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你这的馄饨可真好吃,那紫菜虾皮调料味道真好!”阿容感慨了,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馄饨了,于是忍不住夸了一声。

没想到那老伯可是个不解趣味的,看了她一眼说:“夸出花来也不能少半个铜板,两碗五个铜板,请姑娘会帐。”

囧,她可没有打算吃霸王餐,从袖袋里掏了五个铜板递给那老伯,然后起身就看到了旁边也在叫馄饨的徐少南。阿容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挠头,然后伸出食指指着徐少南愤愤不平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跟着我?”

谁曾想徐少南看都不看她一眼,埋头把馄饨吃完了才抬头说:“谁跟着你了,江老头馄饨是京城一绝,我要想吃了不来这还能上哪儿去。江老伯,再给我一碗外带着,我家爷在清辉楼上还等着吃呢。”

“诶,好嘞,说起来郡王打小就好在我这吃馄饨,每回回了京城都得来吃上几回不可。只是不知道小郡王现在是什么样的模样,当初可真是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娃子。”江老头一边下馄饨,一边回忆着那些“我和小郡王不得不说的往事”。

这话说完后阿容就相信徐少南不是跟着她的了,于是牵上马正要离开,没想到还马缰还没解开,那头的巷子口上谢长青就缓缓而来了。雨后的小巷道,走过一袭出尘青衣,天青的底色、天青的衣袍以及一个似乎也有些淡青色的人,让阿容生生地想起了戴望舒的那首诗——《雨巷》。

“江伯…”谢长青的声音一出口,让阿容不由得望天,心想这戴望舒莫不是也看过眼前这样的场景,所以才把那首诗给写出来了。

正在阿容感慨的时候,那原本正在捞馄饨的江老头儿一个咕噜就拜倒了,把阿容吓了一大跳:“草民拜见郡王爷。”

拜…拜见,就算没跪拜,眼前这场景也够阿容掉下巴了,她来这有日子了,还真是从来没见过眼前这样的阵仗。阿容不由得看了两眼,然后在心里琢磨,她是不是也要拜见一个呢,毕竟她端着人家的饭碗,又是个平头百姓。

“知道江伯会这么多礼,我才不大来,拜来拜去的岂不是要折寿的。”谢长青快步越过阿容,那移步举手间竟是行云流水一般的好看,这种贵公子式的雅致便是天生带来的,学不来、装不来更脱不去。

“郡王还是当初那模样,怪不得京城里的闺阁小姐们都好念叨您。”江伯迅速地看了谢长青一眼,然后低下头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可让谢长青的脸色有点精彩了,阿容看了忍不住得瑟地笑,然后瞅了眼没人注意自己这就要跑路。只是被她跑了头回,难道还想跑第二回,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呐,谢长青就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盛药女,想见从扬子洲送来的人吗?”

这一句话就顺利地把阿容给钉在了原地,然后慢慢地回转身来看着谢长青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下头皮痒了头也疼了:“是。”

“坐下吧。”谢长青坐下后,桌上就多了碗馄饨,谢长青先是慢慢悠悠雅致至极的吃了几颗馄饨,半点声不也的让刚才大声喝汤的阿容有那么点汗颜。

这样的教养阿容不是拿不出来,从小跟在爷爷身边,而她那爷爷就是那老派的世家作风,对她们也要求得很严格,行立举止、日常起居都是特有规矩的。但是现代的孩子哪个不是自由自在的,所以自打爷爷离世后,阿容也没再讲究过这些东西。

现在一看谢长青,只觉得这简直就是样榜啊,不是拿着规矩,而是自然而生的仪范,所以阿容羞愧了…

“你是认识那伙人的头领,还是认识那位容姑娘?”谢长青吃得差不多了,才擦了嘴问她。

对这问题阿容不是太答得上来,毕竟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和那容姑娘认不认得,所以她…又得扯谎了:“我认得那位容先生,当初容先生开粥铺,老给我们施粥,那位容姐姐我也是记得的,待人特可亲,所以我想替容先生去看看容姐姐。”

“你倒是个念旧的,只是你没头没脑的打算怎么去呢?”谢长青一语中的地问道。

顿时间,阿容觉得自己有一种逃家之后,被某亲戚逮住问话的感觉:“我不知道,所以想先住下再看看。”

见她摇头,谢长青遂看了徐少南一眼,徐少南似是会意了一般离开了:“你知道那容先生是什么人吗?”

这话问得,阿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会清楚那容先生是谁:“不知道,只记得是在扬子洲开过粥铺的。”

“盛药女就是那时候进教养院的吧,你和容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吗?”谢长青的问话让阿容不由得心惊,这谢长青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对付这样的人得耍直心眼儿,阿容心里偷着乐,所谓的上位者啊,就是他可以绕弯子,但你得直心眼儿,所以阿容面上特傻特木地说:“既然都点到这儿了,我也不瞒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去见见那位容姑娘,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毕竟这天下谁都有根儿,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根在哪儿。”

挺明显的,阿容这直心眼耍得好,谢长青十分地受用:“少南去安排了,到时候让少南陪着你去,事办完了早些回连云山去,最近京城不太平,别受了牵连。”

点了点头阿容表现得再老实不过,在谢长青面前明显卖老实最有用了,谢长青就吃这套。看到谢长青她就忽然又想起了姚东家,那个圆乎乎且经常明媚忧伤着的清辉楼东家,于是就多问了一句:“姚东家最近还好吗,他身上的毒能根除吗?”

对于阿容问起了姚二,谢长青心里莫明不爽,但是这不爽连他自个儿都还来不及察觉就无影无踪了:“他要是知道你惦记着肯定会好的,节后我去顾周山一定替你把话带给他。至于他身上的毒,恐怕有些难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长青在回答这些时,语气和神态都特别柔软,也许是心里觉得这姑娘连一个匆匆不过见了几回面的人都能这样挂记,心思比较纯粹干净,至少不是为利益所趋使的。

要是谢长青知道阿容惦记起姚东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用豆腐从姚东家那儿换了二十两银子的话,他会作何感想。

“那个,谢谢,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请你吃馄饨吧。”阿容从口袋城掏出三个铜板,这馄饨摊上两碗五文,一碗三文,所以吃一碗特划不来。于是阿容咂了咂嘴,又掏出两个铜板来,喊了一声:“老伯,下馄饨咧。”

这一声让谢长青和那老伯都看着她,这摊上的馄饨份量可足了,而阿容已经吃过两碗了,不由得让人怀疑,这瘦瘦小小的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长青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阿容,不由得思索了些东西,比如阿容毫无身份阶级观念地坐到他面前,而且举止如常丝毫也不拘束。比如阿容从来没称过一声爷,再比如避他如牛鬼蛇神…

对于谢长青脑子里思索的那些个有的没有的,阿容是半点不知道,现在她正欢喜无比地吃着馄饨咧,虽然已经饱了,可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不介意吃得撑一点,而那位思索什么又与她有什么相干的哩。

正所谓擅长于思索的人,往往会被自己的思绪绕到沟里去,公子啊,您可得小心提防着了!

30.那些陈年的故事与秘辛

去牢里的事安排后,阿容顿觉得心头轻松,现在要担心的是这刨出来的真相别把自个儿给淹死了。

其实身世这种事不是太重要,但是如果真和钦犯有关系,与其某天让人上门来拿她,倒不如自个儿先弄清楚了,如果是好早做打算,如果不是也好安自己这颗乱蹦哒的心。

人生总不该打无把握之战,对自己的身家性命,阿容现在看得备加贵重。

安排去探监是来京城的第三天,徐少南亲自领着她去了京师的死牢里,死牢听起来似乎很阴森黑暗,但走进去了才知道,里头干净而整齐,囚犯们身上也都不带伤。之所以有这样良好的待遇,也全是因为这些人是已经要往死路上去的了,审没什么可审的,对将死之人,总要宽泛些的。

见到那位容姑娘时,容姑娘正在阳光之下眯着眼睛,见有人来了也不多招呼什么,只扫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徐少南说:“盛药女,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赶紧说了,我在前头帮你看着。”

“药女,连云山的人,怎么要拿我去试药吗,这倒是好用途。”那容姑娘听徐少南这么说就睁开了眼睛来,看着阿容神色有些冷清。

见了这位容姑娘后,阿容横看竖看都不觉得自己和这位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她有块玉锁,但不打算这时候就掏出来:“容姑娘,你还有个妹妹是吗?”

那容姑娘听到“妹妹”两个字不由得一阵颤抖,尔后又迅速地恢复平静,看着阿容说:“谁都知道我有个妹妹,只不过早在当年和父亲一起死了,你现在问有什么意思。”

“你亲眼看着她断气的!”阿容之所以不是问句,是因为她希望容姑娘是亲眼看着那小容姑娘断气的,虽然不免有些凉薄,但她真的不希望有一个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世,以后每每一想起来都如附骨之蛆一样啃蚀着她。

但是阿容却没有想到,她这一句用非问句说出来,会把容姑娘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就说:“你胡说,你又没有看见,为什么要说是我亲眼看着她断气的。”

这位容姑娘的反应大大出乎阿容的意料,她皱眉思索了一番,福至心灵一般地想到一个很可怕的答案,那就是容小姑娘的死和眼前的容姑娘有关,甚至容先生的死也要归咎在眼前这容姑娘身上。

大胆假设,当然还需要小心的求证,阿容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用扬子洲的方言喊了一声:“姐…”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掐…再过来,我还掐死你,掐…掐…”这位容姑娘大概是受了多年的折磨,心里不好受,竟然被这一声“姐”这喊破了心理防线。当然了,弑父杀妹这样的罪孽,只要不是疯魔得太彻底都背不起。

原来竟然是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妹妹,这容姑娘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虽然这是不必关心的,但阿容为人还是太过好奇,于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姐…”

“让你换,让你去过好日子,凭什么,凭什么…”最后容姑娘就一直在重复着“凭什么”这三个字,一边重复一边在牢房里走来走去,眼底的怨恨深得能把墙都洞穿,可见这容姑娘当时是多么的妒忌。

只凭着妒忌两个字,她杀了自己的亲妹妹…阿容有些无言以对了,看着这位容姑娘心想,这得多狠的心才能亲手做这事啊,可怜的容小姑娘。

虽然可怜容小姑娘,但听到了这件事后,阿容却不由得轻松了些,为此阿容冷笑了一声:“我果真还是那般的冷血无情又残酷啊,周毅山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只要自己安生了,哪管别人安生不安生。”

至于周毅山,那便是阿容心底的前尘往事了,浮光掠影地过了却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疤,就算结痂了也每每碰触时都会隐隐作痛。

走出死牢时,阿容没有回头,这样的地方她希望这辈子不要再来第二次,这样的对话她也希望自己不会再有第二次。死牢外的阳光灿白如雪,照得整个空地上都白灿灿的一片,让人看了睁不开眼来,阿容顿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死了又活转来一回。

也许,那些从前早早地就该抛下了,阿容仰面冲着天空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当徐少南好奇的眼神看过来时,阿容像往常那样挠了挠头一脸憨傻纯粹的笑,纯粹得就像她不曾有什么过往,也不曾有什么伤痕一样。

这一天,才算是阿容真正的新生,从前不过是顶着别人的皮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盛药女,看来那家人跟你没关系,这样很好,要不然我又得头疼了。”在连云山来说,阿容是黄药师的徒弟,而黄药师是连云山最看重的人,更何况人还有一药王舅舅,当然说话是有份量的。阿容做了黄药师的徒弟,当然不能因为陈年往事被逮了去砍头。

这就是所谓的上头有人好办事啊,在这时候就变成了上头有人好活命!

“啊,对,还好不是的,要不然我非吓死不可。你说这要是拉了一块上断头台,不就太惨了,我才刚开始有了点希望呢。”关键是怕疼,她一想电视里那大刀落下的场景就浑身发抖,想着都后脑勺泛疼发凉,所以她可不希望有这样血淋淋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当然就更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搁了,想想就全身汗毛直竖。

见她这模样,徐少南不由得直笑,也不点破她,徐少南老觉得这姑娘真是傻透了,人情世故半点不懂,面上也总是憨直的笑,叫人看了就觉得这姑娘特逗:“好了,既然不是的,那你在京城好好逛逛,尽早回连云山去,爷说京城里不太平你得听,千万别多流连。大白天的多在街上走动,晚上就老实着待在清辉楼里,楼里还是安全的。”

这些话也不是徐少南要说的,他也只是领会着谢长青的意思,那就是既然是连云山的人,当然不能在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要不然以后谁还会愿意为谢家办差,小命都保不住。

其实呀,少南公子,您还是没太领会您家那位爷的意思。当然了,您家那爷的心思啊,现在连他自己都未必明白,更何况是您呐!

“好,我一定遵从关照,老老实实的,绝对不惹麻烦。”阿容心说既然是谢长青这样的人说京城不太平,那就是非常不太平了,她当然得老实着。

“还有,容是卫朝的大姓,以后别见着姓容的就认亲去,要是下回你忽然想着跟凤西容家认个亲,那爷可就不好安排了。”徐少南一边上马一边远远地冲阿容这么说了一句。

这句话阿容没有听得太清楚,所以只是笑了笑,然后上马和徐少南一块回清辉楼。

进清辉楼时,徐少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边走一边跟阿容说:“盛药女,下午我就得和爷再去顾周山一趟,还得赶在年前回来,你自个儿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要是有事可以拿着你的药牌去谢家的药铺,自有人会招呼你的。”

啊,那贵公子要走人了,好吧,那位帮过她,可她还是不大敢和那位太多接触,不是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而是她怕穿越定律这东西太过强悍,所以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方便,当然更多的还是为自己小命着想。

阿容喜欢连云山的生活,虽然有些小争斗,可姑娘家间的小争斗在她看来还顶有意思,至少没到阴谋的份上,当然了连云山也容不下这些事。大家都埋头种药,为成为一名药师努力奋斗着,最重要的是这和她的专业对口不是,即有兴趣也有底气。

这世上好东西太多,可真正的好东西其实是自己玩得转,而有恰好有那么些兴趣的东西。

“嗯,还请代我谢过了,让你们费了这么多心,真是不好意思。”

“别代啊,待会儿一块吃饭吧,好在爷在外也从不端着什么,这才有机会一块吃饭。要是在家里,只怕你的了爷的声儿就得避着。”这大家里的规矩多,身在其中的徐少南是想起一回感慨一回,虽然他已经守了很多年了,但这不妨碍他感慨啊!

…可以不要咩,于是容雨声同学故伎重施,趁着还在清辉楼大堂里,回转身就看了眼清辉楼外:“啊,小白,又看见你了,真好…咱们约好吃饭的,可不能食言而肥啊!”

这下徐少南灵光了,然后就特不厚道的笑了:“爷,原来这姑娘是避着您,不是我,嘿…这回我可不用悲愤什么了。爷,倒是您该检讨检讨,为什么您老人家在连云山药女的印象里那么可怕呢?”

徐少南这灵光,只灵光到一半,谢长青不是在连云山的药女印象里可怕,而是在阿容的认知里猛于虎啊!

31.九子山上的忽悠与装傻

(咳,正色,反诸求己同学,乃让我顿生鸭梨,于是我会好好码字的,然后今天午后有加更~谢谢所有关注本书的同学,我爱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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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只多留了一天,买了些能留得的小吃和小物件,过春节了总要添置些东西的,阿容想了想又多买了两匹布,虽然她自个儿不会做衣裳,可岳红和陆小寒她们都是手工特好的。

出了城门后,她一路向九子山奔去,扬子洲的回信应该要过几天才能到,虽然有些怕看到回信,但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

到九子山的时候是当天下午,正好赶上快要做晚饭了,主院的厨房里知道阿容顿顿都是无肉不欢,一听她回来了,连忙又给加了两个荤菜。

回了主院当然得先去拜见郭药师,而郭药师见阿容回来了,似乎有些高兴:“你回来了就好,听说近日里京城不太平,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回来。你要办的事怎么样了,可办妥当了?”

“谢郭药师大人惦记,一切都妥当了。不知道小鱼怎么样了,已经好干净了吗?”阿容在面对郭药师时总是不自觉得的恭敬,郭药师这亲的人严谨而有为人师的仪范,读了二十几年书的人,自然会很奴性地从骨子里透出恭敬来。

见她惦记着柳小鱼,郭药师当然也就不多留她:“嗯,你去瞧瞧她,待会儿吃过饭了到药房里来一趟,我有些事想问你。”

听得郭药师说有事要问她,阿容就猛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特迟疑的说:“郭药师大人,您要问什么?”

“待会儿再说吧,你这急性子不好,炼药制药的人最忌急躁。”郭药师说完后就起身回药房去了,把阿容留在原地直挠。

既然一时找不到答案,阿容当然先去看小鱼,见到小鱼果然是回复如常了,而且学跟着一位药侍在学习着。小鱼是个很认真的姑娘,那位药侍也教得认真,以至于阿容去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发现她来了,看这情况阿容就笑着转身。

吃过晚饭后,阿容如约到了郭药师的药房里,只见郭药师正满头大汗穿着单衣蹲守在药炉边,身为一名药师,早已经不必亲自蹲守了,但郭药师永远是这么认真,从不假手于他人。

“盛药女来了,你先坐着吧,药师大人这会正看着炉里的药,怕是没工夫。再过一刻钟药就能出炉了,您在这候候。”

“好。”阿容喜欢和郭药师这样的人打交道,执着于一件事的人,往往在别的事上就很少花费心思,所以更纯粹直接一些。

一刻钟过去后,郭药师说话了:“撤火封投药口。”

封投药口?阿容记起得郭药师炼药是从不封投药口的,别的药师她不知道,至少郭药师是这样,而且似乎也没有撤火用余温养药的习惯,所以她不由得站起身来看着那边的动作。

只见药童把投药口封上了以后迅速地撤了火,这时候郭药师才回头看到了她:“盛药女,到那边去坐吧。”

接着郭药师又看向身后的药童吩咐了一声:“去拿一份袪湿丹来。”

“是。”

袪湿丹,该不会就是她那天炼的那炉吧,难道出什么问题了,应该不至于啊,那天不是说炼成了:“郭药师大人,是袪湿丹出了什么问题吗,是不是药效有差,还是其他地方不对?”

她这着急的模样让郭药师直笑,指了指椅子说:“坐下再说吧,你这急脾气是当真不好,等袪湿丹拿来了我再跟你说什么事。先喝口茶,这些天我调制了一副新的药草茶,看看你能喝出多少味草药来。”

药草茶是每一名药师都会调制的,因四时与当时身体状况的不同专门调制的,在不少大城镇里就有专门以调制药草茶为生的药师。

别看小小的一份药草茶,却是防病治病调养身体的妙方,不如直接用药那么显效,但天长日久下来,却足够百病不侵,身体长健。

端起药草茶,阿容喝了一口,当喝入肚腹之后有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直让阿容省得原本有些凉的手脚暖和了起来。女子多是气血不足,一到冬天就容易四脚冰凉,所以她的感觉才来得这么快:“是三煎茶,加了曲门、白地、何叶子、阳熟木与青津草。”

“你这嘴倒是精乖,一过嘴就尝出来了。三煎茶加减一直是冬天常用备的药草茶,时人总以普生茶为贵,却不知道这最平实的三煎茶才是最合适的。”郭药师感慨了一声,这三煎茶便宜,而普生茶里有好几味贵重药材,所以大受追捧,让郭药师怎么能不感叹啊!

“普生茶多躁,喝多了上火,要是虚不受补的身体喝了反而有碍康健。也只能怪那些一味牟取钱财,却不思施医施药以什么为根本的人,为了其中的利益就对普生茶大加赞赏,反而是苦了不少有伤病在身的人。”说到药上去了,阿容就也愤慨了,这就和现代人一个通病,有时候同样的药材,便宜的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却通常选择了贵而且不那么讨好的药。

当然,这也和现代的医疗体制有关系,而卫朝的医疗体制实在是很健全的,但同样不能避免为了牟利就丧失本心的药师。卫朝虽然每年都花大笔的金银供养着他们,但人的欲望却没有止境,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阿容可没想到,她一时联想到了现代才生出来的感慨,被郭药师听在耳朵里是那么的顺耳,只见郭药师猛地一拍桌道:“盛药女说得对,他们已经不能算药师了,只不过是一些贪图享受,却忘了根本的商人。”

这一拍桌可把阿容吓着了,一时间都想不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于是苦恼地眨了眨眼睛挠着头,只能嘿嘿地冲郭药师傻笑。

可是她现在的傻笑被郭药师看在眼里,那可就成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表情,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于是郭药师被忽悠了,被阿容傻模傻样的表情给骗倒了,甚至开始起了结交之心:“盛药女,以后出了师房,不妨常到我这里来坐坐,我虽然不如黄药师那么精深于药道,却也略有些经验可以和盛药女说道说道。”

…阿容更傻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以平辈论交了,阿容心猛地一颤抖,心说可不带这样的,咱老实老实还不成嘛:“郭药师大人,袪湿丹来了,还是先说祛湿丹的事儿吧。”

“嗯,说到袪湿丹,那天见药成了就没再管,并且药猴试过药后就取了一部分发到山下的铺子里。因为每一份药都出售前都要标注是谁所出,你那份袪湿丹标的自然是你的名字,被一位老人家买了以后,那位老人家第三天就把铺子里你所炼的袪湿丹全买下了。”说到这里郭药师顿了顿,就像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一样,脸上还是露出些震惊与意外来。

接着郭药师又说道:“药铺的掌柜见状就多问了一句,那老人家说药王所出的袪湿丹他没用过,但这是他用过最好的袪湿丹,一颗下去遍地轻快,他多年的湿症也得以缓解,下雨天骨头也不生寒了,反而关节出有暖意。”

“啊,不正是该这样才对吗?”袪湿丹别看普通人吃下去,不过化痰袪湿而已,要真遇上病灶深的就会有这样的效果,只是不能根治,要靠药吊着。袪湿丹对普通人来说是普通的药,但对湿毒积身的老人家来说,却实实在在的是一味猛药。

“你挑的是当年药王炼制袪湿丹的方子,增一分嫌多,少一分则不足,但是我见你每一味药都略有增减,竟然还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所以余下来的袪湿丹我都留了下来,并且拿了一份送到药王那儿,请药王看看其中的因由。但你是炼制人,我还是要问问你药效好的原因。”郭药师这几天也把阿容的炼制过程复制了几回,凭着郭药师的手配药当然是分毫不差,但是却不如阿容炼出来的效果,这让郭药师非常意外。

这下阿容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药效太好了,但是这样出风头可不好,于是阿容又顶着那傻乎乎的笑,挠着脑袋特直接地说:“要不我再炼一炉试试,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药效这么好,我只是想要挑就挑最好的方子来使,所以才用了药王的方子,真没想到会这样啊!”

“啊…”这下郭药师更意外了,现在郭药师已经在心里把阿容捧得老高了,可没曾想阿容这么来一句,可把他给拍得有懵了。回过神来后,郭药师才摇了摇头,指着那边的药柜说:“那你再开一炉试试吧。”

见目的达到,阿容高兴地拍着双手上了配药台,这回抓药可就没上回那么认真了,但她那双手实在被养出好手感来了,药还是差不了多少,一过秤还是分毫无差。这又让阿容感叹,卫朝的秤太原始了,将来得了工夫非得弄个精准些的出来。

药这东西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能再让这原始的秤去祸害人了。

阿容这回有绝对的自信,不论如何这回的药都不会有啥神奇的效果了,她没有再讲究什么近根的药效果好要少放,朝阳的效果差要多放之类的。

所以,郭药师啊,您别忽悠自个儿了,太平的日子咱还想踏实着过下去呐!

32.扬子洲的回信与省悟

(加更奉上,都来摸摸)

和上回一样的程序,和上回一样的方子,但这一回炼出来的袪湿丹是那只能卖十个铜钱一瓶的普通药丸。这回在药房里郭药师看得比上回还要仔细得多,生怕遗漏什么,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又略有些不相信地亲自把药试了,才肯定了这回地袪湿丹远远不如上回。

但郭药师也没对阿容收回那赞赏的眼光,毕竟两次都能成功炼出袪湿丹,而且还有一回是优品的药丸,对于一个初涉炼药的新人来说,这就已经不简单了。阿容满以为自己炼得不如上回,郭药师就会收回对她的关注,哪能想到郭药师非但没有收回,反而对她是愈发看重了。

所以说啊,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而阿容就成了后半句的当事人。

当然她现在不知道这些事,只要郭药师不再问她炼药时这怎么样,那怎么着就行了,这就代表着郭药师不再对她另眼相看了。

几天以后,从扬子洲来了回信,当周管事把信递到她手里时,她看着信良久没有拆开,有时候人明明知道会有不想看见的答案,还是要去寻求,只是当寻求到的时候却会犹豫。人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又不忍去看。

叹了好久的气,阿容仿佛知道了自己要看的是怎么一个答案似的,先把心理准备做足了,才在阳光之下拆开了信封。

信是浣衣楼里的管事写的,由谢家下属的人去问,浣衣楼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关于叶香如贿银一事,确是由申尔雅告之,另当初收申尔雅进楼里,实是误收,本当及时更改,但因底下管事收受申尔雅的银钱,因而没有更改回原本的人选。后得知盛雨容已通过连云山试训,此事便算做了解。然收贿银管事如今已被逐出浣衣楼,而申尔雅也早已被除名…”

除名…这件事小申可从来没有说过,误收的事阿容是知道的,但小申所做的事她却是一点也没有听过风声。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小申就已经变了吗,她真是太迟钝了,以为变的只有阿叶,却没想到更大的变数就在自己身边。

“小申,原来书读得多了真的容易横生许多心思,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从来没往你身上想过。比起阿叶那一巴掌,你这是一拳头狠狠砸在我面门上了,都说打人不打脸,可你却打得我疼到了骨子里。一心往上爬不是错,用手段也不为过,只是踩在旧日小姐妹的骨头上往上爬,你不怕将来站得高了一低头,下面全是森森白骨与冤魂吗?”

说完她又笑了,从来站得高的人脚底下都是白骨铺成的基石,是她太天真太傻了,见过的争斗也不少,怎么就到现在才发现呢。

“…另,尔后,申尔雅曾多方打听少南公子之事,且十分热衷,有人曾见申尔雅在路上守候少南公子,但此事属传言,或做不得准…”

徐少南,那么小申是为了他才要进连云山的吗,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师房里庄药女说过的一句话--“爬得再高也是要嫁人的”。可不是吗,女人爬得最高的方法,不就是嫁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吗。

好一个少南公子,这公子二字竟然迷了小申的心,如果小申知道徐少南不过只是公子身边的侍从该做何感想。

“人生报应总是来得快的,小申,你的报应会是什么呢。”

以为换个世界生存就不会再有争斗与背叛,以为换个时空曾经共患难的情谊就可以共富贵,但是这些却又如同季节轮回一般又涌到她眼前来了。还是像曾经的遭遇一样,有些人注定不可以信任,有些情谊注定只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

“独自一人在这个世上生存,我身上一大堆秘密呢,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别人呢。把自己的底牌发出去的人,就很容易死在别人手上。”阿容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朝着天空竖了个拇指,只是这回没有再朝下。

“还是你牛啊,前后两为人,遭遇都相似。得,知道了,这回我不钻牛角尖,我老实不成吗?”明明是这么温暖的太阳,阿容却忽然觉得好冷。

怎么会不冷呢,这个世上,她背负着多少秘密,前世今生,竟是没有几个人可以信任的。人生最难的不是接受背叛,而是信任一个人,她终于又记起这个教条来了。

正在阿容开始发抖的时候,一个人从旁边走了来,脚步有些虚浮,只是被风一吹却显得有几分飘逸洒脱之感:“总有一些人喜欢从你这偷东西,但是偷来的东西是不会长久的,也总有一天会被别人知道她是偷来的,做了偷儿就得一辈子防着这个,所以活得最难的不是被偷了的人,而是那偷了东西的人。这就像是欠钱的杨白劳和放债的黄世仁,欠钱的心安理得,放债的得担心收不回本儿,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这下阿容可不抖了,震惊地抬头看着来人,伸出食指指着:“姚…姚东家,你怎么瘦成这样,生意上的事能操心成这样吗?”

有些事,想通了就放下吧,有些人,不能信任了就抛弃吧,人生路上谁不放下些事,谁不抛弃些人呢!

对,来的正是那清辉楼里的胖东家,只是那胖东家大大的缩水了,从圆滚滚的中年人缩水成了清瘦的…年青人。这下阿容信姚东家只有二十一、二了。身材果真是万恶的呀,现在的姚东家看起来可真叫一个顺眼,青衣广袖风采夺人啊。

虽然没有谢长青那份子谪仙人一般的出尘绝俗,却也是天地间翩翩一公子哥儿呀!

“看来黄药师没跟你说过,附骨寒初期会发体,开始发作之后又会缩回去。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姚名承邺,在家行二,大家伙惯叫我姚二。”姚承邺似乎特喜欢看到阿容这惊讶的模样一样,笑眯眯地坐到了阿容对面。

阿容确实有点犯傻了,指着姚承邺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特懵懂地说了一句:“我叫盛雨容,大家都管我叫阿容。”

她这模样让姚承邺不由得直乐,指着她就说:“果然傻透了,长青说得没错,你就是天底下最傻的那姑娘。”

…长青,谢大公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凭什么说她是天底下最傻的:“姚东家,你不好好的在顾周山待着,怎么到九子山来了,你身上毒怎么办,难道郭药师能解吗?”

“哟,你这口气,跟你家那爷可真是一样,我要好好待着能叫姚二吗?就算死,也让我死得舒坦吧,总是要死的,在死前看看自己想看的风景,逗弄逗弄自己想逗弄的人,这总不为过吧。你总得让将死的人由着自己脾气过吧,要不然这去死的路上得多辛苦啊。”姚承邺一句话说了若干个死字,面上半点不露什么情绪,仿佛那“去死的路”,不过是公子姑娘们在春游的路上行驶着一样。

见姚承邺是这态度,她就禁不住翻白眼了,合着她就是那“想逗弄的人”。得,这位也不太值得同情,她还是老实着吧:“那这一路上您慢慢走,我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

“呀,还有脾气呐,小小姑娘的少生气,将来老得快就不好看了。话说我今儿总算想起你像谁来了,这模样有几分像我那命不好的小姑,小姑十四岁就嫁到凤西去了,可没几年就和小姑父命丧九泉,这还是当年的一桩大案呢。”姚承邺说的小姑是嫁家上一辈最小的嫡女姚未然,当年嫁给了凤西做当家太太,只是没几年就和那位家主客死他乡。

至于这其中有什么事,又怎么结束的,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人,哪怕是至亲,死了也只能沦为利益驱驶下谈判桌上的那一枚死棋。

“幸好你没说我像你姑婆!”虎姑婆啊虎姑婆,阿容冷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