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这个安排之后,徐少南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也有了闲情四处走走,正预备出门时就看到了阿容和岳红她们,于是徐少南就打了招呼:“岳药女,盛药女,几位姑娘是要出门去吗?”

“少南公子,你也出去吗?”岳红一见徐少南心里头这个高兴啊,想着待会儿可能和徐少南一块游个街什么的,就特激动。

对于小姑娘们的那些心思,徐少南不是不明白,只是他跟着谢长青走南闯北,眼界早已开阔得很了,哪里还会因为小姑娘们心心念念着他而得意。所以这一路上,徐少南有些苦恼,即要保持距离,又得关照好她们,可把他给为难得狠了:“是啊,几位姑娘自便,切不可走远了,我上前头去看看。”

见徐少南拔腿就走,岳红脸就垮了下来,看着阿容说道:“阿容,少南公子就这么逃跑了。”

逃跑两个字让阿容有些想笑,但见岳红这垮着的脸,又拍了拍她安慰道:“就是为了跑给你追才逃远了的,所以你要努力啊!”

这时候小申上前两步看向外头,然后说道:“阿容,少南公子在京里也是住在连云山吗,还是住在别的地方。”

“啊,这个我不知道啊,问岳姐姐吧。”

说到这个岳红就很怨念:“是住在连云山的,和爷一起来着,只不过藏得比谁都好,想见他一面真比见皇上还难哩。”

一向比较羞怯沉默的小麦忽然说了一句:“少南公子真可怜。”

大家伙齐齐看向小麦问道:“为什么?”

“躲得很辛苦。”小麦很中肯地下了鉴定结果。

阿容忍不住直乐,指着小麦说:“小麦,你真是不说则已,一出声就是直指本质啊,太犀利了。”

几个小姑娘笑笑闹闹地出了门,看这也新鲜看那也有趣儿,于是一晃就到了大中午了,随意地找了家店吃饭,还竟然遇上了徐少南,这好运气让岳红眉开眼笑地奔了过去,于是原本几个小姑娘的聚餐里多了一个“少南公子”。

“盛药女,下午你抽个时间来找我。”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徐少南这么来一句,把小姑娘们都弄傻眼了。

同样的,阿容也傻眼,指了指自己然后有些奇怪:“找你做什么?”

“是黄药师大人有书信给你,夹在爷的书信里了,所以你下午你到我那去看。爷的信我总不能给你吧,你自己找时间过来。”徐少南说到这事也想把黄药师拎来揍一顿,好好的这家伙就好把信写在谢长肝信笺的背面儿,还用药水隐了形,这古怪的爱好真是招人揍。

“呃,好。”阿容有些不大理解,黄药师写书信给她做什么,闲得无聊了写两句话来遥遥地调戏她咩,这个不良的中年大叔。

于是下午的时候,阿容就去找徐少南看信,当然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姑娘们的视线,她可不想成为箭靶子。但是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所以她去找徐少南的事还是在姑娘们中间传开了,虽然有岳红和小稻她们解释,可是那两小句解释在大把的言论里被淹没于无形。

好在小姑娘们至多也就酸两句,毕竟才十一二岁,陷害和在背后阴人的业务暂时还不熟练,所以阿容虽然惹了很多酸言酸语,外加扎死人的眼神之外,倒还算太平。

这是个隐祸,阿容叹了口气,心知这隐祸不解决,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绊着自个儿,然后大大的跌一跤。但这事要怎么解决呢,阿容心里不大有谱儿。

这天下午船回来了,船身上有水路总府的标识,徐少南见船到了就吩咐姑娘们准备准备,明天就起程回京。这天的晚饭是大家伙一块吃的,徐少南被重点关注着,阿容很没存在感地猫在角落里。

正在她猫着努力往嘴里扒饭的时候,有个顶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阿容的耳朵里:“这不是阿容姑娘吗,你怎么在这里呢?”

抹掉嘴上的饭粒儿,阿容顺着声儿看过去,咦…竟然是清辉楼那个心宽体胖的姚东家,怎么好像瘦了很多啊:“是姚东家啊,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可瘦了,是生意不好吗,话说做生意就是操心啊!”

这清辉楼的姚东家一瘦下来,还颇有几个敦实温厚的味道,原本被肉挤得经常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这会儿睁成了小小的月牙儿,看起来就不像是奸商了嘛,反而带了几分朴实可靠。啧…可见一个人的外貌其实还是很重要的。

“阿容姑娘过来坐会儿,我这桌上有清辉楼的豆干,做出来后还没让你试试对不对味呢。”姚东家笑眯眯地邀请道。

豆干,麻辣豆干,这好东西啊,看来有口福了!阿容立刻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的状况,然后趁大家伙都没注意她的时候,慢慢地挪到了姚东家的桌上。

当香辣有嚼劲的豆干在嘴里时,阿容差点泪流满面,这味道太熟悉了,这要是闭上眼,她都能认为自个儿是在家里吃在老家的父母寄来的豆干:“姚东家,味道好极了。”

“好吃你还泪眼汪汪的,我还当很难吃呐。”姚东家递了温热的巾子给她,然后看着她这感慨的模样直乐。姚东家也莫明,他怎么就记着这小姑娘了,还老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

“不难吃不难吃,太好吃了,就是太好吃了,让我想起以前的味道来了,好久没尝过了。”接了帕子擦了眼和嘴,然后再往桌上一看,不仅仅有豆干,还有腐乳哩,都是她从前就很爱吃的,不由得食指大动。

见阿容这模样,姚东家笑了笑说:“待会儿给你一罐子,别瞪着它了,再看下去眼珠子都得掉桌上了。”

姚东家的话让阿容不由得感叹,大叔什么的就是有爱啊,却忘了刚才黄药师还让她觉得大叔最可恶:“姚东家这是要去哪里,也被困在这里了吗?”

“是啊,路封了,水路现在也过不了小船,大船又来不得调配。倒是阿容姑娘怎么也被困在这里了,你不在扬子洲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姚东家一大忙人,天南海北的四处有生意,当然不可能天天在扬子洲,所以他还不知道阿容的事。当然了,就算在扬子洲,只要不打听,也不会知道阿容的事。

“那个,我通过药女试训了,现在正跟着队伍去连云山呢。姚东家知道连云山吗,就是谢家的药山。”阿容又有点神叨了,总觉得这胖东家越看越亲切,所以忍不住就多叨了一句。

阿容的话多少让姚东家有些意外,看着阿容说:“你竟然通过试训了,真是了不得。说起连云山,我以前倒是经常去的,现在常在外头跑就去得少了。”

经常去啊,于是阿容开始猜想,这胖东家究竟是个什么背景,不过比起谢长青那贵公子来,胖东家就算身份再高,阿容觉得自己也会觉得这位可以亲近,毕竟胖东家让她感觉没压力,而那位贵公子啊,只要出现在视线里就让人鸭梨大大的。

吃完了豆干谢过了姚东家,然后阿容又摸回了那边的桌上,阿容以为和姚东家的相遇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第二天上船后,却赫然在甲板上看见了正冲她笑着的姚东家。

阿容直想指着姚东家说:你…你…你阴魂不散!

17.船歌里的胖东家和小药女(加更)

(加更奉上…我不厚道,这是五百收藏的加更,早就该发了,拖到今天才和长评的加更一起奉上,咳,最近还会有加更的!)

开船的号子声响起时,众姑娘们都已经安顿了下来,而阿容头一回在这时代坐船,所以倍觉得新鲜,在船舱里待了会儿后,就忍不住跑到了甲板上。

因着是水路总府的船,船上总是能让人放心的,徐少南也就没约束着姑娘们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而徐少南现在也不大愿意出现在众姑娘的视线里,太惹事儿了,这不好。

一天的行程下来,姑娘们也大都倦了,用了晚饭后就各自回舱房里歇着去了,只有阿容有点歇不住,因为这姑娘发现自己有点小小的晕船,在外面还好一点,在屋里就更觉得胸口发闷。

折折腾腾了好久,阿容还是坐到了甲板上,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阿容趴在栏杆上看着漫天仅剩下的云霞和暮光在那儿发着愣。

正在阿容发愣的时候,一阵豪放至极的歌声响起,大抵是船工们唱的,带着壮实汉子的气劲儿,在夕阳渐落,波光潋滟之中竟也是荡气回肠的。

“好听吗?”

是姚东家,阿容不用回头都知道:“好听,特男人。”

她这知让姚东家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小小姑娘家懂什么叫男人,还特男人。”

“英雄无悔,儿郎有情,这船歌里就有情,所以特男人。”阿容往边上让了让,习惯性地让个位子给别人坐,这仅仅是习惯习惯而已。

那姚东家也不讲究,胖胖的身体压在了条凳上,如同阿容一样趴在了栏杆上:“你个小姑娘倒是有意思,这些话儿都从哪里听来的,透着新奇劲。”

顺着风小药女和胖东家坐在了一块儿,两人的头发一块在风里生后翻飞,连着衣带一起像跳舞一样,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有几分温暖的美:“姚东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商人逐利,阿容相信,单凭着豆腐不至于让胖东家这会儿特地来找她,就算不逐利,和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这么亲切,也必定是有所图谋,要说纯粹只是也想出来坐坐,阿容可不信这鬼话。

“阿容姑娘听说试训的成绩很出色?”

药女试训,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阿容心里开始犯嘀咕,但还是侧着脸回了话:“出色倒不至于,主要是黄药师大人面上狠,把姑娘们都吓着了。”

忽然阿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啊,您先等会儿,我去拿件披风来,我说怎么感觉有些冷呢。姚东家,您可别走,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容易遇着个跟我一样大凉天不睡来吹风的。”

姚东家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去,等阿容拿了披风再出来时,姚东家果然还在那里,待阿容坐下后,姚东家就说:“阿容姑娘可知道附骨寒?”

姚东家似乎是在问天气一样,非常的不经意,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

而附地寒,或许别的药女不知道,但是跟着黄药师的这组,估摸着都知道是什么东西,谁让黄药师这人是个大大的变态呢,于是阿容点了点头:“我知道附骨寒,是一味温吞讨厌的毒药,只是不知道姚东家问这东西做什么。我一没见过,二没有,姚东家可别打这主意。”

“这些阴狠毒辣的东西,我一个商人打什么主意,只是有位故友身中附骨寒的毒,眼下已经开始毒发了。”姚东家说中毒真的跟说今天晚上吃了什么,味道很好或者不好一样,让阿容有点毛骨悚然。

“毒发到身亡有十几年呢,不急,慢慢寻解药就是了。”附骨寒的这药的可怕就在这,十几年里可以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且这药极为难以化解,所以黄药师讲解天下毒药时,就特地提了附骨寒,说这是最惹人生厌的一味毒药。

销人志,损人神,最后伤人命,毁人身,但在这过程中,却能让你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让人更加敏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附骨之寒,剔骨之痛。这药确实像姚东家说的那样阴狠毒辣,没有比附骨寒更毒辣却又温润的药了。

或许是慢慢寻找这四个字戳到了姚东家的痛处,姚东家向来温厚的表情也露出了一丝凌厉:“是啊,慢慢寻解药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我这朋友却性急了些,而且他身份有些尴尬,这附骨寒不仅是毒,更可能让他身陷万劫不复之地,并连累他的家人。所以他必需快些想办法找到解药,或者缓解附骨寒发作时的痛苦。”

只是一味毒药,怎么还扯上这么多事儿了,阿容习惯性地挠着后脑勺,然后说:“解药我没有办法,那毕竟是传说中的东西,但是如果要缓解,我可能还有个小小的主意,只是不知道姚东家信不信我。”

这时姚东家侧脸看了阿容一言,而后说道:“且说无妨,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信与不信的,许我那位朋友愿意一试呢。”

“引龙香,附骨寒的主药与引龙香的主药是相生相克的,所以引龙香可以缓解附骨寒的药性,只不过引龙香药性太过刚烈,如果用了引龙香,只怕附骨寒毒发的过程会缩短好些年。这是个饮鸩止渴的事儿,姚东家还请三思而行,也怪我才疏学浅,不能帮到您那位朋友。”这时候的阿容,几乎能肯定一件事了,那就是姚东家嘴里的“朋友”就是他自己。

根据现代人的经验,当某人打着朋友的口号来打听事情的时候,八成那位朋友都是子虚乌有的,而事当然都是某人亲身经历着的事。

阿容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姚东家,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声:“怪不得有人说要怜取眼前人,莫待迟来恨。”

“什么?”姚东家问了一句。

“有美好的时光就要好好的去享受,不要等将来后悔自己没有享受过,那样会不甘心。”阿容心想,放松的心态,大概也是对抗毒药的一种办法。就跟癌症一样,宽和的心态,能让病症减轻,而过份的忧虑则会加重病情。

姚东家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可真是说道多。”

这时又是一阵船歌响起,不一会儿甲板上多了几个小姑娘,正在那傻愣愣地看着前方,有人推了推身边的姑娘说:“那不是盛药女吗,怎么和那搭顺风船的坐到一块儿了。”

“是啊,她不是和少南公子亲近着吗,现在和那胖子坐得可真近。”被推了的姑娘看着那头,似乎有些小小的咬牙切齿。

“哎呀,你们说我们要不要请少南公子出来看看。”

这个提议很快被通过,等岳红她们出来的时候,徐少南已经在船舱口上了,只见徐少南摇了摇头说:“你们叫我来看什么,盛药女和姚二在一块有什么好看的,得了,没事别一惊一乍的,我回舱房里歇着了,你们也早些安置。”

当徐少南转身走后,不明就里的姑娘们相互看了一眼:“为什么,这都不在意吗?”

这时候岳红终于找到时机替阿容澄清了:“早就说了,互相不在乎,为什么要在意,是你们想歪了,都说是黄药师大人来了话要给阿容,你们偏是不信!”

好吧,现在大家伙都信了,于是姑娘们讨了个没趣儿,相互推搡着回舱房里去了。

而阿容这时候回头看了眼岳红,竖起大拇指灿烂地冲她一笑,其实当姚东家出来的时候,岳红就在姚东家身后,阿容这才计上心头,借着去拿披风的时候最终成了眼前这出。多么美好,隐祸解除,阿容心说:“姚东家,这就算是你的问诊费用了,咱们这会儿算是两清了。”

“挺热闹的。”姚东家看了后头的姑娘们一眼,带着些了然的神色,不过却还是笑得极宽和。这时候的姚东家倒不像是一个商人,而更像是一个温厚的长者,包容着阿容的这些小动作。

或是见得风雨多了吧,他竟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稚而弥真,纯粹而不着点染,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待。姚东家叹了一口气,当一个人被判了死刑后,还有什么值得去计较的。

不不不…姚东家摇了摇头,有些东西非得计较到最后一刻不可。

阿容不知道姚东家在想些什么,只是侧着脑袋看了看他,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姚东家,你那位中毒的朋友最好吃素,附骨寒最见不得荤腥了,尤其是附骨寒发作的那几天,最好连荤油也别沾嘴。所以啊,那附骨寒还有个名字叫‘和尚毒’。”

这也是阿容才想起来的,毕竟是黄药师玩笑一般的说的,幸好她还记得。

“我替他谢过阿容姑娘了。”

“不客气,还有,豆类都是发物,您吃没关系,您那位朋友最好还是别吃。”其实不是不能吃,而是阿容想确定一下,究竟是不是姚东家中了毒。

而姚东家听了她的话愣了愣又道了一声谢,阿容心里有点小心虚,今儿晚上就说这么一句假话,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18.暗室里的男与女

(我终于想清楚一件事,本文其实就是一个自己天天招悲催的娃,哭着喊着折腾自己的过程…咳,我果然越来越恶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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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去京城共要在水上行七日,加上有时候需要靠岸补给和修整,以及有些姑娘不适应坐船,行程被大大的延期了。好在徐少南对日期有了把握,也就不急着催促,而是悠着速度慢慢来。

这日里停靠在了一个名为寒音台的地方,据传这是一位大琴师的故乡,如今还留有一把绝世名琴,但谁也弹不出当年的龙吟凤鸣之声,所以一直被搁置在寒音台里一间名为寒音馆的地方,而寒音台也是在那时候被命名的。

寒音台也是船第二个靠岸的港口,相比上个港口的简陋来说,寒音台的干净华美无疑让小姑娘们很开心。姑娘们三五成群的上街去,为免出什么意外各队都有几名侍从相随,所以姑娘们也逛得毫无顾忌。

这时候阿容正和岳红、小申她们几个在街上看布料,除了阿容之外,小姑娘们的手工都是极好的,裁布做衣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寒音馆同时也是著名的桑蚕之乡,丝绸是极富盛名的,所以小姑娘们都选得有些眼花缭乱了。

阿容看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就一个人往旁边的摊走过去,旁边的摊儿上卖的是绢花,摊主正在摊边上埋头仔细地制绢花,对这个阿容感兴趣。毕竟千百年后的现代,是很少有机会看到传统古法的绢花,更别提现场制作了。

正在阿容入迷地看绢花时,有人在她旁边说:“觉得哪朵好看,我买朵花送给阿容姑娘戴如何?”

“啊?”买花送她戴,这人也太发散性思维了,她却没意识到自己看得这么入迷,人当然说送她绢花了:“姚东家,你也下船来了?”

“是啊,听说这里有把叫寒音的琴,不动则已,一动清绝天下,只是少有人能把它再弹出来。我虽然是个钻在孔方兄眼里的俗人,可也想去试上一试,说不定这寒音也好铜臭味呢。”姚东家看了眼摊上的绢花,心道远不及京里的细致,没想到这姑娘看得这么入神,到底是小姑娘啊!

于是莫明其妙地,阿容就跟着姚东家去寒音馆了,当然了她跟岳红她们说了一声,但是大家伙都不感兴趣,就像她布啊衣服不感兴趣一样。其实她也未必多感兴趣,就是觉得这姓姚的可怜,她就牺牲一下自个儿,陪他去寒音馆看看那把叫寒音的琴吧。

她可不承认,她对姚东家感兴趣了,这么一个胖胖的饭馆东家,能出入连云山,能坐上专门为药女为回京叫来的船,而且似乎还很有故事。

“到了。”

进了寒音馆后,交了二两银子,姚东家就坐到了寒音面前,这把名叫寒音的琴半点儿也不起眼,没有任何装饰,显得很陈旧了,上面还积了些灰尘。

阿容心想,说不定就是因为太旧了才弹不出声音了,倒是那位大乐师的后人很会挣银子,碰一次就二两银子咧。

正在阿容胡思乱想的时候,“琤琤”的琴声响起,起初还有些生涩,到后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有山岚之气,有松风之姿,有皎洁纯净之感。琴声落下后,寒音馆的琴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痴痴地看着姚东家。

最后,人群中有一个人喊了出来:“有人用寒音弹出曲子来了,唉呀,那不是说这寒音以后就要跟着这人走了。”

这话过后,阿容才知道,原来谁弹得动寒音,谁就可以拿走它,怪不得要收二两银子了。

“那以后咱们寒音台就冷清了,只怕那些试琴的雅士们再也不会来了。”

这时候姚东家站了起来,笑了笑说:“不足当年先生万一,这琴我不能取走,此生能得抚一曲,足矣。”

好不容易挣脱开围观的人群,却已经到了回船上的时间,阿容摇了摇头,心说这人大概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拿了琴也没意思,不如留在琴台算了。

晚上用过饭后,阿容早早地睡了,实在是今天逛得有些累了,从人群里挤出来可费了老大劲儿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被饿醒了,怪她吃了些零嘴儿,晚上就没吃东西,能不饿嘛。

趁着月光摸黑起来,溜到船舱里放食物的地方,在顺手的地方摸了两个菜包子,一边咬着一边回屋里去。正在要开门进屋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很尖锐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铁皮子上一样,让人身上的汗毛全要竖起来的声音。

阿容抖了抖身体,然后把包子往嘴里一扔,一只手塞着耳朵,另一只手继续摸门在哪里,结果门还没摸到就听到一声像是很痛很痛的闷哼,再然后就是重物倒下的声音。阿容心一惊,难道有水匪,这也太大胆了,竟然敢劫水路总府的船。

悄悄地溜到船舱尽头看了眼,刀光没有剑影没有,她也不用赶紧跳河逃跑,疑惑着往回走的路上,一阵很小声的闷哼让她停了下来,阿容皱了皱眉,发现旁边有月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往里一看就见一个人趴在地上。

“是姚东家?”这是他的舱房,在起手第二间,所以阿容才记得清楚。

想了想阿容觉得这麻烦不惹比较好,但是走出没几步又折了回来,好吧,她也不能看见了不管,反正这大黑夜的也不会有谁知道。

“姚东家,姚东家…你没事吧?”其实阿容更想问的是,你还活着不!毕竟附骨寒的药性太厉害,顶不过去的人说不定就死掉了。

那原本小声哼叽着的姚东家像是知道她心里问的是什么一样,回了句:“还活着。”

不过姚东家的声音可比白天衰弱多了,白天是掷地有声的,现在就跟片羽毛似的,轻轻扫过没半分力气。于是阿容蹲了下来,冲他说道:“姚东家,您认穴吗,其实只要把气合,九里,海同三个穴道封一刻钟,等这劲儿过去了就会好些。不过过后会脱力,您得小心着些。”

她的话音刚一落,姚东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就迅速地封住了阿容说的那三个穴道,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了,阿容姑娘,我又久你一次。”

“没事没事,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要相信欠钱的都是黄世仁,债主才是杨白劳呢。”这故事阿容跟小姑娘们说过,当然了这是为了搞好外交关系,没想到后来船上的人都知道了。

听了她这话,姚东家不由得扯出个笑脸来,在月光下却让人感觉得出来有些虚脱了:“阿容姑娘,你倒是个乐天的,却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烦心事,不是笑一笑就能过得了的。”

“烦心事,谁没有呢。姚东家,别看您比我年长,可人生苦痛您未必见得有我多。不要以为我是个小姑娘,就什么也不懂,颠沛流离之中看的世情不见得比您走南闯北看得少,所以就不说这些了。我总觉得吧,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我可不愿意将来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来,全是在眼泪水里泡过来的,那多么作孽呀。”阿容说这几句话时,也忍不住用上了极沧桑的语气,毕竟两世为人,怎么可能不沧桑嘛,只是平时自个儿拿自个儿当小姑娘而已。

“你今年十几了?”

“十二,又或者十三,说实话我也不记得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倒是记得一句话,开心呢就是把所有不开心的事忘掉,剩下的就全是开心了。”也许是觉得此时的姚东家在暗室的月光下,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傻傻地一个人在月色里,孤独地等某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那么绝望与寒冷。所以,阿容的话不自觉得的多了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味道劝慰了起来。

这惹得姚东家又是一阵轻笑:“阿容姑娘,我比你大八、九岁,可总觉得自己像是已经入土半截儿了。”

二十一?还是二十二,阿容算不清楚,她数学本来就不好,只是这年龄和姚东家的形象可完全不相称,姚东家的样子看下去起码得三十来岁了,也许是圆滚滚的原因!

这时候阿容看了眼窗外,月光已经渐渐被黎明的曙光所代替,她不由得蹦了起来,然后看着姚东家说:“那个…天都快亮了,我得趁天亮前回屋里去,要不然问起来就糟了。姚东家,你得赶紧把穴解开,现在应该不疼了,以后发作起来就把这三个穴道封住,不过最好还是能捱就捱过去,封穴也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到底不牢靠的。”

见她这样姚东家就朝门那儿伸了伸手,作个你请的手势,阿容就点了点头赶紧走了,留下姚东家看着她摇头笑了笑,然后侧过头冲阴暗处说了一句:“戏好看吗?”

“你应该好好的待在扬子洲将养着,京城里的事何必再多掺和?”

姚东家继续看着阴暗处一笑,说:“他们也许以为我会像你这么想,但是越是这样我越要掺和掺和,我也愿意像你那么爱命惜命,可是这不是逼着来了嘛!”

阴暗处的人这时已经走了出来,背对着窗户看着姚东家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19.贵公子的来与去

第二天起来时,江上起了很大的雾,整个江面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两米开外就见不到人了,这时候船也暂时依靠在附近的泊船台。

但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药女们今天都被告知,不能四处行走,如果没事也不要出舱房,尽量在屋里待着。药女们虽然有些奇怪,但都老实地在屋里绣花、裁衣,做着各自的手工活计,只有阿容这针拈不得,线穿不得的闲人在那唉声叹气。

往常这时候她早跑甲板上看风景去了,要么钓鱼,虽然工具简陋,但这也就是个打发时间的途径。今天倒好,不但不让出舱房,连窗户也不让随便开,全闷在里头了。

“阿容,快过来,我给你量量身,回头给你做身衣裳。你这瘦瘦小小的,给你做件浅红的甲子好了,里头配浅灰蓝上袄和梅红马面裙子,都绣海棠花儿,最衬你现在的模样了。”岳红拿着软尺给量好以后,又拿各色的布比对了一番,这才定下了颜色和花样。

“岳姐姐,你找件事给我做吧。”阿容郁闷极了,看着她们都忙着,自个儿个没事儿人,她闹心。

没想到岳红看了她一眼说:“你会绣花还是裁布,会针线活计还是能描花样儿?都不会吧,那就老实在一边学着点,总不能一辈子不做衣裳吧。”

学做衣服,阿容看了那繁复的工序头就大了,这树业有专攻,她还是老老实实种药草就行了:“好吧,我自个儿待着。”

好在她也没待一边凉快多久,舱房外就有人敲门:“阿容姑娘是住在这间吗,姚东家有请。”

“那胖胖的东家找你做什么?”小稻正好绣完了一朵花,这才得工夫开口问了一句。至于胖胖的东家,因为阿容跟她们形容的,所以小姑娘们就跟着她一块这么称呼了。

“不知道,也许又有什么好吃的了,我去看看。”阿容觉得可能是有话想问问她,或是要封口之类的,想到封口阿容就抖了抖,很容易就想起了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姑娘们都点了点头,这些天没少跟着阿容吃豆腐干、腐乳一类的东西,外头又是连云山的侍从来请的,所以阿容就欢欢喜喜地打开了舱门出去。

外头安安静静的,没有了往日里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场面,倒让人有些不适应。阿容跟着侍从走到甲板上,便看到姚东家背对着她坐在前头,一左一右有两张太师椅,有一张正空空正从雾气中穿过。

“阿容姑娘,来坐吧。”姚东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阿容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坐到了姚东家旁边:“姚东家找我什么事呢?”

“我要走了,总觉得跟阿容姑娘有缘份,所以想跟阿容姑娘说一声,这一去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得要一别隔阴阳,自然要跟阿容姑娘道个别的。”姚东家正喝着茶,小几上还放了些小点心,像是专为阿容准备的。

对于姚东家要走的消息,阿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姚东家是个行商的,指不定哪天就闪人了。至于姚东家专程来跟她道别,这倒让她有些奇怪:“姚东家必是有福气的人,这一别必定是事事承平、事事顺意,姚东家宽心些。”

“我有位朋友是累世的医药之家,但连他都束手无策,只怕我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姚东家说这事的语气总是极平淡的,真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你去哪里?”阿容也只是随意地问一句,并没想过还会见面之类的事,毕竟事实就是姚东家说的那样。

这时候姚东家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船边上看着江面说:“阿容姑娘觉得,一个将死的人要做的是什么事呢?”

这问题不是明摆着吗,阿容觉得姚东家大概还是寒了心,所以今天没有那天说起附骨寒时的气劲,反而显得很颓废:“等死吗?”

“是啊,一个将死的人,不等死还能做什么。”姚东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