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致一怔,卓芳华已经自己说了出来,“红颜薄命!”

到底梁氏是卓芳华的母亲,阮致不好说什么,想了想才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伤心了,否则岳母在天之灵亦是难安。”

卓芳华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潮意,道:“好吧,往事不多说了,七娘生的好看,她又年少无知,最容易在终生大事上出差错,当年母亲…总而言之,大郎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咱们最能信任,七娘若是嫁给了他,只要不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大郎向来宽容,不会和她计较的,也不会轻易的纳妾蓄婢,叫她伤心…确实这个侄女我虽然才见了两次就待她和旁的侄女不一样,她实在太像母亲了,我看到她微微扬着下颔、目光奕奕的说话的那副模样就…就不能不想到母亲临终时伤心绝望的样子!”

说到这儿,卓芳华不由低低的啜泣起来,阮致用力揽住她,沉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岳母已经离世,你这样伤悲,反叫她魂魄不宁…再说七娘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何况,当年梁家受齐王之乱牵累,才使得岳母伤痛过度以至于一病不起,七娘如今却是父母俱在、兄姐齐全,还有大哥与咱们这儿看着,江南还有个游家,这许多人疼着她,难为她还能委屈了?”

阮致哄了又哄,卓芳华到底渐渐冷静下来,任他替自己细细擦了泪,才自嘲道:“我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些年了,纵然提起来最多恨在心里…不想还是这样容易掉泪,真真是越发的没用起来。”

“我倒情愿你这样的没用。”阮致低笑出声,调侃道,“我可记得当年你头一次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就是赛马输给了人,回来路上越想越委屈,忽然扑进我怀里大哭——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受宠若惊!”

他紧了紧揽在卓芳华腰间的手臂,含笑道,“若是难受了我这儿总是求之不得你来依靠的,又何必那么要强呢?”

卓芳华被他提起当年,眼波柔和下来,轻轻笑道:“是呢,我得好好靠一靠,今儿个看大郎一直温文尔雅,七娘却惟恐离他不能远点,真叫我气得…这小祖宗啊,当真是被长辈给宠坏了!一点也不懂事!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

阮致笑着道:“你还说她?你跟她这么大时,气性难道就小了?我可听说过咱们认识前,有一回赵王与你逗趣,似真似假的调戏了你几句,结果你反手一鞭将那位天潢贵胄直接从马上抽得摔了个跟头才落地,差点没破了相——事后…”

他忽然住了口——那一次卓芳华惹的事情不小,当时先帝还在,赵王不但是先帝疼爱的年纪较小的皇子之一,母家也是一方大族,是敏平侯与梁氏亲自到大明宫长跪代女请罪,加上如今的太子、当时的皇孙求情,最重要的还是当时周太妃正与赵王生母李妃相斗,为了打击李妃从中帮腔,这样先帝也罚了敏平侯三年俸禄,下旨斥责梁氏教女无方。

纵然如此,敏平侯回府后,也是先安慰了女儿…

梁氏去世、沈氏进门前,卓芳华是最得敏平侯疼爱的晚辈,没有之一,甚至连卓芳华开蒙习字都是敏平侯在政事繁忙之中抽空出来亲手教导的。

卓芳华也许故作糊涂也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想自己家被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之争拖下水,但促成卓昭节与阮云舒的婚事,有个很大的缘故就是她对敏平侯的信任——不是信任敏平侯不会害自己这个女儿,是信任敏平侯的选择,卓家封侯就是得益于当年齐王之乱时敏平侯站对了位置,最重要的是,作为敏平侯亲自教导长大的卓芳华,即使为了梁氏的缘故如今对敏平侯深怀忿意,但自幼以来对敏平侯的孺慕与崇敬终究是难以消磨殆尽的。

也许是从小遇见疑惑都是这个父亲解惑释疑,长久以来养就了对敏平侯的能力与眼光的信任,敏平侯选择了延昌郡王,卓芳华的心中也认为延昌郡王将来继位的可能更大,但无论是出于对敏平侯的怨怼还是出于为阮致不想下水的着想,阮家不便在这个时候表态,因此与卓家四房结亲,可谓是公私兼顾上了。

——人的经历可以隐瞒一时,却无法隐瞒一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甚至自己毫无察觉。

卓芳华没有接阮致的话,而是谈起卓昭节来:“咱们是过来人,怜惜她年少无知一时情迷,但也要想想大郎的心情啊,大郎性.子好,却并非愚笨,七娘的心思在谁身上他能不知道吗?这样的事情少年人有几个忍得住?她竟还不快点回头!”

阮致笑着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但两情相悦向来都是不能勉强的,七娘若是实在不喜欢大郎,这个我看不是快点回头的事情,纵然她回过神来不再记挂那宁九,也未必肯对大郎有心思。”

卓芳华蹙紧了眉,想了想,道:“她不嫁给大郎也可以,反正大郎明年要下场参加会试,纵然他们这会就两情相悦了,现在也没功夫谈他们的婚事…但你想想现在长安的局势她能嫁到宁家去吗?雍城侯世子到底有没有娶她的意思都难说,雍城侯肯要卓家的女儿做媳妇?开什么玩笑!”

阮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看你不如从这里入手,叫这孩子知道她是被人哄了,也许就清醒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卓芳华眼睛一亮,道,“若那雍城侯世子当真对她有意,这孩子回长安也有几日了,宁家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这显然是捉弄她呢!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我不信咱们卓家的女儿知道了对方根本无意只是戏弄她后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阮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夫人,你可敢变脸变得更快些?方才还说七娘‘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不喜她有傲气,如今就是‘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若七娘在这儿也太委屈了点,你说她到底该不该有这份傲气?”

卓芳华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我替侄女操着心呢!你不帮忙还要挑我不是!”

“我比七娘还要冤枉了。”阮致抱着她笑道,“刚刚是谁夸我出了个好法子来着?如今这法子还没用呢就要拆桥了吗?”

“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卓芳华伸出纤纤细指不轻不重的点着他胸膛,微微笑道,“还这么喜欢挑我的不是!”

阮致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心头一热,吹灭了不远处的火烛,轻笑道:“这把年纪?你当我很老了么?嗯?”

锦帐轻柔的落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琵琶旧事

次日卓昭节特别早些起了身,打算和卓玉娘一起去给姑父姑母请安,不想院子里伺候的阮家小使女道:“两位娘子还是晚些去吧,郎主的早饭向来是夫人亲自照料着用,不喜打扰的。”

卓芳华与阮致感情好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卓玉娘和卓昭节听了这话,一阵羡慕,自也不去做那不识趣的事,就重新回了屋子里,既然起来了,总不能再睡回去,两个人枯坐无趣,就闲聊了起来,这时候最现成的话题就是牡丹花会,卓昭节想了起来一算辰光,道:“这不就是这两日就要开始了吗?”

“可不是吗?”卓玉娘点头,“你约好人了不曾?”

卓昭节想了想,道:“和淳于家的两位小娘子还有温家小六娘说过,只是只说了一起,还没约详细。”

“到时候她们应该会打发人送帖子到侯府的。”卓玉娘叫人先拿份点心上来吃着,道,“温家不就在隔壁吗?你回头让阮表哥帮你去问问。”听她的语气就没有和卓昭节一起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奇怪,卓玉娘在长安土生土长的,自然有一般好友,她如今和卓昭节这个堂妹虽然重归于好,但两人都是有点心高气傲的,卓昭节如今已经认识了淳于家姐妹并温家小娘子,这牡丹花会就不愁没人一起,也没有要卓玉娘带领或引见的必要了。

卓昭节一抿嘴,道:“温家小六娘时常过来的。”这就是不想和阮云舒接触了。

用过早饭后,估计着阮致怎么也该出门办差去了,两人才往上房去,到的时候恰好遇见阮云舒离开,青衫趿屐,玉面金冠,看到两个表妹极客气温和的招呼了一声,这才回房去温书。

两姐妹去到卓芳华跟前,卓芳华这日就问起了她们平常的功课,卓玉娘一一说了,卓昭节道:“书倒一直看着,只是从前学的琵琶,这些日子有些疏忽下来。”

卓芳华闻言,双眉一挑,道:“那也没什么,底子仍是在的,让我看看你学的怎么样。”说着也不等卓昭节答应,就吩咐人取自己惯常弹的琵琶来。

使女捧上一面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卓芳华道:“我少年时候也很是练过些日子的,出阁以来也常常弹奏,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却不怎么弹了,你若是弹的好,这琵琶就给你了。”

卓昭节眼睛顿时一亮!

她和卓玉娘都看出来这面琵琶木质古朴、造型也非时下流行,显然是有些年代了,再一想,卓芳华是侯府嫡长女的出身,她给侄女的东西能不好吗?

卓昭节顿时起了好胜之心,将披帛解下交给阿杏,又叫人拿了跳脱来挽住袖子,笑着道:“我尽力拿到!”

就问卓芳华要听什么曲子,卓芳华道:“你就随便拣只拿手的弹就好。”

卓昭节略作思索,便决定择苦练过的《夕阳箫鼓》,她当初学这支曲子也算是一波三折了,不但特意跟着游若珩跑了一次明月湖,之后也着实下了许多苦功,自认弹的很是不错了。

先随手拨了几下试弦,略作调整,轻巧的起了个首音,如滚珠溅玉,利落又俏皮,卓芳华闻声,微微颔首,她久在长安,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听得却多,这鉴赏的能力比自己的琵琶技艺更为高明,一个起音就听出来卓昭节确实下过苦功的。

春日的黄昏,水面浩大,鸥鹭时飞、桃花似霰、余晖照下波光如金鳞…入夜后,露水悄降,春虫稀碎,暖融融的夜风,偶尔带来沾染着水气的微凉,那凉也仿佛丝绸滑过,温柔得犹似少女的肌肤…

曲罢,卓芳华面露满意之色:“果然是用过心的…倒不枉费我拿这面琵琶出来,这可是前朝一位国手用过的,须得好生收管。”

卓玉娘也赞:“除了苏家八娘子外,我没见过第二个小娘子用琵琶弹这《夕阳箫鼓》能这么好的。”

“多谢姑母,这琵琶可是我的啦!”卓昭节闻言,笑弯了眼睛,忙叫阿杏过来好生收起琵琶,又道,“六姐这夸奖我记下来了,有奖励么?”

卓玉娘啐道:“大姑母奖你这琵琶还不好?”

“你做姐姐的也要给点添头吧?”卓昭节歪着头道。

卓玉娘无奈,只得道:“好吧,我回头再给你绣条腰带,多的没有了!”就对卓芳华轻轻嗔道,“姑母你看她这贪心的,得了姑母一面好琵琶,还不忘记讹我一笔。”

卓芳华微笑着道:“确实贪心,这样,我这儿的一支碧玉箫就没她的份了,给你做补偿。”

“谢姑母!”卓玉娘知道卓芳华这是不想自己看到卓昭节得了琵琶,自己却什么也没有生了嫉妒,本来就是要给自己这支碧玉箫的,但卓芳华既然和那面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一起拿出来,这支箫料想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卓玉娘主练的乐器就是箫,卓芳华这也算是因人而赠了,卓玉娘虽然是后得,却也满心欢喜。

待阮家的使女再拿上那碧玉箫,卓玉娘更喜欢了,那箫通体翠绿,拿在手上,将手都映作了一片碧色森森,而且触手生温,不说箫声,单是看着就很舒服了。

如此两姐妹各有所得,都欢喜得很,忽然门口有人轻笑了一声,道:“卓七姐姐技艺高明,我竟听呆了去,到这会才回过了神。”

一行人不必回头已经听出来是温坛榕的声音,卓芳华忙招呼道:“你这孩子,来了怎也不进来坐?快点过来!”

温坛榕穿着桃红底撒绣杏花的诃子裙,束着绛色锦缎,系紫棠宫绦,趿着木屐,手里折了两枝海棠花,笑吟吟的踏进来,先对卓芳华施了个常礼,这才在卓芳华的嗔怪里入了席,道:“我来的时候卓七姐姐正接过了琵琶,本来是怕打扰了,不想站在那里却听得入神,方才才醒神。”

“你可别把她夸坏了。”卓芳华微微一笑,对卓昭节道,“你方才那首《夕阳箫鼓》弹得是不错,但也只在小娘子里算不错,别说国手了,就是小娘子里,其实也不只一个苏八娘子能胜过你,眼前这就是一个。”

见卓玉娘、卓昭节都好奇的看向了自己,温坛榕嗔道:“表婶这么抬举我,我可不敢当!别叫卓七姐姐以为我是敷衍她呢!方才卓七姐姐明明弹得极好的。”

卓芳华微笑着道:“她啊,比你这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到底差了许多…方才那曲子大概是她最拿手的了,不信换支来一定不成。”

卓昭节尴尬的笑了笑,不过如今琵琶反正到手了,嫡亲姑母这么调侃几句她也不在乎,道:“反正琵琶我决计不还了。”

温坛榕笑着道:“卓七姐姐不要听表婶的,我虽然随家师学过些时日,也不过那么回事罢了。”

“其实你们两个本来该是同门师姐妹的。”卓芳华忽然道,“只是七娘没能拜进李大家门下,你另外寻的师傅听说是个比你长不了几岁的小娘子?不知道那小娘子琵琶弹得怎么样,但教导弟子倒是不错,毕竟你学琵琶辰光也不过两年。”

温坛榕与卓昭节一起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同门?”

卓昭节倒是醒悟了过来:“李延…李大家南下所受托付,托付的那个人原来是大姑母?”

之前她偷听到李延景曾受自己一个长辈托付,估量自己是否可以收入他的门下,但最终没看上,后来和班氏商议下来,因为排除了卓芳礼、游氏,还以为是李延景故意胡说、另有图谋,没想到他却是当真得了卓芳华的托付。

卓昭节因为李延景只见自己一面就下了不好的评论,心中不服,自跟随谢盈脉学琵琶后进展向来不错,更加坚定了她觉得这所谓的李大家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之徒,私下里提起来总是带着几分不屑与厌恶,但如今听说李延景不但是温坛榕的师傅,还是卓芳华的旧交,不免有些讪讪。

卓芳华道:“也不算是正经的托付,榕娘是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因她的缘故我也见过几回李大家,攀谈时提到过你在江南的事情,当时李大家正好要南下,所以就允诺说若有机会,你又喜欢琵琶,就指点指点你…但后来他被耽误了下,没和你说,你就自己拜了那谢娘子,李大家自也不能和旁人抢弟子,我原本担心那谢娘子名不见传的,别误了你,如今看来也还不错。”

…什么他被耽误了下!根本就是他没看中我!

卓昭节心中腹诽着,想:听姑母的意思,却是李延景自己主动提出来要去指点我的呢,不想这人说话这样不算话不说,回来还要骗姑母。

只是她心里这么嘀咕归嘀咕,也知道李延景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两边都不至于失了颜面,毕竟他主动向卓芳华提出收徒在前,结果反悔在后,而卓昭节更是在决定学琵琶之后根本没理会过他,径自就去另外拜了师,这事情的真相传出来任是哪一边都没什么面子,还不如信了李延景的话体面。

第三卷 国色 天香 推 牡丹

第六十四章 花会前夕

温坛榕既然过来了,几个人不由得就要提起牡丹花会的事情,卓昭节想起来和淳于姐妹的约定也还没告诉她,忙提了,果然温坛榕并未露出任何对她自作主张答应旁人同行的不满,欣然点头道:“我正想着就咱们两个未免太冷清了点,卓七姐姐约了淳于家的两位姐姐却是正好。”

又问卓 ,“卓六姐姐也一起吗?”

卓 摇头道:“我另外有同伴的,就不和你们走了。”

卓昭节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今年花会是后日开始。”温坛榕道,“卓七姐姐是在这儿住到后日,直接去市上呢,还是要回侯府?”

卓芳华道:“她这几天就住这里了。”

“那么我使人去淳于家和两位姐姐约辰光吧?”温坛榕点头道,“卓七姐姐要早点去还是晚点去?”

卓昭节道:“我这是头一回见到牡丹花会,什么都不懂呢,你做主吧,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

卓芳华 话道:“你们早点去的好,坊门一开就去两市占位置的人多得是,毕竟这花会头一日照常不但有去年斗花的魁首出来亮相,更有许多花农为博名声,会先声夺人,能够看到许多珍品贵卉,去得晚一点,恐怕市中人太多,到时候金吾卫须得不放行了。”

“人竟然多到这样的地步?”卓昭节不由咋舌。

卓 道:“这算什么?有一年我记得,人太多差点把市前的牌坊给撞倒了,上面的东西掉下来,砸坏了一株价值数百金的‘二乔’,那花才被买下来放在马车上,结果连马车一起被压了个粉碎,将主人、一位御史心疼得不得了,后来还特别上书弹劾工部,修缮不力呢!”

温坛榕点头道:“表婶与六姐姐说的是,虽然我说可以早点去也可以晚点去,但晚点也不能太晚的,否则纵然咱们早就定好了雅间,但连市门都进不了可就只能看着了。”

卓芳华又提醒道:“到那日千万不能穿木屐,顶好穿靴子,也不要带太多首饰和佩饰,不然人太多,即使身边围着使女下人,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容易失落东西,而且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不免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京兆虽然每年都会提早抓上一批,可究竟难以清除的。”

卓 道:“我觉得顶好菜肴也是自己家里带。”

“去年兄长定了西市饮仙楼的雅间,原本饮仙楼的几道菜是很不错的,不想人多了之后上来要么冷的,要么就匆忙而为。”温坛榕道,“似我和兄长倒不很在乎,但几个姊妹都吃不下,只能随便吃了点儿,卓七姐姐若想到那日吃得好些,的确要自己带上菜肴,介时叫他们热一热。”

卓昭节将她们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温坛榕在阮家这边留到了晌午,被卓芳华挽留下来一起用了午饭,卓昭节邀她去自己住的院子里小坐,但温坛榕以温家老夫人午后喜欢叫小辈捶会腿,告辞回去了。

卓昭节就和卓 回了院子,卓 道:“我从前一直听说这温娘子贤惠得出奇,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你从前不认识她吗?”卓昭节好奇的问。

卓 道:“不能说不认识,之前几次宴会也见过,但没深交过,我又不像你,大姑母这儿,我从小到大,来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过来,我听说大姑母见的最多的侄女是大姐和五姐,下来大概就是你了。”

卓昭节听出这是说卓芳华重嫡庶的意思,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你得了那支碧玉箫,我倒想起来我之前得过一小匣水精珠子,在打宫绦时串上几颗,挂在那箫上倒是好看。”

“是吗?”卓 问,“我也想给它配个宫绦呢,那珠子多大?”

“有大有小。”卓昭节道,“尽可以挑选的,你回去之后直接去镜鸿楼里找明吟或明叶吧,这东西是她们收着的。”

卓 道:“不要拿个什么信物吗?”

“你道是什么宝贝东西呢?”卓昭节笑着推她,“你可别只顾自己打宫绦配箫,也得想想欠我的东西啊!”

卓 道:“你怎么催也没办法,必是牡丹花会过去了我才能有功夫的。”

这样如昨日一样过了,次日阮致出门后,卓 就向卓芳华辞行,理由当然就是居氏过来交代的“母亲想念大姐所以放心不下”,卓芳华因为她在就不好单独把卓昭节叫去说话,而且牡丹花会要开始了,卓 既然不和卓昭节一道,也要早点回去准备,说起来都怪沈氏多事,害得卓 这么不尴不尬的来回跑。

所以卓芳华象征 的挽留了两句,见卓 推辞,就赞了她孝顺,叫厨房里备下来一大包的桃花糕,打发人送她回去——东西是昨晚卓 就叫莲心几个收拾好的。

前脚送走卓 ,后脚卓芳华就将卓昭节叫进内室,打发了人,这阵势卓昭节哪里还不清楚她的意思,心下顿时凛然。

果然卓芳华板起脸,开口就是:“闻说你恋雍城侯世子?”

“是。”卓昭节虽然对这个姑母没来由的有几分惧意,但她娇生惯养长大,很有些傲气,虽然心头惴惴,此刻却要坚持硬撑到底,竭力神色平静的道。

卓芳华淡淡的道:“那宁家怎么没动静?”

卓昭节一愣,卓芳华继续道:“之前你人在江南还可以说要等你回来,你才回来的时候还可以说怕你太意外,如今…也有好些日子了吧?宁家根本没有提亲的意思,你还要糊涂到什么地步?”

“…”见卓昭节沉默不语,卓芳华想到游氏的叮嘱,心想这才第一次摊牌,确实不必逼急了她,就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卓昭节回到只剩自己的院子,阿杏和阿梨虽然不知道卓芳华具 和她说了什么,但看她脸色也知道这会小心伺候就成了,决计不要多话。

使女们轻手轻脚的端茶倒水,卓昭节喝了几口茶水,脸上阴霾难除,只是卓芳华不知道她想的根本就不是宁摇碧是否存心戏弄自己,而是:“果然父亲母亲根本就不喜欢宁九,之前不过是缓兵之计,先稳住我呢!母亲口口声声说要见过了宁九才好决定,但实际上却没提什么时候见…也是我当时糊涂被哄了过去,如今打发我到大姑母这儿来,所谓的应付祖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姑母今儿这话的意思,不外乎是挑唆我对宁九生出疑心来罢了!

“只是大姑母也太小觑我了点,若说之前在江南,没见着长安这些名门闺秀,我也许还要疑心宁九是看中了我的美貌,但怒春苑里见识过了苏八娘子的魏风晋骨、淳于家两位小娘子的活泼明媚、温妹妹的贤惠端秀、晋王小郡主我见犹怜、时大娘子冷艳大气…就是我那小姑姑也是个秀丽又长袖善舞的、未来的八嫂又何尝不是端庄大方?宁九他在长安长大,这些出色的娘子他比我更先见到,却也没听说过他和谁有染…论才论貌,也许我单论美貌比她们要好看些,可加上气度才艺,一个苏八娘子就足够压我一头了,公主殿下的赤羽诗社我定然是进不去的…宁九他骗我,图什么呢?”

卓昭节若有所思的抚着手中的银盏,心想:“论出身,之前义康公主明说过,宁九可在我之上,更别说两家是政敌,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我,何苦要这么做?再说他那样的人,不是真心…怎么肯对我那样依从,还费心预备那曲《相思曲》?”

想到那句“晨昏无或忘,泪落常如珠”,卓昭节心头微微一荡,先前被游氏、卓芳华先后质疑和劝说的恼怒忽然之间荡去,她吐了口气,想,“我也不能怪母亲和大姑母,她们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怕宁九不是真心对我罢了,须得想个法子劝服她们才好…当年大姑母欲嫁阮姑父,祖父和先祖母起初不是也不肯吗?但后来大姑母到底说服了长辈,大姑母可以做到,我自然也能成,长辈们多是疼我的,只要知道宁九对我是真心好,当然也不会阻拦了,我想母亲和大姑母都是愿意我两情相悦的,之所以一再提阮表哥也是觉得我嫁给阮表哥会过得好罢了,如果我嫁给宁九也能过得好,她们也不至于一定要拆散了我们。”

她计较半晌,招手叫过阿杏,道:“昨日大姑母和六姐、温妹妹说的花会要带的东西你都记下来了吗?”

阿杏忙道:“婢子都记了,已经有些在准备了。”

“好生预备。”卓昭节道,“再叫厨房里备好菜肴,免得届时人多,吃食弄不好。”

阿杏抿嘴笑道:“娘子放心罢,今早阮家厨子就打发人来问婢子娘子都喜欢些什么菜肴了。”

那就是卓芳华的叮嘱了,卓昭节点了点头,心想大姑母果然疼爱自己…越发坚定了说服她的想法。

第六十五章 开路

花会这一日,卓昭节起早起来,天还没全亮,点起灯火让阿梨进来梳妆,绾好双螺,记着卓芳华的叮嘱,首饰不能多用,就只在绾发时缠进一条琉璃、玛瑙、水晶的珠串,乌黑的发间,这些珠子或在发上奕奕返照灯光,或埋于发内偶尔闪烁,十分的招人注意,又在绾好的发上束了五彩丝绦,绦子刻意留长,一直坠到了腰上,风一吹,施施然飘起来煞是好看。

衣裙是卓芳华帮着参谋过的,因为卓芳华说花会上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凭什么娇嫩艳丽素雅可人的颜色,都会被那些真正的国色天香压下去,还不如穿得沉稳些。

是以就穿了水红浣花锦窄袖交领上襦、水色绛缘的半臂,裙用石青瑞锦纹,腰上束着深青双层缎绣飞鹤的带子,系着豆绿宫绦,宫绦上一块玉佩是不常见的血玉,这玉佩不是卓昭节所带,是卓芳华从自己匣子里挑出来给她配色用的。

使女们伺候卓昭节更衣毕,阿梨拿着脂粉笑着道:“娘子今儿个上些妆罢,今儿个许多小娘子都刻意打扮的,娘子天生丽质,虽然不打扮也极好看,到底应个景儿。”

卓昭节和绝大部分自恃美貌的小娘子一样认为如今这个年纪根本就用不着脂粉来增色,但逢着这样热闹的场合也不在乎随众一回,就点头道:“略上些就成,不用全用。”

阿梨笑道:“婢子晓得,娘子肌肤若美玉,粉和胭脂都不要了,就点下笑靥、贴个花钿,再描个眉罢。”

卓昭节松口气:“这样最好。”

当下阿梨让人取了千金一斛的螺子黛,替卓昭节细心描绘了远山眉,又拿花钿盒子上来给卓昭节自己挑,卓昭节比了比身上的衣裙,就挑了飞鹤形的翠钿,阿梨道:“飞鹤正与娘子的腰带映衬,里头还有鹤子草,娘子用鹤子草还是这个?”

所谓鹤子草,就是南方的一种天然的草,风干之后自成鹤形,是花钿里较为特别的一种,卓昭节道:“就用翠钿吧,那草的颜色我不喜欢。”

阿梨应了,将翠钿之后的鱼胶呵开,替她在眉心端正的贴上,又拿起笔,沾了石榴红的胭脂,道:“娘子笑一笑。”

卓昭节嫣然一笑,两颊梨涡隐现。

阿梨在梨涡处点上胭脂,指尖轻划,就着两点滴血也似的胭脂迅速勾勒了两朵小巧可爱的杏花,因为这勾勒原本的艳红也成了绯红,衬着天然白里透红的粉腮,煞是好看。

如此揽镜自照,卓昭节满意的点了头。

因为和温坛榕、淳于姐妹都约好了坊门一开就走,所以卓芳华让她今儿不必请安,起来收拾好了直接出发到坊门前等着门开——毕竟打着早点动身主意的不可能一个坊里就温、阮两家,去迟了连出坊都要排起长队。

而且卓芳华也知道这一次花会是卓昭节和长安小娘子们认识的契机,不打算和她一起。

卓昭节这么收拾好了,阿杏端进早饭来,怕她弄脏才换的衣裙,就小心喂着她吃了,过后使女们自己也各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时候天色已经半亮不亮了,阿杏到外头廊上摘了灯,看了看各人要带的东西都备上了,就道:“娘子,咱们走罢?”

“走吧。”卓昭节站起身,初秋和立秋半跪下来,替她理好裙裾并腰间的宫绦,又问:“这双靴子娘子头次上脚,可还合适吗?”

卓昭节走了几步,轻轻跺了两下,满意道:“正正好,不挤脚。”

这样才出发,到了阮家后门处,卓芳华吩咐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车夫和随车的小厮、下仆行礼后,请卓昭节和阿杏等贴身使女上了车,几个粗使也只能随车而行,后门打开,马车辘轳的出了门。

才出门,就见外头靠着巷墙停着一驾马车,车帘低垂,内中灯火隐约,车辕上的车夫抱胸打盹,前后的随从也都有些恹恹,拉车的骏马鬃毛上沾了一层露水,显然已经等了有好久了。

卓昭节以为是温坛榕,就叫车夫靠上去招呼:“温妹妹?还不走吗?”

不想却听那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唤着道:“世子,醒一醒,卓娘子出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胡姬莎曼娜!

那么马车里是谁也不问可知了,果然宁摇碧带着丝睡意道:“嗯?”他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就见那马车帘子被一把拉开,车内一盏碧纱宫灯,清楚的照出宁摇碧的身影来。

他内穿圆领鸭黄薄绸袍衫,外罩缃色掐金线撒绣竹叶宽袖长袍,发束金环,许是因为小睡的缘故,他长睫微微颤抖,眸子也不及平常明亮,盯着卓昭节看了两眼,才道:“你出来了?”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问:“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宁摇碧道:“啊?没有。”说了这两句话,他目光更亮了点,人也似乎渐渐完全清醒,道,“我前儿打听到你在这个坊里住,就也买了个小院,昨儿就住这里了。”

卓昭节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一柔,道:“怎么不使人来告诉我?”

“苏伯说你在姑母家,不要叫你挨了姑母的训斥。”宁摇碧如实道,“叫你使女来两个这边?我过去?”

闻言,赶车的阮家车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温娘子…”

“哎呀!”卓昭节这才想了起来,道,“你在这里,看到温妹妹了吗?我和她约好了的。”

宁摇碧道:“嗯,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卓昭节无语道,“你…”有之前卓昭姝和淳于姐妹的例子,宁摇碧不详细说,她也能想到宁摇碧怎么个打发法——温坛榕也太可怜了点!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

“坊门那边我叫人开着路,现在先过去吧。”宁摇碧见她神色无奈,却没朝自己发火,得意一笑,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放下车帘,跟着就轻盈的跳下地,毫不客气的让初秋和立秋到他的马车上去与莎曼娜姐妹做伴。

卓昭节瞪他一眼——只是两人到底有些时日没见面了,卓昭节到底默许了他的意思。

阿杏和阿梨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见这情况,卓芳华派来的阮家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默不作声的赶着车。

才离了这条巷子,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坊中的道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马车,一起往附近的坊门拥去。

“怪道姑母说不早出门不成。”卓昭节嘀咕道,“这会过去就要排队了罢?”

“不用的。”宁摇碧坐在她身旁,神色轻松的道,“我方才让苏伯带人开路去了,凭别人怎么挤,也得给我留条路出来!”

卓昭节无语道:“不会把事情闹大吗?”

宁摇碧随意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咱们去市上紧要,哪来这许多功夫和这些闲人一起慢慢挪?”

……算了,早点出坊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派人开路这种小事宁摇碧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随便提了之后,就献起了殷勤:“我今日在东市的天香馆定了雅间,那个位置我亲自去看过,看得最清楚不过,你好好挑几种…往年长安斗花的魁首好几回都出在了天香馆。”

卓昭节好奇的问:“是花圃么?”

“不全是,也卖酒菜,只是在城外有个庄子栽培花卉很有一手,长安好些人家的花木都是他们供货的,打从十年前起,祖母那儿四季插瓶的鲜花就是这天香馆送着,向来没出过差错。”宁摇碧笑着道,“哦,我昨日就把一个江南厨子打发过去了,你不要担心饮食不习惯。”

他预备的这么齐全,卓昭节还能说什么?意中人近在身侧又对自己这么上心,心里再没有更甜蜜的事情了,欣喜甜蜜之下,她半晌都没能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脉脉。

宁摇碧觑出她神色,心下也是甜意充盈,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两人彼此相视而笑。

阿杏、阿梨暗自叫苦,却委实不敢出声或做什么…

马车不久就到了坊门下,果然此刻坊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式车马,因着女眷聚集的缘故,香风阵阵,中间环佩声也不时响起,只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果然有一条足以容纳一车并一马的通道无人占用——借着四周车马上悬挂的灯火,可以看见苏史那领着数名骑姿矫健的骑士策马在这条通道上来回驰骋,神色傲慢得紧。

但看到卓昭节的马车,他却立刻换成了笑眯眯的神色,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归队,一起簇拥着两驾马车直接插到了坊门最前方。

隔了数驾马车,刻意藏在阴影里,温柏轻咳了一声,跳下马,对身旁马车的车夫简短道:“你下来。”

车夫一声不吭的走到远处,温柏揭起帘子,不出意外的看见温坛榕愣愣的望着前方——实际上这个时候被数驾马车遮蔽,她根本就看不到那驾打着纪阳长公主府标记的马车,即使能够看见马车,也不可能看到人,可她还是那么入神的凝视着…

“六娘!”温柏的脸色很难看,但顾忌着车外聚集的车马,他竭力将语气放轻放柔,“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