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姐怎么吓成那样?”

只是……舔到而已。

不过春荼蘼还没回话,就看到春大山正向军营的大门处走,连忙一拉过儿道。“别吵,我爹回来了。这事回去不许说,免得我爹担心,咱们快走吧。”

想到小姐刚才被吓到。老爷知道了指定要责怪,过儿有点心虚,当下点头应下。和春荼蘼快走上前,迎接春大山。

主仆两个把那军奴扔在后头,没注意那对绿眸追着她们的身影好一会儿。

而春大山事情办得顺利,心情愉悦,虽然见到春荼蘼和过儿的脸色都有点发白,还只道是冻的,当下就催着她们往回走。这时候春荼蘼也早就没有了玩乐的心思。所以一家三口很快回到了客栈。

当天晚上,春荼蘼不断做起怪梦。开始时梦到自己赤着双手双脚,在一片树林里走着,雪有齐大腿那么深。可是天大地大,除她之外。再无一人。也分不清是白天不是黑夜,整个空间里只是一片灰暗的光线。接着,她看到前面有一匹狼盯着她,好像它是在等她,等了很久,那双碧绿的眼睛冷酷地盯着她。她吓醒了,发现半夜踢了被子,冻得手脚冰凉。迷迷糊糊睡过去后,又不断梦见逃跑。不知为什么,就是心中恐慌,只一个劲儿的跑……第二天起床后腰酸腿疼。她明白,这是因为她不常运动,昨天在雪地上玩得太疯了所致。

吃过早饭,一行人就收拾了东西。等在客栈之外。他们算是跟随巡狱史的编外人员,所以不必一本正经的跟着队伍开拔,待会儿大家过来时,他们坠在后面就行了。

春荼蘼没有多事的去看看那军奴如何了,她既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就只能尽一丝善念和善行。至于将来怎样,看各人的造化吧。

天色,昨晚已经放晴,此时太阳明晃晃的在头顶上挂着,空气质量相当好,就是干冷干冷的。但很快,康正源的人马就到了。也不用人吩咐,春大山带着十几个人跟在最后面。

迤迤逦逦队伍分为了三段,最先一段是军营里的士兵,充当开路先锋,把积雪大致清扫到路的两边。中间那段是康正源那一百人的护卫队,最后面还是军营里的士兵,做殿后保护。康正源今天骑马,身边还陪着一个职位差不多的军官。而当他们走到离城门两里处时,遇到了罗大都督派来迎接的一队骑兵。只见骏马昂扬,甲胄鲜亮。到此时,春荼蘼算是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大唐的华丽之风,那真是……杠杠的。果然不愧是幽州大都督驻扎的地方啊,排场就是大!

因为皇差也有带家眷出行的,况且春荼蘼和过儿都是男装打扮,行事低调,所以倒没引人注目。于是她调整自己的心情,专心观察和欣赏沿路的景致。

可是一直挺顺利的,快到城门的时候,突然却从前方隐约传来吵闹声,队伍也停了。

“出了什么事?”春荼蘼很惊疑。

“我去看看,你乖乖待在这儿别动。”春大山说着,也皱紧了眉。

再怎么说,他实际的任务虽然是保护女儿,但明面儿上的公务却是康正源的贴身侍卫,还是韩无畏派的。若他遇事只一味缩着,韩无畏面儿上不好看,春家脱籍的事说不定有变数。而且他是军人,凡事不管,自个儿心里也会过不去的。

“爹放心。”春荼蘼干脆利落的点头,不多问,也不多说。

过了好半晌,春大山才跑回来。春荼蘼见到父亲的脸色虽然严肃,但也没有多少紧张,心就先放下一半。

“城门口本来因为要迎接康大人来而戒严。”春大山低声解释,“不巧的是,今早有一家出殡的。虽说民比官大,但幽州城这边的规矩是不能误了死者的吉期,死者大过天呀。”

“结果哩?”春荼蘼问。

“守城门的士兵不肯让人家通过,到城外的坟地去。偏那家子人至孝,宁得罪官府,也不肯误了老爷子入土为安的时辰,就闹了起来。我过去的时候,康大人已经派人去看情况,说死者为大,让那家人出了城。其实官道这么宽,本不相干的。”

“可是这样迎头撞上,很不吉利哪。”过儿叹气道。

“康大人有皇家真龙的血统,最是驱邪避秽。不怕的。”春荼蘼道。

当然,她心里是不信的,但大唐人民相信,她也就不介意随意说说。而且。她声音故意放大了,周围的人听得直点头。想必之后就会传遍全队伍,事情就慢慢过去了。不管到哪儿。可不要小看群众舆论的力量呀。

正说着,队伍又缓缓向前了,并且仍然占据着宽大官道的中央位置。而那队出殡的人,当然再不能冲撞官家,只溜着路边走。

春荼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可惜她不懂唐代的丧服制度,从服饰上看不出送葬人与死者的关系及互相之间的远近。不过仔细辨别了下,发现还是有区别的。另外,她还惊异的看到一行二三十人中,居然有一少半是胡人!

对悲伤的人或者丑陋的人紧盯着看,都是极失礼的。所以春荼蘼虽然有点好奇。但还是很有素质,只瞄了几眼就不再理会。进了城后,因为她的位置在队伍的最后,也没看到罗大都督和康正源怎么相见欢,只是作为康正源的贴身随从,被妥帖的安排到了一处别院中。

到了晚上,罗大都督宴请康正源。人家是从二品大员,还是叔辈的重臣,康正源可以拒绝其他官员的请吃和礼物。却不能拒绝罗大都督,当然就痛快又高兴的应下。奇怪的是,罗大都督先是召见了春大山,之后还点名要春荼蘼参加晚上的宴会。

“说是家宴,不请外人。”春大山郁闷,“罗大都督的家眷也会参加的。”

“为什么请我?”春荼蘼惊讶到不行。

“范阳和幽州城这么近。你上堂打官司的事都传过来了。”春大山本以为出门这么久,传言会慢慢转淡,哪想到居然越传越厉害,“罗大都督听说了你的事,非说要见见不让须眉的巾帼小英雄。”

听了这话,春荼蘼心里觉得硌得慌。

虽然她是有意以讼师为业,但那只是个模糊的目标。她生在这个时代,我行我素可以,却也要顾忌父亲和祖父的想法,一点一点,循序渐进才成。如果阻力大到她会为此失去家庭和亲情,她宁愿自己的愿望全部不能实现。可是现在,被一个这么高官位的人捧着,倒像把她架在火上烤似的,连个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可是,她又不能不去。而且当她看到春大山忧愁的脸,心下不禁一横。她要去!若是她自己惹出的恶名,她就自己承担!

到了晚上,她果然打扮得大大方方,带着过儿,跟着康正源和父亲到了幽州大都督府。按理说,春大山是没有资格入席的,但今天他是以春荼蘼父亲的身份论。怎么说呢,算特邀吧。

她穿着女装,上身是桃红色的短襦,下系樱草色的裙子,胸前的飘带和上衣的滚边全是葱青色。即没加件半臂,也没有用披帛,干净利索、清爽自然。头发仍然是简单的单螺髻,故意偏梳,插着春大山在她生日时送的那对银簪子,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半点饰物。

罗大都督家的女眷,一定都是华服美食泡出来的。她不管多么精心打扮,也落了下风。所以她不会自暴其短,跟人家比衣服的华丽和料子的高级,或者首饰的精美。事实上,她什么也不跟人家比,就这么坦然、自信,到哪儿也不会被人压下一头去。虽然打扮普通,却掩盖不住她的气质。刚才上车前,康正源看到了她,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中有嘉许之意。

好笑的是,自信的女人最美丽,这说法到了大唐她才深刻体会到。

第六十七章 很有故事的样子

罗大都督单名一个立字,(罗立?萝莉!汗一个。)五十来岁的年纪。和想象中的功勋老将或者马上英雄不同,他不是身材魁梧,紫黑脸膛,而是白面美髯公,细高挑的个儿头,倒像是个儒将。年轻时,想必是“玉面银枪俏罗成”那样的人物。不过,他说起话来倒是豪迈,很有执掌一地军政的番镇风格。

拜见的时候,春大山执军礼,春荼蘼跟着康正源执了晚辈礼。罗立连呼免礼,还叫他们赶紧坐下,威严大方中不失怜下与慈爱。

春荼蘼规规矩矩的跟在春大山身边,即不多话,更不四处乱瞄。当然,也不会畏缩。罗大都督阅人无数,看在眼里,心中就暗暗点头。他虽然笑着,但身上无形的威压却在,等闲小点的官员都会有些战战兢兢,可这对父女出身低微,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不俗。

春荼蘼感觉得到罗大都督那探究的目光,却并不在意。既然点了名要她来,肯定会好奇的嘛,好在她这种能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人,是不怕被人盯着看的。况且大厅里很暖和,她穿这些并不会冷。人在温暖的环境下,也是容易放松的。

不过,她很快就又感受到了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女人的本能第六感告诉她:有几道不是善意的目光。但还有一道极为怪异的、很熟悉的、却热热的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谁呀谁呀?

“春氏娘子。”忽然,罗大都督叫了春荼蘼一声。

她赶紧从椅子上起来,低首垂目地道。“民女在。”

罗大都督笑了笑,“这是在家里,不用这么多礼,坐下回话。”

“是。”春荼蘼依言。后退了两步,重又坐回去,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局促之处。明明是小家碧玉的打扮,却生生散发出大家闺秀也比不得的坦然气度。

“老夫听人说起过你在范阳县的事。”罗大都督语气温和地道,“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却有如此胆色,心思又缜密,口齿又伶俐。特别是对我大唐律法,竟然烂熟于胸。随手拈来,运如自如。真如我辈武人,手拿趁手兵器的感觉啊。”

这一番话,用的全是褒义词,不过却是能从两面听的。若是好意。自然是夸奖。若是心里藏着什么,就可以理解为:一个姑娘家却心眼儿这么多,嘴巴那么利,不学习修身养性的诗词歌赋,却这般好斗。得,好词全变坏词了。

春荼蘼张了张嘴,因为自己是姑娘家,身份地位又摆在那儿,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才好。正犹豫。就听身边的春大山恭敬的站起来道,“大人可别再夸属下这女儿了,属下惭愧。她平时性子倒软和,也素喜读书,只是大病一场,在病塌上无聊。偏属下找不来其他书给她看,这才读了读律法。后来被迫为属下申冤,不得不抛头露面,说起来都是属下的过错,累及女儿。”

老爹这话说得好啊,活脱脱一个坚贞文雅的少女,而且是至孝的,这就新鲜出炉了。

“这怎么是你的错。”罗大都督的语气仍然温和,“天有其才,必逢其时罢了。”

春大山一怔。

这话,连他也不好回了,难道说自己女儿是蠢材?他倒是想示弱装傻,可却为女儿骄傲得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罗大都督转头和康正源聊了起来,他才重新又坐下。

春荼蘼借机略抬了下眼睛,飞快地观察了一下环境。这是一处方正的小花厅,设在大都督府的跨院里,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大方,即有武将之家的简洁利落感,又透着深郁的文化气息。此时厅内就四个人,仆从们上了茶就都下去了。有罗大都督、康正源、她爹和她。

还有……

她本想稍看一下就收回目光,可当她看到花厅侧面的一座红木彩雕大屏风时,不禁吓了一跳。因为除了看到两道俏丽身影缓缓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还看到了一个想不到的人,韩无畏!

韩无畏正笑嘻嘻的看向她,两人目光一对,立即像把她钉死在原位似的。明明刚才进厅的时候没有他,他什么时候出来的?看来花厅侧面大约还有一个通道,所以以屏风遮挡。这几个人应该躲在那儿偷看很久了,怪不得她感觉到好几道怪异目光落在她身上。

哈,大都督家好严格的家教!虽说大唐的礼教不太严格,但主人在这边说话,那边就有人偷瞄,然后还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也真够瞧的了。

再看明目张胆走出来的两个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是双生女,不仅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一模一样。同样的明眸皓齿、高挑丰满,同样的对襟宽袖、表面闪光的孔雀罗衫裙,朱红色瑞锦帔子,梳着华丽的双刀半翻髻,对衬插着金四蝶,蝶上垂着翠玉珠。

真是美丽……“冻”人。

“爹。”两人走到罗大都督面前,曲膝行礼。然后又转向康正源,笑着见礼道,“康大哥。”

原来是罗大都督的女儿,康正源和韩无畏的青梅竹马啊。哥哥妹妹的,听起来亲热,还很有故事的样子。

“你们怎么出来了?客人还在,多没规矩。”罗大都督斥责道,但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很宠溺的感觉。

来幽州城之前,春荼蘼是做过功课的。这位罗立大都督,战功多多,老婆也多多。只是他两个儿子全是嫡子,目前在京城任职。他正妻亡故多年,身边侍妾一大堆,却也只得了两个女儿。虽然是一个妾生的,却因为是双生,又是中年得女。所以宠爱非常。一个叫罗语琴,一个叫罗语兰,显性就是眼前这二位吧。

康正源站起来还了一礼,“两位妹妹好。我来时。我母亲还念叨你们来着,何时回京啊?”

他起身了,春大山和春荼蘼就不能坐着。春荼蘼没心情听他们寒暄。只感觉心中一阵阵厌烦。她宁愿和底层士兵坐在小酒馆里,吃涮肉、啃毕罗,没大没小的吆喝着,也胜于坐在这豪华的大都督府里,连踹口气儿也不自由。

“陪我爹过了年就回。”不知是罗语琴还是罗语兰的姑娘说。

“若康大哥年前赶不回去,不如就在幽州城过年吧。”另一个说,“正好年后一起走。还能做个伴儿呢。”

“看情况。”康正源微笑着,端的是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神情,标准之极,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玩的就是一个刚刚好。特别亲切友爱,又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天空的白云似的。看得见,但摸不着。

而随后,一片乌云飘了过来,笑道,“那可不行啊,他回不了京。就要回我那儿。好歹我们是嫡亲的姑表亲兄弟,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韩无畏仍然是黑色的普通士兵服,同色的抹额,帅气逼人。只是他说完这话,突然转向了春荼蘼,咧开嘴。露出白闪闪的牙齿道,“荼蘼,这一路可好?”

春荼蘼怔住。

韩无畏直接叫她的名字,显得比较亲近。不仅春大山皱眉,其他人也都露出了些异色。偏此时她不能发作,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道,“托韩大人的福,见到了我外祖父,一路坠在康大人的人马后面,倒是安全得很。”

大家早商量过,对外,就说她是去辽东郡的外祖家。康正源还特地在那里多留了两天,放她出去玩玩,以方便圆慌。虽然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出来,但毕竟这也只是糊弄普通人的。而她语气疏离,有意把和韩无畏的关系拉远。就算衬得韩无畏太轻浮了也没办法,谁让他先挑衅的。

哪想到韩无畏只是挑了挑眉头,无所谓的笑笑。

春大山赶紧借这个空,对两个姑娘略施一礼道,“见过两位小姐。”

春荼蘼没办法,也曲了曲膝。见罗语琴和罗语兰坦然受了春大山的礼,心中一阵暗恼。虽说她们是罗大都督的女儿,虽说她爹只是个小小武官,但她们先是这么直接闯出来,后来又这么大喇喇的,实在没家教得很。果然慈母多败儿,慈父显然也一样。大唐女子本就张扬,这两个显然是被宠得不像话的。

“这位就是那们有名的女讼师?”双生之一好奇的问道。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天真,就是透着有点假。而这种假,只有同是女人的春荼蘼才看得出来。

“回小姐,我女儿不是讼师。”春大山抢过话来,“是我这个父亲无能,她上公堂,是为父申冤。”

春大山一直强调这个,因为女子上公堂为讼是毁名声的,但代父申冤却是大孝之行。他努力想扭转别人对女儿的印象,可他越是这样,春荼蘼就越心疼,对找茬的人就生出怒意来。

“春姑娘,您是怎么辩的?我连跟人吵嘴也不成呢。”双生之二特别佩服的说,只是这话也有点假,当然春荼蘼也听得出来。

敌意!强烈的敌意。不用说,她也明白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二位是不是没脑子啊,罗大都督自然是国家重臣,可她们两个是庶出,也敢肖想韩世子和康巡狱?

不期然间,她抬头看了一眼韩无畏,见后者笑容消失,眉头皱紧,显然不知道罗氏双姝会说出这番话来。而康正源却向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让她不要生气。

第六十八章 密库被盗

他虽是武勋,却是智计着称。他明白自家女儿的小心思,也明白可能性不大。但人之爱子女,其实都是不理智的,总想着若年轻人自个儿愿意,总有余地。于是明知此举不聪明,却还是愚蠢地做了,但看目前的光景……“时候不早了,摆饭吧?”他状似询问韩无畏和康正源,正好把话头截住。

一顿饭,因为摆明了是家宴,唐朝礼法又不太讲究,干脆就围坐在一起,不论尊卑,只讲辈分坐。菜色,自然也是春荼蘼自打重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可她却味同嚼蜡。

人哪,吃饭就得舒心。她看着父亲强颜欢笑,心里就不痛快。其实除了在法庭上,她这个人还是很随和的,但家人是她的逆鳞。

康正源和韩无畏都看出她不高兴,虽然她脸上一直挂着温顺的笑容,但他们两个就是感觉得出来。看惯了在她在公堂咄咄逼人,眼下见她诸般忍耐,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不过他们在席上谁也没有特殊照顾她,康正源始终淡淡的,韩无畏也收敛了之前的笑容。

两人见惯京中贵女的做派,又都年纪不小且尚未订亲,自然明白罗氏双姝为什么针对春荼蘼,无非以为找到了靶子罢了。若他们摆明对她好,岂不真的拿她当挡箭牌了吗?可罗大都督在,他们和罗氏姐妹在京中又是相熟的,自然也不好直接给罗家没脸。

好在两位罗小姐毕竟不是市井村妇。餐桌礼仪还是很好的,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除了罗大都督的劝酒,她们都没再多嘴,总算顺顺当当地吃完了。可是才上了茶点,春荼蘼正给春大山使眼色,叫父亲找借口告退,双生之一,假天真的那位忽然说。“我一直好奇,春小姐莫怪。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弱质女流,怎么就敢上公堂那样的肮脏地方去。就算为了父亲,民间不也有讼师吗?”

春荼蘼一听,火就顶上了脑门。

她冷静理智不假,但那是在公堂上。而且她不怂,本就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脾气,还有个有理说理,说不清道理就和人死磕的个性。此时见春大山闻言愣住。似乎又想为她说话。连忙在桌子下面拉住父亲的手,做出吃惊的样子道,“罗小姐怎么这么说?”演戏嘛,她擅长,心中怒极,脸上仍然很无辜。

“这话有错吗?”双生之二说。

“天下之大,莫大于公理。而公堂乃是我大唐的公堂,自天子御下。由百官管理,是最最刚正公正端正的地方,如何能说肮脏?皇上每年还要巡狱录囚,康大……哥这回更是主使,可见皇上对公堂之事的重视,两位小姐难道有不同看法?”她把大人,紧急改成大哥,又搬出大道理来,虽然明知民间对诉讼之事本就看轻,却故意拔到国家啊,天下啊,皇上的高度。

罗大都督脸色一沉,瞪了女儿一眼,只觉得平时看她们聪明伶俐,今日怎么会被衬得如此愚蠢。这春荼蘼在公堂上都能问得哑口无言,在言语上招惹她,能得了什么好去?

可是春荼蘼并没有说完,接着道,“若说律法,也是皇上命人制订,正经颁布的大典。它据圣人之言行,依理法之脉络,举天下公义,灭世间阴暗,哪一条不是引人向善,哪一条不是惩善罚恶,哪一条不是生而为人的道理。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律法是约束一切人类的规则,若无律法,世间要怎么混乱,咱们大唐和蛮夷之地有何区别?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其威信是不容质疑的,代表着天家,代表着皇上,是天下间最高贵,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学问和道理,两位小姐这样说,岂不是亵渎吗?还是不尊重、不服气?”这大帽子扣得,极其顺手。

罗氏父女三人目瞪口呆,一时让她言语轰炸得无法反应。春大山很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而韩无畏和康正源一脸肃穆,摆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模样来,但实际上都忍着笑。心暗道:叫你们惹她。看,毛了吧。除非以权势或者武力硬压她,不然绝赢不了。

到底罗大都督反应快,笑着掩饰尴尬道,“春小姐好见地,应该说给皇上听听。”说着,看了女儿们一眼,“你们两个也学着点,别天天盯着闺阁里的那点女流玩意儿。”

“罗大人,是小女逾矩了。”春大山连忙接下话头,心中对这个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级的大都督很有意见。

看他和边蛮、还有叛军打的那几场仗,可见是个英雄人物。到幽州看到这边的布防以及兵训,也让人佩服得很,哪想到这样英明的人物却是个糊涂爹,把女儿教成这样,就像是暴发户家出身,骄纵无知又霸道,连他家荼蘼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了。

可是,罗大都督这话里话外不仅不恼火自己的女儿,还给他家荼蘼挖坑。什么叫说给皇上听听,还嫌荼蘼不够出名?说什么闺阁里的女流玩意儿,意思不就是说他家荼蘼不像个千金小姐,不守妇道吗?

春大山个厚道人都听得出话音,旁人就更不用说了。于是双生之二,那个假热情就道,“爹说得是,原是我们姐妹见识浅薄。我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前几天听府里的长史说了一件很麻烦的官司,说等康大哥来了,最好能给断一断呢。”

“在家里,谈什么公事!”罗大都督拦了一句。

康正源却道,“没关系,说来听听?”

双生之二立即像得了尚方宝剑似的道,“就在咱们幽州城,有一个继子杀了继母。底下主管的官员判了斩刑。可百姓们上万言书,非要改判,据说负责这事的官正焦头烂额呢。若不改吧,怕引起民怨,失了民心。改,于律法又不合。这到底要怎么办呢?”说着,瞄了瞄春荼蘼。

康正源似乎懂了罗小姐的意思,大大方方看向春荼蘼,问道,“春小姐。若你是这继子的讼师,该当如何?”话题又转到了春荼蘼这边,罗氏二姝立即露出笑颜,认为康正源多少还是顾念她们多些。

而春大山当即就来了气,认为康正源为了和罗大都督搞好关系,故意让自己女儿这么下不来台,亏了女儿一路上帮他整理了这么多案子。

可春荼蘼却知道。康正源明是考她,暗是让她露脸,压压这两个罗小姐的气馅。两个来月的时间里,疑难案子虽然没多少,但像这种也是小儿科。他是信任她,完全的!

她眨了下眼,表示承情。嘴里却问。“也要看具体情况。他杀人的目的、手段、原因、要达到的效果、有无主观造意、是主动还是被动、是起意还是义愤。要知道律法刑司之事,哪里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的。”她故意卖弄,听得两位罗小姐目瞪口呆。

罗大都督见女儿越比越不堪,心下烦躁,干脆接过话来道,“这事,我也听过。只说那孩子的亲娘死得早,爹就给他娶了后娘。当时他才六岁。那继母不是个贤良的,但看在男人的面子上,也好歹给这孩子吃饱穿暖,养到十六岁,还考上了秀才,算是幽州城的小才子。只是后来当爹的瘫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继母嫌麻烦,百般虐待,又有了奸夫,被这孩子发现了,一气之下,把人杀了。本来,念在他情有可原,可判绞的。可是,继母也是母,杀母是大不孝,十大恶,老夫虽然替这孩子惋惜,可是律法如山,摆在那儿呢,又能如何?”说完,也用眼角余光看向春荼蘼,心想:你刚才不是说律法不容侵犯吗?倒看你要怎么辩说。春荼蘼微微一笑,想也未想就道,“回罗大人和康大人的问,我若是那小秀才的讼师,辩护的方法很简单。其实刚才罗大都督已经提了,就是一个‘孝’字。他那继母虐待其父,又在外面有了男人……”奸夫二字,才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哩。虽然她不觉得这两个能脏了自己的嘴,可是不能落把柄于罗家人嘴上。这一家子都是争强好胜的,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也要逮到她的小辫子,然后扳回一局。

可她是谁?怎么会犯这种小错?

果然,她看到罗家两个小姐露出遗憾的神色,倒是罗大都督,一脸正义慈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父亲娶了继母十年,对他的多般不公都容忍了下来。如今他有了功名,却偏偏要杀人,可见不合常理。那么,他这样做,就是给父亲报仇。一报,继母对父亲不仁。二报,继母对父亲不贞。大唐律法,对报仇的案子,若查明,虽然也会判刑,却是比较宽容的,至少能减一等。”

“还有。”她顿了片刻后又说,“这位继母的所作所为,都犯了七出之罪。鉴于那小秀才的父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身为长子,他可以代父休母。想必,那父亲的意思也是如此。不信的话,可以去找人问问,他就算不能说话,还有其他方式表达。也就是说,那继母早就没有资格被称之为母,在她背叛丈夫的那一刻,她已经与这家人毫无关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子杀母一说吗?还涉及孝义吗?完全是普通杀伤。那这样说来,从重的情节没有,从轻的情节一大把。完全给小秀才脱罪是不可能的,但若官司打得好,变成流刑甚至徒刑,绝对可能。”

一番话,罗氏父女完全叹服了。而春大山骄傲得很,韩、康二位则是很高兴。

然而,还没等罗大都督说话,外面就跑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慌张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大都督,咱们的密库被盗了……

 

第六十九章 和我没关系

“什么?”罗大都督蹭地站起来,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脸也变色了。

其余几人均是惊诧。

春荼蘼借机拉着春大山悄悄后退,不招惹这里的麻烦。大督府中的管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若非重大的、确定的情况,绝不会如此慌张。她答应随康正源巡狱,眼看就到了尾声,现在只想立即回家去。祖父应该在家等着他们过年呢,可不愿意节外生枝。再者,既然并非有人蒙冤,大都督家被盗,与她半文钱关系也没有。这样的人家,丢点财物算什么?顶多就是心疼肉疼罢了。就算再重要的东西没了,罗大都督这么大本事,也自然会想办法自己解决的。

她只希望罗大都督带人到别处去询问,或者先让他们离开。但显然这个消息太震惊了,罗大都督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只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好像再听一遍,结果会不同似的。

“被盗……被盗了!密库被盗了!”那管家很害怕。但,可以理解。因为不是仓库,而是密库,那里面放的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别慌,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大都督不愧是领兵的人物,很快就镇定下来。

受他的感染,那管家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回大都督的话,方才巡逻的府卫来报,说演武阁有一扇窗子是开着的,很有些奇怪。属下想,从昨天一早到现在,大都督都没有去那边。照理门窗都是锁好的,即便昨夜北风凛冽,也断没有无缘无故吹开的道理。属下心知不妙,立即去看。结果发现……演武阁后面的密库被打开了……”

“丢了什么?”罗大都督本来已经坐下了,问这话时却身子前倾。虽然他努力克制着面色不变,但肢体语言还是说明。他非常紧张。

“空……空了。”那管家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

咣啷一声,双罗之一的手中茶盏掉在了地上。众人的心,也都是一沉。

空了?!是什么贼有这样大的本事,居然把密库搬空,却丝毫没被发现。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了?这样大的手笔,会不会有内奸?

罗大都督的脸色变幻。沉默半晌后突然站起来对康正源说,“小康大人,大都督府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要劳烦你跟着走一趟。你是负责刑司的官员,对贼盗之事比我这种武夫要有经验得多。你在这儿。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康正源当然无法推辞,应道,“罗大都督客气了,这正是我份内之事。”

“好。”罗大都督点头,抬步就往外走。到门边时,似乎才记起有客,对韩无畏和春大山说,“今天失礼了,还先请回。语琴。语兰,送客。”一旦决定,他办事说话倒是干脆利落。

罗氏二女自打出事,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此时发愣着还没应答,韩无畏就在一边拦道。“两个妹妹想必吓坏了,不如赶紧回内院去歇着,春队正和春小姐就由我来护送吧。”

这种时候,没有人还客套,各自点头去了。

走出大都督府的时候,虽然府兵和仆役丫鬟们都没有喧哗,整个府内也无混乱的声音,但从所有人都低头快步行走,特意溜着墙边,还有无数灯笼火把向西跨院那边迅速集中的情形来看,仍然显示出大事临头的样子,连空气中都似有了火药的味道。

韩无畏轻车熟路,带着春氏父女七绕八绕的,尽量走人少的地方,免得下人或者下级们看到他还要见礼,约摸半柱香的时候,一行三人终于从边门出府。

前脚踏出大都督府的门坎,春荼蘼后脚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果然不适合深宅大院,只吃了顿晚饭,她就觉得压抑非常,连呼吸都不痛快。此时,冬夜雪后的清冷空气灌入肺部,她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对不起。”韩无畏突然压低了声音说。

春大山比春荼蘼还讨厌这个地方,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只韩无畏坠在春荼蘼身边。

春荼蘼有点发愣,“对不起,为什么?”

“我没想到罗家那两个丫头如此无理。”韩无畏拧着眉,有点懊恼,“早知她们有京中贵女的坏毛病,但我还以为在罗大都督面前,多少会收敛些。不然,我绝不会带她们去偷看你的。”

“你带她们偷看?”春荼蘼拔高声音,有点火。

春大山走在前面,隐约听到女儿有生气的意思,不禁转回头来,却见韩无畏那样高大的少年人却略弓着腰,一脸讨好的样子,想了想,终究没走回去。那样,女儿也会尴尬吧?对一些不出格的事,他只当看不到好了。女儿心里比他还有成算,而且毕竟大了……

“我其实……是想炫耀……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这样的人。而且天下间,有你这样的奇女子。”韩无畏抓了抓头发。

不知他这是心里话还是假意哄人的,如果是后者,春荼蘼得说,很管用。如果是前者,那就更难得了。但无论是哪一种,她的气都瞬间消了,哼了一声道,“奇女子?是想说我是奇怪的女子吧?你跟罗氏姐妹很熟吗?”说到最后一句,她有点后悔,因为有点责问的意思。她和韩无畏又没有特别亲近的关系,这样说很不适合。

可说话这个东西,永远是这样,说出来就收不回。后面越描越黑,干脆说错了也不解释。

果然韩无畏听她这样说,心情登时大好,笑道,“罗大都督长年在外征战,他的儿女们大多在京城,皇上很是看顾的。所以嘛,偶尔一起出游打猎什么的,自然就认识了,关系普通。”

春荼蘼知道大唐的贵族男女喜欢成群结队的游玩,很能理解,只是她又没问韩无畏与罗氏女的关系如何,他何必多此一举的加上一句?

于是,她话题一转,问,“韩大人怎么会来罗大都督府?”

“特意接你……和小正嘛。”韩无畏一幅“你不知道啊”的样子,“当然了,我给自己弄了个公务顺便做做,是关于战马的事。不然,随意离开折冲府是不行的。你们在路上时,小正随时和我通信的,我估摸着快到了,三天前就过来了。”

“就住大都督府里?”春荼蘼停下脚步,目光闪闪地问。

韩无畏以为她是介意他与罗家太熟,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高兴,笑道,“怎么样?本都尉聪明吧?才来了三天,而且还大部分时间和罗大都督在书房讨论兵事,还有整个幽州的兵力分布和防御情况,只略略参观了一下整个大都督府,可是却把路径都记住了,刚才黑灯瞎火的也半点没走错,算得上过止不忘呀。哈哈。”

春荼蘼暗中翻个白眼,谁问他这个了?她是想知道,他在这里三天,难道对密库被盗一事没有任何发觉吗?那是密库,可刚才那管家说什么演武阁,说明密库的入口就在演武阁中,这样的地方出了状况,前面要想不露出一点马脚和端倪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算了,跟她又没关系。

见春荼蘼没有夸奖的意思,韩无畏脸皮的厚道有点撑不住,赶紧说别的,“荼蘼,你刚在宴席上给罗氏二女没脸,就不怕罗大都督报复,在春家脱籍一事上阻挠吗?他在兵部的人面儿很广啊。”

春荼蘼站下,扬着下巴,冷笑道,“我不怕。春家想脱军籍,就是为了尊严,不想再低人一等,不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却连良民也比不上。可刚才,如果我不反击,我春家的尊严当场就丢了,脱籍还有什么意义?说句不怕你要恼的话,我没觉得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贵如龙子龙孙的你,低贱如军奴,在为人的尊严上,是一样的。我先前有本事让韩大人和康大人答应帮忙,这次机会若是丢了,以后也一定能再想到新办法。但是,我若低头任人侮辱,我爹和我祖父也会抬不起头 。我春家只有站着死的人,绝没有跪着生的,就算我是女子,也一样!”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韩无畏目瞪口呆中,又心血沸腾。这个姑娘,就是与众不同,其气度,与他见过最高贵的女子也不相上下。

而此时,银色的月华照在她柔美的小脸上,渡上一层冷辉,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韩无畏冲口而出,听起来很像承诺。

春荼蘼没接话,只笑笑,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必要说。所谓大恩不言谢,很多伤筋动骨的大事,彼此心里记着就行。日子还长久,有的是机会报答。

看着春大山不远处的背影,春荼蘼紧走几步赶上去。若在现代,她就抱着父亲的胳膊一起了,可古代不行,只好扯着父亲的衣袖。

韩无畏愣了愣,也追了上去。两人都没注意,附近的高墙上黑影一闪,又隐没在黑暗中……

第七十章 风声鹤唳

看到春荼蘼身上的皮袍子,认出是小正心喜的一件,虽然颜色不光鲜,可皮料却是进贡来的,非常难得。可是,怎么改小了?

他心头一动,却没说破。只问,“大都督府密库被盗一事,你就没点看法?”

“我只是帮康大人录囚,查看有无冤狱和淹狱,若有需要我做的,应该在府衙里。大都督府什么的,与我无关。”春荼蘼耸耸肩。

其实她知道,大都督这个官职的前身是节度使,虽然没有明确的行政区域划分,类似于封王封地的,但权力非常大。不仅一地的军政归其全权负责,连民政也一把抓,有自己的衙署和官厅,有自己的典狱、执刀、问事和白直。此案别说是发生在大都督府里的,就算是幽州地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罗大都督都有权插手。

“若以旁观者的角度,你觉得有无疑点?”韩无畏紧跟着问。

春荼蘼暗叹一口气,因为知道康正源搅进这事了,韩无畏是想帮助表弟吧。

“我不了解内情,不方便给意见。”她想了想道,“但是,有点小小的猜测。第一,密库那种地方,不是外人能轻易得知的吧?就算能探得地点和方位,也很难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打开。所以此案若没有内鬼,至少也得准备好久。第二,密库被搬空了,那得多大的力量和人手才做得到?大都督府有府卫,定期巡视,一个丫头小厮出去办点事儿,都会有纪录,或者是痕迹,这么多东西怎么会凭空消失?第三,偷东西之后,不要销脏吗?不要藏匿吗?那也是大工程啊。”

说到这儿,春荼蘼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似乎与这案件有关的,可惜没有抓住,反而涌出一个可怕的问题,不禁惊呼道,“过儿呢?过儿呢?”

她这一嚷嚷,春大山也吓一跳。

过儿跟着来了大都督府,但吃饭的时候,因为没用下人侍候。就请到另一处吃饭去了。刚才事情急,大家赶着出府,居然把她给忘记了。

“过儿还在府里,快,得去把她找回来。兵荒马乱的,万一她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或者被误会了,麻烦就大了。”春荼蘼急得跺脚。她就怕过儿慌神儿,又找不见她。乱闯到不该去的地方。

“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韩无畏果断地说。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春荼蘼双眼发涩,自责得不行。春大山握着她的肩膀,也不知如何安慰,其实也是自责万分。女儿毕竟还小,遇事慌乱是可能的,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急着走。把人给丢了一个。

好在片刻后,韩无畏就带着过儿回来了。

春荼蘼立即上前,眼泪都掉下来了。拉着过儿的手,一个劲儿的道歉,“过儿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刚才跟人生了点气,又不想被搅和进那个烂事里,一直以为你跟着我的,结果把你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

过儿见春荼蘼这样,反倒紧张了,连忙劝道,“又不怪小姐,是奴婢不够机灵嘛。一时嘴馋,没 留意外面的动静。”这小丫头有点羞赧。

春荼蘼见她平安无事,吊着的心才放下来,随后又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从哪儿找到她的?”这一句,是问韩无畏的。

“就是咱们出来的边门。”韩无畏也纳闷,“我去的时候,看过儿站在门口,很迷糊的样子。”

春荼蘼疑惑的看向过儿,哪想到过儿同样疑惑,“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一起吃饭还有罗府的丫头,是罗大小姐和罗二小姐身边得用的人。她们一边吃,一边跟奴婢打听小姐的事。奴婢想小姐总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想咱们很快就回家了,跟这种高门大户的瓜葛不到,就随便敷衍了几句。后来,又进来一个小丫鬟,说罗小姐叫她们快回去,她们就慌慌张张的走了。奴婢越想越不对劲儿,就到院子里看看,突然发现一个人也不见了,可吓死奴婢了。”

“你自己跑到边门那儿去的?”春荼蘼急问。

“没有啊。”过儿仍然茫然,随后就露出很害怕的神情,“小姐,罗府会不会藏着有神通的大仙啊?”她说的大仙,是指狐仙或者鬼魂什么的,是一种因为畏惧而生的尊称。

“为什么这样说?”春大山插了句嘴,眼神凝重。

他毕竟是古代人,对鬼神之说是打心眼儿里相信的,因而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但春荼蘼不信,却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时奴婢在院子里,正想要不要去找小姐。”过儿哆嗦了下,似乎有点害怕,“可是觉得脑子一晕。再清醒过来时,就已经站到边门的门口了。”

有人帮忙。春荼蘼立即想。有可能是和盗窃案有关的。但不管这个人是谁,至少对她没有敌意。思虑中,她瞄了一眼韩无畏,见他也是眉头微蹙,似乎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快走吧。大都督府这事,咱们人小力薄,管不了,就别添乱了。”春大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豪宅,叹口气,转头走了。

韩无畏默默送他们回到住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一直低头想着什么。

春荼蘼既然不挂心大都督府的事,自然一夜好眠。哪想到第二天清晨,一家三口才到那处宅院的饭厅吃早饭,就见康正源端坐在那儿,眼底下泛起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整夜没睡的。

她热情的道了早安,却什么也不问,更是当着康正源的面儿给春大山和过儿使眼色,怕自家老爹和丫头嘴欠,客气之下问起昨晚的事。那时一问一答,就不好甩开手了。他们春家的人都脸皮儿薄,凡事总不好意思拒绝,或者给人没脸,于是不断吃暗亏,就她一个皮厚的,不得不做恶人。

康正源是多么聪明剔透的人,自然理解了春荼蘼的意思。当下暗暗苦笑。本是想让她帮忙的,但考虑到昨晚席间的事,又知道她不乐意,到底没有强求。

一桌人默默的吃早饭。期间,康正源心里有事,用得很少,当春荼蘼才吃一半时,就已经停了碗筷。又想了想,才对春荼蘼说,“这几天我怕是很忙的,关于幽州城的刑司之事,我会派人把最近的案件卷宗送过来,麻烦你帮我看看。”

春荼蘼没料到康正源突然说话,愕然抬头,就见他满脸疲惫,心中一时不忍,话到嘴边才才硬生生咽下去道。“康大人放心。力所能及的事,荼蘼不会推辞。也会尽力办好的。”她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虽然她是因为罗大都督及其两个女儿的行为,而不愿意管这件盗窃案,但实际上,她也管不到。她是讼师,不是捕快。虽然在辩护中,为了支持己方的观点,又因为古代刑侦技巧和犯罪手段不高。她充当了侦探的职责,毕竟不是专业的。

康正源点点头道,“我明白。只是有劳你了。”想了想,又说,“韩大人让我带话儿,本来这幽州城的城里城外,颇有几处地方,冬日正是好景致。他提早来,就是想带你和春队正四处游玩一番。可惜,罗大都督托他帮忙,将幽州城戒严,许进不许出,他不得空,来不了了。”

春荼蘼一凛,因为听出这话的隐含意思。

看起来,那个盗窃案闹大了,罗大都督震怒,这是要全城搜捕啊。这样,康正源的压力也很大吧。他不来还好,到了幽州城,却正好出了这种事,若抓不到真凶,在皇上那儿只怕也无法交待吧?若说,他还真是倒霉。那会不会是,盗贼故意挑这个时候做案呢?而无论如何,这是康正源警告他们,无事不要出去乱走。

“康大人放心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

早饭后不久,一位本县的典狱送来了刑司卷宗。春荼蘼压下心中的内疚,立即就忙碌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幽州城治理得极好,恶性案件相当少,最惹人眼球的,就是那起小秀才仇杀继母案。

春荼蘼细细审阅案件的细节,又找出一大堆有利于这个小秀才的证据,一条一条的另录在一张纸上。她的字实在见不得人,春大山左右无事,干脆给她当助手。这个案子,原被告双方都没有讼师,只是判官在判决上找不出合理的说词,春荼蘼这一插手,那小秀才必能活命,至多是流刑。而大唐对复仇的案子一向宽容,民间甚至还很赞颂,虽然春荼蘼不赞成这样,可这小秀才到了流放之地,当地官员若想拿他的孝字做文章,他未必会过得辛苦。

她法律业务熟练,在刑司之事上又见识广博,所以尽管分外仔细,到天擦黑时,也全部做完了。这时,康正源却还没回来。春大山略出外打听了下,说现在幽州城内人心惶惶。大概罗大都督知道捂不住,干脆公布了所丢的财物。除了他多年的搜罗的名人字画、古董玉器外,最重要的是两大箱御赐的珍宝。

御赐的,倒卖都是犯法,这是警告有些做黑市的商人不要收吧?到底这么老些的财物被偷出后,必须要销赃,总积在自己手里,早晚会被抓到。罗大都督这样做,就是要逼盗贼到死角。

一时之间,幽州城内风声鹤唳。大年下的,人心惶惶。

第七十一章 一个可能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三天,城里的气氛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紧张了。就像是有兵乱的时节,本应该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街上却连行人都少有。这样一来,那些就靠年节卖点农副产品来贴补一年家用的穷苦人家,日子就难过了。

春大山军户出身,虽然后来他升了武官,因军府事多,又因春青阳又有衙门的差事,家里的田地归春家大房和二房种,他只象征性的收点米粮,但他深知底层农民的艰辛,心情就变得十分沉重。

而康正源照例早出晚归,忙碌异常,韩无畏更是连人影也不见。康正源身子本就不好,这么劳累,一下就病倒了,春荼蘼去探病时,见他眼眶深陷,嘴上却起了一圈火泡,可见又是辛苦,又是焦急。

春荼蘼瞬间内疚了,虽然知道自己出手也不一定怎样,但就这么袖手旁观,感觉特别不仗义。若康正源开口倒好,偏他咬着牙,也没有把她拉下水,这就更让她觉得自己不厚道。

“案子怎么样?”春荼蘼挣扎半天,终于开口问。同时,亲手给康正源倒上一杯茶。

此时,康正源斜倚在塌上,本想起来,但实在太疲乏了,也顾不得礼节,就坐着没动,只伸手接过茶盏,苦笑道,“仍然没有头绪。”

春荼蘼暗暗又咬了一回牙,才问,“细节……可以给我说说吗?”

康正源有些惊讶,因为知道她是多排斥这件案子的。想了想,就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又肯帮忙了?难不成是为了我吗?”

春荼蘼很认真地点点头,“康大人于我春家有恩,你不用反驳,给了机会就是恩情。照理来说。我不该挑捡,毕竟这趟巡狱之行还没有结束,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所以。请康大人原谅我的任性吧。再者,我爹心疼快过年的百姓没好日子过,这两天对着我长吁短叹,实在逼得我没办法了。”

前半句,她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康正源还有些局促,但后半句。却是小姑娘抱怨父亲的口吻,又说得直率,康正源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笑道,“春队正是个好人。”

“他是好人。可却让我做好做歹。”春荼蘼嘟了嘴,但很快就转到正题上道,“真的什么也没查到吗?韩大人那边呢?”

康正源摇了摇头,“这件事做得太干净,我们怀疑有内应。但大都督府里查来查去,闹到人仰马翻,却也没查出有用的东西来。你可知道,那密库在何处?”

“不是在演武阁里吗?还是不能说的地方?”春荼蘼眨了眨眼。

康正源疲惫的笑笑,“此案一出。罗大都督就知道密库的事是瞒不住的,毕竟要查案,人来人往的,怎么可能再保密?再说那密库已经空了,他之后再从别处建起来就是,所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正如你所说。密库就在演武阁,在后面兵器架子上有机关,扭开后,地下就是密库。所失财物中,罗大都督自己的东西真不算什么,关键就是那两箱御赐之物,虽然听着数量不多,只有两箱,但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据说还是当年罗大都督力抗西南的叛军,助先皇顺利登位后,先皇赏赐的,其中有好多前朝的异宝。罗大都督说,那本是准备给两个女儿做陪嫁的,现在全丢了,心疼个半死不说,也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罗大都督在幽州经营多年,先是任节度使,后改任为大都督,所以,密库应该很少人知道才对。”春荼蘼想了想,“而且知情人,也必是心腹吧。”

康正源点头,“是的,加上罗大都督自己,也不超过五个人,还都是他极信任的。而且知道机关的,他只有罗大都督一人。说起来,查内应,其实查的是这几天值班的侍卫,因为那么多东西要弄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是集团作案。”

“什么?”

“我说是集团作案,意思是这起盗窃案,得有不少人同时动手才行得通。预谋、踩点、策应、运输、藏匿,而且至少要计划很久,几个月甚至一年也说不定……也许,这些人不是常驻幽州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动手?当然,也可能最近才有机会。”

看着春荼蘼秀气的弯眉轻轻蹙着,康正源恨不能帮她抚平。但是,她的话却真让他有一种看到光明的感觉。她脑子很灵活,往往切入点与别人不同。之前,他为什么没想到作案人可能是来幽州不久的呢?虽然这种机会只有一半,但也不失为了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