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夺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真定郡王和延昌郡王也不想花会才开始就在众人跟前撕破脸,借着这机会都退回席上,均吩咐将珠帘放下,下头鲁趋的声音朗朗传来,大致说了一番套话,似乎还摆出了几盆去年夺魁的“霓虹焕彩”供众人瞻仰赞叹。

如此一番套话过了,花会便正式开始,只是叫卓昭节意外的是听鲁趋亲自介绍头一盆亮相的牡丹“胭脂楼倒晕檀心【注】”却特别说明乃是门下侍郎雷思远所有,她忙低声问宁摇碧:“怎么不是天香馆的牡丹?”

宁摇碧笑着道:“花会花会,自然是以花相会…天香馆自己栽种有名品,不过起初几日都是要让其他人家所种的牡丹露一露面的,不然一起过来看他们家的牡丹,又有什么热闹?”

卓昭节这才醒悟,忽然想到:“我大姑母那儿养着一株火炼金丹,未知今年她与大姑父是到什么地方?”

宁摇碧道:“你是说阮致吗?阮家在西市有间酒楼,规模平平,位置也不是最好,但胜在是阮家的,好像往年他们都在那里。”

虽然规模不大位置不是最好,但料想卓芳华与阮致感情深厚,这花会也不过应个景儿,自然是在自己家的酒楼里自在方便,不会和卓昭节这些小娘子一样好热闹,要挑选好位置的地方。

说话间鲁趋已经介绍完了那株“胭脂楼倒晕檀心”,着人送到楼上雅间让贵客们挨个过目品评。

闻说送上楼,延昌郡王的雅间立刻珠帘一掀,一个青衣内侍趾高气扬道:“郡王妃正想给府中的露珠粉添个伴,这花王妃要了,直接拿上来罢!”

这话一出,底下响起一片惋惜声,胭脂楼倒晕檀心虽然不是才出的新品,但雷家既然拿出这株在去年夺过魁首的天香馆里头一个露面,也是费了许多心思栽培出来的,众人连个眼福也没饱就被买走,自然有些遗憾。

相比楼下众人的遗憾,真定郡王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延昌郡王这么一手哪里是买花?这胭脂楼倒晕檀心是今年花会天香馆头一个亮相的,他人都没露面,根本不知道如何就要买下,无非就是为了占这个头,这比鲁趋命人抬花上楼时,让他选择先将花送到延昌郡王跟前、还是真定郡王跟前还要强势!

他略一思索,给自己身边的内侍使个眼色,那内侍会意,走到窗边,趁着鲁趋还在安抚楼下诸客,扬声道:“且慢!”

鲁趋早在昨晚就知道今日这花会不好开,但他究竟也是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主,虽然在东市站住脚跟不乏纪阳长公主之助,到底也是有几分胆色魄力,此刻明知道两边交上手,却还是如常做生意时一样殷勤接话道:“这位小公公有何吩咐?”

真定郡王的内侍对延昌郡王派出来的那青衣内侍拱了拱手,淡笑着道:“郡王妃是要取了这胭脂楼倒晕檀心陪府里的露珠粉?咱家有一言,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那边的青衣内侍微笑道:“邢公公且少等,咱家问一问主子。”

说着放下珠帘,片刻后,那青衣内侍才重新露面,道:“郡王妃说了,若是真定郡王也想要这盆胭脂楼倒晕檀心,直接拿去即可,银钱记在郡王妃的帐上,都是自家骨肉,不必客气!”

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东宫这一长一嫡二子之间果然斗争激烈无比,这花会才开,这么一盆两边见都还没见到的胭脂楼倒晕檀心,就已经交起了手——原本她还以为延昌郡王是故意买下这花作为个真定郡王的下马威,不想延昌郡王的心机却要更深一层,他根本就是虚晃一枪,料定了真定郡王必然不肯这么让自己夺了风头去。

所以那青衣内侍说了要买下,让鲁趋直接送上雅间,却未催促鲁趋安抚楼下宾客,根本就是给真定郡王这边阻止的时间,如今真定郡王按他所料的使人拦了,他却慷慨的当众将胭脂楼倒晕檀心送了过来,打的还是郡王妃的旗号。

这件事情传出去,既显得延昌郡王夫妇友爱兄弟,气度宽大,又显出真定郡王小心眼,连盆花也要与嫂子争上一争,连个女流之辈的气量也没有。

卓昭节正以为真定郡王这边要输一筹,正要露出遗憾之色,但见身旁宁摇碧等人都是若无其事,径自饮酒说笑,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此事上,心念一转,就敛了那遗憾之色。

只见那姓邢的内侍头也不回,微笑着道:“延昌郡王妃却是误会了,咱家郡王怎么会和王妃争这盆胭脂楼倒晕檀心呢?只是听说王妃要拿此花配那露珠粉,想提醒王妃一下,这两种花栽于一起恐怕有些不妥,只因前年皇后娘娘亲自在暖房里种过这两种花,结果别的花都好好的,独这两株枯死了,所以才多了这个嘴。”

听完这番话,楼上楼下都是一静,卓昭节嘴角抽了抽,对真定郡王顿时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她方才还当延昌郡王技高一筹,算计到了真定郡王,如今看来真定郡王对延昌郡王的打算根本就是洞若观火。

——虽然有珠帘挡着,但这会已经能够听见那边的雅间里一声轻响,不知道是放茶盏的手脚重了还是摔了个什么小摆件,然而邢姓内侍的话还没完,他极关切的道:“闻说郡王妃极喜欢那露珠粉,咱们郡王担心郡王妃届时失望,故让咱家提醒郡王妃,郡王妃若实在喜欢这胭脂楼倒晕檀心,还请远远的栽种比较好,最好放在前院或者角落里,免得扫了兴致。”

这邢姓内侍说得言词凿凿,卓昭节不谙花事,也不禁信了起来,问宁摇碧:“原来牡丹栽种也还要顾忌着不能混种?”

这句话她没有特别小声,雅间里顿时响起一阵轻笑,那赵大娘子脆生生的道:“好个老实的小娘子,你们还说她把宁九吃得死死的?别是骗人罢?”

真定郡王忍住笑,道:“其实那两株牡丹枯死…是因为我有次去陪皇祖母,不小心踩断了它们的根。”

“……”卓昭节看着他温文尔雅、如坐春风又正气凛然的笑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四郎君笑着道:“其实郡王和小邢都没说谎,小邢只说那露珠粉和胭脂楼倒晕檀心栽在一起,然后其他牡丹都好好的,独这两株枯死了…这也都是事实,只不过忘记告诉他们中间被郡王踩过罢了。”

“一盆胭脂楼倒晕檀心罢了,还入不了咱们的眼目。”赵大娘子懒洋洋的道,“也就延昌郡王那样的小心眼,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出这个风头,咱们么,也不过是想着叫他们添个堵罢了,亏那欧氏还故作大方要送过来,也不看看咱们这儿冠世墨玉、霓虹焕彩都罗列着?”

真定郡王含笑道:“也许他们那雅间这些都没有,否则也不会急着买那胭脂楼倒晕檀心了,不要理他们——咱们来得晚,被接二连三的打岔到这会都没引见过。”

那边延昌郡王落败一筹,似乎也有些气沮,接下来一盆月光白,在雅间里就有,众人也不在意,就让人守住窗口到珍品出现再提醒,彼此引见起来。

时采风和淳于十三,卓昭节是之前就认识的,但也没有和淳于十三正经见过,到这会才知道他大名叫桑野,是淳于家大房嫡子——淳于家子孙众多,但却罕见庶出,据说如今的淳于皇后之母,已故的淳于家老夫人就是个不容丈夫纳妾的主儿…是以淳于皇后管得后宫铁桶也似,连个应景的低阶宫嫔都没有,实在是家学渊源。

真定郡王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东宫次子,但大排行却是四,这是因为太子大婚后数年才有延昌郡王,反叫晋王府的大郡主和庶长子排在了前头。

郡王的名讳是单一个穹字,差一年及冠,如今还未加字,亦步亦趋的跟着真定郡王的赵大娘子名萼绿,字仙仙,比卓昭节长两岁,年是十七。

慕四郎既然姓慕,自然是邵国公府的子弟,正是真定郡王嫡亲表弟,说是表弟,其实也就小两个月,他名空涧,未冠无字,之前他一路陪同的绿衣少年果然就是作《怒春赋》的范得意,范得意与真定郡王、慕空涧同岁,乃是燕州人士,两年前考得燕郡解元,直接收拾行囊到了长安赴试,但因路途耽搁,到底误了上一科,这才蹉跎到明年,听他的语气是三年前就足够下场了。

卓昭节还没看过他写的《怒春赋》,只听说他才高,究竟多高却不清楚,但想着既然被真定郡王特别招揽还是力捧的士子,料想不会差了去,并且这次牡丹花会上不怕没有见识的机会。

其实这所谓的引见主要还是为了卓昭节,其他人是早就见过了,除了范得意之外的人都熟悉得很。

真定郡王在怒春苑里和卓昭节照过面,这位郡王心思一向就深,始终笑吟吟的看不出来变化,倒是赵萼绿、慕空涧、范得意,听说卓昭节竟然是敏平侯的孙女,露出或多或少的惊色。

但也不过一闪即逝,随即若无其事的谈笑起来,只是卓昭节敏锐的发现,赵萼绿再也没提过皇后的花,看宁摇碧的目光还有些责备,似乎怪他不该把延昌郡王一派的卓家人带过来,话题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气氛就有些冷淡,她抿了抿嘴,对他们这样的提防也不奇怪,反正这些人她是头一次见,赵萼绿既然有疏离之意,她也犯不着主动去表白心迹。

不过卓昭节不在乎,宁摇碧却面露不悦之色,道:“赵大娘子,你若是觉得此处谈话不便,之前时五、淳于十三定的雅间在楼下,你大可以到那里去。”

他一向做得出来,说得坦白,饶是真定郡王城府不浅,也被这直白的赶人弄得一阵尴尬,圆场道:“怎会不便?楼下到底不及上面宽敞,宁九,美人当前,你这样小气可叫小七娘见笑了。”又含蓄的说赵萼绿,“你也别老说长安时下的事情,小七娘到底才回长安,未必清楚。”

赵萼绿原本被宁摇碧驱逐,面色恼火,但她确实爱极了真定郡王,真定郡王一开口,她便敛了怒意,倒是赔起罪来:“是我不对,小七娘可别和我计较…我倒是忘记你才回来了。”

卓昭节对他们的防备其实没放在心上,到底卓家立场是延昌郡王这边的,再说若不是为了宁摇碧的缘故她也不会待在这里,真定郡王也好、赵大娘子也罢,这两个人,认识不认识,她其实都无所谓,所以他们谈话之间防备不防备自己,对卓昭节来说毫无意义。

说起来,卓昭节自己对祖父敏平侯还防备着呢,却不想宁摇碧反应如此激烈,当着郡王的面就赶起了人——她愕然之下不及阻拦,赵萼绿已经开始赔罪了,卓昭节尴尬之余也觉得心下释然,暗道:是了,我到这里是他带来的,结果他的同伴却因我的出身故意冷落我,若他察觉到了却顾忌着郡王的权势或同伴的交情故意不说话,这样的人哪里能作丈夫依靠?他这样不怕得罪郡王也要维护我,这才是要与我长长久久的样子呢!

卓昭节一边与赵萼绿客气谦让着,一边觉得甜意一股一股的涌上心头。

第七十章 雍城侯

宁摇碧这样公然的维护卓昭节,真定郡王的态度也放在了那里,赵萼绿、慕空涧、范得意等人也不能再作提防之色,便是心里嘀咕,面上总也是热情起来,加上时采风不时穿针引线,渐渐众人都谈得热闹。

正此之时,雅间的门又被叩响,众人只当是天香馆的侍者来送吃食,都不予理会,只有离门最近的侍者去开了门,定睛一看,顿时啊了一声。

这一声不高,所以也没引起几人注意,时采风恰好离门近,回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怒道:“你来干什么?!”

他这一喝,众人都看了过去,因为被半开的门户遮挡,此刻雅间里只能看到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一脸委屈的小娘子,蛾眉凤目皓齿朱唇的,穿着樱草窄袖交领上襦,系百花穿蝶锦绣裙,臂上挽了绛色披帛,梳了单螺,簪玉插金,鬓边还别了一朵才摘的绿香球。

卓昭节认出这小娘子正是在公主春宴上见过一回的慕空蝉,她记得这慕空蝉虽然不像淳于姐妹那么活泼爱闹,但也是个大方得体的小娘子,但这会慕空蝉却是一副随时都泫然欲泣的模样,双颊也不知道是气是羞是怒,赤红一片,如作酒晕妆,她站在门口,众人都看着她,她却一个人也不敢看,低头盯着脚下,双手紧紧攥住了袖子,眼力好些还能看出来她手在微微发抖…

赵萼绿自然是认识慕空蝉的,起初粗看一眼没瞧出不对,只笑着招呼:“咦,慕妹妹,你也寻不到好的位置吗?亏得宁九这雅间大,快进来吧…宁九你不至于这么小气罢?”

宁摇碧扫了眼慕空蝉,嘿然道:“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得问一问时五。”

这时候慕空涧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盯住了时采风道:“这个雅间也不是你的,你对我家三娘这样凶做什么?”

时采风收回目光,坐回原处,一言不发的斟了满满一盏薄荷露一饮而尽,才冷冷的道:“随便你们,只不过叫她坐得离我远点就是!”

…他当众又当面说的这么不客气,连真定郡王一时间都没想到圆场的话,只得将目光投向宁摇碧。

宁摇碧懒得理会,只是卓昭节看慕空蝉面色涨红,简直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虽然和慕空蝉没什么交情,到底都是小娘子,心下不忍,暗中拉了拉宁摇碧的袖子,宁摇碧顺着她目光看去,心下了然,沉吟了下,对莎曼娜喝道:“不长眼睛么?还不快去请慕三娘子进来与赵大娘子同坐?”

他这么说了,赵萼绿顿时一噎——如今雅间里有资格入席的女子也就卓昭节和赵萼绿两人,明明是卓昭节不忍心慕空蝉尴尬,这才示意宁摇碧为其解围,但宁摇碧却不叫莎曼娜安置慕空蝉在卓昭节身边,他的用意非常明白,那就是让慕空蝉不要打扰卓昭节和他——问题是赵萼绿也不想被打扰与真定郡王私下说话呀!

毕竟宁摇碧向来我行我素,今日可以不怎么理会包括真定郡王在内的旁人,但真定郡王怎么也要招呼几句范得意罢?所以真定郡王私下里和赵萼绿说话的辰光已经不多了,时采风说话又那么的刻薄,慕空蝉如今看着随时都能哭出来,怎么说她也是真定郡王的嫡亲表妹,赵萼绿这个一心一意跟真定郡王的未来嫂子能不劝着点吗?这么一劝一陪的她今天哪里还有功夫与真定郡王私下里说几句甜言蜜语?

这么想着赵萼绿眼睛都快气红了!

但宁摇碧已经这么呵斥使女了,赵萼绿到底没有他的那份无耻,只能心头遗憾兼暗自对宁摇碧咬牙切齿罢了…

不想慕空蝉这儿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入席,又不时看了看身后,半晌却没进来,而是怯生生的对身后道:“君侯先请!”

听到这声君侯,卓昭节还没反应过来,宁摇碧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慕空蝉让出来的地方,一名着紫棠常服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慢条斯理的踱了进来!

这男子约莫三四十岁,剑眉星目,皮色白皙,头上束着一顶紫金冠,插着一支猫睛顶簪固定住乌发,颔下短髯,虽已年长,但气度雍容华贵之中略带郁色,容貌俊雅风流,可以想象年轻时也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料想如今也不差。

卓昭节不认识此人,还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揣测来人身份,但雅间里的其他人,看到这男子,神色一瞬间都古怪起来,真定郡王嘴角抽了抽,愣了数息,才清咳一声止住这男子行礼,自己反而起身一揖道:“既非大典,岂有叫表叔对孤行礼之理?”

他这么做了,其他人也纷纷回了神,时采风悄悄向卓昭节递了个“保重”的眼神,大声道:“侄儿见过表叔,表叔今日没陪纪阳姨祖母?”

纪、纪阳姨祖母?!

卓昭节悚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宁摇碧已经皱着眉行了一个家礼,言简意赅的道:“父亲如何来了?”

……果然是雍城侯!!!

卓昭节心中一片凌乱,她下一个念头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混乱中她下意识的跟着赵萼绿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脑中一片空白!

雍城侯神色淡漠,先摆手让众人坐下说话,又在众人让出的席上坐了,这才轻描淡写的道:“偶然路过馆前,看到慕三娘子似有些不大好,就停马问了问,得知慕四郎你在这里,就送三娘子上来,免得你担心。”

…慕三娘子也许的确是这么回事,看她方才在门口那踟躇的样子就不像是敢自己跑上来敲门的,问题是,今日乃是牡丹花会头一日,东西二市说人山人海都不过分,往年整个花会基本都在侯府或长公主府足不出户的君侯你,今天到底是怀着何等的闲情雅致、以百炼精钢视死如归的意志挤过重重人群和累累牡丹,这样坚持不懈艰苦跋涉艰辛奋斗着坚定的路过天香馆跟前的?!

慕空涧暗吐一口血,却不得不就着这个话题谢了雍城侯。

卓昭节这儿心惊胆战,但雍城侯与慕空涧一直到把寒暄的话都说完了,连视线也没瞥向她过,越是这样,卓昭节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应付外男中的长辈,也不过是之前正式见苏史那那样,反正有自己家的长辈在旁看着,行礼、问安,接见面礼,或者没有见面礼,侍立回长辈身边,听几句多半没什么新意的客套的称赞,适当的红个小脸、撒个小娇…偶尔恭维几句,反正主力闲聊应酬的有自己长辈,她么和许多晚辈一样不过是在那里给长辈做个布景亮个相,有时候是为了供自己家长辈炫耀,有时候是为了向客人表示已成通家之好…还有时候?也许自家长辈只是想把给出去的见面礼要回来罢…

总而言之,她现在很紧张,问题是雍城侯什么都没问她什么都没说,她这会就开始红着脸怯了神情羞人答答…卓昭节自认还没剽悍到赵萼绿的地步…

卓昭节正自如坐针毡,雍城侯已经和慕空涧寒暄完了,目光很自然的看了圈四周,淡然笑道:“你们今日倒都聚到一起了?”

宁摇碧不冷不热道:“父亲,慕三娘子已经无事,父亲可要回去陪伴祖母了?”

他赶人赶得如此不客气,见雍城侯脸色迅速沉了下来,真定郡王暗叫一声苦,生怕这对父子这会就先掐起来,叫延昌郡王那边看个现成的笑话,赶紧圆场:“表叔,这天香馆的花茶不错,表叔尝尝?”

当着人前,不给宁摇碧面子,总也要给真定郡王颜面,雍城侯到底只是狠狠瞪了眼宁摇碧,一言不发端起花茶随便喝了一口——他也看出宁摇碧不想自己久留,因此放下茶碗就直接道:“这位小娘子看着眼生?”

卓昭节顿时凛然,忙起身一礼:“小女卓氏昭节见过君侯!”

雍城侯神情淡漠的看着她,道:“哦,你姓卓?未知父兄都是何人?”

卓昭节正要回答,不想宁摇碧插话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连昭节出自卓家四房长于江南都打听过了,如今还问这个干什么?”

…雍城侯差点就没能维持住淡漠疏离的长辈形象,就要失手把茶碗砸过去!

真定郡王擦把冷汗,强笑道:“表叔看看这玫瑰露也不错,表叔请尝一尝!”

赵大娘子使了个眼色,侍者忙替雍城侯斟满一盏玫瑰露,慕空涧、范得意目不斜视,神态庄严的同时举盏,纷纷大声赞美起天香馆的玫瑰露来,企图将尴尬的气氛冲淡。

念着真定郡王的面子,雍城侯到底敛住怒火,食不知味的呷了口——卓昭节暗拉住宁摇碧,恭敬道:“家父通议大夫,名讳上芳下礼,长兄宣德郎卓昭质,次兄卓昭粹,尚无功名。”

雍城侯哼了一声,道:“是吗?那你为何不跟着你次兄卓昭粹,却反而跑到这边来?”他一指延昌郡王的雅间,“你次兄如今正在里头,难为你这小娘子不跟着自家兄长,却到这儿来凑热闹,是何道理?”

卓昭节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宁摇碧冷冷道:“是我请昭节来的,这雅间也是我定的,祈国公今日也不在这里,父亲你不是一样没跟着你长兄,却跑这里来了?而且父亲不是说送慕三娘上来吗?如今人都送到了,难道父亲要留下来凑个热闹?”

…真定郡王大喝一声:“表叔!”飞快的亲自端起一碟玫瑰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雍城侯跟前,神色凝重的道,“孤以为这糕点做的很不错,可以带些回宫里孝敬母亲、皇祖母,表叔以为如何?”

慕空涧、范得意也仿佛在一瞬间忽然发现鉴定那碟玫瑰糕乃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纷纷起身,围住雍城侯道:“还请君侯品鉴!”

一向真定郡王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赵萼绿这回居然没有头一个上去帮腔,而是犹豫了下,才端起旁边一碟糕点,讷讷的上去道:“这个…君侯不如还是看看这牡丹糕吧,正好今儿个应景。”

真定郡王一皱眉,只是顺着赵萼绿的暗示看过去,才发现自己刚才手忙脚乱得紧,仓促之下端起的虽然确实是玫瑰糕,但里头却有两三块各被咬过一小口…这是赵萼绿吃东西的习惯,她不爱吃完,什么都是吃上一点点…

第七十一章 赵大娘子

真定郡王率先圆场,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早有眉眼剔透的侍者大声禀告道:“郡王!诸位,小的看到底下一株‘二乔【注】’品相绝佳,是否让馆中取上来一观?”

“快叫人取上来看看!”真定郡王擦着冷汗,用力按住雍城侯,苦口婆心的小声劝说道,“表叔,唐三就在斜对的雅间,求表叔给孤个面子罢!”

慕空涧、范得意也心有戚戚的低声劝说:“君侯冷静…世子年少,行事每有冲动处,万望君侯海涵,如今非常之时,延昌郡王近在咫尺,岂能叫他看了笑话去?传到太子殿下耳中,定然成了咱们郡王的不是,万求君侯为郡王着想!”

时采风、淳于桑野无语的看着若无其事的宁摇碧,均是一个想法:“若没有纪阳长公主庇护,这般不肖的小子长到现在得被雍城侯打断几次腿?”

雍城侯被几个小辈七手八脚的拦在席上,又劝又说,一口气发作不出来,再看宁摇碧根本就没理会被气得七荤八素的自己,倒是满脸焦急的哄着泫然欲泣的卓昭节,摆明了就是见色忘父,又是悲凉又是震怒,偏偏拦他的人各有身份,连范得意也有士子的名头,不是可以随便打骂的下人,郁闷的差点没吐血!

那边宁摇碧轻声慢语的哄着卓昭节,越哄见卓昭节脸色越难看,几乎就要哭出来,顿时慌了手脚,已故的雍城侯夫人申骊歌虽然没在独子跟前说过雍城侯的不是,但雍城侯靠着妻子封了侯、封侯之后却日日在外花天酒地、过河拆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宁摇碧从记事起,多多少少也听说过种种的传闻,加上雍城侯对他也不是非常疼爱,所以早就存下过罅隙,全亏了纪阳长公主从中斡旋才能在人前维持着和睦之态罢了。

宁摇碧自幼母亲亡故,由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长公主对这个幼孙又是她一直偏心的雍城侯独子宠爱万分,又怜惜宁摇碧没了生母疼爱,渐渐的倒将孙儿看得比儿子还重,是以有长公主护着,宁摇碧根本就不畏惧雍城侯,原本今日他计划与卓昭节单独相处,好生说些甜言蜜语,被真定郡王一行搅乱了计划已经颇为不快,此刻见雍城侯赶过来将心上人弄得尴尬万分,心中越发恼恨父亲——他一向肆无忌惮,就不耐烦的回头对雍城侯道:“父亲惯常不喜人多,今日顶着这花会的人潮而来难道是为了特别为难个晚辈、还是个小娘子的么?父亲也真是厉害!”

这句话一出,真定郡王彻底没了话语,慕空涧、范得意都是眼前一黑——果然雍城侯再怎么被劝着,被儿子如此当众嘲笑也实在按捺不下去的,气得君侯一脚踹翻了跟前长案,怒道:“逆子!你说什么?!”

宁摇碧不顾卓昭节阻拦,冷笑着道:“我说错了么?父亲偌大年纪,怎么说也算长辈,牡丹花会这许多人,特意跑来当众欺负个小娘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素知父亲不喜欢我,却与旁人何干?父亲如此迁怒无辜之人,实在叫我耻为人子!”

真定郡王简直想吐血——纵然雍城侯一介男子,如此公然看不顺眼卓昭节确实有失风度,但怎么说也是宁摇碧之父,不提子不言父过的古训了,反正宁摇碧也没理过几句古训,追根问底,雍城侯今儿特别跑过来,不惜放下身段为难个小娘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宁摇碧?

如今宁摇碧倒好,不但不领情,看这阵势他就差亲自挽袖子赶人了,得子如此,真定郡王想想都要替雍城侯掬上满把的辛酸泪…最可怜的是,雍城侯从少年起也算是个风流人物了,偏偏多年来也只宁摇碧这么一个独子,连个庶女都没有!

凭宁摇碧怎么忤逆不孝,雍城侯又能怎么办?!当真打死了他让和自己仇怨早深的宁家大房过继子嗣吗?那样岂不是更吐血!

…难道这就是报应?

真定郡王尚且如此,雍城侯险些没昏过去!他知道宁摇碧不肖,却没想到他当真敢不肖到这种地步,这哪里还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如果这样公然的忤逆,若还不能教训他,往后自己这个父亲还做什么——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亏得这时候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君侯息怒!世子少说几句罢!”慕空涧额头见汗,竭力劝说,那边早有人开了门企图转移话题,好在话题很快就进来了,正是之前侍者提到的二乔。

二乔是前朝就有的品种了,不算新奇,但能够在这天香馆里摆出来,品相却极好,绛紫粉红,艳处如欲流,淡处似轻烟,真定郡王打头出言称赞,范得意立刻跟上,时采风、淳于桑野也纷纷专心赏起了花,人人都好似头一次见到二乔一样…

花是鲁馆主亲自送上来的,闻言笑着道:“既然几位贵客喜欢,那某家…”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道:“鲁馆主,那二乔这边可看好了吗?咱们娘子也想看看呢!”

说话间一个青衣俏婢走到了门口,迅速向门内一望,看到卓昭节时不由愣住。

赵萼绿瞥她一眼,发话道:“这花咱们这儿要了。”

“原来古娘子也来了?”慕空涧认出那青衣俏婢是古盼儿的贴身使女,倒是客气了一句,“古娘子也看中这二乔吗?真不好意思,咱们这儿才和鲁馆主说要留下来。”

那使女看到卓昭节后心神就十分的不宁,此刻也没了心思和他们多说,支吾几句,道:“婢子回去禀告娘子。”就逃也似的走了——她一走,慕空涧打发了鲁馆主,便直截了当的道:“古盼儿应该就在延昌郡王的雅间!”

这一点旁人也想到了,雍城侯刚才责问卓昭节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兄长卓昭粹——便是确认卓昭粹就在延昌郡王处,那么古盼儿既然在天香馆,没有不和未婚夫在一起的道理。

卓昭节才被雍城侯问得无地自容,又听说再次撞到了未来八嫂手里,心中当真是乱七八糟不知道怎么才好,她愣了一下,心灰意冷道:“我还是回家去吧。”

真定郡王暗叹了一声,正要点头,哪知宁摇碧立刻道:“我陪你。”说话之间他还不忘记冷冷扫了眼雍城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怨怼与恼怒,可以想象,这还是人前,等这对父子回了侯府,或到了纪阳长公主跟前,还不知道宁摇碧能说出什么话干出什么事来呢…

雍城侯…真是不容易啊!

连时采风看雍城侯都是满满的同情…

雍城侯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铁青的瞪视着宁摇碧,若非真定郡王和慕空涧拦在中间,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亲手暴揍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真定郡王暗擦冷汗,低声提醒时采风与淳于桑野:“今儿个人多,你们帮着送一送小七娘和…宁九,快点!”

被他提醒,时采风和淳于桑野才醒悟过来,赶紧起身推着宁摇碧往外走,再不把这对父子隔开,当真大闹起来,真定郡王这边可算是颜面扫地了——只是他们才到门口,不想门又被敲响了!

“干什么!”宁摇碧本就心情不好,顺手开了门,冷冷的喝道!

门外之人一愣之下却又笑吟吟的,道:“咦,小七娘你当真在这儿?我还道倩兮身边的使女看差了呢…你怎会在此?可是走错了雅间?咱们都在那边呢!”

但见门外的人十六七岁模样,秀眉凤目,黄衣红裙,面上笑意盈盈,态度友善而和煦——不是那号称在城外庄上“养病”的卓芳甸是谁?

看到她,卓昭节也不禁愣了一愣,才下意识的唤道:“小姑姑。”

卓芳甸见她抬头时眼眶微红,顿时沉了脸,敛了笑,环视四周,立刻看向了身份最高的真定郡王,似嗔非嗔的道:“郡王,臣女可要和你说个公道了,咱们家小七娘才从江南回来没多久,这牡丹花会并这东市都是头一次来,今儿个人又这么多,她走错了雅间也不奇怪,到底一个小娘子,你们这许多人,怎么可以欺负她来着?”

如今卓昭节眼中泪意未能完全抑制下去,卓芳甸端着长辈的架子给她讨公道,再合适没有,真定郡王固然身份远在卓芳甸之上,也不能不答,免得落个依仗郡王身份欺负小娘子的恶名——传出去不笑死人才怪,他正要回答,忽见赵萼绿双眉一扬,冷冷的道:“真是胡说八道!小七娘明明是我邀请过来的,什么时候变成走错了?这天香馆的雅间也就这么几个,小七娘多大的人了还要走错,你当她跟你一样笨么!”

赵萼绿因为父亲当年救护祖父而死,一向被赵家上下宠着护着,她的祖父赵式虽然只是九卿之一,但资历放在那里,他是圣人当年尚未为东宫时、只是一个寻常王爵时的王府属官,此人虽然苛刻下人又非科举出身,但才干到底是有的,对圣人也极为忠心,当初齐王叛乱,叛贼假充观殿,暗藏锋刃混于丹凤门前,冲击宫门,赵式一介文官,却也悍不畏死当众挺身而出,呵斥贼逆——当时他命大没死,因此给圣人留下极好的印象。

区区一个赵式也许无法和敏平侯相较,但赵式次子即义康公主之驸马赵邝却不是好惹的,赵邝才貌俱全,正经的科举出身,和如今的宰相时斓一样,殿试后就接了尚主的圣旨,只不过时斓当年是以风仪才学折服了先帝,根本没问他的意思,赵邝却是在会试前就得了公主芳心暗许,早就预订了国戚的身份——那可是凭着本身实力从长安众多意图攀附金枝、或折服于义康公主才貌性情的名门之后、青年才俊中间硬生生杀出血路、最终抱得公主归的人物!

赵邝与义康公主结缡近十载,恩爱如初,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无所出,因此对赵萼绿这侄女格外疼爱,义康公主出于对驸马的愧疚,对赵家素来客气,赵萼绿虽然只是鸿胪寺卿的孙女,父亲追封也才只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但因为义康公主的庇护偏爱,名为臣女,形同郡主,和宁摇碧一样属于少有人敢招惹的主。

任是卓芳甸城府之深,也不禁被她噎得一窒,顿了一顿,才勉强笑道:“赵大娘子真会说笑…”

“我跟你又不熟,说个什么笑?”赵萼绿对真定郡王那是千依百顺,为真定郡王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卓芳甸刚才开口质问的若是旁人,也许她还不至于如此不客气,可谁叫卓芳甸命苦,选择了真定郡王讨公道,赵萼绿把真定郡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紧要,哪里看得下去真定郡王政敌之女在心上人跟前放肆?这赵大娘子说起刻薄话来当真是字字如刀,冷冷的道,“再说你都知道我们这儿人多得是,要说笑我找谁不好?偏要找你吗?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不想笑!”

任是卓芳甸再怎么能忍耐,被这么夹枪夹棒的一番呵斥,也堆不出笑来!

【注】二乔:牡丹品种之一,貌似是古种,出自曹州,需要提醒的是,这个二乔,不是东吴桥公的那两女儿,貌似是曹州同名的两姊妹,斗黑龙神马的。

第七十二章 唐澄

卓芳甸反应也极快,她笑不出来索性敛了容,正色道:“赵大娘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倒是正经的说道说道——若是几位不曾欺负我这侄女,怎的她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自己的侄女我还不清楚吗?咱们家小七娘最是大方开朗,好好儿的红了眼眶,你敢说不是被你们委屈了?”

她轻蔑一笑,“或者赵大娘子要说咱们家小七娘被沙子迷了眼睛?真真是可笑…这雅间里,也会起风沙?赵大娘子倒是给我个解释啊,咱们家虽然不是多么高贵的门第,但也没有看着晚辈被欺负,不吭声的道理!”

赵萼绿冷冷的道:“要说这个,我倒要先问上你一声——古盼儿在左近不曾?”

卓芳甸一皱眉,以她的机敏自然听出赵萼绿要说什么了,果然赵萼绿继续道,“你想问小七娘怎么红了眼眶,我也正要说与你听呢!方才小七娘喜欢这二乔,使人拿上来也才看了几眼,古盼儿就使了人来催促,那使女咱们这儿谁不认识?小七娘惟恐得罪了没过门的嫂子,急得差点掉起了眼泪,这会不是要去寻了古盼儿赔罪吗?”

这赵家大娘子虽然傲气满身,说起刻薄话来也是一套又一套,但心机着实也不浅,顷刻之间给卓昭节寻了这么一个理由,非但化解了卓芳甸之前口口声声的质问,反而倒打一耙,俨然是在说古盼儿不慈,没过门就将未来小姑子吓成这个样子,而卓昭节意欲主动去向未来嫂子赔罪,不正是说明了卓昭节知礼忍耐吗?

卓芳甸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对卓昭节点一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小七娘你也太小心了,区区一盆牡丹罢了,古家娘子算起来比你为长,又怎么会和你相争?”

“这可说不定。”不想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人接了话,这声音粗听清越,细听却有些中气不足——却见一个锦衣少年施施然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恰好赶上,还是偷听有一会了,这少年眉目清秀,但脸色苍白,一副沉迷酒色过度的模样,一面走过来一面眼神乱瞟,看到卓昭节时眼睛一亮,顿时就盯住了她拔不开视线,也忘记了之前接的话,开口就问,“这就是卓家小七娘吗?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这话说的轻佻,宁摇碧顿时脸色一阴,就要发作,不想卓昭节今日仓促之间见到雍城侯,心上人的父亲显然不喜欢自己,被雍城侯一句话质问得简直无地自容,即使宁摇碧再三护着,到底又扫兴又羞愧,她好歹也是被长辈们一起惯着长大的主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无非是看着宁摇碧一个劲的站在自己这边才咬牙忍了,此刻正是满腔怒火的时候,听这锦衣少年言语轻慢,哪里还忍耐得住?

当下卓昭节冷笑了一声,刷的抬起头来,盯着那锦衣少年一字字道:“既知我乃侯门女眷,非同街花巷柳,居然还敢如此出言无礼,举止轻慢…”

…她慢条斯理、极其阴毒的问,“莫非令堂当年,一直被人这样招呼的么?”

“………”时采风张了张嘴,看着一片沉静的场面,半晌才小声提醒卓昭节,“他是唐澄。”

“唐澄又如何?”宁摇碧冷笑了一声,伸手按住卓昭节,踏前一步挡住了她,迎上那锦衣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不冷不热的道,“敏平侯怎么说也是太子詹事、曾教导太子殿下骑射,即使太子殿下见到也要客气几分,唐澄你倒是好威风,将卓家人当成什么了?”

卓芳甸也没想到唐澄会跟过来,一个愣神,卓昭节已经将唐澄得罪上、而宁摇碧也护起了心上人——按着她的立场,她自然要帮唐澄,问题是宁摇碧这么一说,倒成了为整个卓家出头一样,偏偏卓昭节刚才痛斥唐澄端足了重视名节的大家闺秀的架子,卓芳甸这会要是帮唐澄说话,少不得落个自甘下贱的名头…

那边唐澄可没想这么多,他本性骄横霸道,不想这回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就被卓昭节连绿姬都骂了进去,又与宁摇碧有旧怨,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差点没当场扑上来,只是见宁摇碧已经有挽袖子的举动,又见时采风、淳于桑野都抱着膀子在旁冷眼旁观——按照这京中三霸的做派,若宁摇碧占了上风,他们当然是旁观,若宁摇碧一落下风,那他们可不会讲什么规矩廉耻,什么阴招都先招呼上来再说!

唐澄身份虽然高于这三人,奈何胞兄延昌郡王图谋甚大,这几个人都是延昌郡王、并太子、绿姬都叮嘱过不许轻易得罪的,对比武力的悬殊、再考虑大局,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晕红,居然生生把怒火压下,只冷笑着道:“不过一句戏言罢了,小七娘也忒小气,这般开不得玩笑。”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要息事宁人,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想他自认为已经退了一步,宁摇碧却惟恐卓昭节伤心太过,正愁没地方表忠心,这唐澄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得罪了,冤仇已在,再得罪点也无所谓,唐澄话音未落,宁摇碧已经不冷不热道:“原来绿姬夫人如此大方?真是使人意外!”

唐澄面上的晕红顷刻之间转为铁青!

“宁九,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诋毁东宫女眷!”唐澄虽然怒极,却也并非无脑之人,怒喝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四哥,我这样被欺负,你也不出来看看?卓二娘子一个女流之辈都晓得顶撞你这个郡王也要护她的侄女,莫非你没把我当弟弟吗?”

见他与卓芳甸一样要拖真定郡王下水,赵萼绿眼中阴寒之色一闪而过,正待接话,不想里头那邢姓内侍忽然奔出来,苦着脸道:“几位,小声点成么?郡王方才喝醉正在屏风后小憩,若是…咦,五郎在这里?”

邢姓内侍一脸惊讶的看着唐澄,优雅的行了一个礼,道,“原来今儿五郎也来了?”

唐澄阴沉沉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四哥醉倒了?”

“五郎说的是。”邢姓内侍明显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十三郎给郡王推荐了这天香馆里的天香酿,郡王一时不察多喝了几盏,如今正小憩着,小的听外头吵闹声大,这才出来看看…五郎可是要进来坐坐?”

唐澄冷冷的道:“坐,是不必坐了,不过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今日是牡丹花会的头一日,到如今也没上来几盆花,居然就没看好,让四哥睡了过去,那四哥今日到天香馆来岂不是白来了么?还是你们不用心照料,使四哥心中忧愁,因此才借酒浇愁?!”

赵萼绿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立刻接话道:“正良辰美景时候,又逢牡丹花会,今儿谁不高兴一些?郡王也不例外,这是心中喜悦,所以多饮,原来唐五郎你到底和常人不一样,今日反而忧愁吗?只是旁人未必和你一样!”

“赵大娘子今儿也在这里?”眼看又要吵起来,延昌郡王那边到底放心不下卓芳甸与唐澄过来这许久还没回音,总算又派了人过来助阵,来者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长眉圆眸,脸如水杏,穿着织金华彩的凤罗裙,绾着翠髻,钗环琳琅,富贵之气逼人,却不显得庸俗,身后跟了着彩衣的古盼儿主仆。

古盼儿一看到卓昭节,忙友好的朝她笑了笑。

只是卓昭节恼她泄露自己自己行踪,如今满心都厌她厌得紧,才没心思和她招呼,直接把头转了开去。

见她这样子,古盼儿脸上一阵尴尬,心里也气恼得很——她也是被家里惯大的,什么时候对旁人这样低声下气过?就是苏语嫣她都没这么让过!只是想到卓昭粹,古盼儿心头又是一叹,暗想:算了,念着八郎的面子,我就让她一让吧,就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

“郡王妃居然亲自过来了?”赵萼绿随便行了个礼,宁摇碧则是看都没看那与古盼儿一起过来的少妇,却转过头低声安慰起卓昭节来。

那少妇延昌郡王妃也不在意,笑着道:“方才盼娘的使女过来问二乔,结果回去说在这儿看见了卓家小七娘,卓二娘子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五弟嫌雅间里没意思,也跟了过来凑热闹,哪里想到两个人出来这么久都没回去,郡王想着他们别是在这儿叨扰上了,怎么也不使个人回去说一声?因此我就和盼娘一起来看看了,你们怎么站在门口说话?里头人很多吗?”

唐澄冷笑着道:“三嫂不知,这雅间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他们很不想让我们进去呢!”

“哦?”延昌郡王妃讶然道,“五弟别是弄错了吧?我听说四弟也在里头,就算你和宁九从前有些小孩子的意气之争,难道四弟也…”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柔声劝说唐澄道,“也许四弟迫不得已呢?毕竟四弟素与宁九熟悉。”

这是要落实了真定郡王亏待庶弟的名声了,赵萼绿哪里能让他们得逞?

只是宁摇碧已经先行一步,轻描淡写的道:“第一,真定郡王方才就醉倒了,如今还没醒,第二,这雅间是本世子定下来的,就连真定郡王今儿个进去也是问过本世子的,今日本世子才是这雅间的主人!本世子不想让你们进去,你们最好都乖乖的待在外面,否则本世子一点也不在意,在花会头一日,就将你们送回府里去养伤,明白吗?”

唐澄勃然大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