就占了大便宜袭了爵位。

果然,三老爷眼里有了些浅淡的笑意:“老五也真是不像话,弟妹也真是的。”又问三夫人:“你族叔家中的堂会,有要你帮衬的地方,你也得知道伸手…”

三夫人心里微哂,说的好听是族叔,其实已经离得不知几千里远的关系,当初又只是连了宗的,原本也不是同一个祖宗,三夫人自己也知道背后如何被那些闺秀们耻笑只是个插了凤凰毛的乌鸦,其实不大喜欢往上凑,偏偏三老爷很是热衷于凑上去。

她逢年过节腆着脸送拜礼,腆着脸上门认亲,实在是每每气的连饭也吃不下,如今三老爷还叫她去帮衬…她收住这些心思,朝着三老爷恭顺的笑起来:“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这回的确是有分寸,当然得去,得去看着陈夫人,别叫她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也得借着衍圣公家的堂会,多带卫玉攸出去见见人-----毕竟已经十二岁了,该开始相看起亲事来。

她想到这一节,又告诉三老爷:“族祖母亲自下帖子请了好几遍,老太太才答应的要去。因着这回普慈庵的事,我预备着,叫小七也同去…”

三老爷不假思索的点头:“正该如此,小七生来是没带五弟妹的缘分,可是老镇南王妃却是极喜欢她的,这个场合,老镇南王妃也肯定要去,你带了小七去,小七也是个明白人…”

三老爷总是把每一笔人情债都算的很清楚,三夫人听到这里已经很是想笑,等听见三老爷说卫七是个明白人,却又不笑了。

卫七从前可当不起明白人三个字,如今看来…她垂下眼睛,等服侍三老爷歇下了,又使了人往卫安的院子去一趟:“瞧瞧七小姐在做什么,回来报给我知道。”

卫安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花嬷嬷替老夫人掖好了被子,告诉她:“在小抱厦里,我过去的时候,她正自己伏在桌上描花样,说是要给您做抹额,问我您喜欢什么样子的,是缠枝纹的,还是葡萄纹的,又问我是酱紫色的好,还是云青色的好…”

“倒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卫老太太嗤笑一声,心里却有些难受,当年明鱼幼也是这样,做错了事,稍稍对她生气,她就心里不安,总要做些什么事来叫人开心起来才睡得着,她抿了抿唇:“居然知道讨人欢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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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要人

三夫人也深觉诧异,等人问了消息回来,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便道:“春云夏雨这两个丫头要怎么处置,你去问问七小姐的意思,再问问她,要不要咱们挑两个合适的大丫头给她补上。”

孔嬷嬷来的时候汪嬷嬷瞧了一眼这屋里的灯:“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就是为了来问一问这事儿?…”

三夫人果然是个妙人儿,怪不得她虽跟孔氏一族其实并没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也能仗着孔家的威名在外头活的如鱼得水。

给聪明人卖好,向来是能得到相等的回报的,卫安微笑起来,揉了揉眼睛,让秋韵请了孔嬷嬷进来,一面继续描花样,一面道:“劳烦嬷嬷回去同三伯母禀告一声,春云夏雨的缺,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不必劳烦三伯母,我自去找祖母要。只是还少一些旁的粗使丫头和婆子…”

三夫人从前并不大待见卫安,当然也不至于苛责她,只是对于许多事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卫安这里的丫头婆子们当差多有不尽心的,有些甚至自己托了门路离了她这里去别处当差,院子里的确缺许多使唤人。

孔嬷嬷对于卫安要人并不觉得稀奇,她稀奇的是,卫安刚才说,春云夏雨这两个大丫头的缺,她要去找卫老太太要。

好大的口气!孔嬷嬷有些想发笑,思及了卫安近日言行,却又不知为何觉得卫安不是在无的放矢,面上温温和和的答应了,又问汪嬷嬷要清单,好给安排人。

这一眼就看见了卫安正好描完了的花样子,不由瞪大眼睛往前两步,颇有些不可置信的去瞧卫安:“这…这是七小姐您描的花样?这花样可真是…可真是栩栩如生…”

卫安描的是一副喜鹊登枝的花样,样式并不出奇,可是难得的是,上头的喜鹊纤毫毕现,仿佛立时就能振翅从树枝上飞走一般,头还歪歪的偏着看人,一副憨态可掬的讨喜模样。

卫老太太没别的爱好,也就是喜欢这些鸟儿,卫安这可真是…

“用了心了。”三夫人第二天洗漱了以后听说,先是有些诧异,过后就感叹摇头:“这几天变了个人,我好像都突然不认识她了…”

锦桂正给三夫人梳头,闻言就一面替三夫人挽了头发一面道:“七小姐从前可没这样讨巧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三夫人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今天梳的望仙髻,上头的金玉满池娇分心的一点分心摇摇晃晃缀在额头上,越发显得自己面若银盆,气色极佳,她满意的放了掐丝珐琅的西洋镜,叹一声气:“汪嬷嬷毕竟是郡主给的人,听说当初是服侍在老镇南王妃身边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她自然要给小七出出主意了。”

绯桃捧了唇丹上来,替三夫人抹在嘴上:“只是汪嬷嬷倒也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没把七小姐带好,就是最近火急火燎的开了窍了。”

三夫人面上的笑意就淡下来。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跟老太太不可能修补好关系了,打算从女儿这里入手?

“可是说起来,七小姐怎么就知道老太太愿意把人给她?”孔嬷嬷摇摇头:“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比旁的地方要尊贵些,一下子朝老太太要两个大丫头…”

换做去上一世,卫安断然不会开这个口的,她也的确没开过口,可蓝禾和玉清照样到了她身边。

她一直记得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在普慈庵实在是出了大丑,让卫家颜面扫地,卫老太太原本不待管她的,可是她在小佛堂那里跪了一晚,到第二天还是死咬着不肯承认偷拿了东西,卫老太太只瞧了她一眼,就抿了抿唇,让花嬷嬷下去给她挑两个使唤人。

旁人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唯有老镇南王妃曾经搂着她叹气:“都到了这个地步,原本没指望她原谅长宁和我…谁知她还愿意给你指条路走,你也应当知足了。”

老镇南王妃告诉她卫老太太不喜欢她母亲长宁郡主的缘故,也告诉她老太太给她挑人的深意:“老太太亲自指给你的人,除了把你服侍好,没有旁的路好走,也不能去攀别的门路。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以心换心,得对人家稍稍好些…”

她后来的确是对蓝禾和玉清比对之前的春云夏雨好一些,可是比起玉清和蓝禾回报她的东西,这点好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这一世她没被盖上偷盗的帽子,却也照样想去同卫老太太把人要来。

她想起前尘往事,老气横秋的微微叹气,先把手里抄的经书交给花嬷嬷,而后毕恭毕敬的对着卫老太太说话:“三伯母原本想给我配大丫头的,只是我还是想同祖母讨要两位姐姐…”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祖母房里的玉清姐姐和蓝禾姐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她们…”

“还要点将。”卫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瞧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翡翠就笑着禀报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守寡已经十年,除了来给卫老太太请安,几乎不出门,卫老太太极看重和喜欢她,比对同样作为儿媳妇的长宁郡主来说要亲近的多。

等大夫人进来,卫老太太见她面上还有菜色,就皱了眉头:“不是说病好了?怎么瞧着还是这样憔悴?”一面又让大夫人的贴身丫头上来,亲自过问了吃食和药方,这才拉着大夫人的手:“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要上些心,我这个老婆子的气色看起来也比你的好。你这样,让阿敏和阿玫怎么能放得下心?”

大夫人没有儿子,膝下唯有两个女儿,嫡长女卫玉敏二十岁,嫁了平阳侯府的世子,十六岁就生了嫡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嫡次女卫玉枚嫁了国子监副司业胡司业的嫡次子,如今还未有所出。

提起女儿,大夫人的眼眶立即就红了:“母亲…我听说阿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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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雨

卫老太太蹙了眉,抬手打断她的话,眼风往旁边一扫,翡翠就笑着欲引卫安出去避一避,大家族里,从上到下都会看眉眼高低,知道什么事该听,什么事不该听,可七小姐向来是分不大清楚的,或许也分的清楚,可是从前总是犟着不肯出去,哪怕事情不关她的事,她也要听一耳朵,这习惯十分不好。

卫安却用不着她,已经率先站起来笑着同老太太说出去瞧瞧外头的波斯菊。

大夫人有些惊讶的往卫安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个小七向来是不惹人喜欢的,从来也看不懂别人脸色,怎么现在这样机灵?

可是她暂且顾不到这些,苍白的脸上现出病态的红晕,因为说的太急太快,胸口处都有些麻的厉害,对着卫老太太垂下头:“姑爷他这次也真是太过了…在外头养外宅不算,竟还把烟花巷里的人领回府里去…”

卫玉敏嫁的是平阳侯府的世子,膝下嫡子嫡女都有,且自己又年轻貌美能干漂亮,极为受平阳侯府的长辈喜欢,也受世子的喜欢。

只是,那是过去的事了。

当初平阳侯世子为了求娶卫玉敏,在卫家大门口那石狮子跟前一站就站了三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到第三天就支撑不住,连眼圈都乌黑了,嘴唇破皮,这才总算是打动了卫家大老爷卫阳洵,让他把掌珠嫁了给平阳侯府当宗妇。

这样来之不易的媳妇儿,又是盛京有名的美人儿,家世又好,也是有过好的日子的,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卫玉敏过门不过一年,就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嫡长子,隔年又生了嫡长女,一时间平阳侯府和定北侯府亲近得宛如一家,年节你邀我我邀你,总有彼此的一份。

可是大抵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只贪图新鲜的,或者说这世上的人总是太现实。

自从世子去世之后,卫玉敏在平阳侯府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平阳侯世子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身边领人,上峰送的下属送的,左拥右抱来者不拒,庶子庶女就跟葫芦藤上的葫芦,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

最近更是过分,嫡长女的亲事他竟然不跟妻子商量就定了,匆匆忙忙要把人送给郑王当续弦。

郑王!

卫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沉得吓人,半响陡然冷笑了一声:“什么风流不羁,什么浪荡少年?当初他来我们家求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积年的老人儿了,吃过的盐比旁人吃过的米还要多,这些年一路下来,大风大浪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哪里会看不出平阳侯府的这点小心思,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一席话说的又狠又毒:“哪里是喜新厌旧,分明就是权衡利弊罢了。说到底,还不是最近又有御史旧事重提,觉得我这个卫家的余孽仍旧活着,他们才慌了。”

大夫人眼睛一热,她哪里不知道个中深意-----什么见一个爱一个,根本恐怕就没爱过,当初看上的是卫家如日中天的权势,现在也因为卫家的颓势而觉得烫手,急着想要甩手罢了。

她拿了帕子捂住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来:“可是阿敏怎么办啊…”

孩子也为他生了两个了,又是过了明路嫁了人的…

可恨的是平阳侯世子薄情如斯,不肯明说,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折辱卫玉敏,想要叫卫玉敏自己先提出和离-----男人多风流,这不是什么坏名声,也是现在隆庆帝带出来的坏榜样,自从隆庆帝美人无数之后,底下的人上行下效,只觉得家里的美人越多,才越能说明自己位高权重又有本事。

世人眼里,恐怕根本看不见平阳侯世子的无情冷淡,只看得见平阳侯世子的潇洒风流-----从前一心一意尊重嫡妻,等到成亲四五年了才开始喜欢美人儿,这已经是极难得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至此,大夫人觉得心灰意冷:“若是叫阿敏主动提出来,阿敏怎么肯?!焕哥儿和元姐儿可是她的命…可若是不提出来,那她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卫老太太自己心里也难受,抿了抿唇:“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牵累了她们…”她阴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半响后才笑了一声:“你问没问过阿敏自己的意思?”

过日子的,说到底还是卫玉敏自己,还是要看她自己究竟想怎么过。

大夫人垂下眼睛:“我劝过阿敏许多次了,与其这样过日子,还不如干干净净断开。可是她不肯…”大夫人含了哭腔:“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就看不透呢?上次回来,眼睛都肿了一圈,说是姑爷喝醉了酒打的…”

大夫人说不下去了。

卫老太太听的心头火起,这么多年了,她总以为厄运也该到头了,可是上天竟还不放过她。

她已经家破人亡,娘家人通通都死了,家里连只蚂蚁也没剩下,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经历了娘家巨变,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到了这个地步了,老天也该收手放她一条生路。

可老天偏不,这厄运好似永远没个尽头。

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啊?

朝廷里又有人旧事重提,说当年明家谋反,私藏的前朝国玺却并未被锦衣卫搜出,现在云贵一带又有小股贼匪作乱,打的就是拿着前朝国玺的名号,应当严查。

这严查是对着谁的,显而易见。

可是隆庆帝现在还没说什么呢,平阳侯府就这么坐不住了,卫老太太呵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次衍圣公家的堂会,怪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请我,原来如此。”

大夫人听不大明白,眼角的泪痕犹未擦去,看着卫老太太一脸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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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像

天上一弯新月遥遥挂着,透过窗户,能瞧见月牙旁边围绕的眼色浅淡的彩色光晕,卫老太太被这初夏的凉风吹的清明许多,半响叹一口气:“生怕登了我们家门会被打上一个同党的印子…这做派,真是让人瞧不上。”

卫老太太不大在乎卫家空悬的爵位落在谁头上,可笑三老爷他们还各怀心思,却也不想一想,当今圣上当初是如何杀了明家满门,卫家又为何爵位空悬没有着落。

大夫人有些急了:“那母亲…”

卫老太太抬手打断她的话,双目沉沉的看了外头一眼:“你放心。”

究竟是怎么放心,她却没有明说。

可饶是这样,大夫人一颗紧紧悬在半空的心也霎时落回了肚子里-----卫老太太对卫玉敏和卫玉枚,向来是极好的。

“拿我的帖子。”卫老太太转头对着刚刚进来的董嬷嬷吩咐:“咱们庄子上送来了新鲜西瓜和甜瓜,如今旁的地方都还没有。你去三夫人那里吩咐一声,往平阳侯府和胡家都送一些去,说是给亲家那头和咱们姑奶奶都尝尝鲜。”

董嬷嬷恭声应是,没有停留就掀起帘子出去了。

卫老太太就对大夫人道:“你也先去休息吧,你倒下了,阿敏处境岂不是更艰难?遇事别总这样慌慌张张的…”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否则等我死了,你可靠着谁去呢?”

大夫人娘家是靠不住的,当初侯爷和世子死的时候,朝廷多有人攻讦他们都是明家同党,大夫人娘家竟然不来吊唁,还跑来要大夫人和离。

大夫人原本不是个多刚强的人,可是那一次半点面子也没给娘家人留,大声斥骂,把他们通通给赶走了。

她想起这些过往的事,一颗心就好似被湿棉花给围住了,听卫老太太说起死字,更是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

卫老太太却不叫她再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响,忽而呵了一声:“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还要看着元姐儿长大呢,他们朱家不要脸面愿意把他们族中的嫡长女送去给郑王当续弦,那是他们的事,可是要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太蠢了。”

卫玉敏的女儿朱元毕竟也才四岁呢,他们难道现在就能定朱元的将来?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嫡长女向隆庆帝献媚邀功,说明自己永远是跟着隆庆帝的狗罢了。

卫老太太想这些事想的恶心,索性也不再说下去,和颜悦色的开始问大夫人的身体,又叫她:“趁着这回过去送东西,你有什么要跟阿敏说的话,也叫董嬷嬷带去。”

大夫人应了一声,听了这一句,也坐不住了,起身匆匆忙忙出了院子,一出院子就瞧见在蔷薇花架底下的石桌旁边坐着的卫安。

她脚步顿了一顿,一时没看清楚,竟往前再走了几步,瞪大了眼睛喊:“鱼幼?!”

花嬷嬷正和卫老太太说去平阳侯府送鲜果的事儿:“朱家是谄臣的做派,哪里会因为您送些果子去就知机?只怕也是白送了。”

跟着卫老太太这么久了,许多事她也能猜透一二,正要再说,就听见大夫人的声音传进来,一时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大夫人又喊了一声鱼幼,她才扶住立起来的卫老太太,疾走几步掀开帘子,这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蔷薇花架底下、月色下看不见脸的卫安。

大夫人这时才看清楚卫安的脸,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她一阵,又回头去看已经掀了帘子出来的卫老太太。

卫安…实在是同明鱼幼太像了,不知道卫老太太看不看得出来。

卫老太太当然看得出来,她有些恍惚的朝卫安招了招手,等卫安到了跟前,面色复杂的瞧她一眼,吩咐人送大夫人回去,自己领着卫安进了明间。

偏偏是抢了鱼幼心爱的人,抢了鱼幼的一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同鱼幼最像…她稳定了心神,喝了一口茶看着从容坐着,半点儿惊讶也没有的卫安,忽而觉得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灵魂好似同以往的不是同一个了。

再少年老成也终究是少年,有些东西不是从书上就能得到的,卫安表现出来的从容,还有她这两天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以及胜券在握,绝不是一个养在闺阁中经历的都是别人的白眼和冷淡的弱女能有的。

卫安,不同了。

从前的卫安瑟瑟缩缩,眼里永远是阴沉一片,再漂亮的脸蛋,被这样不令人喜欢的气质一衬,也并不出脱,可是等她抛去那些暗沉和阴暗,整个人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卫老太太眼睛在看她,心里的眼睛却在看另一个人,许久之后,才出声问她:“你跟我要人?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

从前卫安是不喜欢亲近合安院的,确切的说,她不喜欢亲近任何人。常年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心思总是比别的正常孩子纤弱敏感一些,许多事都能叫她们觉得自尊受损,卫安就像是一个全身是刺的刺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肚皮,不叫旁人看见她浑身是刺的身体里也有软肋。

是什么样的经历,叫这个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连眼神里都透着沉稳?

卫安老实的摇头:“说不准,只是觉得祖母总会眷顾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再也不躲躲闪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仿佛新生婴儿一般的眼神看向你,实在叫人难以招架。

一个人,既能拥有历经世事的人才能有的镇定自若和沉稳细致,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不惹人讨厌,却还能保持这样干净的眼神。

这实在有些矛盾,卫老太太却开心的笑起来。

她想起了明鱼幼,这个她一手养大的,从小就在她身边的孩子,她也同卫安一样,明明有七巧玲珑心,却能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弯了弯唇角,心情显见得好了许多,好声好气的问卫安:“你为什么独独看中了她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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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经营

或许是下弦月实在太过迷离,卫老太太透过卫安张张阖阖的嘴唇,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她幽幽的叹息一声,听见卫安说喜欢蓝禾的名字,也喜欢玉清做糕点的手艺,就若有所思:“你倒是观察入微。”

平时不声不响,没事从不来这合安院,可是对着合安院的丫头婆子们却能说的头头是道,谁擅长什么全都知晓。

花嬷嬷听出卫老太太的话中深意,瞥一眼卫安,同样觉得寒从脚起----这得是怎么样的心机?!

卫安仿佛并没察觉到她们的戒备,声音放的很轻:“去岁我在院子里守岁的时候,是蓝禾和玉清姐姐来陪了我一晚…”

当初卫老太太点中玉清和蓝禾给她,也就是为的那一晚的情分------或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陪着守岁,有来自长辈的关怀,那一年的年三十过的格外开心,卫安难得的收起了尖酸刻薄的性子,对蓝禾和玉清都和颜悦色。

花嬷嬷见卫老太太蹙眉,就提醒她:“去年七小姐小年夜发起了高热,不能来合安院陪着您一起守岁,您让玉清和蓝禾过去伺候了一晚上…”

卫老太太是不喜欢长宁郡主的,厌乌及乌,对长宁郡主的长女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可老太太毕竟是个忠厚的人,不想看见她,却还是派了人看着她,照顾她些------否则,恐怕去年她就因为风寒死了。

她想起来这桩旧事,心里的戒备去了很多,心就又软了一点-----从前的明鱼幼也是一样的心善,你对她一点点好,她也能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长宁郡主不过就是在宫里替她多说过几句话,她就把人家当成了姐妹,后来…后来什么都让出去了。

卫老太太抿了抿唇,心里一时厌烦一时又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于相像,停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既然你喜欢,就把人领回去吧。”

卫安起身谢过,又把目光放在卫老太太手边的茶杯上,轻声道:“祖母,浓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她见卫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似乎晃了晃,垂下眼睛安静的把剩余的话说完:“您少喝些浓茶,不如让花嬷嬷给您泡些小叶茶,去火消炎…”

等到蓝禾和玉清来磕了头出去,花嬷嬷才反应过来,看向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的卫老太太,喃喃嘟囔一声:“太像了。”

卫安知道她们说自己像谁,她托着下巴看着略带忐忑的蓝禾和玉清,声音放的很温和:“两位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大丫头了,你们自己去同汪嬷嬷和君嬷嬷商量,一个管我的钗环首饰,另一个就管我的库房罢。”她顿了顿起身亲自把诚惶诚恐的蓝禾和玉清扶起来,语气恳切:“让二位姐姐离了合安院来我这里,是委屈了二位姐姐。可是我日后一定会对二位姐姐好的…”

蓝禾有些控制不住的手抖,看了一眼同样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玉清,身体的反应却快于神智,忙不迭的摇了摇手:“七小姐可别这么说,伺候主子是我们当丫头的分内事,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一来就当了大丫头,还立即就被委以重任,她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很不明白为什么卫安忽然去卫老太太身边要了她和玉清过来。

难不成真的就因为去年大年三十那一晚的情分?

可是卫七小姐哪里是顾情分的人?

她很是想不通,可是对上卫安清澈见底又依赖的眼神,忽而又充满了被依赖和信任的自豪感,眼眶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七小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玉清话向来是少的,也忙不迭的跟着表态:“蓝禾说的是,没什么好委屈的,原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虽然卫安名声差了些,也难伺候了些,可是毕竟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老太太房里机灵的丫头一大堆,背后有根基的丫头更是数不胜数,她们从五岁进府熬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三等丫头,恐怕还没熬到大丫头的那一天,就先被放出去配人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跟着卫安,好歹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丫头。

屋里烛火噼啪爆出火花,卫安神色始终平静又温和,态度不过分热切却也绝不冷淡,充满诚意又不叫人觉得过分有负担,等蓝禾和玉清平静下来了,才又让秋韵冬雪也进来,叫她们彼此见过了,这才看着秋韵和冬雪微笑:“二位姐姐是祖母赐下来的,原就比院子里的人更尊贵些,我把管首饰钗环和库房的差事交给她们,你们也别觉得委屈,同样都是大丫头,当好了差,我一样有赏的。”她说着,看秋韵和冬雪伏在地上,声音放的更轻:“同样的,若是当不好差,那也一样是要罚的…”

秋韵和冬雪对视一眼,都知道她说的是春云和夏雨,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伏在地上只顾磕头。

卫安却已经开始叫起了,看一眼外头的天色,似乎很是困倦,吩咐秋韵铺床,又叫蓝禾和玉清先下去熟悉环境,隔天再去合安院搬铺盖,这才拉着汪嬷嬷的手抬头看她:“嬷嬷今晚陪我睡吧,好不好?”

汪嬷嬷知道卫安这几天常做噩梦,虽然她也察觉到她从小带大的小姐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事事都有了主意,都知道该怎么应对,可是在她眼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她家小姐从小就怕鬼…

她麻利的抱了铺盖铺在脚踏上,听着卫安在帐子里翻来覆去,轻声给她唱起童谣。

卫安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过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有重新听奶娘唱童谣的一天,眼角一热,从前从来不肯承认的却一直都存在的事实就问出了口:“嬷嬷,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好伤心啊,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收藏和推荐都好惨淡啊…求推荐求收藏…

第20章 前尘

卫安满腹心机,可是却素来胆小。

她向来是怕鬼的,怕鬼的根由,还是在定北侯府落下的,堂兄卫琨是个极为擅长讲故事的人,当初为了替堂兄妹们整治整治她这个惹人嫌的惹祸精,曾经给她讲过一个鬼故事。

到底是什么鬼故事其实卫安自己也记不清了,可是当时那身临其境一般毛骨悚然且心惊肉跳的感觉却记忆犹新,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觉得外头阴风阵阵,整夜整夜的缩在被子里,连透不过气了,也从不敢露出头来呼吸,生怕一睁开眼睛就见到鬼。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晚上就觉得特别难熬,没有汪嬷嬷陪着从来不敢睡觉,后来汪嬷嬷死了,她就更怕鬼了,到了豫章之后,她见卫玉珑怕雷,母亲就每逢打雷下雨都要去陪卫玉珑,就也曾异想天开的奢求母亲陪一陪自己,卑微至极又充满希望的去求母亲来看一看自己。

她至今也还记得长宁郡主拒绝时候的神情,冷淡又不屑,讥诮又讽刺。

那眼神好似一把把离弦的利箭,把她射的遍体鳞伤,难堪又难过。

这伤口历经前世今生,仍旧没有结痂。

她心知卫家不欠她的,是她对不起卫家,是她害了父亲母亲,可是这些前世细微的,一点一点把她推向深渊并且万劫不复的虽然小却从未愈合的伤口,她想知道是为什么。

汪嬷嬷惊讶的撑起身子,透过月光,她能看见卫安熠熠生辉的眼睛,这个小姑娘虽然嘴巴上倔强的很,绝不肯承认自己是被父母亲所不喜和忽视的,可是其实心里却一直是在意的啊…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隔着帐子握住卫安冰凉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嬷嬷不知道…”

汪嬷嬷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给卫安倒了一杯茶,坐在脚踏上看着卫安捧着茶杯,轻轻去揉卫安的头发:“嬷嬷来你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您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也就只有八个多月,不管谁抱都是笑嘻嘻的,从不认生。”

她想起小时候卫安的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您从小就听话,那样小的年纪发高烧,连哭的力气也没了,烧一退下来,却还是睁着那样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笑…”

她看着卫安,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娘娘不喜欢您…我们安安是多好的孩子呀…郡主娘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她觉得喉咙有些疼,连忙收住了眼泪,看着卫安垂头又忙道:“都过去了…郡主娘娘那时候年纪也还小,不知道怎么样哄小孩子…以后会好的…”

卫安不知道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喜欢自己了,她只是诈一诈汪嬷嬷的。

她觉得心里某块地方疼的厉害,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胳膊里,忽然很灰心。

如果说上一世母亲是因为自己的坏名声才不喜欢自己,那怎么解释小时候的事呢?

八个月大的孩子能做错什么?八个月的孩子又有乳娘们带着,究竟有多惹人嫌?

她这样努力的想要变好,想把从前不惹母亲喜欢的自己削骨去肉,一点点重新重生,是不是也都是无济于事?

可是这些难过也不过片刻就被卫安收拾好了。

她早已经学会怎么样收敛自己的情绪,朝着汪嬷嬷翘了翘嘴角:“嬷嬷说的是,我变好了,母亲会喜欢我的…”

汪嬷嬷见她眼睛亮亮的,就像是一个渴望糖果的孩子,心里更酸,面上却还附和她的话:“是,郡主肯定会喜欢您的…连老太太都对您另眼相看了,郡主肯定也会喜欢您的…”

卫安面朝里重新躺下,眼睛却没闭上。

她知道卫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那都是沾了明家那位嫁给郑王当郑王妃的表姑的光,她上一世不止一次听丫头们在背后说她:“都是占了一张和表姑娘相像的脸的便宜。”

卫安不知道这话里的深意,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用这个去讨卫老太太的欢心。上一世她就是凭着这一点,让卫老太太对她容忍了一次又一次的。

这一世她不再想用这张脸单纯的占好处了,她想利用这张脸做点正经事。

她想讨好卫老太太,想要对卫老太太好一些。

因为卫阳清到死最难过的事,也是和母亲不亲近,也是没见到卫老太太的最后一面,长宁郡主亦如是。

她还记得卫老太太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