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延昌郡王妃温温柔柔的唤了一声,止住唐澄,这才看向宁摇碧,笑着道,“宁九,你从前与五弟些须争执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年纪都还小呢,如今好歹都到了束发之年,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真是叫人头疼!”

宁摇碧是长公主之孙,延昌郡王是帝孙,论起来都是亲戚,延昌郡王妃如今摆出嫂子的架子这么连嗔带笑的连打带消,顿时将宁摇碧之前凌厉直白的言辞造成的尴尬消弭,也使人觉得宁摇碧确实气量不大——只是这一手,到底只能用在常人身上。

作为横行长安多年的纨绔,宁摇碧一向视旁人的看法想法如粪土,视自己的名誉名声犹浮云,延昌郡王妃的斡旋对他来说不但毫无意义,反而又让他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只听他轻描淡写的、若无其事道:“你一把年纪了么?只比本世子长个几岁,倒是端起架子来教训本世子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三年前就出阁至今无所出的废物,自己亲生子都没福气养过一个,也配对旁人家子弟指手划脚?”

俊秀的少年世子薄唇中吐着恶毒的字句,“浅薄无知、虚伪矫作之妇,莫说子嗣之福,连能不能活到倚老卖老的年纪都未可知,倒是端得一副好姿态!欧家教女也就这点能耐了。”

……死寂般的沉默中,赵萼绿暗擦一把汗,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卓昭节,她方才还觉得宁摇碧只为自己冷落了几句卓昭节,就开口要赶自己离开雅间,实在太过蛮横霸道,此刻忽然发现,宁摇碧简直太给自己留面子了!!

这一刻,赵萼绿决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得罪卓昭节…

第七十三章 二乔(上)

…在随后赶到的延昌郡王并卓昭粹的竭力斡旋下,这场风波勉强被消弭,各归各处。

不过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当天晚上,没用宁摇碧亲自至长公主府告状,自有随行的侍者前去通风报信,纪阳长公主听了个大概后,当场就摔了茶碗,喝令左右:“叫欧氏来见本宫!”

祈国公夫人欧氏这个时候还没收到天香馆之事的禀告,一头雾水的到了长公主跟前,才跪下行礼,就被长公主拿茶水泼了满头满脸,她虽然是晚辈,怎么说也是已故敦国公之女、如今的敦远侯之姐,延昌郡王妃嫡亲姑母,正经的长媳冢妇,即使长公主为了二房和两个庶孙的缘故一向不大喜欢她,却还是头一次这么不给面子,当即就被这茶泼得懵了!

长公主兀自觉得不解恨,伸出保养精心、白皙依旧,才敷完凤仙花汁的手,遥遥点着她痛骂道:“没规没矩的东西!当初本宫真是被你们家骗了,才聘你进门!欧家教女这般的放肆,也配称公侯之家?!也就是今儿个晚了,本宫年岁已长,精神不济,饶你们这一晚!明日本宫当亲自去欧家问问,欧如晓是个什么东西,本宫的九郎有本宫在、有他父亲在,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划脚?!欺负九郎生母去的早,没有亲娘替他说话吗?本宫还没死呢!”

欧氏一听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延昌郡王妃与宁摇碧起了冲突,纪阳长公主心疼孙儿之余,把火发作到了同为欧家女的自己身上,她心中委屈极了,道:“母亲说的极是,九郎是咱们宁家人,又有长辈们在,自然轮不到延昌郡王妃来管教的,媳妇虽然是欧家女,但早就嫁到宁家,如今也是宁家人了,九郎受了委屈,媳妇自也心疼的!”

她这番话也算说的不卑不亢又体贴了,丝毫不提自己被泼了茶水的羞辱与委屈,反而安慰起了长公主,而且直称侄女的身份,以提醒长公主自己乃是宁家妇,可以说丝毫不失国公夫人的气度,奈何纪阳长公主平常虽然还算讲理,但涉及到了宁摇碧,长公主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凡是让宁摇碧不痛快的人与事统统不是好人与好事!凡是委屈了宁摇碧的必须加倍委屈回去!

因此长公主冷冷扫她一眼,道:“你也心疼九郎?”

欧氏小心翼翼道:“回母亲的话,媳妇是九郎的大伯母,哪里能不心疼他?今儿…九郎怎么了?”她这里还琢磨着先劝着长公主说清缘故,再看看有没有解释的余地和机会,接下来才好脱身的主意。

然而长公主才没心情和个媳妇说事情经过,身为皇家的金枝玉叶,长公主解释的时候远远低于发号施令,所以也不提来龙去脉,直截了当的一句话:“那么趁着如今牡丹花会,金吾不禁,你代本宫走一趟,回欧家去替本宫讨个公道!”

“…!!”欧氏目瞪口呆,但随即飞快的应了下来,“媳妇遵命!”

“欧家虽然不会管教女儿,但怎么说从前也和你们一样是国公府,如今也还有侯爵的爵位,那欧如晓又是欧家嫡女,到底女儿比姐姐亲,恐怕你回去反而被家人淘气。”长公主眼皮一撩,冷冷的道,“本宫让庞绥陪你前去,不可让本宫失望,明白吗?!”

欧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庞绥即是纪阳长公主府的家令,打从长公主还是公主的时候下降就在这府里伺候了,这许多年下来都没换位置,但亲戚晚辈都在长公主的庇护之下有了前程,对长公主那是忠心耿耿,将想长公主之所想、急长公主之所急发挥到了极致,因为长公主的偏心,庞绥对大房、二房的态度亦是迥然不同。

原本欧氏想的是正好回欧家去吐一吐苦水,也问个究竟,至于什么代长公主去欧家问罪,这样的事情她可不会做,她自己心里都将宁摇碧与长公主恨了个半死呢!可庞绥跟着去,就是为了做做样子能不去吗?

当然事后长公主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她,她总能够和娘家解释清楚的,问题是如今长公主剑锋直指的不是旁的什么人,乃是延昌郡王妃,这个侄女如今虽然只是郡王妃,可欧家上下那都是指望她将来母仪天下的!欧氏自己也很喜欢这个侄女,不说罅隙的事情,延昌郡王一派也丢不起这个脸!

欧氏反应也不慢,没口子的答应了下来,任凭长公主当场叫来庞绥,传达了命令,领着庞绥出了门,下台阶时一个狠心,直接摔了下去——等左右侍者急急忙忙的搀她起来,却见欧氏的脚也崴了、额头也青了,发髻散乱、衣裳沾土,庞绥忙不迭的叫人请来大夫,诊断之下自然是要卧榻静养,这么一折腾,叫欧氏去欧家给宁摇碧讨公道的事情当然也只能作罢了。

听着庞绥不冷不热的慰问,欧氏强打精神把他敷衍走,虽然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的,但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可算把这一关过去了…

只是欧氏不知道的是,庞绥随后到长公主跟前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欧氏摔伤之事,长公主既不气恼也不意外,而是轻描淡写的道:“摔得好!本宫料定了她决计不肯乖乖去欧家,必然要寻个借口的,如今既然摔到了卧榻休养的地步,那么府里的事情也不要操心了,本宫给她这个体面…明儿个你去,叫十娘将事情管起来吧,十娘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不能不学一点管家的事儿,你私下里告诉十娘,叫她放心大胆的试手,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本宫替她担着!”

这就是鼓励宁娴容放心大胆的挖墙角、攒私房了,庞绥笑着道:“殿下心慈,说起来若不是殿下护着,以大夫人的手腕心胸,十娘子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将来出阁,且不说大夫人肯不肯用心,单是嫁妆上,大夫人必然也不会像对大娘和四娘那么大方,必然是要委屈十娘子的,亏得有殿下心疼十娘子。”

所以宁娴容得了长公主这句话,不卯足了劲儿攒嫁妆才怪!

纪阳长公主冷笑着道:“大房的财物已经足够他们子孙兴旺的吃喝上五六代都绰绰有余了,对个庶女还这样的小家子气,真是丢尽了宁家的脸!前年七娘出阁,本宫挂心着九郎还在江南,没怎么留意,结果七娘配的都是什么人家!嫁妆更是没办法看!知道的说欧氏刻薄,不知道的还道本宫扣着家产不给大房花!她越是想要苛刻十娘,本宫越不让她如愿!敢叫本宫的九郎不痛快,他们欧家上下还想好好过日子?做梦去吧!”

长公主素来将宁摇碧当作心肝宝贝也似的捧在手心,连圣人在她跟前都只说宁摇碧的好话,听侍者说延昌郡王妃居然敢当众教训自己的爱孙,连整个欧家被都长公主恨到了骨子里!

迁怒欧氏并不能解长公主多少怒火,长公主继续吩咐道,“去准备几张帖子请华容、长乐、义康她们明儿个过府一叙!那小欧氏嫁到延昌郡王府好几年了吧?至今无所出——小欧氏不是对九郎端长辈的架子吗?本宫是唐三正经的长辈!本宫也不跟唐三端架子,只与华容她们商议着各给她夫婿送几个暖心人、免得这小贱人自己不中用,耽搁了十一郎的曾孙!”

庞绥答应了一声,笑着劝慰道:“殿下金枝玉叶,何必与这些个人生气?大夫人再怎么盘算,又怎么脱得了殿下的打算?这也是殿下心慈,不想与晚辈计较罢了,至于延昌郡王妃,到底年轻不晓事的人,更是殿下孙辈,何德何能能叫殿下为她烦心呢?”

又转开了话题道,“说起来前几日十娘子还送了几方绣帕来,道是牡丹花会到了,给殿下凑个趣儿,下官当时恰好路过,就着使女的手看了看,俱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绣得好极了。”

“这孩子的绣活确实不错。”纪阳长公主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出身尊贵,对这些技艺都不怎么看得上,赞了一句,又道,“但国公府的小娘子,还怕用不起绣娘吗?她该学的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举止,这些东西随便会一点也就成了,有几个掌家夫人是成日里绣这绣那的?”

庞绥暗暗记在心里,预备回头合适的时候再透露给宁娴容,说了这么几句宁娴容,纪阳长公主惦记的到底是最心爱的小孙子,对个孙女、尤其又是庶出,即使格外讨好自己,也是偶然才关心下,所以她又问:“今儿个在天香馆给本宫的九郎气受的除了欧家那小泼妇,还有些什么人?”

“下官听说…”庞绥才说了这么四个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见侍者招呼了一声小世子,纪阳长公主顿时大喜,也不听庞绥说话了,差点站起身来,高声道:“九郎过来了?”

外头侍者闻声忙替宁摇碧开了门,就见宁摇碧亲手抱着一盆品相秀美雍容的二乔进来,一看他亲自抱着,纪阳长公主顿时不悦,怒视左右道:“你们的手都断了么?竟然要主子亲自搬物?!”

“祖母莫怪他们,是我自己要搬的。”宁摇碧小心翼翼的将那盆二乔放到纪阳长公主不远处的海棠花几上,又仔细的移了移位置,确保二乔不会摔下来打坏,这才松了口气,退后几步,也不行礼,径自坐到纪阳长公主身旁,笑着道,“祖母看这花好看么?”

以长公主的眼光,莫要说二乔,就是年年斗花会上夺魁的那些牡丹,她看着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但最疼爱的孙儿这么小心翼翼的捧过来的别说是牡丹了,就算是路边随手掐的一朵狗尾巴草,长公主的回答也是一样:“九郎拿过来的东西哪里有不好看的?这两房上下到底是你最有孝心,今儿个这么热闹的辰光也还记得祖母,体谅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动,特意送过来给祖母看。”

四周侍者都是哭笑不得,心想长公主说这话时浑然忘记她前一日才说过自己烦人多,叫大房不必总过来打扰自己…说起来祈国公府也够可怜的,长公主就是这么偏心,再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宁摇碧闻言神色一喜,道:“这花不但给祖母看,而且还是送给祖母的。”

他是纪阳长公主最为心爱的晚辈,就是送根草,纪阳长公主也会着人仔细谨慎的收好,如对重宝,这二乔长公主虽然不希奇,但雍容华贵正当花时,品相又不错,长公主乐得加倍给孙儿面子:“好孩子,祖母就晓得,这天底下呀再也没有比你更乖巧孝顺的人了!”

对长公主这样的回答宁摇碧早在意料之中,他甜甜的道:“今日乃是牡丹花会头一日,祖母不喜人多,我没在府中陪伴祖母已是不孝,如今补上这盆牡丹,又哪里能够抵得了这不孝之罪?祖母不怪我,我已经高兴得很了。”

“本宫怎么舍得怪你?”纪阳长公主怜爱的看着他,满心满心的疼惜,嗔怪道,“这样的好天,你这年纪就该多出去走走,祖母虽然不耐烦去凑那些热闹,但看着你高高兴兴的进出呀,这心里就开心了!”

因为看宁摇碧目光盯着牡丹打转,似乎有话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引子,依着之前的经验,长公主略作思索,不动声色的笑道,“咱们府里也有两年没添些花样了,如今正逢牡丹花会,你若是见着了喜欢的只管买下来,都记祖母帐上好了。”

第七十四章 二乔(下)

纪阳长公主这么吩咐了,想想又怕宁摇碧别有难处,就招手叫过方才起身对宁摇碧行礼后一直侍立在旁的庞绥:“去取些银票和金银锞子来给九郎,这几日谁家郎君娘子花销不特别的大一点?平常那点儿月例哪里能够?”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也不是宁摇碧一个人,惯常做晚辈的或是看中了什么自己买不起的物件,或是银钱不够花,或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总而言之,把主意打到长辈头上,却又不好意思直言,便另外寻点不那么贵重、负担得起的礼备上,趁着长辈心情好送上孝敬,甜言蜜语之下,寻常疼爱晚辈的长辈,只要能够办到,鲜少有不答应的。

古往今来,但凡有过体恤自己的长辈,基本上人人都这么干过…

纪阳长公主对宁摇碧疼爱到了看到他就高兴的地步,宁摇碧连辰光都不要挑,这种随便拿点什么给长公主讨好,末了再提个要求的事情,他早就干得娴熟,长公主打心眼里怜爱这个孙儿,就是宁摇碧什么都不送,直接蹭上来扯住了袖子纠缠,至多故意为难会,再没有不答应的,更何况宁摇碧还愿意哄她,她就更高兴了,如今察言观色,索性主动给起了台阶。

照长公主的想法,多半是宁摇碧的私房不够花了…雍城侯对独子向来严厉,宁摇碧自然就轻车熟路的到长公主这儿来打主意了。

不想长公主考虑周到的吩咐了,宁摇碧却尴尬道:“祖母,我那儿钱还够得很,如今没什么要花的,银钱就不必了。”

“哦?”纪阳长公主好奇的问,“那九郎可有旁的事?”

宁摇碧正等着她这句话,当下就郑重其事的向袖中伸手掏去,长公主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想宁摇碧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看了看指上亲自搬花盆时沾上的些许灰尘,皱眉吩咐道:“打水来!”

长公主府的下人素来机灵,迅速打来温水,半跪在地上伺候着他浣了手,又奉上雪白的丝帕擦干,这才重新慎重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仔细叠过的红笺,殷勤的递到长公主跟前:“祖母请看!”

纪阳长公主半是好奇半是疑惑的接过打开,就见里头以簪花小楷写着一首七绝——

“一点丹心晕赵粉,

灼灼淡淡宜喜嗔。

风华何向人间泄,

夜梦江东湿泪痕【注】。”

这内容显然就是吟二乔的。

长公主仔细打量了下字迹,确定不是宁摇碧的,立刻将夸奖的话咽了下去,笑着问:“谁写的?你这样宝贝?”

问话之际,深谙自己孙儿性情的长公主已经心下了然,果然宁摇碧得意道:“是昭节写的,祖母,这诗好不好?”

纪阳长公主一向自恃身份,以她的尊贵,所谓才子名士,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再说自古以来咏牡丹的诗篇数不胜数,多少前朝本朝的旷世大家珠玉在前,如今这首诗在长公主看来,也就是“还可以”罢了,考虑到那卓家小七娘的年纪,又是小娘子,或者可以赞一赞——再说怎么也要给宁摇碧些面子,所以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本宫的九郎瞧上的人,果然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

长公主虽然是敷衍的夸上一句卓昭节,却不忘记先把自己的孙儿放在前头,四周侍者一听就知道长公主的本意。

只是她这么一夸,宁摇碧顿时滔滔不绝、俨然自己有荣与焉,欢喜的道:“自来写牡丹的诗句就多,二乔的也有,但论清新自然、浑如天成,再没有比昭节这首更好的了!祖母请看这首句,‘一点丹心晕赵粉’,以赵粉喻二乔粉白花瓣之处,又以丹心拟其艳色,不似常人一提此花就扯上美人相比,虽然以花比美人、以美人若花极为巧妙,但这许多年下来也早就被用滥了,可见昭节心思之巧妙,不落俗套!”

又接着道,“单看前两句,已经勾勒出二乔之色之形,后两句却进一步的点出花名…这第三句也暗示前两句尚且不是二乔极致的风华,惟独夜间含露、梦回江东方…‘江东’二字嵌典,引人回想昔年三国鼎立之先…孙、周风采,二乔初嫁之风情…所谓余韵袅袅,教人深缅…”

长安公认的纨绔这一刻化身为博学多才的士子,他引经论典、旁征博引,对这首七绝足足赞美了小半个时辰,直夸得孤篇盖一朝之珠玑、一字藐百家之锦绣,仍旧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这中间,庞绥几次欲言又止,但被长公主眼色阻止,到底按捺住了,长公主面上含笑,眼中亦笑,只是她眼里的笑却带着丝啼笑皆非的意思…

终于宁摇碧说得满意了,侍者忙奉上茶水,他喝了几口茶,稍稍冷静了些,才又对长公主殷勤道:“祖母,这盆花今儿个昭节与古盼儿都看中了,鲁趋为难得很,唐三仗着古盼儿乃赤羽诗社之人,不安好心的提议按规矩斗诗,不想昭节此诗一出,古盼儿当场认了输…当初苏语嫣都没能叫古盼儿这般,可见古盼儿是输得心服口服…”

长公主再次示意庞绥莫要多言,笑眯眯的道:“本宫的九郎看中的小娘子哪里会差?”

宁摇碧郑重的强调:“这盆二乔是昭节赢来之后,特意送给祖母的!”

“那祖母可好叫她们都机灵点儿,好生照料着!”长公主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很给面子的吩咐左右即日起好生照料好二乔,务必使之继续欣欣向荣——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次宁摇碧过来,它都必须在最显眼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必须让人觉得它是长公主现在最看重的一盆花…

宁摇碧目的达成,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盆二乔,继续陪长公主说了几句话,这才要回诗笺,小心的收好,告退回侯府去了——他前脚才出了庭院的门,后脚回廊的转角处,雍城侯郁闷的闪了出来,踏进门中道:“母亲。”

他来迟了一步,到的时候宁摇碧已经在向纪阳长公主显摆起了心上人的诗文水准,雍城侯听得几次想进去打断,奈何外头的人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好说歹说劝住了他,加上雍城侯自己也清楚,在纪阳长公主跟前,就是今上想说宁摇碧不好的话,也务必要觑着长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委婉无比的措辞,自己直接进去指责宁摇碧,今天晚上也别说事情了,就忙着给长公主请罪罢!

纪阳长公主之前已经由门口侍者的手势和眼色知道他也来了,这会就道:“你和九郎这前后脚的跑过来…莫非也和这二乔有关?”

雍城侯忍着怒气,道:“今儿那小娘子一成诗,这小子就夸上了!当时唐三在,我只当他为那小娘子遮掩,是为了不想叫真定郡王这边失了颜面,哪知道这小子如此的不学无术!丢脸一路丢到家里来了!”

长公主笑着问:“哦,你亲自去看那小娘子了?那小娘子怎么个样子?”

“空有美貌罢了!”雍城侯心情很不好,“花与诗文可不是都在这里了?母亲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哄九郎,实际上真正认为这小娘子是怎么样呢?还才压古盼儿——真是可笑,那古家小娘子可是对着苏家小娘子都没怯过场的主!能被这连二乔来历都不知道的小娘子吓住?她没笑出声来就不错了!”

长公主笑道:“本宫哪里知道这小娘子什么?不过一首诗,打从这诗里,本宫只能看出来这小娘子在书法上还算下过点儿功夫,但也有限…她是在江南长大的,对牡丹不了解也不足为奇,往后在长安待久了也就好了,还好今日那首诗被九郎带了回来,旁人拿不到原稿,往后若觉得没面子,不承认不就行了吗?”

雍城侯气道:“纵然不了解牡丹,为何不能事先寻个人问问?!真是丢人现眼!”

“她如今又还不是咱们家的人,要丢也是丢卓俭的脸,你操什么心?”长公主根本就没当一回事,闲闲道,“何况本宫说过,咱们家是挑孙妇,又不是选才女,本宫看九郎喜欢那小娘子得很,提到她就神采飞扬,她有这么个用处就足够了,要她才倾陆海潘江的做什么?去考状元呢还是专门等着花会宴会的和旁人家斗诗玩?那幕僚养来干什么用的?”

见雍城侯面有不豫之色,庞绥干咳一声,圆场道:“今日人多,这小娘子与古家娘子争二乔料想也是忽然发生之事,不及问人也是有的,再说不懂牡丹者,误从花名想到昔年江东二乔…这个…也是再所难免,卓家小七娘年岁尚小,料想传了出去,旁人提起来也不过一笑了之…方才那首诗下官听长公主读来,若不说最后一句,倒还过得去,以卓家小七娘的年纪,对得起游老翰林亲自抚养的名声。”

——可怜卓昭节生长江南,对牡丹所知实在是贫乏,虽然江南也不是没有牡丹,但所谓“能教北地成香界,不负东风是此花”,牡丹成名向来就是在河洛之间,江南到底是杏桃之类占了主场,毕竟牡丹原本产于北方不说,而且性情喜凉恶热,宜燥惧湿,江南连种活都要费心,更别说出名了。

而卓昭节本身对草木也不是很有研究之人,在回长安之前连牡丹花会都没听说过,是以常见的名品,她都没能认全,二乔她倒是认识,毕竟二乔是极好认的,但来历却不清楚了,因此才会顾名思义的写出“夜梦江东湿泪痕”的句子来。

毕竟提到二乔,任谁都要想到三国时候,吴郡乔家二姝,江东孙、周之妻,然而二乔牡丹的品名虽然也出自一对传说中国色天香的姐妹,却并非历史上吴郡的大乔、小乔,而是曹州的一对姐妹——这二乔牡丹本来就是出自曹州的。

所以卓昭节一写“江东”,北地这边只要对牡丹略有了解的人哪还不清楚这小娘子对二乔牡丹压根就是半懂不懂?

雍城侯气愤难平:“这小娘子生长江南,认错了品名来历也还罢了,最可恨的是九郎,惟恐旁人不知道他不学无术,忙不迭的帮着叫好,真正贻笑大方、丢脸之极!”

纪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弄错了一株二乔么?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九郎都不在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横竖挑剔的做什么?”又道,“怎么就到了丢脸之极的地步?这长安上上下下,不拘贵贱,谁家还没点儿腌臜的事情?比起来这连芝麻点大的事情都算不上,难为旁人说咱们家九郎,咱们家上上下下就都是哑巴?”

“母亲,儿子实在看不惯九郎这沉迷女色的样子!”雍城侯恳切的道,“儿子只有这么一子,自然没有不盼望他好的道理,问题是他一向就不学无术,从前还指望他束发之后能够长进点,不想如今他又一心惦记着那卓家小娘子…母亲也知道,儿子与大哥那边…九郎将来连个帮手的兄弟也没有,他自己还要不争气,往后可怎么办?”

又恨道,“这小子如今越发的不成器,今日那古家小娘子摆明了是忌惮着这卓家小娘子是她的未来小姑,这才主动退让,将二乔让给了卓家小娘子,他倒是欣欣然的以为古家小娘子技穷了…这真是…母亲你说我怎么看得下去?”

纪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九郎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本宫看他和时五、淳于十三不是很好?至于你说古家小娘子么,她自己没胆子得罪未来小姑,那是她的事情,九郎也没说错啊,又不是每个嫂子都怕小姑子,众目睽睽之下,卓家小娘子又没拿刀逼着古家小娘子让她,古家小娘子主动认输,那是她自己不中用!难道还能因此说卓家小娘子胜之不武吗?那么战场上劝敌投降的将领莫非都是胜之不武了?说起来这小娘子能叫她嫂子忌惮得连盆花都不敢和她争,那也是她的本事!”

…那是他们一起凑出来的纨绔蛮横的名声好么!这样的名声正是让人头疼的地方啊!而且卓家小娘子哪里胜得光荣了!古盼儿不敢和这小姑子争东西,十有八.九是畏惧公婆而不是当真怕了这小姑罢?

雍城侯面对纪阳长公主凭什么事情都能议论到认为宁摇碧毫无错误上面去,深深叹了口气…他绝望了。

第七十五章 游煊惹事

这日卓昭节还是回了阮府,回来的时候卓芳华与阮致都已经在了,阮云舒却和同窗相约,尚未归来,两位长辈都没提宁摇碧的事情,招呼着她用过饭,卓芳华才道:“方才晌午之后,你母亲使人送东西过来,顺便说了件事情,就是江南那边有信来。”

顿了一顿,卓芳华才道,“似乎你外祖父家出了点事情。”

卓昭节惊讶道:“出事?”

卓芳华点了点头,道:“来人匆忙,只说叫你明日先回去下,仿佛是你最小的表弟出的事。”

“煊郎?”卓昭节愕然,游家子弟都老实,游煊算是骄纵任性的了,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游煊如今也才和卓知安同岁,进进出出都被人跟着,他能出什么事情?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神色变幻不定,卓芳华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方才说岔了,是你最小的表弟惹了事,他自己没事。”

听卓芳华这么说,卓昭节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游煊惹事怎么也比他自己出事要好,毕竟游家的门第和姻亲放在那里,他惹事到底也有赔罪和解的机会,这些固然麻烦又要受气,总没有人重要。

卓芳华道:“我当时也才回来,你知道这两日牡丹花会,许多人家也趁这个功夫彼此邀宴,你母亲那边也忙着…这样,你明儿也先不要收拾东西,先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若要就这么搬回去,回头打发个人过来说声,把紧要的给你送回去,其他就留在这儿,往后过来也方便。”

“谢姑母。”卓昭节点了点头,皱紧了眉,心想游煊的骄纵也是和家里人纠缠纠缠,对外面他好哄得很,这么个小表弟能惹出多大的事情,不但把信报到了长安,游氏还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叫回去?

因为挂心着游煊,卓昭节原本遇见雍城侯的郁闷倒是被遗忘了不少,次日她清早起来回了侯府——回去之前自然是与照例到阮府外接她的宁摇碧说明了情况,宁摇碧当即表示他要帮着打听消息,又陪着卓昭节到侯府附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卓昭节回府后,照例先到沈氏跟前点卯,沈氏还是慈眉善目的,问了几句卓芳华,卓昭节随便敷衍,她也没计较,道:“你外祖父家送了信来,你母亲似乎有些不安,未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回来了正好,快去陪她一陪吧!”

怎么连沈氏都知道了吗?卓昭节心下更狐疑了。

回到四房,卓昭节就见游氏几日不见,脸色显得很是灰暗,吃惊道:“母亲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年来因为你三嫂能干,我躲懒躲习惯了,乍然操心这一房的事儿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过两日就好了。”游氏摇了摇头,问道,“你在你大姑姑家过的怎么样?可有淘气叫你大姑姑操心?”

卓昭节无心寒暄,道:“我好得很,没有淘气,大姑姑说母亲昨儿个送东西过去时说煊郎惹了事?”

游氏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也觉得女儿这几天应该过得不错,遂不再多问,叹了口气,点头道:“可不是?”

“煊郎一向听话,不是淘气的人,他惹了什么事?”卓昭节惊讶的问。

游氏看着她道:“所以我要把你叫回来,我问你,你是不是送过煊郎一柄匕首,叫什么梅魄的?”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前煊郎捡到过一柄嵌了东珠的匕首,结果还惹出来事情…后来他被打了一顿,那柄匕首也给送到衙门里去招领了,因为他认为是我告的密,就生起气来,我为了哄他高兴,就托二表哥买了一柄刻有‘梅魄’二字的匕首给他…”

游氏沉下脸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做事?你外祖父家是,你给他匕首干什么!”

“母亲息怒!”卓昭节不知道游煊到底惹下什么事,但看游氏虽然生气,也不是心急如焚,知道事情固然不好,但还在承受之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缠上去撒娇道,“那时候我和煊郎常陪外祖父出去垂钓,在水边摸蚌,那匕首多半是拿来撬蚌用的,母亲也知道煊郎是郎君,听着传奇里那些个侠客,所以才想弄柄锋利些的匕首玩…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啊,到底做了什么?”

游氏皱着眉道:“他把一个士子的脸划花了!”

卓昭节诧异道:“什么?是谁?!”

大凉取仕遵从前朝传下来的身言书判四条,头一条身,就是要身量挺拔容貌端庄堂皇,别说破相之人了,就是容貌不佳者都没资格下场——这可是绝人前程的大仇!

卓昭节一瞬之间将自己知道的几位江南士子回想了一遍,心惊胆战道:“该不会是…宋郎君吧?”

这宋维仪是崔南风入室弟子,去年秣陵乡试解元,游家未来的郎子,前程灿烂辉煌的看都能看得到,最紧要的是,这人若是被毁了容貌,游灵和他的婚事却是满江南都知道了,到时候是嫁还是不嫁呢?若是嫁了…三夫人定然要去四房里拼命事还小了,事大的是游灵这辈子怎么办?即使不嫁,游灵悔过婚的名声可也不好听了。

游氏冷着脸,道:“还好不是他!”

卓昭节才松了口气,旁的人无论如何赔偿弥补,慢慢来也就是了——然而游氏道:“是一位名叫林鹤望的林郎君!”

“什么?是他?”卓昭节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林鹤望虽然不是游家的亲戚,却也是转着弯的亲戚,白家大房虽然有过两个嫡女,但自从白大娘子难产而死后,吕老夫人与伏氏都把唯一的嫡女白子华视如掌珠,当初白子华择婿之时,长辈们千挑万选的,才参考了白子静的意见,答应了白子静这同窗家中的提亲,当然也是指望这林鹤望将来能够封妻荫子的,去年秋闱,卓昭节虽然没太关心,但也记得林鹤望同样中了榜,固然不如宋维仪的解元那么打眼,名次也不差——震城林家也算是当地积年的诗书人家了,三五代以来陆续出过好几个地方官,虽然没出过京官,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下去的人家,再说为着白家这门亲戚,游家也做不出来把林家就这么强压下去的事情…

这林鹤望素来被震城林家视作光耀门楣的指望,也是白子华一身荣华前程的所在,如今他被破了相,这不啻是从天到地!

不仅仅是林家,连白家都要结下仇了!

卓昭节一瞬间就为游灿担心起来!在回到长安以来,看游氏对待自己和赫氏、古盼儿,就知道媳妇与女儿的差别了,即使游灿是白家的外孙女,可伏氏也不过是她的舅母罢了,又不是姑母那样乃是骨肉至亲,伏氏能不疼自己亲生女儿吗?白子静也是伏氏的骨肉,伏氏不至于做出为了女儿出气毁掉儿子的疯事,但她以后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疼爱宽容游灿?!

林家、白家的家势加在一起,游氏也不是非常担心,她现在脸色不好看,也是考虑到了游灿,叹道:“怪道你之前说灿娘和白家那孩子的婚事怎么卜都卜不出个好日子,这还真是…好事多磨吗?”

游氏自己就是个把亲生骨肉疼进心里去的人,最能够体会此刻伏氏的心情,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女子改嫁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林鹤望如今是毁了容貌又不是死了,白子华还和他有一嫡女,白家在秣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伤林鹤望的还是白家姻亲呢!这种情况伏氏再心疼女儿,顾忌着白家的家风,又怎么能让女儿改嫁?何况林鹤望本身没错,白子华与他究竟有夫妻之情在,也未必肯走。

不改嫁,白子华的夫婿这辈子也就停在举人上事小,但林鹤望从前程似锦的少年士子一下子沦落到了前路断绝的地步,心情可想而知!再加上白家与游家的姻亲关系,即使他不迁怒白子华,恐怕林家其他人也不会放过白子华,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游氏这样感慨着,但卓昭节却知道,这要是换了个人也许还能撑过去,但白子华生来性情软弱可欺,林鹤望不迁怒她,只要不全心护着她,林家其他人都能逼死了她!

问题是现在林鹤望恐怕是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心情保护白子华?

卓昭节皱眉道:“母亲,煊郎到底是怎么伤了林郎子?”

“这也是作孽。”游氏这么会儿已经不知道叹了几次气了,皱着眉道,“他伤林鹤望前两日,看了一本志怪类的闲书,据你外祖母说,那里头提到了有某种精怪会在背后拍人,人若回头就趁机下手暗害,这傻孩子信以为真,自看过之后就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将你给的那柄匕首也揣着不离身——偏他这么杞人忧天又没人知道,这些时候不是踏春的好辰光吗?秣陵合适踏春的那就那么两个地方,结果那林鹤望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一个人在,过去逗他,从后头拍了下…这孩子被吓得反手就是一下!林鹤望哪里防备?”

卓昭节心下一沉:这么说来,游家是半点不占理了?她忙问:“伤得厉害么?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游氏道:“你外祖母写信来正是要商议此事,要论医术,到底是长安太医院的太医最为高明,而且天子脚下向来不乏奇人…反正林鹤望怎么说也是游家转着弯的亲戚,何况就算不是煊郎下的手,也犯不着看着人家好好的郎君这么没了前途,所以打算送他到长安来医治,咱们得帮着延医问药!”

“这么说来,也许还能恢复?”卓昭节眼睛一亮。

游氏面色沉沉,摇头道:“你外祖母说指望不是很大,但林家很不甘心,如今那边什么都不想谈,只想寻人医好林鹤望…你外祖母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她瞥了眼卓昭节,“这信是你外祖父托驿站那边快马送来的,如今人已经在北上的船上了,恐怕花会不结束,人就要到…你小心点。”

卓昭节一惊:“这不关我的事吧?”

“怎么不关你的事?”游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谁叫你给煊郎那柄匕首的?!再说了,林家这么发疯也似的想治好林鹤望脸上的伤,若是治好了,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这么结束了,若是治不好,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凭什么以为他们会不迁怒送那柄匕首给煊郎的你?!”

第七十六章 可怜的长公主

因为乍出了这么件事,游氏警告卓昭节一旦林鹤望抵达长安,就让她乖乖在家中待着不许出去,卓昭节又为游灿担心又觉得白子华可怜,可若要责怪游煊也实在不忍心,想了想也确实是自己不对——当时不给游煊买匕首,游煊闹几天性.子大约也就忘记了,偏偏自己为了哄他高兴买了匕首,才酿成了这回的祸事!

这么想着,卓昭节又忧愁起来,心想当初给游煊买那柄匕首,游灿是知道的,也没有特别保密,恐怕白子华此刻也晓得了,还不知道如今这两个从前姐妹相称的人把自己恨成什么样子呢!

就算不在乎她们恨自己,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尤其是游灿,虽然是表姐,但比嫡亲的五姐卓昭琼还要熟悉,原本游灿和白子静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两家还是姑表亲,天生地设的一双人,这会却横插出这么件事,游灿要怎么办?

卓昭节越想越是懊恼。

离了游氏跟前,她去探望了一回赫氏,赫氏如今好多了,但到底小产过,仍旧被游氏下令不许起身,必得好生将养,不使留下任何隐患,姑嫂两个融洽的说笑了几句,见赫氏精神似乏了,卓昭节忙告辞。

因为一直记挂着事情,回了镜鸿楼后,连饭也不想吃,还是阿杏提醒她今日是回阮府,还是在家里就这么住下,卓昭节心烦意乱道:“就先在家里吧…你打发人去大姑姑那儿说一声。”

阿杏答应了,劝说道:“娘子不要担心了,毕竟如今那位林郎君伤势如何还未为可知,太医院中高手如林,若有能够消除疤痕的,必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卓昭节心不在焉道:“若是能够去掉伤好之后留下来的痕迹,林家自然就好说话了,但若是去不掉,恐怕就要麻烦了。”

“娘子糊涂了?”阿梨笑着道,“这儿是长安,娘子乃君侯嫡孙女,那林家也不过是江南一介县城中的门第,即使治不好,又能怎么样?”

“唉!”卓昭节愁眉不展道,“你们不知道,这林鹤望之妻,我之前一直叫一声白四姐姐的,还有我那三表姐,未婚夫是白四姐姐的弟弟,白家五郎君…你们说,若是林鹤望仕途无望,这两位姐姐往后日子怎么过?”

闻言阿杏和阿梨也觉得棘手,对望一眼,复劝道:“但如今林家郎君人还没到,娘子此刻担心岂非太早?再说,这样的事情自有郎主与夫人斡旋,婢子们看夫人方才虽然烦恼却也不很担心,可见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娘子还请放宽了心!”

卓昭节懒懒道:“说的也是,那就这样吧。”话是这么说,但看她神色就晓得她心头阴霾并未去尽,只是不想继续听人罗嗦罢了。

她恹恹的伏在榻上睡了过去,阿杏和阿梨等她睡了,少不得要跑一趟念慈堂,将她的忧虑自责告诉游氏,游氏虽然烦恼这无妄之灾,但因为林家、白家门第到底不如侯府的缘故,却也没怎么害怕,不过是本来就愁着女儿的婚事,忽然娘家也出事,这些事情并在一起,心烦之下才多说了女儿几句,此刻听到卓昭节因此连饭都吃不下,顿时就心疼后悔了。

所以傍晚的时候,游氏特别抽空到镜鸿楼探望了一回女儿,又哄又劝,甚至不惜将林鹤望的情况说好了一番,见卓昭节仍旧为白子华和游灿而担心,游氏瞧着懊悔,就竭力哄她明日出去玩耍:“如今正是牡丹花会的辰光,这花会虽然年年都有,但也就没出阁不担事的时候可以尽兴,如我与你父亲这时候可没那份闲心了,纵然去了,也是和各家夫人应酬,没什么意思…你不在长安长大,这花会可是看一回少一回,千万不能错过了。”

又许诺她若是看中了珍品名卉,只要不是特别贵重的,数百金之内,游氏都拿自己的私房替她出,卓昭节虽然还是不能释怀,但也不想叫游氏操持四房上下之余再添心事,就掩了沉重的心绪表示自己已经想开了。

这样过了一晚,第二日阿杏早早推醒卓昭节,笑着道:“夫人方才打发人来问娘子今儿个怎么还不起身?不然到了花会上也没地方待了呢!”

卓昭节情绪不很高,但不想游氏担心,叹了口气,道:“打水进来吧。”

这样梳洗更衣,用毕早饭,到游氏跟前去辞行,游氏道:“去吧,见着喜欢的不要拘束…哦,对了,你可约好一起的小娘子?”

卓昭节思忖着宁摇碧应该在外头等自己,就含糊道:“母亲放心吧,我不会没有伴的。”

因为赫氏卧榻,游氏隔了些年再次掌家,虽然不至于陌生,到底不比从前的清闲,尤其早上一房人都过来请示要做的事情,游氏忙碌得很,也没心思细问,就叮嘱随行之人好生伺候、不可懈怠,就放她出门了。

出门之后才到坊门下,果然看到宁摇碧带了数名随从,苏史那与胡姬使女都不在其中,正靠在坊门边一株两人合抱的垂杨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杨柳枝,看见侯府的马车过来,他立刻拨转马头,踏着小碎步到马车旁,正要询问,卓昭节已经叫阿杏挑起车帘,道:“你今儿没乘车?”

宁摇碧笑着道:“骑马不是方便点吗?”就侧身下鞍,轻轻松松的跳到行驶中的车辕上,车夫是侯府的人,当然也认识这位世子,本来看他过来已经捏了把汗,只道他是来找麻烦的,差点就要琢磨立刻回侯府求援了,哪里想到自己家的娘子居然与这世子相识、不但相识,宁摇碧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径自上车来了!

车夫心中大急,就给跟车的小厮健仆使个眼色,当下就有机灵的悄悄落后几步,预备回去报信,只是宁摇碧带来的随从早有预料,催马拦阻,喝令他们继续跟住了马车——这些车外之事做的干脆又隐蔽,卓昭节如今心烦着也没留意到,只揉着眉心道:“今儿去什么地方?”

宁摇碧道:“天香馆那边还留了雅间,不过不是昨日那间了,换了个更好的位置…”因为看卓昭节脸色不大好,只当她还为昨日被雍城侯为难而忧心,怕再提天香馆叫卓昭节不高兴,所以又道,“或者咱们去西市?”

卓昭节想到昨儿个离开东市时的人山人海就觉得打从心眼里的发憷,今日她出门比昨日晚多了,估计现在想进天香馆,不使人驱策开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料想西市也差不多,她兴致既然不高,也不想多这个事,就问:“花会只有这两个地方吗?”

宁摇碧道:“那去曲江芙蓉园?那里尽是开阔地,倒也别有意思。”

“就去那里吧,这曲江芙蓉园只在书里看到说是汉时的上林苑遗留下来的,可我还没去过呢。”卓昭节道。

阿杏忙吩咐车夫:“去曲江。”

车夫心中叫苦,却忌惮着宁摇碧的恶名,只得依话将马车调了个头,向城之东南而去。

虽然如此,卓昭节的脸色却还不见好,宁摇碧小心翼翼、委婉的赔了半晌不是,卓昭节醒悟过来,无精打采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外祖父家有些烦心的事情,昨儿个不是和你说了吗?所以我跟着有些担心。”

宁摇碧忙问:“是什么事?我替你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