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了,今天他能给他下这毒,明天是不是就能要郑辕性命了。

这般歹毒的女人断不能留在家里。

所以郑辕不管对薛思文做什么她都没有阻拦,没了就没了,只要薛府不出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郑辕麻木的出了寿山伯府,满目无敌的在街上走着,薛思文说的没有错,他要想解药恐怕只有去和宋九歌拿,因为他审问过元瑶,元瑶说解药都被宋九歌拿走了…

可是他要恢复记忆吗?

他知道这后果,爱而不得,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其中苦楚。

郑辕恍惚停了下来,这才惊觉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槐树胡同,再往里面去就是宋府,宋府过去便是薛府…不管是哪个,都曾是她住过的地方。

郑辕蹙眉,犹豫了片刻,最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幼清当然不知道外面的情景,她捏着宋策的手斗着他玩:“…听说你解了襁褓腿就能抬到头顶上去啊,娘给你解开,你抬一个看看好不好。”她孩子气的拨弄着宋策的手指,“好不好,娘都没有看过…”

她又不亲自喂养,又不是时时刻刻陪着,她很害怕,怕两个孩子和她不亲。

“他听不懂。”宋弈抱着宋锦绣坐在床边,看着幼清道,“你该与我多说说话。”

幼清抬起头来朝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拦着她肯定自己喂养,孩子就离不开她,哪像现在她生下来后,两个孩子有她没她都一样!

“你怎么还不去衙门。”幼清看着宋弈,“三天了吧?!”

宋弈看宋锦绣睡着了就将她放在床上,漫不经心的道:“衙门里又不是我一个人,我不去事情自有人做。”

幼清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接着看儿子,宋策打了哈欠,眼睛溜溜的转了一圈就慢慢的睡着了,幼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坐月子很无聊,宋弈去衙门,幼清唯一的乐趣就抱着两个孩子说话,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十二天,她狠狠的洗头沐浴在院子里晒太阳,方氏看着她直笑,薛思琴道:“我那时候也不见多难受,怎么到你这里就跟受了多大的罪似的。”

“大姐是自己喂养,每天累的很睡不好,所以日子过的很快。”幼清叹了口气道,“我是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日子就成了熬了。”

薛思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哥和三嫂怎么样了?”幼清想起来,陈素兰好几天没来了,薛潋是从来没见过,方氏回道,“瞧着两个人过的还不错,有说有笑的。”

幼清挑了挑眉。

“夫人。”门帘子后头辛夷露了脸,幼清看着她问道,“怎么了?”她下了罗汉床走了出去,辛夷低声道,“封神医院子里的天山来说,封神医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吃了就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幼清皱眉,想到了封子寒以前喝酒就肚子痛的毛病:“怎么不早告诉我。”话落回房和方氏还有薛思琴道,“小厮来说封神医有些不舒服,我过去看看,姑母和大姐坐会儿。”

“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去看看策哥儿和锦姐儿。”方氏说着起身去隔壁,幼清点了点头带着辛夷去了封子寒的院子里,就看到封子寒天山正在院子里收药草,见幼清过来天山跑过来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行了礼低声道,“夫人,神医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他说他不饿,小的担心他,可见他又没什么不适,就不敢多嘴。”

“知道了。”幼清问道,“他没有偷酒喝吧?有没有吐过?”

天山点头:“洗三那天封神医喝酒了,不过没有吐,后来过了大概七八日的样子,小的看见他在院子后头捂着肚子吐了一回…”

幼清眉头蹙的更紧,她点点头进了房里,封子寒真胖腿坐在炕上写他那本手记,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写,把他生平见过的病症和救治的法子都记下来,见着幼清进来他笑了起来:“你这是出牢笼了?”

“幸灾乐祸。”幼清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您这个要写多久?”

封子寒没有停笔,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估摸着还有两个月吧。”话落抬头觑了幼清一眼,道,“干什么,你又要给我找什么麻烦?”

“什么叫我给您找麻烦,我就随便问问。”幼清也在炕边坐下来,道,“满月酒没有办,今儿我出月子,晚上您去我那边吃饭吧,我们一起说说话。”

封子寒微怔,摇头道:“没空,你没看我在写书吗,哪有闲工夫和你们磕牙。”说着沾了墨又起了一行。

幼清在对面看着他,才发现一个多月没见,封子寒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就指了指他的眼角:“您这是…长皱纹了?!”

“谁?”封子寒猛然抬起头来,“不可能,我前几天出去还有小姑娘盯着我看呢。”

幼清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嗯,我还想给您保媒呢!”

“保媒就不用了。”封子寒大言不惭,“我没哪闲工夫成亲,麻烦死了。再说,这天底下的女子也没有几个长的美的,我看不上!”

幼清觉得和他说不通,就笑着道换了话题:“您不去看看策哥儿,不是要让他认您做干爹的么。”

“你不是不同意嘛。”封子寒头也不抬,“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我不要做爷爷。”

幼清点点头:“我现在同意了,让您做干爹。现在您先送个人亲礼,等他长大了再认真给您敬茶认亲,行不行?”

“真的?”封子寒停下来看着幼清,幼清点头,笑道,“我说话算话。”

封子寒哼哼了两声,拿乔道:“那我考虑考虑吧,我现在没空,你可以回去了。”话落将写满的纸小心放在一边又重新写了一张。

幼清其实是没话找话,她想问他怎么回事,可是又不敢问出口,他是大夫总归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年纪不小了有点病痛也是常理!

“那我回去了。”幼清站了起来,笑道,“您晚上记得过去吃饭。”

封子寒很忙的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幼清心里很不安,直等宋弈回来,她将封子寒的事情说给他听,宋弈蹙了眉点头道:“我知道了。”回房换了衣裳便去了封子寒那边。

幼清等了好久宋弈才回来,急着问道:“怎么样,你号脉了,他身体怎么样?”

宋弈没说话,牵着幼清的手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低声道:“不大好!”幼清听着心里咯噔一声,“他总喝酒,喝了常常捂着肚子,还会吐…你号出来是什么病症没有。”

宋弈抬眸看她,眼底露出浓浓的忧心:“他不是肚子疼,是肝…肝上有些问题。”

“那…严重吗?”幼清声音也低了下来。

004 离别

就算不懂医术,五脏六腑的重要性幼清还是知道,更何况,自从上次见着封子寒吐,她就感觉不大好,有意的禁着他饮酒,没有想到…

幼清心里沉沉的在宋弈身边坐了下来。

宋弈揉了揉她的头,声音透着无奈:“他早就知道了!”

幼清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红了眼眶问道:“难怪他没日没夜的写他的那本手记。”话落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声音哽咽的道,“还有多少时间?!”

“生老病死人生难免。”宋弈将幼清揽在怀中,柔声道,“看他的身体状况,也就在年前吧,这种病只有调养,无药可医。”

纵然已经想过这种可能了,幼清的心还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满身泛着寒气,她抓着宋弈的手道:“怎么会无药可医,他不是一向擅长疑难杂症的吗。”话落,她其实也知道,这世上的病症千奇百怪,封子寒再厉害也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以前也见过一列。”宋弈看着垂着湘妃竹帘子上的纹路,“死时肝腹积液,苦不堪言,子寒兄试过很多方法,也只是延长了寿命,终难逃一死!”

幼清终于受不了,靠在宋弈的肩头哭了起来。

她虽知道封子寒年岁不小了,可从没有将他当做老人家看待,总觉得他还年轻,离生老病死还远着呢,如今乍听到这个事,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宋弈没有说话。

“封简他们要不要说一声?”幼清抹着眼泪,宋弈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看他的意思吧。”封子寒没有和大家说,恐怕是想等手中的书写完。

幼清哭了一阵,眼睛红肿起来,她靠在宋弈怀里,夫妻两人静静的坐着,都没有说话。

晚上洗漱过后,幼清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和宋弈歇下了,第二日一早宋弈起来幼清便醒了,她一夜睡的极浅醒了无数次,这会儿她也翻身起来,宋弈柔声道:“你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我也睡不着,先去看看孩子们,再去封神医那边。”她穿衣裳下床,采芩和辛夷捧着水鱼贯而入,夫妻两人洗漱吃了早饭,又一起去看孩子,宋弈去朝中,幼清和**娘一起给两个孩子换了干净的衣裳,等太阳起来的时候,抱着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宋锦绣眯着眼睛望着幼清,幼清冲着她微微笑着,宋锦绣也望着她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小姐对您笑了呢。”采芩高兴的凑过来,“笑起来真好看,和老爷一模一样。”

宋锦绣长的确实很像宋弈,无论脸型还是眉眼,这会儿看着她甜甜笑着,非常的讨人喜欢,幼清啜了戳她的小脸,道:“是认识娘了吗,快快长,等你长大了娘每天都陪你逛园子。”

宋锦绣依旧是笑。

幼清看着她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这边歪在**娘怀中的宋策却哼哼了起来,幼清听着探头过去,就看到宋策抻着劲儿小脸红彤彤的,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幼清忙将宋锦绣给**娘抱着宋策:“怎么了,是不是饿了,还是拉了?”她说着,熟练的探到薄薄的襁褓里去摸了摸小屁股,没觉得湿漉漉的,就奇怪的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幼清抱着来回走着,又颠了颠,宋策又不哭了,窝在幼清怀里,眼角还挂着泪滴,小嘴却咧开笑了起来,咯咯的笑着看着幼清。

幼清挑眉回头看着蔡妈妈,道:“怎么又不哭了,一会儿一个脸的。”

“小孩子都是这样。”蔡妈妈走过来看着宋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奴婢估摸着少爷这是也想要夫人抱着,故意闹腾呢。”

这么点大的孩子,当然不会有这么多心思,但幼清听着还是觉得高兴,她没有亲自喂养,所以格外的小心,总觉得没有这层关系,他们母子就会不亲似的,眼下宋策和宋锦绣都不排斥她,她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阳大了,抱房里歇着吧。”幼清见宋策不哭,也将他递给**娘,叹气道,“我去看看封神医起来没有。”就带着蔡妈妈去了封神医的院子。

院子里的情景和她昨天来没什么两样,两个小厮还是在院子了,封子寒依旧盘腿坐在炕上抄抄写写,幼清进了门愕然的道:“您不会是到现在还没有歇息吧?!”

封子寒抬起头来,果然两只眼下浓重的阴青,幼清瞪眼道:“您这是不想好了,书什么时候不能写,非要熬着吗。”

“别写了。”幼清过去很不客气的按着他的手,“去吃饭洗漱,在院子里走走再回来睡觉。”

封子寒哎呀一声拍开幼清的手:“我还没写完呢。”又嬉皮笑脸的道,“再等下,我把这段写完就去睡。”

幼清站在炕上,依旧摁着他的手:“不行,现在就去睡!”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封子寒输了,摆着手无奈的道:“行,行,我现在就去睡。”话落搁了笔下炕,脚一下来就哎呀一声跌坐在炕上,幼清紧张的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腿麻了。”封子寒揉着腿,狐疑的看着幼清,眯着眼睛道,“九歌是不是和你说了?!”

幼清没说话,望着封子寒顿时红了眼睛,封子寒惊悚的道:“别,我还没死呢,再说,我也不习惯见你哭成这样。”他一瘸一拐的往外跑,“我去吃饭,洗脸,睡觉,行了吧!”

幼清真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这么大的年纪了,生病了也当成儿戏一点都不在乎。

“让厨房做些清淡的过来。”幼清吩咐蔡妈妈,随着封子寒去了院子,见他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就停在他身后,低声道,“我和老爷商量了,等孩子过了百日就搬过去住,那边园子大,往后每日您都得在院子里走上十来趟。”

封子寒愕然,回头瞪她:“你当我车轱辘,还每天走上十来趟。”话落摆着手道,“那边我就不搬了,等这书写好了,我要出门去了,在京城住了好几年憋闷的难受,现在你孩子也生了,也没什么事用得上我的,我还是继续游历去比较好。”他没什么落叶归根的想法,就这么走出去,停在哪里死在哪里便葬在哪里,于他而言无所谓。

“您的身体,现在还能出去吗。”幼清蹙眉,“先将身体养好了,您这样出去,莫说我,就是封简他们也不会放心的。”

封子寒不以为然,在石墩上坐下来,给幼清斟了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抬头看着朝阳,道:“我一生四海为家,可不想临死了却还困在这四方天了。”又回头看着幼清,摆着手道,“你们谁都不用管我,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的很,你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幼清看和他,许久没有说话,封子寒撇过头来见幼清一副伤心舍不得的样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丫头,你还是和我斗嘴比较好,这般样子看的我很心虚。”

幼清懒得理他,沉默了一刻低声道:“书不是还没有写好吗。”

“写好了就走。”封子寒笑眯眯的看着幼清,“就这两个月吧,你不准拦着我,和九歌也不必牵挂我,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挂念也没什么用。”

幼清怎么能不挂念,她看着眯着眼喝茶一脸享受的封子寒,叹了口气。

“老爷回来了。”蔡妈妈看到宋弈出现在院子门口,封子寒一愣,幼清倒是没有惊讶,封子寒这样宋弈也不放心,她笑道:“正在喝茶呢。”就给宋弈也倒了一杯。

宋弈还穿着朝服,大步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封子寒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嚎着道:“你们两个不用如此吧,我还没死呢。”

宋弈不理他,喝了口茶放了茶盅:“我开了药方,从今日起每日三剂,不得偷懒!”话是对封子寒说的,他却将药方递给了幼清,幼清接过来折好笑看着封子寒道,“我煎好给您送来,不喝也不成。”

“你们这是想逼死老夫啊。”封子寒一脸纠结,苦不堪言的样子,“我这病没的治,喝药也不过多活几天,又何用。”白白受罪了。

宋弈看也不看他,淡淡的道:“多活一日有何不好,子寒兄何时变的这般消极。”

封子寒抱着头哀嚎不已。

此后幼清每日三剂,定时送来盯着封子寒喝完,到了晚上他就将宋策抱过去和封子寒说会儿话,而后又盯着他就寝,等过了约莫半个月,封子寒实在受不了,卷了包袱半夜从角门爬墙往外逃,刚上了墙头就看到江淮抱着剑笑眯眯的站在下面:“封神医当心些,别歪着脚了。”

封子寒翻了个白眼,乖乖的又翻墙回去。

过了孩子们的百日,幼清便开始收拾搬家的事,中秋节前搬去了宋阁老巷,封子寒乖乖的被拖着搬过去…

新宅原是两家,隔出来一边也近四进的大小,园中假山连绵湖水清凌,幼清就带着孩子拉着封子寒在湖中钓鱼,封子寒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幼清停下来看着他的侧颜,才赫然发现他已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

“拿个毯子来。”幼清轻声吩咐采芩,待采芩拿来幼清亲自给封子寒搭上,刚一碰他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咳嗽了几声,道,“钓着鱼了没有?”

幼清轻笑,摇头道:“没有,这里的鱼都精的很,难钓上来。”

封子寒哦了一声,又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儿,头一点一点的,花白的头发垂着脸颊上,夹在眼角深陷的皱纹里。

幼清不再看她,专心逗着宋策玩,宋策躺在摇椅里手里抓着根狗尾巴草想送进嘴里,幼清拉着他笑道:“这可不能吃!”又拉着他的手摸着草尖绒绒的地方,又换片松针给他,轻轻扎了扎他的小手指,“感觉是不是不同?”

痒痒的,宋策呵呵的笑着。

“丫头。”封子寒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幼清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冷?”

封子寒没动,喉咙里呼呼的响:“今天我不想吃药了。”

“不能少。”幼清起身给他将毯子掖了掖,“我瞧着你这三个月可没有喊肚子疼了,可见药还是有用的。”

封子寒垂着头很夸张的叹了口气,道:“我想回青州看看去。”

封子寒的祖籍是山东青州。

“行啊。”幼清笑着道,“晚上我和夫君说,带着策哥儿和锦姐儿我们一起去。”

封子寒摆摆手,疲累的睁开眼睛:“让封简陪着我回去吧,你们不让我死在外头,那我就死在老家去好了,葬在祖坟里总成了吧。”

幼清的鼻子一酸撇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强压了泪意点头道:“好,我让人去请封简来。”

封子寒没有说话,又睡着了。

封子寒的病,封家还没有人知道,封简匆匆去了正院,见着幼清行过礼,他问道:“可是叔叔身体有什么不适?”

“你坐了说。”幼清请封简坐,蔡妈妈上了茶,幼清沉默了一刻,低声道将封子寒的病告诉了封简,封简愣了一刻顿时哭了起来,“我们强留叔叔在京城,原想他安享晚年不要奔波,却不曾想竟惹了病。”

幼清也不知道说什么。

“当年我们商量将老二过继给他,将来西去也有人为他摔丧捧灵,如今…”封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抹着眼泪和幼清告辞,“我这就去看望叔叔。”

待封简出去,蔡妈妈进来给幼清添茶,幼清无精打采的坐在炕头上,蔡妈妈道:“人总有生死,封神医好在没有受多大的罪,您也别太难过了。”

“我总觉得他身体好的很,如今待他不好了,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说着起身往外走,蔡妈妈跟着后头出去,问道,“夫人这是去哪里。”

幼清没说话,她想到了方明晖,提笔便给他写信。

她生了孩子后去信给他们报平安,方明晖言辞间满是高兴和欣慰,却不提回来一事,幼清知道,尔绵娜云的事赵承修还不知道,倘若赵承修…便就是得不偿失了。

方明晖和尔绵娜云不回来才是最妥当的。

可有封子寒在先,幼清从来没有现在这般想要方明晖和尔绵娜云回来的渴望,关外艰苦若是…她不敢想!

封子寒是八月十六离京的,在家中过了中秋节,由封简兄弟几人一起陪着回去,幼清不放心请江淮也随着去,封子寒靠在褥垫上面色苍白,说话声都及不上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他朝幼清和宋弈笑,摆着手道:“就别送了,以后到我忌日,记得给我烧点纸钱就好了,别叫我在那边过的太凄苦了。”

幼清撇过头去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

封子寒依旧笑着从怀里拿了本厚厚的册子出来递给宋弈:“这是老夫这一年写的书,里面记录了各项疑难杂症和医治方法。你保管着,到时候是传给子孙还是寻一有天赋的传承下去皆可,也算全了老夫的心愿了。”

宋弈接过来小心收好,点了点头:“好!”

“回吧。”封子寒阖上眼睛,声音也透着哽咽,“缘去缘来总有散的时候,我活了七十几年也不亏了!”

幼清擦着眼泪,蹙眉道:“您不就回去祭祖,过个几个月就回来了,何必说这种丧气话。院子还给您留着,您还没喝策哥儿的认亲茶呢,可不准临阵脱逃。”

“知道了,知道了。”封子寒白了幼清一眼,“你这一成亲就变的婆婆妈妈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话落望着封简,“愣着做什么,走啊!”

封简红着眼眶朝宋弈和幼清抱了抱拳,放了车帘子,马车缓缓行出了内院,幼清追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靠在宋弈身上便哭了起来,宋弈拍了拍他,柔声道:“他就是怕你伤心才不愿留在这里的,你若是哭的伤了身体,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

幼清说不出话来,心里空落落的,泪眼朦胧的望着自树枝上飘散下的枯叶,想起她和封子寒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追着她问药方哪里来的,怎么会有人比他还要厉害…还硬生生的在原就好好的药方里,加了味可有可无的罗汉果,只说他创新修改过了…

那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封子寒会成为好友,这几年受过他那么多的帮助,如今他病的快要死了,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幼清愧疚的无以复加,满嘴苦涩。

江淮是九月初回来的,幼清问他封子寒的情况,他笑着道:“封神医半道上就逃了两次,不过被我们抓了回来,最后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青州,人到还好,就是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幼清点了点头,让蔡妈妈准备年节礼:“听说祖宅许久没有住人,您备好了年节礼早些送去,也不用他们忙来忙去为吃食奔波操心。”

蔡妈妈应是,将年节礼备好让人送去了青州。

幼清知道封子寒去世正好是腊八节,宫里赏赐了腊八粥,幼清在暖阁里喂宋策吃了小小的稀粥,宋策吧嗒吧嗒的嘴,朝着幼清依依呀呀的喊着,幼清笑着捏着他的脸,道:“可不能吃多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再让你好好喝个够。”她说着将碗递给蔡妈妈,又拿帕子给宋策擦着小嘴,宋弈满身风雪的掀了帘子,站在门口,脸上是冷风吹过的清红,眼中是深浓的凝重。

幼清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他,宋弈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幼清。”宋弈脱了披风,蔡妈妈忙过去接了,又让两个**娘将孩子抱出去,幼清迟疑的未动望着宋弈,“怎么了?”

宋弈走过来,握着他的手,柔声道:“封简来信了…”他还要说,幼清已经捂着他的嘴,摇着头道,“别说了。”人已经泣不成声,宋弈果然没有再说,将她搂在怀中,夫妻两人静默的站在暖阁里,许久都未曾动荡。

封子寒的丧礼幼清到底没有去成,宋弈和薛霭还有薛潋去了一趟,回来时已是年前,幼清迎着宋弈进门,问道:“丧事办的可顺利?”

“没什么波折。”宋弈道,“封简请了封氏的保障,将封家老二过继给子寒,往后也有后人为他扫墓祭拜。”

幼清没说话,一个人去了封子寒的院子里坐了许久,这里他住的时间不长,但东西都搬来了,天山每日都打扫,还是干干净净的仿佛他还在,只是炕是冷的房间里也没以往的生气…

再没有人蹦蹦跳跳的为老不尊的和她斗嘴,说她啰嗦,再没有人伏案写书日夜不休,再没有人大言不惭的要认宋策做干儿子。

幼清摸了摸他摆在多宝格上的药箱,里头要用的东西一应的码的整整齐齐的,好像昨天他还带着药童嘀嘀咕咕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看他所认为没有挑战的小病,回来和她抱怨一个风寒风热也要请他去,他堂堂神医竟沦落至此!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笑话他,你就是大夫医术再好也是大夫,就人治病还分难易?!封子寒不屑的哼哼,可下回若还有人舔着脸来求,他还是会去,回来依旧抱怨不休。

幼清想着,泪眼朦胧,心口堵着的一口气怎么也散不去,从知道他生病到他离开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了,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为他做,还有很多人情没有还给他!

因为封子寒,宋府的年也过的安安静静的,连着薛府也笼罩在阴霾里,大家意兴阑珊的过了新年,开年后各处来拜年幼清一律交给胡泉和蔡妈妈,自己则带着孩子躲在房里不出门…

一直等到二月二天气暖和些,她才牵着满地乱蹬却不会走路的宋策在院子里晒太阳。

幼清望着宋策和宋锦绣,翻开封神医留下来的册子,上头记的很细致,从诊断到用药每样他都写的清清楚楚,幼清翻了好几页捧在手里,心里沉甸甸的只有叹气,辛夷从外头进来,热的一头的汗,笑道:“夫人,大舅奶奶来了。”她说着,赵芫已经牵着茂哥儿进了门。

茂哥比起同龄的孩子个子矮了许多,话也不多,由赵芫牵着乖乖巧巧的,幼清笑着道:“大嫂今天有空来了?!”

“你都好些日子没回家去了。”赵芫再幼清对面坐了下来,茂哥则走过去站在一边看着乱蹦乱跳依依呀呀的闹着的宋策,赵芫道,“娘让我来看看你,说封神医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叫你若空了就回去住几天,家里人多闹腾起来也少些别的心思。”

“我过几天就回去看姑母。”幼清笑着将册子放在腿上朝茂哥招招手,“听说你娘给你启蒙了?”

茂哥走过来看看赵芫,又看看幼清点了点头:“嗯。”幼清又道,“那认识多少字了?”

“很多。”说起读书,茂哥眼里都是亮光,幼清挑眉,赵芫已经笑着道,“这孩子别的事不大灵光,可读书认字却是好的很,我还没给他启蒙他都已经认识许多字了,三字经都能拿在手里背着给我听。”

“这么厉害。”幼清高兴的看着茂哥,“你怎么认得字的?改天来教弟弟妹妹好不好?!”

茂哥回头看看宋策和宋锦绣,又看着幼清:“太小了。”

“那就等他们大点你再教好不好?”幼清笑了起来,茂哥点点头,视线落在幼清的腿上,上头是封子寒的医书,茂哥捡起来翻看,幼清担心他撕坏了,柔声道,“看可以,但要小心一些。”

茂哥点点头拿着小册子就靠在幼清身边翻了起来,有的字他不认识就跳过去,看了一页竟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的意思,他抬头看着幼清,问道:“姑母,这上头是药草吗?”

“嗯。”幼清点点头,指着上头几列药名,道,“这是封神医留下来的医书,很珍贵!”她还在外头包着封皮,又请人多抄了两本留存。

茂哥没说话小心翼翼的翻着。

“可真是不错。”幼清和赵芫打眼色,笑道,“他捡了带字的就能看,往后肯定又是一个文人学士。”

赵芫对茂哥的期望并不高,她笑着道:“他和别的孩子比总归是缺了点机灵,个子也站的慢,瘦瘦小小的,我领出去人家还以为他两三岁…往后啊,他只要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傻不呆我就满足了。”

幼清很能理解赵芫的心情,她回头看着宋策和宋锦绣,自己的心头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孩子健康,其它的什么期望似乎都没有那种重要了。

茂哥很喜欢看封子寒的医书,只是理解力有限并不能看懂,可看了几遍他竟能背出十几味药草的名字出来,幼清新奇的不得了和茂哥道:“等你长大了再看这些,现在先把字认全了,再仔细读书!”

茂哥也哭闹将书还给幼清,点着头道:“等我长大了姨母给我看。”

幼清笑着点头。

“夫人。”二门守门的婆子笑着在院子里外头探了头,“方才郑家有位妈妈送了拜帖来!”

辛夷过去接了拜帖拿过来给幼清,幼清打开看了看和赵芫道:“是郑夫人送来的,说明儿来府里。”

“是为薛思文的事?”赵芫蹙眉,“我听说丢乱葬岗去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幼清没说话,倒是觉得郑夫人应该是为别的事情来。

005 难忘

洗三的时候郑家送了礼,并不算贵重,后面鲁婆子离开京城回江南时,幼清让蔡妈妈又去了一趟郑府道谢。

无亲无故,郑夫人能想着她,幼清感激不尽。

是以郑夫人到的时候,幼清亲自迎到了垂花门,郑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打量着园子里的情形,笑着道:“以前这宅子就漂亮,只是后来隔成了两家,景致难免不如一个院子好看,如今到你们手中打通了,竟比以前还要精致几分。”

这个园子有八个小院子,正院在东南面正中间,前头有个花园,假山连绵水声潺潺,再往东走还有个大的园子,种了许多名花异草,搬过来后幼清惦记着封子寒并没有过问,不过这会儿春天,树木花草都葱茏绿翠姹紫嫣红,说满园芬芳一点也不为过。

幼清喜欢这里,并不意外这里宽敞离皇城近,仅仅是因为这里是曾经的宋府,是宋墉住过的地方,因为他们住进来将这条巷子又重新更名为宋阁老巷…

幼清觉得很骄傲,为宋弈骄傲。

“这园子是难得一见的精致。”幼清笑着迎郑夫人进门,“还有些路要走,我给夫人备了软轿。”

郑夫人就笑了起来摆着手道:“难得走走也不见得疲累,只是宋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生了有半年了,幼清晚上睡觉还是盗汗,每日药石未断,宋弈说要调养,估摸着这两三年是难复原了,幼清笑着道:“身子没什么大碍,劳夫人记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