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樊家没有权势和地位。

可他将救过他的妻子完全抛之脑后,对顾梦生这个儿子,也能泰然自若地隐瞒往事,让顾梦生一直有个外室子的不光彩身份。在这个注重伦常时代,官员们的履历上都写着曾祖、祖父、父亲和母亲、生母的名讳,顾梦生作为原配嫡子,竟然要认继室为嫡母。让知道了真相的他情何以堪!

春花不知道顾梦生能做出什么决定,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站在他的身边。

几天后沐休日的早晨,顾梦生带着阿瓦从园子里回来,春花正在梳妆,招呼他们进去冲洗,“这样的热天,动一下就是一身的汗,亏你们还去园子里玩。”

“母亲,父亲可厉害了,弹弓打得特别准!”阿瓦兴致勃勃地提着两只鸟对春花说:“我也学会了,还打到了两只鸟。”

“好,你真行,先把鸟送到外面,再去洗一洗。”春花笑着夸了儿子,就让人把他送去洗澡,自己为顾梦生准备了要换的衣服,放在了浴桶旁的屏风上。

转身要走时,卢梦生拉住春花,“你帮我洗。”

春花刚刚洗过,若是平时,她早一甩手走了,可这几天她分外体贴他,殷勤地帮他脱了衣服,解了头发,将水用小瓢将他身上的汗都冲洗干净。

顾梦生闭目靠在浴桶上,突然说:“我想离开侯府,改回卢姓。”

私下里春花也替顾梦生想过会怎么办,要么继承侯府,要回他应的东西,要么离开。按大家所想,他应该是要回属于自己的爵位才更为合理,就像琼花当初的目的一样。侯爵毕竟是侯爵,就是破落到武成侯府原来的样子,但只要不被夺爵,总是超品的爵位,每年都有俸禄可领。

可以对顾梦生的了解,春花却不这样想。如果说顾梦生在回到泰宁侯府初期时,还对侯府有着找回亲人、寻到自己的根的憧憬,现在这美好的想往已经被侯府里的人毁得差不多了。现在得到了这个明确的结论,她一点也不意外,她一点也没有停顿地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走。”

顾梦生用他那双完全湿了的手揽住了春花,头也靠了上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跟着我的。”

春花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两人平静地洗了澡出来吃饭,又将阿瓦和留儿打发在一起玩,互相看了一眼,手拉手向福寿堂走去。

正如平时一样,福寿堂里人很多,大家坐一起围着老夫人说笑着。见顾梦生和春花到了,老夫人笑着问:“怎么没带阿瓦过来呢?”

顾梦生带着春花端端正正地行了三个大礼,老夫人和泰宁侯的表情严肃起来了,四爷五爷奇怪地看向他们,世子夫人、四奶奶也惊讶极了。

“祖母、父亲,我想问一件事情。”顾梦生起来后并不坐下,而是站在屋子中间问:“我母亲是不是父亲的原配嫡妻?”

泰宁侯呆住了,老夫人颤声问:“你,你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事实。”顾梦生平静地问。

“你们先都下去吧。”老夫人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说。

“祖母,我觉得这事应该让大家都知道。”顾梦生并不让步,屋子里站起来的人左右为难起来,但其实,他们没走,也是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梦生,我不知道有了你,你母亲也没告诉我有了孩子。” 泰宁侯在顾梦生的注视下有些尴尬,他说:“当初我是要留你母亲在府里的。”

老夫人也急忙说:“我已经答应你母亲让她做二房,比一般的妾室要高得多。”

看顾梦生气得说不出话来,春花嗤笑了一声说:“祖母,你也是做正室夫人的,让你改做二房你会同意吗?”

“你不过是个二嫁的寡妇,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老夫人向春花怒目责问。

春花平静地说:“不管我嫁了几次,总是正室夫人,就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正室,不仅代表着地位,还代表着尊严、权力等一系列的东西,不管是二房还是妾室都无法比拟的。顾梦生的母亲那样一个要强的人,怎么会答应做二房?她应该能接受被冷遇,但宁肯离开也不会委曲求全做二房,这个道理在座的奶奶小姐们都明白。

老夫人被这话噎得一滞,她提高了声音说:“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认也没什么!”

虽说亲事是由父母做主,但师长也可以出面,刘猛是当时泰宁侯的长官,他保媒做的亲事自然是有效的。

“父亲的长官做媒,上千名军士做证,祖母也能不认?”顾梦生上前问:“母亲救过父亲的命,祖母认还是不认?”

“所以我才许你母亲当二房的。”老夫人坚持说。

“我们真不知道有你。”泰宁侯也说。

春花还想上前辩论,顾梦生拉住了她,说:“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想再与祖母父亲辩下去。但我已经想好,既然侯府不肯认母亲,而我母亲也一定不愿意做侯府的儿媳,那么我就要按着母亲的心意改回卢姓,并带着妻子儿女离开。”说着拉着春花一起离开了福寿堂。

回到折柳院里,春花开始让大家收拾东西,折柳院里的下人现在差不多都换成了春花的人,因此大家心中虽然疑惑,但也都马上动起手来。

因为时间太急,各处都要春花去决定一些重要的事,她忙得团团转。这时,四奶奶过来了,她拉住春花问:“那事是真的吗?”

春花点点头说:“当然了。”

又有下人来问她事情,她歉然一笑,就要离开,四奶奶赶紧抓住她的手,说:“大家都让我来劝嫂子,但嫂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知道劝不了。现在你只听我一言,在侯府里怎么也要方便得多,只看二房的人搬出去后千难万难的样子就知道了。哥哥和嫂子虽然不怕这些,但这事闹出去也一样不好听。”

“万钟则不辩礼仪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这是《孟子》里的一句话,这也是春花所能背下来为数不多的几句孔孟之言,拿到这里却非常合适。

四奶奶是读过书的,自然能明白,她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们走了,对四爷是好事,但我还真舍不得嫂子呢!”

“我只希望你别变成二奶奶那样的人。”春花握了握她的手说:“我真要去忙了,有点东西我本想让人给你送过去的,四奶发既然来了,就一并带走吧,我们改天再见。”

说着就叫过彩霞,将老夫人当年给小琴的东西和四奶奶多给福记结的银子交给四奶奶,找了几个人送了过去。

没到中午,东西就已经收拾好了,顾梦生与春花带着留儿与阿瓦最后给老夫人、侯爷磕了头,一家人就离开了侯府。

听着身后老夫人的哭声,春花也落了泪,她看顾梦生,眼角也有水光,但他们已经选择了这样做,自然不会再回头。

新家是温峻买来与他们交换的,虽然已经住了人,但毕竟不是自己收拾的,他们一家搬过去后不趁手的地方仍很多。眼下只能先住下,联想以前住过窝棚,春花就笑着给留儿和阿瓦讲那时候的事情,顾梦生也时不时的插上几句,听得两个孩子睁大眼睛不停地追问。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修缮房子。这所宅子的花园比不了温家别院,但房舍要胜过那边。想着要在这里住上很久,春花索性就大手笔地进行规划:大家先在一个偏院住下,正院里全面重新装修;留儿、阿瓦也都有了自己的院子,虽然阿瓦还要过几年才能搬出去;收留的孤儿们也重新换了院子;就是后街上属于这宅子的一带房屋,也都整理清楚,准备安排顾梦生身边成了亲的军士和家里成了亲的下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这期间,春花回了两次娘家,看望于夫人,还把顾梦生的事情向父亲报了备。于夫人就想接春花回杨家住些日子,可是因为新开的卢府里事情千头万绪,实在离不开春花这个当家主母,她只得答应以后有机会再回娘家住。

至于父亲,听了卢梦生的决定,只说了一句,“你们想好就行。”没有赞成的意思,但也不反对。实在是顾家停妻再娶的事情办得实在太过格,杨阁老也觉得卢梦生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

虽然卢梦生和泰宁侯府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卢梦生改姓,并不是一件小事,卢梦生生母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被传了出来,就连皇上也非常关切,春花因此也被招入了皇宫。

春花没有诰封,不算是外命妇,她入宫就有些特别。她穿着大红的锦缎袄裙,带着红宝石的首饰,打扮得极为正式,心情紧张地随着宫女进了仁寿宫,这是皇太后的宫殿,坐落在皇宫的西面。

此时皇后也在仁寿宫,春花在司礼太监的提示下,认真地给皇太后和皇后行了礼。这位皇太后姓张,是历史上有名的女中尧舜,她对朝政的影响持续了几十年,皇后姓胡,就在几个月后,她就将被废黜后位,这些春花都不知道,她只是忐忑不安地准备接受皇太后的询问。

好在皇太后看起来很慈祥,待她行过礼后就笑着说:“过来,让我看看,敢骑马闯营送信出来的女中豪杰长什么样子?”

春花已经得了于夫人的提点,知道在宫里不能直视皇太后皇后,于是就低眉敛首地上前几步,站在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就说:“真看不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竟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皇后也笑着说:“我也不大信呢,看顾太太,对现在应该叫卢太太了,怎么也与皇上说的会弯弓射箭、骑马闯营的人对不上。”又问她:“你从小就会骑射?”

春花赶紧回答:“民妇是南方人,原本不会这些。还是到辽东投亲中遇到瓦刺人,因为要一同对敌,才开始学的射箭,而且民妇射箭准头极差。骑马更是到了百户所才开始学。”

接着春花讲述了与瓦刺人的第一次遭遇和闯营的事,她讲得绘声绘色,又在适当的地方表示了卢梦生和自己对皇上的忠心,以取得皇太后和皇后对自己的好感。春花知道老夫人与太后是旧识,太后没准从心里偏向侯府呢,自己有机会表白,一定要好好表现,把太后的心意转过来。

果然皇太后和皇后听得津津有味,中间还好奇地询问了一些事情,春花回答之余,还将辽东那边粗旷的民风渗透出一些。皇太后和皇后赞赏不绝后,终于问她:“我听说卢指挥使的事情,有些奇怪,就把你找来问问。”

春花就把婆婆的事情说了一遍,但她没有提琼花,只说是他们夫妻打听到的。

“果真如此,其情可悯,”皇太后说:“若不是你婆婆再嫁,我可以下旨封她为泰宁侯夫人。”

春花跪了下来说:“民妇虽没见过婆婆,但却明白婆婆若活着,宁可做卢家妇也不愿做泰宁侯夫人,她还曾亲自给儿子改姓卢,辽东那边的人们就是这样,爱恨情仇都非常分明,求皇太后体恤。”

“你们因此就宁可姓卢而不肯姓顾了?”皇太后的声音变得威严,“别忘了卢梦生毕竟是泰宁侯的亲儿子,这是谁也改不了的!”

春花答道:“原本不知道婆婆的事,就认回顾家。不过就是那样,也没有忘了给养父立嗣。现在得知过去的事,也明白婆婆的心意,自然就想按婆婆生前的意愿改回卢姓。再者辽东的人们都说,生恩不如养恩,梦生从小由婆婆、养父养大,又从养父那里学制造弓箭,袭了养父的军职,民妇觉得此恩要远远大于生恩。”

春花的思路皇太后和皇后不一定能接受,但这些她不吐不快。想到卢梦生常说皇上是圣明天子,想来皇太后和皇后应该也都很贤德才对,所以她就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听到上面两位娘娘都沉寂下来,春花反而不紧张了,她又站了一会儿,听皇太后让她退下,就跟着宫女们出了宫。

春花从后宫出来,卢梦生已经先出来了,他是被皇上招到前殿上回话的。他一直在宫门外等春花,待春花出来,便由他扶着上了马车,卢梦生也跟着坐了上来,握着她的手问:“怕了吗?”

“宫里的感觉不同于别处,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我开始时有些怕,但后来就不怕了,皇太后和皇后总不能为难我。”春花就将她所经历的事情讲了一遍。

顾梦生也复述了他与皇上的对话,皇上直接就问卢梦生想不想做泰宁侯,顾梦生拒绝了,他对皇上讲了他小时候的经历,母亲的艰辛,养父的关切,养父和母亲遇难前与瓦刺人拼杀,收敛尸身时已经残破不全了,还有他得知母亲被逼由妻降为妾室时的愤怒。

宫中就没有再传出什么消息,卢梦生的名字也正式改了,春花同于夫人说起时,也觉得这件事情就这样完结,皇太后和皇后虽然不太喜欢自己,就看她没得任何的赏赐就能知道,但她们那样身份地位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于夫人也赞成她的想法,又让她不要再多心。

两个月后,宫里派人来传旨时,春花大吃一惊。好在传旨的人有经验,早就派了人将卢梦生找回来,怎么也不能出现旨意到了家里,而没有男人接旨的事情吧。

皇上下旨追封卢梦生的父母为三品光禄寺卿及三品诰命夫人,并给假两个月,命卢梦生奉父母灵位回乡安葬。

这是宣布卢梦生的母亲是卢家妇,而卢梦生也是卢家人了,卢梦生感激涕零,春花虽然也高兴,但却觉得这是应该的。既然是亲身经过战争的圣明天子,就会知道边镇拼死抗敌的军士和女眷们其实是应该比那些高门大户里衣着光鲜的贵人们更值得褒奖。更何况卢梦生对皇上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地管理京卫。

春花依旧没有得到诰封,她能理解,婆婆已经破了例,不可能还为她破倒,当然她也不太在意。她与卢梦生准备按皇上的旨意,为父母迁坟安葬。

经商议后,卢梦生与春花兵分两路,卢梦生去辽东,扶灵去青州,而春花则要先去青州,为公公婆婆选好坟地,准备安葬。卢梦生回辽东会见到亲朋故旧,春花到青州也要去见卢氏族人,礼品、衣饰、用品还有银钱等,都要准备齐全。还没收拾好的新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春花先将留儿与阿瓦送到了杨家,然后又将新房的装修工作交给了别人,就由小武陪着去了青州。以前虽然没来过,但卢梦生曾派人找到公公的故乡,并出资抚养卢家的几个孤儿,准备为公公立嗣,此次青州之行也算是顺风顺水。

公公的老家在青州府益都县三义村,这里地处偏僻,人多地少,而且民风很是剽悍,春花还知道公公当年因为参与和邻村的械斗伤了人,才被迫逃到了辽东,成了军户。不过在那之后,他大约是经过反思,在定辽前卫里人人都夸他老实憨厚。

春花拜见了族里的长辈们后,就请阴阳先生看了风水,选了吉穴,按规制建起了坟墓。

坟地选在一片荒山的半山腰,春花干脆出资将附近几座山都买了下来,准备作为卢家的祭田。实在是村里肯出售的良田太少,而且春花也怕卢梦生落得侵占良民田亩的恶名,这也是本时代官员们常有的事情。

荒山虽然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总可以好好建设。要知道按皇上的旨意,卢梦生以后就要将这里作为故乡,在这里立宗祠,真正成为卢家人了。

三义村都是姓卢的,如今有了三品的官员回村立祠建坟,全族人都非常欢欣鼓舞,以后三义村的卢家一定会繁荣起来,周围的村子再也不敢与三义村争夺田地和水源了。

族里的人热心相助,春花也不亏待大家,拿出银钱来,很快就建好了墓地,又请了石匠做了石兽分列在墓前,一切都是按三品的规制进行。

益都县的官员们风闻了此事,自然会来拜访,因卢梦生还没到,所以都是官太太们前来,春花也与她们礼尚往来。

卢梦生过了一个多月,才扶灵到了故乡。一路跋涉,他风尘仆仆,但精神却非常好,让养父和母亲能够荣耀地安葬在故乡,达成了他长久以来的心愿。

三义村沸腾起来,青州府也来了不少的官员,益都县上上下下的官员差不多都到了,卢梦生打点父母安葬的事,招待吊唁的官员们,忙得足不沾地。

到了择定的日子,卢梦生与春花身着孝服,执幡贺灵摔丧,又有众多官员、故亲送殡路祭,下葬后卢梦生又守在灵前安灵数日。

大事已毕,卢梦生送走各位官员们,又请了卢氏一族人,为族中捐了银钱,并仍然供养族中孤儿,又请族长帮忙选了本家的一户诚实人家,照看父母灵墓,按时上香祭奠。

春花也将几座荒山的规划大致做了出来,请了管事,就从坟地所在荒山起,设立祠堂、修建房屋、开通道路,遍种桃李树木。

第二百八十三章

假期结束前,卢梦生与春花回到了京城,秋天已经过去,正是初冬时分。重新见了留儿和阿瓦,自有一番亲热,于夫人也很想念他们,一定要留他们夫妻住在杨府,待卢府全部完工后再搬回。卢梦生和春花知道于夫人的拳拳之心,便就住了下来。

就这样直到腊月,卢梦生和春花才回了卢府。没有长辈、同辈兄弟和妯娌,卢家的小日子平静自在。

春花有空闲,专门备了酒席专请常妈妈,她让彩霞给常妈妈倒了酒,说:“我敬常妈妈这一杯,这几年若是没有妈妈帮我,我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卢梦生也这样说。

常妈妈十分谦虚,“哪里是老奴的功劳呢,都是姑爷和表小姐人好。”

“我们间也不说这些虚的了,”春花也喝了酒,笑着说:“以后自己过日子,是是非非就少了,常妈妈年纪也不小,就在我们府里荣养吧。府里房舍极多,妈妈只管挑一处喜欢的,以后我就把常妈妈当姨母待。”

常妈妈一生没成亲,也没有子女亲属,春花这样是为她考虑。

“小姐就是心善,”常妈妈有些哽咽,但她又马上笑了,“看着小姐和阿瓦都好,老奴就放心了。老奴虽然舍不得卢家,舍不得阿瓦,可还是要回夫人那里,陪着夫人。”

想到常妈妈还很小时就跟着于夫人嫁到杨家,跟着于夫人过了一辈子,春花也理解,就说:“以后我一定让阿瓦常回去看母亲和常妈妈。”

常妈妈的事情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彩霞、彩虹她们,这些丫头们也都不小了,春花为她们相看好了亲事,大都是卢梦生京卫里的人,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春花就说:“今年能成亲的,就在年前办了,剩下的明年也都给我嫁出去!”

忽地一下,屋子里的丫头们跑出去一半,春花在后面哈哈笑。

“母亲什么事这样高兴?”留儿从外面进来,笑着问。

“正说彩霞她们成亲的事呢,”春花让留儿坐在自己身边,笑道:“谁知这些丫头们这样害羞,马上都跑了,这让我和谁去商量去?”

这样好玩的事,留儿却没跟着笑,却害羞地低下了头,春花看了看她,不由得感慨,“留儿长大了。”

再细看留儿,个子又蹿了一截,原本脸上两边鼓鼓的肉不知什么时候消了不少,变成了一张清秀的小脸,春花越是看,越觉得与当年的于娘子非常相似。见留儿身上穿着粉色百蝶穿花的小袄,粉蓝色的长裙,就像一支清新的花骨朵,春花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满足。

不过她还是注意到留儿的裙子放得很长,以前这孩子为了行动方便,总是将裙子系得高一些的,春花瞄了一眼留儿缩在裙子里的脚,心里明白几分。

女孩大了,就爱美了,在这个以小脚为美的时代,留儿一定受了影响。

说起留儿的脚,回京后,于夫人和琼花都没少说她,让她给留儿缠足,进了泰宁侯府,自然也是一样。不过春花都顶住了,她也跟留儿讲明了道理,当时的留儿非常同意,她是个活泼的女孩,还习过武,若是缠了足,说不定有多痛苦。

而留儿有了少女情怀后,自然会不一样,尤其她在杨府里住了两个多月后,肯定心里会有波动。

春花便说起了别的,并装作无意间碰到留儿的裙子,看到她的脚穿在一双明显做小了的鞋里,让春花觉得自己的脚都不舒服起来。于是她就暗暗示意周围的人下去,慢慢引着留儿说到了脚,告诉她说:“母亲小时候和你一样爱动,说什么不肯缠足,结果还是被家里人硬是缠成了小脚。等我能够自己做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脚放开了。”

春花说着脱下了鞋袜,让留儿看自己那双不成样子的脚,又解开留儿的鞋袜,摸着她白嫩漂亮的小脚丫,羡慕地说:“真好看!”

留儿被春花的脚震憾了,所有缠足的人都不会给别人看到自己的脚,她只见到过一双双精美的绣鞋,想到绣鞋里的情况,留儿哆嗦了一下。

“你们母女在说什么呢?”卢梦生自己掀了帘子进来,笑着问。

“你快出去!”春花赶紧拉起裙子盖住了脚。

“父亲别进来!”留儿也急忙盖住了脚。

被两人喝住了的卢梦生只有退了出去,母女两相视一笑。春花是不愿意卢梦生看到自己的脚,而留儿呢,按这里的规矩,她这样大的女孩也不能在父亲面前露出脚来。

留儿麻利地穿上了鞋袜,说了声,“母亲,我先回去了。”人就出了屋子。

随着留儿一声清脆的“父亲,我先回去了!”卢梦生重新进了屋子,他一进门也慨叹着说:“留儿大了!”

春花知道他的眼睛利得很,肯定看到些什么,就问:“你看到我的脚了吗?”

卢梦生微微一笑,“其实,我早就看到了!”

春花稍稍惊讶了一下,但却没有多不高兴,“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刚成亲的时候。”

“你倒真能瞒得住,”春花没有多大火气地拍了他一下,就由着他帮自己将鞋穿上了,过去觉得了不得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竟然觉得并不重要了。春花就告诉卢梦生,“留儿穿了一双小鞋,我给她讲了我的事,又让她看了我的脚。”

卢梦生忍不住笑了,等一会留儿再过来时,两人都偷偷看她的脚,见留儿重新将裙子系高了些,又换了一双正好的鞋子,相视一下,却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阿瓦也从院子里跑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饭后,开始计算年礼的事,今年毕竟是开府的第一年,总要各处都周全了。提到了辽东,卢梦生又讲起了上次他回定辽前卫看到的故人,留儿自然问起范娘子、鲁大姐、大丫、小琴,还有好多好多的人,春花也认真听着,只有阿瓦精神十足地捣乱。

新建好的卢府迎来第一个春节,腊月二十八,大家在卢府里设的小祠堂里给长辈的牌位行了礼,然后就是守岁、吃守岁交子。

初二回娘家,没有了琼花的杨府让于夫人和春花都有点不适应,但雪花总算正常多了,留儿也懂事地上前凑趣,还有阿瓦,他根本闲不住,常妈妈却一点也不嫌他闹,喜欢得不得了。春花看到有常妈妈陪着于夫人,心里也宽了不少,而且她自己当家,以后来杨府自然方便多了。

至于父亲,他前些日子成了首铺,过年期间也是日理万机的,只与春花等人坐了一小会儿,倒是把卢梦生叫到前院说了半天的话,无非是提点他如何为人处事。

这年上元节时,卢梦生竟然不必当值,听着他让自己准备一家出去看灯,春花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今年没事呢?”

上元节是京城最热闹的节日,可对于身为京卫指挥使的卢梦生来说,皇宫里的大型活动就更需要他们这些人去护卫,所以他是很难在这一天休息的。

卢梦生笑着说:“进京城已经过了三个上元节了,竟还没有带你看一次灯,今年我求了几个人,将这一天空了出来。”

春花心里的雀跃,就没法形容了,她本来就喜欢热闹,也愿意参加各种活动,前世的经历让她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自己穿上最好的衣服不算,春花把卢梦生、留儿和阿瓦也打扮得分外出众,天还没黑下来时,她就急着拉卢梦生出门了。

京城里火树银花自不必说,阿瓦午睡醒后又吃过饭,现在坐在卢梦生的肩头,不时地大叫几声,“母亲,你看大马!”这年是马年,前面摆着一个巨大的马型灯笼。

“姐姐,你看那边的灯会动!”那边是的是走马灯。

春花和留儿一边一个拉着卢梦生的衣服,上元节人特别多,虽然周围有军士和下人,但还是要小心不能失散了。四人说着笑着,顺着人流一直走下去,真是看不尽的繁华景象,大家心里更是说不尽的喜悦尽兴!

猜了几个灯迷,又买了灯提在手里,路边有个卖元宵的小摊子,阿瓦嚷着要吃,卢梦生就停了下来,小武上前掏出银子,小小的汤圆摊子已经没了座位,而他们这一行人足有二十多,于是大家每人一碗,就站在路边吃着。

汤圆滑嫩香甜,春花吃了几个才放下,对留儿说:“你两岁的时候,你父亲也扛着你,在定辽前卫看灯,遇见卖狗肉的,我们就去买了吃,还记得吗?”

留儿早就忘了,她抿着嘴笑,“我记得父亲让我骑在他肩上看秧歌,还有带我骑马、放鞭炮,去田里看麦子长得怎么样。”

阿瓦听了就说:“父亲,我也要骑马!”

“好,等过了年,父亲每天早上操练时带上你,再大一些,就带你学骑马!”

转眼间,阿瓦已经过了三个生日,按这里的算法是四岁了,卢梦生已经想到要培养儿子了。

突然间,卢梦生拉了拉春花的手,在她耳边说:“那个是温指挥使。”

春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高一矮两个穿同样颜色同样款式文士袍的人正在看灯,脸上戴着一样的鬼怪面具,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明显可以感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气氛,春花也认出了那是温峻和苏太太,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路边的这一家人。

于是在阿瓦的要求下,大家也买了面具戴上,可那东西看着别人戴还很好,自己戴着并不舒服,除了阿瓦,卢梦生、春花和留儿早就摘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大家徜徉在美景中,卢梦生又说:“听说上元节里,在望远楼最顶层向下看,与在皇城上看相差无几。辅国公家的世子与我一向交好,他家一早就在望远楼最顶层订了包房,我也与他说好了,我们上去看看景致。”

于是,大家又向远望楼走去,就在望远楼前,有一群人正在打斗在一起,春花本已经绕进了望远楼大门里,却听得有人在喊: “我们是武成侯府的人!我们少爷是翰林!是杨首辅的姑爷!”马上回头去看。

那个正乱喊的人春花认得,正是常跟着郭少怀的一个小厮,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只见他被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拿住了,正挣扎着大喊大叫。卢梦生听到这声喊也停下了脚步,他示意了一下,小武走到那小厮面前,一拳打得他口鼻出血、牙脱齿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拉着这小厮的那几个管事倒吓了一跳,马上松开了人说:“这主仆二人一看就不是好人,竟然冒犯我家夫人,我们才拉住人的,你们若是有仇有怨,只管自去算帐,与我们无关。”

春花顺着他们指的方向,就看到了郭少怀。他正被几个婆子围着打,青缎子外袍被扯得七零八落,脸上被抓出了几道伤痕,整个人狼狈不堪。然后春花就看到了被几个仆妇围在中间,正指挥着打人的那个女子。

面似桃花,发如乌云,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虽然气势更盛了,可春花还是没有困难地认出那人正是月影!

月影竖着柳眉,瞪着凤眼,指着郭少怀骂道:“你个瞎了眼的登徒子!竟敢冒认官眷,污灭本夫人,你可知道,本夫人可是四品的官夫人!”

月影的骂声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哄笑起来。一个跑堂的人笑着大声说:“这位郭爷,喝得醉醺醺的,竟把人家正经官眷当成自家的妾室了,让人打也是应该的!还总自称是有来头的人,有来头的人还能欠着我们楼里几十两银子的酒钱不还吗?”

转身对月影谄媚地一笑说:“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别与这种混帐酒蒙子一般见识,赶紧进望远楼里看看外面的景致,今天全京城就属我们家生意最好,就是平常火得不得了的靖远楼也没我们占着地利!”

留儿听跑堂的提到靖远楼,就向着春花一笑,那跑堂的见了,就又碎嘴地说:“我不是说嘴,这一年来,靖远楼出了多少风头,可今天,靖远楼毕竟不在街面上,怎么也比不了我们,小姐到楼上看一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