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不对

隆庆帝留他在宫里,虽然表面上看着是对他看重到了极点,可是一直这么留着,也不让他出宫,又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没底。

不是卫老太太想的太多,而是隆庆帝就是这么容易反复无常的一个人,不管怎么样,做好准备总是不坏的。

卫安便笑了笑,提起黄公公之前说的话:“沈琛既然叮嘱了黄公公出宫来特意叮嘱我,恐怕是没那么快便能出宫的。”

她想了想就提醒卫老太太:“不管是圣上为了体现他自己的仁慈,还是宫里现在的一大摊烂摊子,他都不会让沈琛这么快出宫-----沈琛经过福建的事,俨然已经是他用的很顺手的刀枪了。”

卫老太太于是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永和公主跟那个关中侯的婚事可还没开始呢,永和公主照旧呆在宫里,虽然现在沈琛已经把话说的清楚明白了,可是有时候女人的嫉妒心实在是可怕的东西,得不到就要毁掉这种事永和公主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只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转了话题:“谢良成那边的事,谢家有信送来吗?”

卫安嗯了一声,替卫老太太倒上热茶:“谢三老爷送了信来,信中说,他们镖局出了些问题…”

卫老太太喝茶的动作停了停,看向卫安:“已经有动静了?”

那些人不可能单纯只是为了一个谢良成,目标一定是在沈琛甚至是卫安身上,这些卫老太太是早就知道的。

只是那些人的耐心也太好了些,一直都没有再有动静。

也是因为这个,卫安派出去的谭喜才最后无功而返。

正说着,外头花嬷嬷就掀了帘子进来:“老太太,郡主房里的蓝禾在外头等着,说是有事找她。”

卫老太太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去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卫安答应了,才出门便看见蓝禾正焦急的站在台阶处等着,一见了她便急忙迎上来:“姑娘,林跃送信进来了。”

卫安交代过的,如果林跃要送信来,一定要及时通知她,因此蓝禾她们不敢耽误,一收到信,就急忙来老太太院子里了。

卫安嗯了一声,快步带着她回了院子,就进了书房拿了信:“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就在前不久。”蓝禾掩上了门,往香炉里撒了一把茉莉香,才看着卫安回话:“信一收到,我就去找您了。”

卫安皱起眉头,信是谢三老爷送来的,之前谢三老爷已经送过一封信来了,那时候是说,镖局的生意出了些问题-----最近镖局走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容易出现意外。

甚至又一次,在一个扬州的官员托镖,让他们将他的宝贝女儿护送上京探亲的生意,也同样出现了问题。

卫安知道这并不是意外,只是不知道背后的那个薛长史到底想怎么样-----他一直在做一些不着边际的事,除了将谢良成抓走以外,就一直只是在边缘来回试探,现在更是好似孩子气的报复似地,破坏镖局的生意。

她打开信,第一眼就忍不住怔了怔。

谢三老爷说,那个扬州官员的女儿已经找到了,可是找到比没找到更加恶劣-----这个女孩子被人指认说是一路被掳去了关外-----有人在鞑靼人的马车上见过她。

现在扬州那个官员已经急疯了,找不到背后掳走他女儿的人,将责任都归咎在了镖局身上,准备告官。

而看清楚那个官员的名字,卫安就更是忍不住皱眉-----是扬州织造署的,洪新元的嫡女,而关键的是,这个女儿是他准备送上京城投靠他的岳家的,他的岳家正是徐安英。

也就是说,他的女儿是徐安英嫡亲的外孙女。

现在他这个女儿不见了!

薛长史是想要借着徐安英的力量,将谢家逼到死路!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在故意出气而胡乱出招,根本就是一直就深思熟虑,躲在背后布了一张大网,等着把他们都网罗进去。

洪新元是不会甘心女儿不明不白的没了的,他要告官,扬州的官府不会不受理…

卫安将信放在桌上,细细想着薛长史这么做的目的。

就算是他让洪新元的女儿出了事,能追究谢家什么责任?谢家也就是护送不力,顶多就是镖局出事,镖师们受罚,可是要牵扯上谢家的主人,还是有些难,要牵连上卫家跟沈琛,又更加没有边际了。

那薛长史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

她觉得好似想到了什么,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谢良成和薛长史的名字,再细细的又加上自己跟沈琛的名字,却一时怎么都无法把这些都联系起来。

蓝禾在旁边见她神情凝重,忍不住便有些担心:“姑娘,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卫安跟谢良成的关系他们都是知道的,见卫安表情不大对,还以为是谢良成出了什么事。

卫安摇了摇头,看着纸上的人名,好一会儿才搁下笔,吩咐蓝禾:“你等会儿出去一趟,叮嘱谭喜,让他去侯府一趟,找到汉帛,让汉帛去帮我查几件事。”

蓝禾见她挥手,便急忙弯了腰去听。

卫安就轻声道:“让汉帛查一查,最近关外那一片,是不是很多人跟外头有来往。”

蓝禾有些听不懂,不知道卫安是什么意思,正疑惑,就听见卫安又补充:“还有,让他格外查一查,是不是谢良成丢了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人失踪。”

蓝禾这才愣住了,看了卫安一眼,受了些惊吓的瞪大眼睛。

卫安的意思,难道那些人的目的竟还不止是谢家公子,竟然还朝更多人下手了吗?

可是卫安的话她也不是特别明白,见卫安面色不好,不敢耽误,急忙应了声是,寻了空出去便径直去找了林跃,让他快些去跟谭喜交代。

一下午时间都没有消息,一直等到晚上,卫安都已经在老太太院子里用完饭回来了,外头林跃才送了消息进来,说是谭喜已经去跟汉帛交代过了。

第1015章 暗处

卫安这一夜睡的都不大安稳。

她不停的梦见谢良成,上一世谢良成的脸跟这一世的脸重合在一起,都一致的面带绝望的让她救他。

可是她却隔着重重的迷雾,根本就看不清他所处的方位,眼睁睁的看着他从面前消失不见。

这个梦太可怕了,她尖叫了一声坐起来,身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原本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可是今天却又做了这么奇怪的梦,这实在是让她无法安心,一个重生的人总是比旁人更容易相信鬼神这一说。

她也不是那么例外。

这个梦的预兆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等到玉清掀开帐子,她的脸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

玉清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摸她的额头:“姑娘,您怎么了?”

卫安摇了摇头,让玉清倒了杯水,平复了情绪,才道:“没什么事,做了个梦…不要惊动汪嬷嬷她们,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玉清还是忍不住担忧:“我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

卫安向来不肯让她们在脚踏上铺床值夜,觉得这样太辛苦,一般都是让她们在外面榻上睡的,听见玉清这么说,就点头:“既然如此,你上床来,陪我一起说说话。”

玉清于是小心的上了床,替卫安披上一件薄毯,才问她:“姑娘是不是又做了噩梦了?”

卫安表面上看着坚强,像是从来不知道慌乱两个字怎么写,可是贴身伺候她的人却都知道,她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前几年的时候,这情况还更严重些,认识了沈琛和林三少之后,这个毛病才好不容易改善了些。

卫安眼圈底下有一层青色,显得她比白天的时候要脆弱的多,她嗯了一声,看看外头的一片漆黑,忽然叹了口气:“我有些想沈琛了。”

要是沈琛在,这个时候她便不会怕任何的噩梦会成真-----他总是有办法的,不管到了多艰难的境地,不管前方的路看起来有多难走坎坷,他总是能笑对一切。

玉清愣了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才笑起来:“我听我娘说,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的,分开了便会不停想念另一个人,一时一刻见不到,都觉得度日如年,想必姑娘现在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卫安被她说的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起来。

从前她总是对彭采臣牵肠挂肚,因为没有人说话,彭采臣是唯一一个愿意理她的人,她就每天如同守着什么一样守着他的消息,听见他要来,从早上就开始开心。

后来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算计,这些曾经开心的回忆也都成了不能承受之重,她刻意的把它们都忘记了,差点儿连等待一个人想念一个人的感觉都忘记。

可是现在,沈琛却又让她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要是沈琛在,就好了。

玉清看着她的脸色,语气轻快的劝她:“今天侯爷不是还送消息来了吗,让黄公公给您带了话,说了过些日子他也就出来了。您再等一等…”

卫安脆弱的念头也不过就是一瞬,虽然知道沈琛靠得住也可以靠,可是她向来是更愿意靠自己的,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已经从之前的噩梦里头脱身出来,对玉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是一时感慨,睡吧,明天还要早些起来呢。”

侯府要请客,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不少的帖子投进来,说是要拜访老太太,这都是烧热灶来的,老太太总要应付应付他们。

玉清应了是,俯身将床边宫灯上的玻璃灯罩拿开,吹熄了蜡烛。

月色正好,风吹的树木沙沙作响,有一个男人小心的立在满是风沙的民宅门口,咳嗽了几声,有节奏的敲响了不起眼的木门。

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普通长衫,面貌普通的男人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才低声问:“回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拢了拢头上的风帽,同样压低了声音:“大人睡了吗?”

“一直等着您呢。”有人关上了门,那个提着灯笼的男人就回他的话,一面引着他往里走:“大人说,您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回来了。”

绕过天井,进了长廊,男人身上的衣裳被吹的猎猎作响,等到了檐下,才站在台阶上等着人进去通报。

这里防守极为严密,几乎走上几步就能碰见巡逻的护院,看上去跟这普通的院子十分不匹配。

可是所有人都安之若素,显然对这个情景已经熟悉了。

不一会儿,里头就有人小跑着出来请他进去:“您快请进,大人等着呢!”

那人点了点头,拍了拍传信的人的肩膀,径直进了房门,一进房门就先迫不及待的跪下了,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长史!”

薛长史眉头一挑,手里的笔搁回了笔架,才淡淡的说:“回来了?”

男人答应了一声:“这一路都很小心的掩藏行迹,所以耽搁的时间久了一些,请长史大人恕罪!”

薛长史便摸了摸胡子,一脸的慈和:“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咱们都是在替王爷尽心力,若是说恕罪不恕罪的话,就实在是太见外了,你做的事原本便风险极大,稍不注意就可能丢了性命,耽搁一会儿时间算得了什么?况且,也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男人便一脸感动:“大人言重了,替王爷报仇,属下等原本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何谈什么辛苦不辛苦?便是要了属下的性命,属下也无怨无悔!”

这些人都是晋王的心腹,晋王出事的时候,他们护着晋王要逃,只可惜临江王太狡猾,提前收到了消息,将晋王拦截住了,前面护送晋王的那些人全军覆没,他们这些后头的侥幸因为跟着薛长史所以才活了下来,又一路隐姓埋名,借着水灾流民的事,隐藏身份逃窜到了武夷山附近。

从武夷山过后,他们又历尽了艰难,才到了现在所处的大同。

第1016章 阴谋

这一路上他们吃尽了苦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起初的时候在武夷山那里,他们许多人都不敢去看大夫而感染了风寒就这么丢了性命。

这一路折损不知多少。

到最后成功到达大同的,满打满算的,也就只剩下了三十余人。

想到这里,男人眼眶微红,一脸恨意:“我们死了多少弟兄?王爷他更是…受尽了苦楚和侮辱,不是咱们要反,王爷是被陷害了,不得不反。他们一条活路都不给王爷留,赶尽杀绝…我们这些人,若是不为王爷讨回个公道,誓不为人!”

薛长史起了身,绕过了书桌快速的走到了男人跟前,亲自弯下腰郑重的搀扶了他起来,叹了口气就道:“王爷死的凄惨,我们这些人都深受王爷的恩德,若是什么都不做,简直枉为人臣,到了这个地步,生死是皆可置之度外的了。我也就不说其他感谢的话,只一句,咱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日下了地府,能在王爷跟前无愧于心的说一声,说兄弟们尽力为他报仇了!”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男人的喉结上下急速的动了动,眼含热泪不断点头:“长史大人说的是!我们经历九死一生,保住了这条性命,就是为了替王爷报仇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甘之如饴!”

晋王在藩地的这些人都是忠心的,加上薛长史在旁边收买人心,这些人大多都能听从他的调遣,晋王死后,薛长史一路领着他们从重重包围中逃脱,且隐姓埋名避过了追杀,他们就更是以薛长史马首是瞻。

说完了这句话,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冷静的对薛长史说:“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扬州那个织造,他把女儿看的跟眼珠子一样重要,这个女儿还是要送去外祖家的,丢了她,他们以后可拿什么跟徐安英联姻?他们一定会严查的!”

薛长史早就已经叮嘱过他了,在小打小闹,让平安镖局丢了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镖之后,终于做了一票大的,盯上了扬州织造的女儿。

他潜伏在了扬州许久,买通了扬州织造署的公公,知道了杨家女儿赴京的日期,在沿途做好了准备,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劫走了她,并且马不停蹄的通过他们原本就已经打通了的线路直接送去了关外。

他说到这里,眉间有些阴霾:“可是长史,我们做的是不是太过大胆了一些?要是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我们…”

薛长史就冷笑了一声,眼神阴鸷:“他们怎么会查到我们?我们跟关外的合作还不够吗?我们可是送了他们整整三十万两的茶叶,还送了多少丝绸和女人马匹?现在我们又送了他们这个举足轻重的礼物,他们只会维护我们,不可能出卖我们的。”

他是之前楚景行身边的人,通过楚景行和萧家,知道谢家的事,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终于想到了从前谢家的发家史,并且决定加以利用。

谢家不再跟关外来往了,关外那边的鞑靼人一直都在谋算着再重新扶持一个谢家,又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替代品。

他就在武夷山那里,用晋王留下的一些人脉和珠宝,千辛万苦的终于得到了鞑靼人的支持,开始布局一步一步的铲除谢家。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的很是顺利。

他们想做的,一切都做到了-----绑架了谢良成,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平安镖局的少当家失踪,然后又让平安镖局在各地都开始丢镖,又开始把这些丢了的镖往大同这边运,最后运往关外。

他们还特意留下了尾巴,好让以后查的人能查到这条线,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去往了哪里。

这是一个很恶毒,却绝对很高效的局,足够让谢家和他们身后站着的卫家跟沈琛都万劫不复了。

甚至恐怕不止。

只要想到这些,薛长史就觉得喉间的血腥味又更加重了一些,他的真正的主子死在了卫安跟沈琛手里,他的后来的主子晋王也照样是死在了沈琛跟临江王手里。

这些人不给他留活路,要逼死他。

他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丧心病狂,也要让他们尝一尝,在明处等着被人算计,却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打算用什么招数置他们于死地的惶恐的滋味。

薛长史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阴沉,最后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到时候,他们只会站出来指认,给他们提供这一切便利,在大周境内肆无忌惮的搜刮民脂民膏送往关外的人是谢家-----他们又不蠢,难道不知道我们倒了以后对他们没好处吗?”

说别的都太虚了,真金白银摆在眼前,对关外那批蛮子鞑靼人来说,那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帮他们的这个小忙,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在乎吗?

男人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跟着笑了笑就点头:“您说的是,咱们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而且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从未做过冒进的事,平安镖局丢镖的事,从半年前就开始了,他们最初开始只是赔钱就能了事,当然察觉不出什么问题。至于丢了少当家的事,那就更说不清楚了…”

薛长史退回书桌后坐下,紧紧盯着桌上自己未写完的信,好一会儿才问他:“你来的时候,扬州织造署那边有动静了吗?”

“有了。”男人回答的飞快:“人一丢,消息传回了扬州,洪新元就立即告了官,并且开始发动自己的关系开始找人…只是我们的动作更快,早就已经在他们追查到之前,就已经把人送出去了。”

薛长史挑了挑眉,他不怕事情闹大,只是怕事情闹不大,既然扬州织造署的动作闹的这么大,那就更好了。

只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里,朝廷的人都注意到竟然有人在关内替鞑靼人挣钱做事,做着走私甚至贩卖人口的勾当,到时候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才能更加的严重。

第1017章 求人

薛长史静默了一瞬,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凝重变得飞扬起来,眼神里也有了光彩,他克制了一下才满意的笑了:“你做的很好,我们辛辛苦苦了这么久,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不能就这样让那些人好过…王爷在地下有知,也当看得见我们的忠心。”

男人应是,虽然风尘仆仆,可是却也慷慨激昂的点头:“长史保住了我们的性命,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绝不会推辞的!”

薛长史花费了许多精力,才在大同立住了脚跟,有了可以驱使的势力,这些成果得来不易,不能有半点差错。

这些重要的事,他向来都是要派从广昌死里逃生的这些人其中的人去的。

他点了点头,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眼外头的月亮,轻声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风尘仆仆的,早些下去休息吧,之后的事,不必再担心了,我自然会让人去盯着的。”

男人答应了一声,出来之后便退了下去,薛长史又让一直伺候在侧的一个人去送信:“打听打听扬州织造署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花了那么多银子,这些东西还是打听的到的罢?”

等那人领了差事下去了,他才不急不慢的替自己沏了一杯茶,缓缓的在冒起的热气中吹了口气,看着飘散的烟牵了牵嘴角。

卫安跟沈琛害楚景行死了,也让他的处境变得异常的难堪-----他是楚景行的人,鼓动晋王造反,也都是楚景行的吩咐,说到底也是为了临江王府,且对临江王府有利的,可是到头来,临江王府却不顾他的死活。

临江王听信了沈琛的话,甚至想要在围剿的时候把他一网打尽,好彻底把楚景行撺掇晋王谋反的事从这世上给抹去。

他何其无辜?!

明明忠心耿耿,最后却要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果?

这些人既然不仁,他又何必顾着义气?

大家一起下地狱好了。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一路走来,吃的苦头比他预想当中的还要多些,许多次差点儿就过不来了。

好不容易才能拼来现在的处境,他绝不会让自己白忙一场,沈琛跟卫安…都要死。

他闭起眼睛喝了口茶,缓缓地又吹了口气-----现在,扬州那边应该已经乱起来了。

扬州织造署内一片混乱。

洪新元已经一晚上没睡了,整个人狂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睛里全是血丝,偶尔有人进来,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伺候的下人全部都小心翼翼的,知道他弄丢了宝贝女儿,根本不敢来触他的霉头。

昨天晚上的时候,之前护送姑娘上京城去的管家回来了,连滚带爬的哭着跑了进府,一见到了洪新元就哭着说姑娘丢了。

洪新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听说女儿是被劫走了之后,整个人便懵了。

他的夫人徐氏更是受不住刺激,当场便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才醒了,世人都喜欢儿子,觉得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可是他们夫妻俩却一连生了四五个儿子,唯有到最后才生了个幺女,自来就跟宝贝眼珠子一样看着。

连外家徐家看这个外孙女也看的极重,从小到大送的礼也不知能堆满多少个房间。

好容易等女儿大些了,徐家来人跟他们商量,意思是亲上做亲,他们也同意了,为的就是外家成了婆家,女儿肯定不必受任何委屈。

现在乍然听说孩子丢了,洪夫人几乎哭的只差晕死过去。

洪新元更是暴躁异常,顾不得什么,见了管家问明白了话之后,就急忙让人去当地报官。

人是在半路丢的,这种情况最为要命-----人生地不熟的,哪怕是拿了扬州织造署的文书过去,也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而在听说人是在驿站丢了的之后,他们就未免更加觉得愤怒-----光天化日之下,人竟然会在驿站里没了遭了劫,这真是说出去都要成了笑话。

他安抚好了妻子之后,就雷厉风行的开始吩咐下去处置此事。

先是告官,而后便是让织造署出具了文书,让人拿了去当地官府,让官府严厉追查缉拿。再然后,他便急忙去了扬州镇守太监严公公府上。

严公公还没起来,几个小太监灵活的正在院子里清洗东西,见了他来都急忙避到一旁。

洪新元顾不上其他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飞快的进了院子,上了台阶,等到里头传出口信来,急忙就迈进了门槛:“严公公!严公公…”

严公公正由一个美貌的少妇整理衣裳,见了他就笑起来:“哟,什么事这么急?还让洪大人大清早的亲自跑这一趟?听外头的人说,洪大人天不亮就在外头等了?外头的小子们不懂事,怠慢洪大人了,洪大人可千万不要怪罪…咱家是怎么也没想到是您亲自在外头等着,若是知道,可不敢耽误到现在。”

这些阉人说话总是阴阳怪气,一句话恨不得掰做十句话说,洪新元以前跟严公公很是合不来,两人是面和心不合。

严公公上头是宫里,他是安公公的干儿子,从前是向来趾高气扬的,也不是很给洪新元脸面,可洪新元却也同样不是什么好惹的,他能在织造署当织造,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也靠着徐安英这等阁老。

既然严公公不给他脸面,他自然也就不给严公公什么好脸色,两边自来剑拔弩张。

虽然近些日子因为要共同处置东瀛一批丝绸订单而不得不通力合作了,可两个人之间要说有什么交情,那是没有的。

因此严公公才这么皮笑肉不笑,态度冷淡,敢让他在外头等上一个多时辰。

洪新元从前是受不了这等阴阳怪气奚落的,可是这回却根本当成没听见,没什么反应,等严公公话一说完,他便急忙道:“严公公,恕下官冒失了,没有先递帖子,就忽然上门拜访…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是万分紧急,不得不请公公行个方便…”

第1018章 方便

严公公这回才是真正的有些吃惊了,他心里知道洪新元的脾气,能这么低声下气,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否则的话,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要让他低头,那向来是极难的事。

他跟洪新元在扬州共事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私底下有过什么交情,现在洪新元来找他,他便蹙了蹙眉:“洪大人,可受不起,您把话说明白些,这弄得我一头雾水的…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这是?”

洪新元一脸焦急,看着严公公吸了口气:“严公公,我女儿丢了!”

严公公就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洪新元的宝贝女儿,等到反应过来才忍不住问:“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人,丢了?”

织造署是多肥的地方,能来这样地方当官的,不是朝里有强大的靠山,就是圣上的亲信,洪新元两者算是都占了,当地官府跟他们织造署的关系也极好,他的女儿在扬州的地界上丢了?

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送上京城的路上丢的。”洪新元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母亲身体不是很好,家里又没个姐妹跟她做伴,我岳父便提议让我将女儿送上京城去,好在京中教养。就是为了怕不稳当,我还特意雇了镖局一路护送,可是人竟然还是丢了…”

严公公哟了一声,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打发了正给他摆弄腰带的少妇,神情凝重的道:“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按理来说,您这等身份,一路上又有文书,各地官府都会照料,加上还有镖局的人在旁边护着,怎么也不能丢了才是…”

他有些怀疑了,洪新元不是看着宫里出了事,他干爹安公公不知道怎的,最近竟都没信送来,想就趁火打劫,设计陷害他罢?

他一脸警惕,洪新元忍不住便苦涩的摇了摇头:“下官也不知道,反正这人就是无缘无故的丢了…管家跑回来告诉,我才敢相信人是真丢了。现在镖局那帮人也都在赶回来的路上…”

严公公忍不住打断他:“镖局的人做什么吃的?他们也没线索?”

“他们也死伤惨重,死了六七个人,伤了十几个,除了死了的,还留下了几个在当地协助官府调查,其他的人都准备赶回来了,据他们说,凶徒在驿站并没有大杀四方,是直奔着他们所在的地方去的,好似早有准备,且目的就是他们。”他语气焦急:“这帮人若是只求财还罢了,可是现在他们分明就是另有图谋,这才令下官真的急了。”

严公公有些明白了:“洪大人,您不会觉得是我干的吧?”

“这怎么会?”洪新元急忙摆手,也顾不得再说其他的了,直接便道:“我是知道的,严公公您最近都忙着处理事物…”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因为宫里安公公那边没有信传来,严公公也就不知道东瀛那批订单到底该怎么抽成,也跟洪新元没什么冲突。

洪新元说完了,就又道:“那些凶徒既然是直冲着我女儿来的,而且对我家知之甚详,我怀疑是织造署出了内贼。”

他看了严公公一眼,见严公公骤然抬眼,便垂下眼睛:“下官担心,这些人是冲着东瀛这批丝绸的单子来的,织造署靠着这批单子,今年就能平了去年的亏空,还上国库的银子…扬州税收可十分之一就靠它了…”

难道真的是政敌所为?

严公公就忍不住问:“洪大人,您还是直说罢,到底想怎么样?”

“下官知道严公公人脉广,金陵知府是您旧相识…”洪新元压低了声音:“您能不能请知府大人帮帮忙…”

虽然他消息快,通过岳父知道安公公已经倒台了的消息,可是却也知道隆庆帝并没有撤掉严公公的职务,也没有任何动静,严公公不知道往后如何,至少近期是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严公公的人脉网,当然也就还有用。

换做从前,严公公肯定是不愿意帮他的忙的。

可是现在…

毕竟不是什么小事,而且洪新元也说了,事情恐怕是有人冲着织造署来的,再怎么不和,他们在织造署的油水,可都不是假的,两人都不干净。

要是真的有人要对付洪新元,免不得也会牵连他。

他想明白了这些,再加上想想徐安英,立即就应承了下来:“这话说的,洪大人说的实在是言重了,既然是在金陵附近丢了人,应天府当然会竭尽全力,未免意外,咱家这就修书一封送去,洪大人放心吧。”

洪新元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为人父母的,知道女儿丢了,哪里能放心呢?”0

这倒是真的,好好的姑娘家丢了,这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原本前程似锦的,现在经过这么一丢,名声也就算是完了。

救不救的回来两说,就算是救回来了,以后的日子也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了,严公公叹了声气,口头上说着安慰的话:“洪大人也放宽心,事情未必就那么糟。也可能是一路上有那些见钱眼开的,看令千金排场大,因此盯上了,若是这种,衙门对这些贼匪那都是有些数的,肯定能将人找回来。”

可是能不能完好无损的找回来,那就真的说不准了,丢了的毕竟是个姑娘家呢。

洪新元点了点头:“借公公吉言,但愿我女儿没事…我已经有了些线索了,劳烦您也一同写在信里,劳动应天府顺着线索追寻下去了。”

忙都答应要帮了,那送佛送到西这个道理严公公还是很明白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爽快的应承了下来,立即让人拿了纸笔,将洪新元的话都写了下来,封好了以后交给手底下的人,当着洪新元的面吩咐:“用快马送去,就说是十万火急的事,让知府大人千万上心。”

远水解不了近渴,徐安英再能耐,手也不能立即伸到金陵来,现在严公公能答应帮忙,洪新元就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第1019章 能人

严公公这里答应了,洪新元便片刻都没有耽误,径直从严公公的府邸出来,领着随从回了自己府上。

等回到家,太阳已经高悬天空,织造署的牌匾在日光下亮的摄人,他抬手遮挡了眼睛,下马将马匹扔给了门房,便一路进了书房。

门客幕僚听见消息都早已经等在书房内了,见了他就纷纷都站起来行礼。

他没有力气再跟他们来这些虚的,摆了摆手让他们免礼,自己坐在圈椅里缓了好一会儿的气,才睁开眼睛,戾气逼人的看着眼前坐着的七八个门客:“我已经去过严公公府上求助了,严公公看上去的确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很干脆的就答应了写信去给应天府知府毛彦龙。”

也就是说,可以排除是严公公政敌陷害的因素了。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眼里满满的都是戾气,半响才道:“究竟是谁要在本官头上动土?!”

他在扬州向来经营的很好,因为会做人又有强硬的后台,这么些年来,他跟地方官府互相合作,相处得很是不错。

知府不说,巡抚等人可也都受了他不少好处。

顺风顺水了这么久,他早已经忘记被人算计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现在乍然被人算计,这让他内心愤怒之余,还有不可言喻的恐慌。

底下的门客们看出他的暴躁焦急,纷纷出声请他镇定。

其中有一个便试探着说道:“按理来说,姑娘身边人数充足,理当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就算是有劫道的,那也是有眼睛的,通常不会为难官员家眷,这看着倒像是故意为之,就是冲着姑娘身后的您来的。”

众人都纷纷附和。

洪新元的脸色更差:“可是本官在扬州这么多年,若是说有什么龃龉的,也就是严公公一个了,其他人…”

大家都是同一根绳子上蚂蚱,他不知道那些人算计了他又有什么好处,更想不到到底是谁这么算计他。

底下的人都沉默了一瞬。

然后才有人忽然道:“徐大人当时寄信来,不是说京城那边局势有变动?会不会是京城那边的人要对付徐公,却不得其门而入,因此才对姑娘动手呢?”

立即就有人摇头:“京城风声正紧,听说锦衣卫四处抓人,动不动便抄家,连诏狱都快放不下那些人了,局势那么紧,应该不会有人顶风作案,在徐公头上犯事,应当不是。”

洪新元自己也点头:“去京城的日子是最近才定的,之前一直都犹豫不决,并没有决定。就算是京城那边真的想从我们这边动手,两边信息不通,也没有机会。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身边有谁知道内情的…否则那么多镖师和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可能还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