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却引着大夫人往念慈堂去。

卓昭节到这会也明白过来,四房里并没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的,无非是游氏不想自己在水荭馆多待,所以才让纪久寻个理由去叫人,毕竟她虽然是游氏所出,四房里正经的小主人,但究竟才回来,连地方都没认全呢,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回到镜鸿楼,权氏和詹氏已经回来继续守门了,开门后就招呼道:“娘子回来了?厨房里备好了姜汤,娘子先回西楼去少坐,阿杏你们也去歇会罢,咱们去厨房告诉。”

阿杏几人陪着卓昭节跑了这么一回,确实有点累了,见她们殷勤,也乐得领这个情,笑着道:“那就多谢两位婶子了。”

簇拥着卓昭节回到西楼坐下,不久后,厨房里的戈氏就亲自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了食盒过来,又提了个小点的食盒里装着姜汤,卓昭节摇头道:“你们用心了,不过我不曾落水,这姜汤就不要喝了。”

“娘子,如今春寒未尽,湖边风冷,娘子少喝些吧。”戈氏是个个子不高、肤色白净的妇人,说话语调软糯,她本是江南人氏,因缘巧合才到了长安。

卓昭节听她这么说,接过盛着姜糖水的碗,随便喝了一口,就叫传饭——方才封儿过来喊人时就已经到了饭点,这会她人早就饿了。

用过饭后,卓昭节照例小憩,因为接连发生两件事,她心情也很沉郁,这么一觉居然睡到了晚饭前,才被阿杏推醒。

起身后听说游氏让她一同到念慈堂里用晚饭,不免要埋怨使女:“做什么不早点叫我起来?”

阿杏笑道:“娘子放心,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辰光够的。”

“我不是说这个。”卓昭节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睡这么久,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她这么说,阿杏就讪讪的道:“婢子想,晌午那会,娘子担心受怕了一回,恐怕不想被打扰。”

“十郎回来了吧?”她说到这个,卓昭节微蹙了下眉,问道,“嫂子呢?可醒了没有?人怎么样了?”

阿杏道:“十郎已经被纪总管接回来了,如今安置在他住的院子里,夫人请大夫看过,道是没有大碍,三少夫人…似乎刚才醒过一回,闻说孩子没了,很是难过…夫人打发人把三郎叫了回来,如今正在修静庭里陪着三少夫人。”

“嫂子今儿实在是…”卓昭节叹了口气,“亏得人没事。”她这么说时眉头微皱,却是和游氏想到一起去了,怎么卓知安一出事,赫氏跟着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赫氏管家多年,可不是毛躁的人,莫不是沈氏有阴谋?

第五十二章 波折

掌家的少夫人和年纪最小的郎君同一天里出了事,还没了一个四房期待已久的小娘子,念慈堂的下人格外的小心翼翼,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惟恐招了如今脸上双双都是山雨欲来的卓芳礼并游氏的怒火。

卓昭节看这阵势也有点戚戚,只是看到她进来,卓芳礼和游氏到底缓和了些脸色,卓芳礼点头道:“入席吧。”

卓昭节看惯常在念慈堂这边用饭的卓知安不在,就问了句:“十弟怎么样了?”因为卓知安是幼子,如今卓芳礼和游氏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再有子嗣,在外头,卓芳礼是个散官,也没什么实际的差事,不过是为了不叫人说他是个纨绔子弟,这才每日里出门到衙门点卯,在四房里,当家的是赫氏,游氏向来就清闲,之前卓昭节寄养在江南,卓昭粹又是算得上昭字辈里出色的,由敏平侯亲自抚养,是以夫妇两个就将庶子卓知安亲自带着,游氏照料衣食住行,卓芳礼指导诗书文字。

虽然卓昭节归来没多久,但也察觉到这个庶弟与卓芳礼、游氏是十分亲近的,虽然侯府上下规矩都不严,游氏又心疼儿女,不是年节,都叫各处小厨房开火,按月给足份例,免得吃个饭还要跑来跑去,不过卓知安却能够经常与父亲并嫡母一同用饭。

像今儿他落了水,按说为了安抚他,也很该让他过来一道的——莫不是有什么要避开他的事情吗?

卓昭节这儿转着念头,却见卓芳礼听见卓知安之言后,脸色一变——变得难看极了,游氏怕女儿被迁怒,忙圆场道:“他好得很,你用饭罢,这事回头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一头雾水的拿起了牙箸。

用过了饭,卓芳礼喝着茶,神色迟疑,游氏道:“我送七娘回镜鸿楼吧。”

卓芳礼闻言,忍不住道:“我说的那个——”

“我会和七娘说的。”游氏递个眼色过去,道,“好啦,你不是还要写贺太子生辰的表文?”

卓昭节很疑惑的看了看父母,没有作声。

卓芳礼皱着眉,看着女儿,想了想还是依了游氏的意思,简短道:“你好好听你母亲的话。”

出了念慈堂,卓昭节就问游氏:“父亲要母亲和我说什么?”

游氏道:“去你楼里再说。”

这就是要长谈了?

卓昭节一头雾水的想,看刚才自己提到卓知安,就差点惹怒卓芳礼…卓知安的事情?

到镜鸿楼后,游氏看了眼四周新增的陈设,问道:“这些都是你外祖母给你添置下来的?”

“大多都是,还有些是舅舅、舅母们给的。”卓昭节顺着她目光看去,见游氏正看着一套琉璃小马,道,“那是大舅母在的时候给的。”

游氏还要说什么,卓昭节已经没耐心同她寒暄,主动坐到她身边,拉住她袖子撒娇道:“母亲?父亲方才要说什么呢?”

游氏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她一回,就先让使女都退下,这才不动声色的道:“你父亲想给你快些定亲!”

卓昭节因为之前游氏并没有反对宁摇碧的缘故,这会倒是羞大于喜,就红着脸低下头去。

“…”游氏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想岔了,不得不提醒她,“不是雍城侯世子,是你阮表哥!”

——卓昭节才因为害羞心如鹿撞羞涩之间双颊发烫,跟着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懵住了:“阮表哥?!”

游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道:“是啊,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阮表哥吗?我与你父亲都觉得适之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我没说阮表哥人不好,可我才见过他一两回能喜欢个什么?”卓昭节羞怒交加,忿忿道,“母亲,你答应过我的!”

游氏心平气和的道:“是了,才见过一两回所以不能喜欢他,我也赞成,到底小娘子家嫁人比得上再投一次胎,不能不谨慎行事,但你若多见几回适之呢?”

见卓昭节要说话,游氏又道,“你不要以为我与你父亲是不想你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纵然这世上旁人都不望你好,我与你父亲总是万事不求也要求你能一世平安如意的!”

卓昭节委屈道:“那母亲为什么还要说阮表哥?”

游氏平静的道:“难道这话没有道理吗?是你自己说的,你只见过适之一两回,所以你对他根本谈不上喜欢,那若是多见几次呢?你出阁之后又不是再也不见旁的男子了,万一你又喜欢上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与雍城侯世子和离?!”

卓昭节不由愣住。

“你之所以喜欢雍城侯世子,到底是因为他凑巧是男子里头你见的比较多的那个人,所以你就以为自己喜欢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了,还是因为你真心实意的爱着他,除了他以外旁的人你都不打算嫁?”游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这话,是你父亲要我问你的,咱们大凉风气开放,和离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但若是能够少走错路弯路,为什么还要受那份罪?”

见卓昭节沉默下来,游氏叹了口气,道:“你看,你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你这样能嫁吗?一旦嫁了出去,后悔了怎么办?雍城侯世子虽然不是咱们家不能轻易攀上的门第,但纪阳长公主向来溺爱这位世子,那不是你能轻易脱身的人家!你怎么能不好好想明白?”

卓昭节咬着唇道:“母亲,我也不是就和宁九他见得多啊,游家的表哥表弟们,还有任表哥,都是一起长大的。”

“是啊,一起长大,你都当成亲生的兄弟姐妹看了吧?你会多想吗?”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游氏,她微微冷笑着道,“你父亲说了,你不想立刻定亲也可以,但你须得到阮家去陪你大姑姑住上几日。”

卓昭节愕然道:“什么?”虽然春宴上她也有到阮家去陪卓芳华的打算,但那是为了求卓芳华帮她说话,如今卓芳礼也是这么打算的——他莫不是早已和卓芳华说好了?

阿杏说卓芳华最赞成两情相悦,甚至卓芳华当年嫁给阮致也是起初不被敏平侯与已故的梁老夫人同意的,可阿杏到底只是个小使女,哪里有卓芳华的嫡亲弟弟卓芳礼了解自己的姐姐?

卓昭节越想越觉得心里忐忑,正担心到阮家去有什么事情,不想游氏却半晌没答话,她阴着脸,过了会儿才道:“你继祖母今日留下我与你大伯母,就是为了说一件事情——那老东西!她想让你六姐嫁给适之!”

虽然事情是晌午前说的,到这会游氏的话里还是难掩咬牙切齿——她替女儿内定的从人品家世到公婆妯娌都没得挑的未来女婿,如今还没说服女儿呢,沈氏居然就打上主意了!

再加上今日她被沈氏留下来说起此事,导致了卓知安落水后四房居然没主事的人在,女儿被叫到园子里又进了水荭馆,亏得知道女儿喜欢那宁摇碧,一时间也不担心被沈丹古迷惑住,但赫氏这儿可是冤枉的掉了个孩子又伤了胳膊——这仇仇恨恨的叠加起来,游氏吃了沈氏的心都有了!

卓昭节可没想这么多,她反正自己不想嫁阮云舒,虽然和卓玉娘有过争吵,但凭心而论,卓玉娘长的不错,大夫人亲自养大,想来方方面面也都拿得出手,所以才能够有不肯在嫡女跟前低头的气势才对。

这会心头没来由的一喜,忙道:“我看六姐也不是配不上阮表哥吧?”

“…”游氏被她气得一噎,顿了顿才按捺住性.子耐心的道,“都是亲戚,你大姑姑也不是很介意门第的人,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卓昭节怏怏的道:“父亲母亲做什么非要我嫁阮表哥呢?我看阮表哥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啊!”

游氏气道:“你看适之没有特别的地方?你想什么特别的地方?是,适之是个老实的孩子,要比花言巧语的哄你高兴的能耐,他肯定比不上那游手好闲的…那些人!”因见女儿脸色不太好看,游氏也不想逼急了她,临时将宁摇碧改成“那些人”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可塌塌实实的过日子,那些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不过是应个景儿的事情,难为你还要当真不成?!”

卓昭节咬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六姐不好吗?”

见她居然当真想顺着沈氏的意思把卓玉娘和阮云舒送成堆,游氏简直要暗吐一口血,冷笑着道:“你快点不要打这个主意!我告诉你,到了阮家你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事儿!旁的不说,单是叫你大姑姑晓得这件事情是那老东西提的,你大姑姑都要气上一场!”

游氏一迭声的警告过了,又觉得失了慈母的风范,急忙坐正了身子,重新端起慈爱可亲的生母的姿态,和颜悦色的解释道,“你大姑姑为人豁达,却有一件,就是你这继祖母,但凡和你继祖母沾上边的事情,你大姑姑定然是要相反而为的,这件事情若叫你大姑姑听到,非得大闹不可——照你大姑姑的想法,她恨你继祖母恨得要死,哪里会容你继祖母打她养子的主意?”

卓昭节正琢磨着往后未必没有有求于这位姑母的时候,哪里敢得罪了卓芳华?赶紧记了下来,也有点醒悟游氏如此气愤此事的缘故,道:“既然说的是六姐嫁给阮表哥的事情,怎么还把母亲也留下?”

游氏哼道:“沈氏打得好主意!她想要我去跟你大姑姑开这个口呢!说得好听,什么你大姑姑这些年来与你祖父闹翻了,再没回来过,想也可怜——呸,这话她敢说,我若当真告诉你大姑姑,你大姑姑定然能回来,不冲到上房和那老东西拼命才怪!”

“她口口声声的说要为你祖父和你大姑姑化解矛盾,也不想想,你大姑姑从前最得你祖父疼爱,她不登门,还不是被这老东西弄得!”游氏冷笑,“这老东西定然早就知道你大姑姑中意你的事情了,她这是故意挑唆大房和咱们四房之间的关系呢!”

第五十三章 人小心大

卓昭节抱着游氏的胳膊又摇又晃,撒娇道:“母亲这般英明,继祖母这区区的手段哪里能得逞?”

“你呀,少来这套了!”游氏哼道,“所以刚才你大伯母亲自过来探望你嫂子…”说到此处,她脸色又瞬间难看了下来,道,“既然说到这个,顺便和你说句,往后,离知安远些,不要轻易理会他了,他身边的人再来说什么这里那里要叫你去,你不要理会,寻个借口搪塞了,回头我来替你收场!”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卓知安虽然是庶出,但他打小就由游氏亲自抚养长大,向来也是当嫡子一样看待,游氏提起来都是一口一个“十郎”的,如今忽然叫起了名字,语气也冷冰冰的,显然是存下了罅隙——难道是为了赫氏小产迁怒卓知安?

游氏冷笑了一声,道:“这不是亲生骨肉到底不一样!按说这些年来我也够疼他的了,连他的生母,那个汪氏我也给足了体面!不想养着养着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

见女儿一头雾水,游氏摸了摸她的鬓发,道,“你三嫂今儿个就是被他害的!若非如今咱们家中不和,你继祖母正卯足了劲儿寻咱们的不是,你父亲索性想直接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亏得你三嫂贤惠大度,发话说不追究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再出四房的门!”

卓昭节听了第一句,还以为游氏果然是迁怒卓知安,但现在听着怎么都不像这回事,惊讶道:“十弟做了什么?”

“他是故意落水的!”游氏冷着脸,道,“你去时可看到他抓着花枝所以才没沉下去?他根本就是踩着迎春花慢慢滑到水里,在下去之前还用力拉过几把,找了最牢固的几根抓住,再叫那封儿回四房来求助!”

“什么?”卓昭节大吃一惊,惊讶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说游氏待卓知安并不差,毕竟卓知安比卓昭节都小了五岁,上头的嫡兄嫡姐因为年纪差距在那里,即使不怎么留意他,总也不会欺负了他去——难道是被沈氏私下里撺掇的?可按说卓知安总也有十岁了,四房和沈氏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耳濡目染下来,他总也该知道远近亲疏了呀!

游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道:“他…心太大了!”她看了眼卓昭节,简短道,“本来当初我养他其实也是不得已,我自己有儿有女,哪里有心思带个庶子?”

虽然卓知安也有十岁了,但游氏这么说时脸色还是有点不太好,显然卓芳礼当初带回汪氏到底让她觉得委屈的,顿了顿才继续道,“当时你嫂子刚过门,我按着你外祖母的教导,满月后就将四房的事务交给了她,结果这小东西病了一场,你祖母抓住机会,当着一次宴上众人的面,话里话外说我既然无事,那汪氏一个家妓出身,哪里会带孩子,迫着我将他接到身边…原本我想我虽然不喜欢汪氏,但稚子无辜,何况那时候他还小,在我身边养大,也未必养不亲…如今看来所谓母子天性真正是正理!”

卓昭节狐疑道:“这主意是他自己想的?那前院里又是谁做的手脚?”

“他还想不到要害你嫂子。”游氏厌恶道,“他的本意只是为了…争宠!”

卓昭节心念转了转明白过来,惊讶道:“莫非是因为我回来的缘故?”

游氏冷笑着道:“可不是吗?原本,我与你父亲都认为你嫂子今儿个受的罪太冤枉了,这小东西落水,我与你嫂子都不在,那封儿就算在水荭馆和五房叫不到人,四房里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你过去?不能叫其他下人先去救吗?偏偏还遇见了沈丹古——本来是怀疑,是沈氏动的手脚,今儿个晌午前可不是她亲自把我留在上房的?结果使人到那拱桥下的迎春花丛里一看…分明就是这小东西自己小心翼翼走着滑下去的!”

她眼中露出复杂之色,卓知安的出生虽然是她心上一个疙瘩,但卓芳礼对汪氏也不上心,游氏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这几年抚养下来到底是有感情的,却没想到这个庶子竟会恃宠生骄、小小年纪就使出这样的苦肉计来争夺父母注意——间接的害惨了自己的嫡长媳不说,连嫡幼女都险些被他阴了一把!

这亲生骨肉与自己养大的庶子对,到底前者更占上风,毕竟游氏也不是就亲自抚养过卓知安一个孩子,她没有特别防备过卓知安,却也没有把他视若性命,因此现在知道了卓知安做下的事情与心里的想法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惟恐女儿不知内情往后上了卓知安的当,所以详细的告诉她,“本来因为他年纪小,我还道他是贪玩想戏水或折花,不小心掉了下去,不敢说,这才故意隐瞒他落水的缘故,哪里晓得…”

游氏脸上掠过阴霾,冷冷的道,“这小畜生!”

——卓昭节微微一愣,她和游氏都是班氏教导出来的,班氏很重视气度与涵养,这样的话,虽然只有母女的时候骂出来,也证明游氏是气得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可很是奇怪,因为凭卓知安再怎么手段阴毒,他的年纪和身份都注定了只要游氏察觉到,随时都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到底不过是个别人送的家妓所生之子罢了,四房嫡孙都有两个了,就是卓芳礼,也不可能为了卓知安付出太多。

所以照理来说游氏很不必如此动气。

只是游氏骂完了这句,眉宇之间却还是不能解恨,冷声道:“原本想着小孩子家说几句谎也不是什么大事,训斥几句,纠正过来也就是了,不想这小畜生倒生得一番狼心狗肺——你父亲才骂了他一句不知轻重,园子里可以玩水的地方多着呢,好几处设着步阶,即使摔下去,也便于起身和施救,为什么非要踩过迎春花枝去玩水?”

“结果这小畜生自觉委屈,绝口不提自己做的糊涂事儿,口口声声的告起你的状来了!”游氏恨道,“昏了他的头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一个家妓生子,连婢生子都不如!好歹大家子里的婢女许多还是清清白白的呢!那汪氏算个什么东西!我把他当嫡子养,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又替他说话让你们父亲亲自教导——哪里对他不起?不想这不经惯的东西,这样的骨头轻!当真以为他可以越过了我的亲生骨肉去了!当着我的面,竟敢造谣污蔑,他以为他是什么?!自以为是的东西!”

卓昭节目瞪口呆,道:“他告我什么状?”卓昭节自认对这个庶弟不亲,但也没有欺负过卓知安吧?她如今回来才多久?自己和宁摇碧的事情还烦着呢,哪里来的心思去为难个庶出的弟弟?

游氏缓了口气,伸指一点她眉心,道:“你既然问了这个,可见还没这小东西明白这后宅子里的弯弯绕绕呢,我正好教你一番,你可记好了,当然往后你最好用不上!”

这才道,“我问你,那封儿过来求助时,一路惊天动地的嚷过来,你是不是直接带着人就跟她走了?”

卓昭节道:“是,毕竟十弟他落了水,我哪里敢耽搁?”

“你看你在你外祖母跟前到底没用太多的心!”游氏道,“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句话你外祖母没教导过你吗?”

“那不是对陌生人么…”卓昭节弱弱的辩解道。

游氏反问:“你对那封儿很熟么?若非你身边的人告诉你,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至多知道她在那小东西身边伺候,是也不是?”

卓昭节语塞,想了想道:“这是在自己家里,她一个小使女能拿我怎么样呢?再说我也带了阿杏她们足足六人过去的,又叫权氏、詹氏各自去叫人…”

“家里?”游氏悠悠的道,“可这家里也不是只有咱们四房!沈氏打你主意的事情我上回就告诉过你了,你自己想一想,如果这一次,那封儿当真是哄你的,把你骗出四房到了僻静处,沈氏预备下人手,你那六个使女——个顶个的娇滴滴的小娘子能护你个什么?一棍子下去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到时候你吃了大亏——你想过那后果吗?”

卓昭节尴尬的道:“母亲!有你和父亲在呢,继祖母哪能没点儿顾忌?这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游氏冷笑着道:“那可不一定!”她见卓昭节不以为然,觉得教导的力度不够,竭力夸张道,“你以为你继祖母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吗?你想一想,知安这小东西才多大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庶子的身份,何况我也没亏待他,你回来这几天他就嫉妒你嫉妒到了投水使苦肉计来陷害你的地步!这也是他年纪小,沉不住气,不然,今儿个他不提你,只将这仇恨记着,推说自己贪玩掉下去,顺着你父亲的意思认了错,你以为他这么点年纪,又向来鲜少到汪氏那边去,一贯给人印象就是乖巧懂事的,连我都不会怀疑!骗过了我们,回头抓住机会再继续坑你——你当真以为他害不到你?你也在江南长大的,焉不知越是毒蛇反而身形越小,那些个蟒蛇倒是个个无毒?”

卓昭节讪讪的道:“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是我熟悉的人定然不立刻跟着人走了,可我也怕误了事啊!”

“能误什么事?”游氏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缓缓道,“他又不是我生的!你以为我养他几年他就能和你们比了吗?我实话告诉你!今儿个你没出事,若你有个什么…生撕了那小东西和汪氏我都不解恨!”

卓昭节摇着她胳膊撒娇道:“啊哟,我晓得母亲最心疼我不过…反正如今事情也清楚了,母亲就别生气了!”

游氏哼道:“你少打岔!”便道,“你这回做事实在太多漏洞了!先前在镜鸿楼就不该被那封儿一哄就走!那园子你去都没去过,就这么跟着她走,谁知道她在那里头预备了什么等你?早点就该装作身子不适,比如说被这消息吓倒了——你管那小东西死活?你那么身子一不适,回头他死是他命不好,他活了我还要问他个叫父母和嫡姐为他担心之过呢!哪里像现在,你巴巴的赶到湖边想方设法的救他,又陪着他到水荭馆沐浴更衣,这忙前忙后的,结果他活蹦乱跳了倒是一口咬定了你对他的死活不上心,道你在湖边悠悠闲闲的看他的热闹,根本就是盼着他这个庶弟去死——你说你何苦为这么个东西担心?!”

卓昭节听游氏说着卓知安的所言所为也觉得一阵厌烦,道:“我那会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你这是一步错、步步错。”游氏苦口婆心的替她细细剖析着,“先前在镜鸿楼时不该去!但去都去了,你就不该那么轻描淡写——我和你父亲虽然都知道你决计不可能作下那小东西污蔑的事儿,但外人看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想?你在那拱桥上,就该急得个死去活来的给人看给人听!譬如说自己闹着要跳下去之类——而不是打发阿杏、阿梨去叫人!你那么闹腾着亲自去救给众人看,阿杏和阿梨能不拦着你吗?拦着闹着,迟早总会有人来的!那时候你不就可以下场了?”

说到这儿,气不过,又点她额上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何况你身边不是还有个立秋能下水?早点怎么不叫她下去呢?这样事情不是做的很好看吗?”

卓昭节委屈道:“我看他也不危险,人就在湖边,手里抓着花枝,我还递了长帛给他…如今春寒尚存,立秋她们都是女子,我想能不下水还是不要下水了,免得害了她们。”

“你知道心疼贴身使女,这是对的。”游氏也怕一味责骂叫卓昭节受不住,这会找到机会就夸了她一句,道,“但对外人来说,这庶弟是比使女要亲近的,所以你心疼使女的法子却不对,你如果没打算她们下水,之前就该叫明吟她们四个去叫人,带着阿杏、阿梨和权氏、詹氏过去——这四个可也不会水,她们还要拦着你自己下水呢,至于为什么不带会水的使女,你就推说一急之下乱了方寸,反正你如今年纪也不大,又是才回长安,连府里的路都没认齐呢,谁能说你的不是?”

卓昭节讪讪的道:“这事情…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五十四章 安排

游氏冷笑着道:“还能怎么样?他究竟是你们父亲的骨肉,而且他也一再辩解只是想借落水争得重视和关心,绝无谋害你三嫂的意思…我也不能叫他给那可怜的孩子抵命…你父亲的意思是先把事情瞒下来,不然叫沈氏那边知道了,必定推波助澜,还不知道会兴出多少事儿来,倒是替你那小姑姑遮了丑。”

顿了一顿,游氏道,“他书读得不好不坏的,你父亲也不指望他太多,现在他才落了水,对他做什么太过打眼,先留在四房里借口将养过上几日,等落水的事情淡了之后,就让那汪氏领个罪名,让他跟着汪氏去到离长安远些的庄子上去尽孝吧,咱们四房出个孝子,也算他走时好歹做点正经事了。”

卓昭节明白这是让卓知安去了之后就再也不要回长安的意思,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庶弟心机居然如此深沉——更因此害惨了无辜的赫氏,她可没什么同情这个弟弟的意思,道:“他这心思若还留在四房,咱们过日子是都得小心些了。”

游氏厌烦道:“不经抬举的东西!不说他了——这次你三嫂最是冤枉,遭了那么大的罪,知道是这小东西意图争宠自己滑下水去,还特别使了陪嫁使女来说情,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态度是极识大体的,我虽然不能将她当你们姐妹一样疼爱,可也不是那没心肝的人,如今她受了这番苦头,不能不有所表示!”

卓昭节也赞成这么做,道:“母亲就多疼一疼三嫂吧,我决计不喝醋!”

“我打算求你外祖父,让无忧拜进崔山长门下。”游氏道,“这件事情过两日我就要写信送走,你若有信要到江南也可以顺便带上一封。”

卓昭节惊讶道:“如今朝争激烈,外祖父不想趟这混水的!”

游氏瞪她一眼,道:“你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无忧现在才多大?当初让你寄养在外那是不得已,他好端端的,难为这么点儿大就要送走?”

卓昭节这才知道自己心急了,讪讪道:“母亲!”

“时相这几年已经有了退意。”游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之所以一直没退,无非是圣人不肯放他…圣人之所以不肯放他,还是为了东宫之争!但圣人不会让这种局面继续下去的,先帝时候诸子争位,咱们大凉上上下下都有所震动,圣人初登基时的齐王叛乱,你嫡亲祖母都受了连累——如今圣人与皇后年岁渐长,早几年也许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如今太子偏心越发明显,邵国公一派也加快了步伐,只看明年这场春闱,有多少士子还没下场就被拉拢上了,可见其中激烈!

“只要圣人表了态,时相再请退也就能走了,没了争储这件事情,无忧拜在崔山长门下有什么不可以?”

卓昭节仔细想了想,道:“到底母亲考虑仔细,但望这个消息可以安慰三嫂。”

其实就算赫氏不受这回的罪,卓无忧是游氏的嫡长孙,他的前程,游氏这个亲祖母能不上心吗?只不过卓无忧还没到游氏预计里离家求学的年纪,所以一直没提罢了,如今不过是提前告诉赫氏——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游氏补偿儿媳的一种态度,横竖赫氏也没什么缺的。

说过了卓知安引起的这些事情,游氏重新提起了阮家之行:“你继祖母固然是不安好心,但咱们四房却没有像你大姑姑一样和她公然撕破了脸,毕竟你大姑姑是出了阁的女子,她和娘家闹翻了至多不来往,阮致与她恩爱得紧,两个人都是根本不在乎旁人议论的,你继祖母再怎么转着心思也难以直接对付他们。如今咱们却不能不对这老东西敷衍一二,所以这阮家不管怎么说你总是要去的。”

卓昭节道:“母亲,我实在不想嫁给阮表哥,我就是喜欢宁九…是,我是不知道往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但这世上喜欢或厌恶什么一定要有原因吗?譬如江南的杨梅,爱吃的人赞它酸甜可口,单是成熟之后的绛色琳琅满目的布在枝头看到了就喜欢,可不爱吃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从前我的一个玩伴,就是秣陵太守的女儿孟小娘子,她说杨梅捏开一看简直毛茸茸的像虫豸、吃起来更是没法入口,简直看一眼都要叫人拿得远远的…所以我想即使我说出一个理由来,不喜欢宁九的人总是能够就着这条理由想出反驳的话来的,不是吗?何况喜欢什么都要想想理由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喜欢下去,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游氏心平气和的听她一口气说完,才道:“你不能不去!”

见卓昭节委屈的眼眶一红,就要掉眼泪,她慢条斯理的道,“毕竟你这次去阮家的理由,是劝说你大姑姑回来!”

“啊?”卓昭节一愣。

游氏哼道:“不是才和你说了?你继祖母说要将你六姐许配给适之的最大的理由无非是要和你大姑姑和解,她到底是你继祖母,辈份身份放在了那里,由不得我与你大伯母不敷衍一二,原本我还想着随便到阮家去做做样子,现在你三嫂出了事,我哪里脱得开身,你去——上回你大姑姑也说要接你去小住,阮家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那是你嫡亲的姑母,决计不会害你的,你只管陪着她住上几日,回来到你继祖母跟前随便交代下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卓昭节也不能说不,她心想反正你这么说了,我只去陪大姑姑,至于阮表哥——我可一定要离他远点!

游氏把事情都交代完了,又亲自看了遍西楼上上下下,对二楼书房里游灵绣的那幅《夏日越山图》也是极为赞叹,道:“那孩子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呢,但只看这幅绣品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之前听说许了位解元,你可曾见过?”

“见过几回。”卓昭节点头道,“叫宋维仪的,是城中宋家的旁支子弟,还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难得的是文武双全,就是身家单薄了点儿,父母都不在了,只得一个院子并个老仆伺候,无田无地无铺,能够进怀杏书院还是崔山长看中了他特别资助的。”

游氏和班氏想的一样,点头道:“这样艰苦还能考出个解元来,崔山长果然眼光独到,而且父母都不在,过了门就能当家作主,根本不要看长辈眼色立规矩,真正的好人选,至于身家——灵娘不可能没有陪嫁的,再说这种人也不可能一辈子穷困。”

说到了游家晚辈,游氏少不得都要问问,卓昭节道:“照郎是极活泼的,我走时他还拉着我裙角挽留来着,结果煊郎凑热闹,也扯着我袖子不放,我和煊郎没说两句话呢,低头看到他嚷了两声见我不理他,就偷偷扯着我裙子擦口水不说,还把之前吃过饴糖沾上糖渍的手心在我系的宫绦上一个劲的擦着…一大家子哭红了眼睛浩浩荡荡的送行,还没送到大门口呢,于是我又得折回房里,叫人开箱子重新取过衣裙来换!”

游氏听得很没良心的哈哈大笑,道:“好个聪明狡黠的小郎君,叫你竟然不理他,活该你临出门了还手忙脚乱!”

卓昭节撇了撇嘴角道:“这都怪煊郎,煊郎把他教坏的!”又道,“母亲写信过去的话,顺便问问三表姐的婚期可定了不曾?去年的时候,外祖母就说让三表姐和白子静完婚,然后先到长安来住下,预备春闱的,不想去年连卜几次都没卜出好日子,外祖母说今年开春之后再请人,我来之前都没定日子呢!”

游氏一皱眉,道:“这样不顺吗?”

“白子静与三表姐是嫡亲的表兄妹,关系好着呢。”卓昭节倒没当回事,道,“外祖母说这是好事多磨。”

“明年春闱我可不建议白家那孩子下场。”游氏沉吟片刻,摇头道,“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明年这场春闱正是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角力所在,那白子静年岁不大,不管他是有把握还是只是下场试水,都不必非要赶这一次,毕竟再过三年他也正当韶华,你既然说了这事,我得在信里提一提。”

卓昭节想了想也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只是遗憾的道:“我还以为今年三表姐能过来,倒是正好相处一番。”

“咱们家的六娘、八娘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也可以和她们一道啊,还怕没了玩伴不曾?”游氏安慰道,“就算到了阮家,你不是和温家小六娘结识上了?”

又说了几句游焕、游煊,游氏看看辰光不早,就叮嘱阿杏等人好生伺候女儿,预备回念慈堂去。

不想卓昭节才送她出了楼,正叫使女提灯过来照路,外头有人哭哭啼啼的——夹杂着权氏、詹氏的威胁与喝骂,游氏当下就沉了脸,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氏对亲生女儿那是小心翼翼、既怕说轻了她不肯听、说重了叫她伤心,明明是用心良苦却也是一直觑着女儿脸色斟酌缓急用尽了心机,是以今儿她过来虽然也就交代那么两件事情,但一番话谈下来这会已经是夜深人静了,她这一喝十分的突兀,连外头的哭声都被吓得立刻止住,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权氏、詹氏对卓昭节是非常恭敬的,但对游氏就简直是敬畏了,忙不迭的过来跪下请罪,道:“夫人、娘子,不关婢子们的事呀,婢子好好的守着门,方才汪氏就跑了过来,哭哭啼啼的要见夫人——婢子叫她不要多事,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她一点也不听,这…”

游氏不耐烦的道:“她不肯走,你们不会到后头厨房里叫几个粗使婆子来,开了门把她架走?难为我叫你们替七娘守着院门,你们就是这么守的?!”

权氏、詹氏一个哆嗦,纷纷磕头道:“婢子知罪!”

骂过她们,游氏冷了脸,扬了扬下巴命跟自己来的冒姑:“去把门打开!”她本来要叫人把那汪氏拖到跟前处置,但冒姑走了几步,游氏又改了主意,道,“不要叫她进这院子,反正正要回去,七娘你回楼里吧。”

卓昭节道:“我陪着母亲。”

游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也学着点儿。”

第五十五章 赫家姐弟

汪氏长的非常可人,白生生的瓜子脸,眼若水杏,眉如翠羽,不同于游氏端庄秀美,她那窈窕柔软的身段以极谦卑的姿势跪在镜鸿楼院门外的青石地上,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哀求的看过来时,那种楚楚可怜的姿态,仿佛一朵不胜夜露沉重的水莲花。

只不过如今院门里踏出来的人都见惯了卓昭节这正经的人间绝色,根本懒得欣赏这样的姿容,游氏抬头仰望了一下春夜稀疏的星辰,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冷的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汪氏五体投地的磕下头去,哀声道:“夫人,小十郎做下了错事,婢子前来代他请罪,求夫人念在小十郎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罢!往后他定然不敢了!”

游氏轻描淡写的道:“我姑且不问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的,但如今四房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夫君让小十郎安安静静的将养,你是没听见这个吩咐还是故意违抗夫君之令?!”

见汪氏分明的一惊,游氏又道,“再说,小十郎叫母亲的人是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来这里求情?”

这一次汪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游氏命冒姑:“着人送她回去,若她不想在四房待下去,将身契取出来按规矩办吧,别耽搁了她的青春!”汪氏骇然!猛然抬头盯住了游氏。

冒姑权当根本没看见这一幕,恭恭敬敬的道:“是!”

又对汪氏使个眼色,沉声道,“没听见夫人的话么?还不快起来?这三更半夜的惊扰七娘安置,你不要命了?”

汪氏哆嗦了下,到底乖乖的起了身——她才转身,就听游氏清冷的吩咐左右:“今日汪氏过来沿途所有门上守夜之人、并巡夜的婆子,一律扣除这个月的月例…”

还好,只是扣一个月的月例…

这个念头还没在汪氏心里转完,就听游氏继续道:“全部逐出府去!其家人也不再用!”

——汪氏闻言,眼前一黑!

但平常伺候游氏的近侍却都不惊讶,汪氏这么晚了能够准确的找到游氏,没人帮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今儿个卓知安对嫡姐使上了手段,游氏如今正咬牙切齿着,见汪氏竟然也敢找到镜鸿楼来,能不怒上加怒才奇怪!

而汪氏绝望的却不只是游氏的手段,是她明白游氏这次这么公然的处置她,绝对是得了卓芳礼的意思才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虽然打从她被旧主送给卓芳礼起也没有怎么得宠过,但有了卓知安之后到底有些盼头,实际上她今晚拿出毕生私蓄贿赂下人,来见游氏,也不指望能怎么求情,更多的是想打探一下卓芳礼与游氏到底要怎么处置卓知安。

因为她知道卓知安做下的事情后,卓芳礼与游氏竟然连家法都没传——如果不是因为早有严厉的处置在后面等着卓知安,卓芳礼也还罢了,游氏肯这么作罢才怪!

到底汪氏是生母,虽然知道此行无望,可她忧急之下不跑这么一趟究竟不放心,如今虽然游氏没有告诉她,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卓知安在父亲与嫡母跟前的前程是完了,以后若想翻身除非是自己发奋图强出头,问题是卓知安读书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功名若那么好考,又何来“五十老明经、三十少进士”的说法?

总而言之,卓知安前程自此渺茫——只有这样才能让游氏不追究!

“十郎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再避着不跟我碰面,再在夫人跟前讨好…她终究不是你的生母啊!”汪氏失魂落魄的被冒姑打发人送回自己住的小院,根本无心理会唯一一个伺候她的使女的关心,挥了挥手叫她离开,独自俯在榻上无声痛哭,“你的生母只是个家妓,你不想承认这样的身世也在情理之中,夫人养你这么多年,再怎么说也是有些感情了,你犯旁的错处料想都有回旋的余地,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对付你的嫡姐?不说七娘是夫人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嫡幼女了,只听这府里的传言,这位娘子生的像极了君侯元配发妻先老夫人,单是这一点,郎主为了对先老夫人的缅怀也会对这位娘子另眼看待的…我出身本来贫贱,凭什么下场都不在乎了…可你才多大?如今你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