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听他语气温柔,不禁想起当年新婚之际,心头也是一热,只是想了想仍旧推辞了:“三郎又没掌过家,他哪里知道什么?媳妇这会受了大委屈,得好生将养,三郎也不懂,我不留下来,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没个人拿主意,怕误了事,反正这花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你带着七娘去就成。”

卓芳礼有些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定了,卓昭节一直到他们说定才嘟囔道:“可是我方才和人约了明儿要一起的,这回花会我已经失约过一回了。”

卓芳礼不在意的笑道:“约了谁家小娘子?叫上一起好了,为父这把年纪了,总也是她们的长辈,你又在,不打紧的,咱们定个大点的雅间,如今不是花会第一日,料想雅间没那么难定了,实在定不到,咱们坐在底下大堂上也没什么。”

游氏因为几次三番劝说过卓昭节,察言观色就觉得不对,忙把下人都打发了,皱眉问:“你可别告诉我你约的是雍城侯世子!”

闻言卓芳礼也皱起了眉,沉声问:“可是如此?”

第八十四章 惊魂

卓昭节从小受长辈们疼爱,对长辈并不存多少敬畏之心,尤其回长安以来,卓芳礼和游氏顾惜她离开膝下多年,既愧疚又心疼,着意偏心,她对父母并不惧怕,这会就委委屈屈道:“就是他,但母亲不是说过…”

游氏愠怒道:“你先不要说这些,先说你今儿是不是就和他一起去了曲江那边?”

“是啊。”卓昭节抿了抿嘴,道。

卓芳礼沉着脸道:“同行的可还有其他人?”

卓昭节见父亲母亲都生气起来,心中才感到有些害怕,但她自觉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一怯之后又镇定下来,道:“使女下人都跟着的,光天化日之下能怎么样呢?”

游氏最见不得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是担心又是生气,用力一拍长案,喝道:“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之下?”

看卓昭节面色委屈还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父母,游氏气得简直想拖她过来捶上一顿,“若是有第三人同行,不拘是自己家里的姊妹还是旁人家的郎君或娘子…你也可以解释成不过是恰好遇见、或者是谈论诗书、或者是君子之交,总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就你们两个人,双双对对的游园,传了开去——你不知道纪阳长公主!这位贵人是连今上都要让着几分的,她素来最为宠爱雍城侯世子,那宁九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长公主都会第一时间得知!若是长公主不喜你,随便说你几句什么,你以为你禁得住?”

游氏气得直问,“温家小娘子呢?你之前认识的淳于家的小娘子呢?为什么不叫上她们一起?你这昏了头的小东西,见着了情郎旁的人都不顾了吗?居然连你父亲带你出去买花也不要了!”

游氏劈头盖脸的先骂上了,卓芳礼脸色更加难看,接着游氏的话冷冷道:“身为女子,妇德妇行你莫非从来没听说过?!”

卓昭节几次想辩解都被父母打断,她难得被长辈如此疾言厉色的教训,又害怕又委屈,有心服软,但想到宁摇碧当着真定郡王的面也不惜与雍城侯唇枪舌战,不肯叫自己听着雍城侯的教训,心想:“我这会若是依着父母的意思认了错,怎么对他得起?即使他不在这儿不知道,又或者以后知道了也不计较,可我自己心里过意的去吗?”

她性情里本来就不惯低头,有宁摇碧忤逆雍城侯的例子在前,更加不肯认错了,反而把头一扬,昂然道:“我没有为了九郎不顾父亲,但我与九郎相约在前…”

“闭嘴!”卓芳礼的脾气一向不是很好,只是他和游氏感情不错,加上亲生爱女,平常对妻女都还算温和,实际上却极为易怒,本来卓昭节单独与宁摇碧同行的事情已经让他觉得女儿举止轻浮了,如今再听卓昭节毫无悔改之意,被气得脸色发白,大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他这么一怒,声若雷霆,外头的侍者都骇然对望,十分震惊。

然而班氏从来都没有拿长辈架子压过卓昭节,素来都是讲理在前,卓昭节根本就不服:“我哪里做错了?我方才就想解释来着,只不过没寻到机会插话!父亲凭什么罚我!”

“我是你父亲!莫非凭这个还罚你不得?!”卓芳礼再听这话当真是怒不可遏!游氏看他动了真怒,倒是慌了手脚,卓昭节见惯了和颜悦色,对父亲的性情不太清楚,游氏可是深知卓芳礼发作起来没轻没重,万一亲自动起手来打坏了女儿可不得了,忙从席上起身圆场道:“不懂事的小东西,还不快点跪下给你父亲请罪!”

卓昭节向来娇生惯养,哪里肯听?她也是心头火起,抗声道:“我就不跪!没来由的要罚我,我才不服!”

游氏见她偏偏这会发起了性.子,当真是气急交加,只得死死扯住卓芳礼袖子,喝道:“你给我滚回镜鸿楼去禁足!”

卓昭节眼泪掉下来,跺脚道:“禁足就禁足!”说着转身就向外走去。

卓芳礼平常虽然宠着子女孙儿们,但板起脸时四房也没人不怕他的,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忤逆的女儿,不过训斥了两句要她跪下,居然从头到尾也不肯说一句软话,他心中怒火中烧,猛然甩开游氏,站起身来斥道:“叫你跪下!你还敢走?!”

说话之间抄起手边一物,也没顾看清楚是什么,劈手就砸了过去!

他盛怒之下没看清,游氏却是看得明白,尖叫道:“不要!”

东西砸出,再听游氏惊叫,卓芳礼一留意,才发现自己抓到的居然是矮榻旁的一只足有三尺高的粉彩摆瓶,这摆瓶外盘着一只发明神鸟,鸟首高昂、尖喙如啄,如今这尖喙正对准了卓昭节!

“糟糕!”卓芳礼虽然是盛怒之中,见状也不禁惊得一身冷汗!他虽然有举人的功名,也算是正经的读书人,但几次会试不中也失了信心,倒是专心保养起了身体来,所以有积年习武的习惯,这摆瓶他拎着轻松,实际上却极为沉重,这么一下子砸到自己那娇滴滴的小女儿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更别说这劈面砸下去女孩子的容貌可怎么办?

夫妻两人正惊得肝胆俱裂,亏得卓昭节方才使性.子不肯下跪,如今往外走时虽然哭得泪眼朦胧看不清楚,但听得风声不对,下意识的跳开一大步——这也是站着走动方便,若是跪着纵然能让开脸面,腰以下也砸实了,饶是如此,那摆瓶呼的一下从她鬓边划过,到底把面颊狠狠刮了一下,登时就是一阵剧痛!

清脆的瓷裂声在她身前响起,腿上几处同时一痛!卓昭节拿帕子略擦了一把眼睛,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却见宽阔的堂上到处都是瓷片,被砸中的地方氍毹上极明显的一堆瓷粉!

如今虽然是春天了,但还没热起来,念慈堂里铺的这苍底玄叶蓝花织锦氍毹固然不像秋冬所设的可没踝的氍毹那么厚实,但穿丝履在上头走,也能没过履底,寻常瓷件掉在上头根本坏不了…可见卓芳礼那含怒一掷力道有多么大!

卓昭节呆呆的转头看向了卓芳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方才那摆瓶是冲着自己后脑而来的,这一下若是砸实了自己还有命在么?亲生父亲居然会因为一时争执就对自己下杀手?纵然是盛怒之下,她也不能想象这样的事情——在班氏跟前最不听话时,也不过是喝令领笞刑啊!

卓芳礼与游氏原本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见她躲过那摆瓶,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因着紧张过度,两人都打从心底虚弱出来,跌坐榻上,对卓昭节震惊恐惧的神情居然一时间没能反应,堂上诡异的沉默下来。

片刻后,游氏如梦初醒,尖叫一声,从席上跳起身,因为仓促,一只丝履都跑脱了,扑到卓昭节跟前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上上下下的摸索:“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被她的尖叫惊醒,卓芳礼目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后怕与庆幸,跟着快步抢上,仔细一看,却见卓昭节原本白腻娇嫩的面颊上,拇指大小的一片地方高高肿起,衬托着她眼中的难以置信与恐惧陌生,望之既可怜又遥远。

看到好容易回到身边的小女儿这副模样,卓芳礼心里实在是后悔,只是他到底是长辈,而且方才卓昭节若不是一再的不听话,他也不会被气得动手,见游氏一直得不到卓昭节回答,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他忙提醒:“快进去拿药进来——万幸皮不曾破,肿消了应当不会留下来痕迹。”

小娘子家的容貌那可比什么都重要,卓芳礼如今全然没了心思继续教训下去,伸手试探着想扶住颤抖得越来越明显的女儿,温言道:“是不是吓得狠…”

不想卓昭节虽然整个人都在颤抖,且还被游氏抱着,但看到卓芳礼向自己伸手,眼中惧色加深,猛然发力往旁让去,连游氏都被她拖得一个踉跄!

卓芳礼一怔,手停在半空。

过了半晌,见游氏还没取拿药,卓芳礼明白过来妻子如今急糊涂了,根本就没心思听自己说话,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满是惧色的女儿,快步进了后堂,片刻后,拿了一只玉瓶出来,用力抓住游氏的手臂,低喝道:“快给七娘上药!”

游氏失魂落魄的,被他抓着手臂摇了一摇才醒悟过来,胡乱擦了把脸,接过药瓶嗅了嗅,再看卓昭节脸上的伤痕,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这要是再偏差那么一点儿…”

卓芳礼此刻心中烦恼,无心听她多言,道:“快把药涂上去,仔细一会淤血更难化开!”

游氏也知道这会不是埋怨卓芳礼的时候,拿帕子要给卓昭节先把脸上擦一擦,仔细才要碰到,卓昭节就低叫一声让开,显然是痛得很,她也只得胡乱从玉瓶里先挖出药膏,探手要给卓昭节抹上,只是如今卓昭节被骇得瑟瑟发抖,游氏自己连惊带怕手也是抖个不停,又怕碰痛了卓昭节,这药根本就上不上去——卓芳礼实在看不下去,扬声叫道:“冒姑进来!”

外头刚才接二连三的听着堂内卓芳礼与游氏此起彼伏的呵斥尖叫,加上明显的瓷器碎裂声,早就人心惶惶了,如今闻得吩咐,冒姑忙进了来,一进来就差点踩着了一块碎瓷,小心的让开,看清堂内景象,哪里还不知道是卓昭节不知怎的惹了父母?

她正待行礼,游氏已经语带哽咽的道:“你快些过来替七娘敷下药吧!”

冒姑闻言大吃一惊,道:“七娘怎么了?”快步抢到卓昭节跟前,看到那块伤处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实际上卓昭节已经十分的幸运,这处擦伤实在是不严重的,然而她肌肤本就娇嫩细腻,这样的肌肤有任何瑕疵都明显得很,是以显得这伤触目惊心。

冒姑虽然也心疼卓昭节,但到底没有目睹方才一幕,倒是手脚轻柔的替卓昭节上好了药,这中间卓芳礼沉默不语,游氏则低声啜泣,上完药后,卓昭节仍旧呆呆的不吭声,游氏问了几句她也不回答,冒姑心中直冒凉气,低声道:“七娘,夫人担心你,你回答一句?”

游氏忙止住泪,盼望的看着她,可卓昭节眼神惊恐,毫无生气——游氏心中大恸,再也按捺不住,刷的回过头,恨道:“我早就知道你性情暴躁,火头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跟前这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卓芳礼自己其实也后悔得很了,但他从少年时候就暴躁易怒,游氏过门后摸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儿,素来就是以柔克刚,所以卓芳礼对她倒也十分顺从,今日的事情他自知没能控制住脾气,可卓昭节难道就没有责任了吗?问一问四邻、长安上下谁家有这么不听话的小娘子?亲生父亲叫她跪下还要问个理由缘故——若不是这孩子忤逆在前,他何至于失了这个手?

这会见游氏质问自己,卓芳礼心头也有气,冷哼道:“她不是没事么?”

游氏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些神智,她质问卓芳礼最大的缘故不是埋怨,却是想告诉卓昭节,方才卓芳礼并非故意,不想她只顾安慰女儿倒把卓芳礼的脾气一时间给忘记了,卓芳礼气急之下这么回答了才察觉到游氏的用意,只是他再想说什么补救已经晚了,卓昭节眼中惧色渐渐褪去——她不害怕了,但看卓芳礼的眼神陌生而防备,那掩藏不住的深深忧虑忌惮,哪里像是对着骨肉至亲?

卓芳礼心下一叹,晓得父女之间罅隙已成,但以他的性情,想要他说些软话到底困难,他心烦意乱的想:终究我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她这会吓得狠了,怨怼于我,过后待她好点,到底小孩子家忘性大,渐渐的也就心照不宣的和好了,难为她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这么想着,他吩咐道:“送七娘回镜鸿楼去将养吧,叫那边的厨房做份安神汤…霁娘你今晚去陪这孩子睡,免得她梦魇。”

第八十五章 玉面桃花

卓芳礼虽然到底没肯对女儿说软话,但自认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表达补偿的意思,料想过几日就能好,不想卓昭节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亏得卓芳礼让游氏去作陪,与卓昭节同卧一榻,半夜里发现女儿身上滚烫,忙不迭的披衣起来叫醒使女,万幸这两日花会,坊门不关,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大夫来,得出的结论毫不意外是惊吓过度。

她这么一病,足足躺了两天两夜,中间浑浑噩噩的,到第三日晌午后才清醒,轮守在榻前的阿杏、阿梨见她眼睛睁开,从茫然渐渐变成清醒,几乎没喜极而泣,阿梨提着裙子跑下楼去叫已经心力交瘁的游氏,阿杏红着眼眶上前询问,卓昭节却又闭上了眼睛,顿了一顿才作了个口型,阿杏忙端上热水,小心的喂她喝了少许润喉,哽咽道:“娘子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卓昭节让她拿个隐囊垫到自己身后,哑声道:“我现在觉得有点饿。”

阿杏就着袖子擦泪道:“娘子觉得饿了?谢天谢地!那就是已经好了,娘子请少等,婢子这就去取粥…还是配之前的那些菜?”

“就这样吧。”卓昭节心灰意冷的道,靠住隐囊,眼角一滴泪水滑了下来,阿杏不敢提醒,权当没看见,低声道:“是,婢子这就去。”

她才转身,游氏已经带着人赶了上来,如今游氏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如纸,鬓发也不及从前整齐,几乎没带佩饰,她三步两步的奔进房里,含悲带喜的叫道:“七娘!”

见卓昭节靠在隐囊上默默落泪,心知这次不但是受惊过度,也是伤透了心,心中对卓芳礼实在埋怨之极,当初事情才发生,若是丈夫机灵一点,当着孩子的面解释一二,小女儿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委屈成这样,游氏按捺住情绪,过去榻边柔声细语的问着,卓昭节却只闭目不语,游氏心里又心疼又难过,心想女儿如今是连自己都恨上了…

她正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时,好在阿杏提了食盒来,游氏亲手喂卓昭节吃了小半碗粥,卓昭节初愈,究竟疲乏,见游氏等人还在榻边,到底说了句话:“我累了,母亲也十分辛苦,还请回去罢。”

游氏见她可算肯当着自己的面说话了,却是为了赶人,心里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怔了一怔,道:“你们都先下去。”

等使女都被打发了,卓昭节默默看着她,只是游氏却没有如她若想的那样安慰或者解释,只是神色复杂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来,道:“这是雍城侯世子给你的信,昨日送来的,那时候你还在昏睡,就没给你。”

卓昭节一怔,游氏顿了一顿,继续道,“他用了纪阳长公主的名头,说你写的一首诗不错,赏赐了一盆‘玉面桃花’,信就夹在花盆里,只是到四房时被冒姑找了出来。”

见女儿似在沉思,游氏又道,“前日,时家大娘子和淳于家的六娘子都曾使人登门拜访,时大娘子是送了一匣宫花给你,闻说你病了,昨儿还过来探望过,淳于家的六娘子则是约你一起去观花,听说你病倒后也使人送了礼。”

卓昭节低声道:“淳于六娘子…是淳于佩?”

游氏道:“就是她…上回春宴回来,你没提过这个小娘子,可是这几日花会上认识的。”

“和九郎游曲江时遇见的。”卓昭节淡淡的道,“她和时大娘子争一盆‘虞姬艳装’,按着花会的规矩斗诗,时大娘子让我代她上场赢了那盆牡丹,不想她倒会继续约我。”

游氏小心翼翼的道:“嗯,淳于家虽然是后族,但皇后娘娘管束得当,子弟中倒没有特别不好的人,这位小娘子虽然是与时大娘子一样好武,但性情倒也爽朗。”

卓昭节握着宁摇碧的信笺,盯着已经拆封的封口,语气缥缈的道:“哦。”

游氏本来看她肯多说几句,很想就这么和她继续说下去,好找到机会将芥蒂揭开,但见卓昭节这模样显然是要看完了信才入睡的,怕耽搁了她休憩的辰光,心头暗叹一声,道:“我先走了,你看完信就先睡罢,不要累到。”

卓昭节唔了一声,等游氏走后,她慢慢从已经拆过的信封里取出信笺,展开就见笔迹潦草,满满的焦急与慰问,又说自己本打算亲自上门的,但被雍城侯竭力阻拦,只能借了祖母的人手送盆花过来,顺便夹带一封信…

慢慢的看完,卓昭节懒懒的靠住了榻头,仰头看着帐顶,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当日卓芳礼的后怕与懊悔她也不是没看见,知道父亲是盛怒之下失了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几乎身死或毁貌的一幕如何能不惊怖?

醒来这些时候,“父亲到底是生我养我之人,也非有意要我性命,为人子女岂能怨怼生养自己之人”与“嫡亲骨肉,他说动手便动手,纵然不是本意,可若我躲得慢了一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这辈子怎么办?事后他还不以为然”两种念头天人交战,卓昭节眼神茫然,只觉得无限烦恼与伤心。

她握着宁摇碧的信笺昏睡过去,阿杏和阿梨等人才蹑手蹑脚的进了来,小心的替她收好信笺,盖好锦被,这才继续默默守在一旁。

到了晚上,卓昭节再次醒来,就精神多了,毕竟年纪放在这里,加上平常底子就好,纵然满腹心事,好起来也快得很,阿杏服侍她梳洗了,又取了易克化的点心来,卓昭节勉强吃了点,阿梨捧进药,她就不肯吃了,使女们柔声哄了半晌,见她一定不肯,只得撤下去。

卓昭节看游氏这会不在,心想多半是回念慈堂去理事了,她这会也没心思多问,吩咐道:“那‘玉面桃花’在什么地方?我看一看。”

阿杏正要吩咐人去搬上来,忽然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隔着庭院在三楼上都听见了,不觉皱眉道:“阿梨你去看看是谁在外头吵闹?”

阿梨忙下去了,片刻后,她身后却跟着明吟回来了,明吟面有愠色,进来禀告道:“娘子,是二娘在外头。”

卓昭节如今满腔心事,听说卓芳甸过来,脸色冷了下来,不耐烦的道:“我如今不想看到这个人,把她打发走!”

明吟无可奈何道:“可是二娘执意来进来探望娘子——夫人今儿个去了居阳伯府,到这会还没回来,郎主、八郎都不在,三郎那边已经睡下了,过来恐怕还要点辰光,婢子实在拦不住二娘。”

“没用的东西!”卓昭节用力一拍榻沿,冷笑着道,“拦她不住?她带了几个使女?”

明吟嗫喏道:“两个,但…”

“但什么但!”卓昭节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在楼里伺候的就有六个人,外头院门口守着的权氏、詹氏都有把力气,后头还有厨房里的人手,那边连主带仆才三个人,难为还拦不住,你们是豆腐做的,还是她们三个都会妖法?!”

明吟被骂得面红耳赤,半晌不敢做声,小心的道:“可那是二娘子…”

“若是权氏、詹氏说这话我倒还能明白,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卓昭节此刻心里正烦,大声道,“你之前本是游家的人,后来身契给了我,如今是我一个人的婢女,卓芳甸是你的什么二娘子?!”

阿杏见明吟被骂得站不住脚,忙出面劝说道:“娘子请息了怒,料想明吟姐姐也是这几日为娘子担心,忙里忙外的有些糊涂了,这才说差了话,咱们这儿是四房,何况如今都知道娘子初愈,这大晚上的二娘子过来摆明了没有好心,咱们怎么能看着她扰了娘子?”

她一边说一边给明吟使眼色,明吟战战兢兢的跪下来请罪,却见卓昭节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忽然抬头道:“先等一等下去!”

使女们还道她究竟气过了,想起来卓芳甸总是自己的姑母,贸然将打着探望旗号的长辈赶走终究名声不好听,没想到卓昭节却快速吩咐道:“阿梨你去后头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从后门出去,记得拿上些棍棒之物,沿着院墙绕到前头,堵住了她们的去路,再和前头的权氏她们说好,将这三个人给我狠狠的打上一顿!”

这次别说胆子小的明吟,连阿杏也瞪大了眼睛,吃吃道:“可…可二娘…二娘是娘子的姑母啊!”

卓昭节冷冷道:“我有叫你们打自己的姑母吗?!”

阿杏等人面面相觑。

卓昭节吸了口气,道:“这大晚上的,院门外纵然点了灯,到底不如白日里看得清楚,这时候几个婆子回来晚了,看到人在外头鬼鬼祟祟,道是贼人…那会怎么做?”

阿杏喏喏道:“但…满府都晓得咱们院门外头挂了足足四盏宫灯,最明亮不过了,在底下做针线都够的…”

“那几个婆子也有些年纪了,眼睛发花看差了不成吗?!”卓昭节怒瞪她一眼,冷冷道,“或者这几日恰好害了眼病呢?谁叫今儿个那些贼人运道不好!赶上了婆子们眼力介儿都不成的时候!”

——曲江芙蓉园那会,宁摇碧说:“如今可不正是暖风熏人欲醉的时候?”那还是青天白日呢!这会可是月高天黑!

阿梨怯生生的道:“可二娘子她们没有鬼鬼祟祟,她们都和权婶子、詹婶子说了半晌话了。”

“明吟能够为着担心我人都糊涂了,权氏、詹氏不能担心得再过度些,说着话说着话,忽然晕过去么?”卓昭节很快修补了计划,冷冷道,“婆子们刚好到门口,恰好看到这一幕,若不动手那还算什么忠仆?!”

明吟想了想,弱弱道:“可…可打完之后呢?”

“愚蠢!”卓昭节恨道,“打的时候拉起她们裙子外袍什么的蒙住了脸,回头拖了往柴房一关,管她们的死活!反正打的是贼人,还是偷偷跑咱们四房里来的死人,要你心虚个什么?”她拍着榻沿喝道,“告诉那些婆子,做好了这件事,每人赏银十两,做不好——今儿个我心里正不痛快的很,谁敢叫我失望,我叫她这辈子都痛快不了!”

这就是不做好别想过好日子了,阿杏三人半个不字也不敢说,还有话也不敢问了,乖乖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下了楼,打发明叶、初秋、立秋等人上去轮换伺候。

第八十六章 疑惑

游氏探望完长女,再回家时事情已然闹大,卓芳甸主仆被蒙了头打伤后丢进柴房,沈氏迟迟见不到女儿回去,打发人来问,这边不肯开门,道是卓昭节身子不好,睡得早,不敢去打扰,沈姑姑亲自到了楼下也没能叫开门,最后沈氏亲自到了——权氏、詹氏这才开了门,兜了半晌圈子,镜鸿楼的人才“恍然大悟”的想起来方才似乎逮了几个贼人…

镜鸿楼的人虽然是得了卓昭节的吩咐不得不为之,但究竟畏惧卓芳甸乃是敏平侯嫡女,不敢不出工,却不敢下死手,饶是如此,为了能够向卓昭节交差,达到“拖进柴房”的效果,到底也是把三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可怜。

沈氏再怎么贤惠,亲生女儿被侄女打伤拖进柴房,身边陪嫁过去都被挡了路,自己亲自到了孙女住的院子才叫开门救回女儿——她也不能不向四房要个公道。

偏偏这一晚卓芳礼、游氏和卓昭粹都不在,四房里只有卓昭质、卓昭节兄妹,父母不在,卓昭质这个长兄自然须得出面,随沈氏到上房代妹妹请罪。

于是游氏才进府,就见到上房方向的一路上灯火通明,顿时吃了一惊,四房早就守护在府门前的下人忙不迭的上前把事情说了,游氏又气又急,既恼卓昭节做事不知道分寸,又恨沈氏没事找事,卓昭节差点被父亲误杀,这两日心情怎么会好?这个小女儿是班氏抚养长大的,自小得宠,这气头上卓芳甸还要过来招惹她,当真是自己讨打!

可怎么说卓芳甸也是卓昭节的嫡亲姑母,虽然卓昭节找了种种理由借口,可长安深宅大院里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她这点儿小算计,后院里待过来的人谁不是心领神会?

旁的不说了,如今侯府虽然没分家,但各房也是独门独户,把什么夹道巷子都封住只留下了前门后门的,卓芳甸到四房里去,从她住的院子里到四房沿途经过有人守的门户至少也有十来重,这十来重门户的人能都封住嘴吗?

游氏心烦意乱的到了上房,不想沈氏居然客气如前,说是过来请罪的卓昭质撩着袍子半跪在地上,正恭恭敬敬的拿了美人锤替沈氏捶腿尽孝,沈氏含笑望着他,满脸慈爱,这一幅祖孙和乐图,叫游氏呆了片刻才想起来行礼,早被抬起头来的沈氏笑着免了,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这里来?可是孙妇那儿有什么事情?”

说到末了一句,沈氏脸上露出关心,卓昭质也微微一惊。

游氏忙露出笑容道:“母亲放心,媳妇好着呢,我如今还没回房,只是一回来就听人说…家里出了点事?”

沈氏如今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看来她是打算继续扮着慈祥了,不过沈氏的慈祥从来都不是善堂出来的,定然要有所回报,何况卓芳甸这件事情上卓昭节实在不占理,虽然卓芳甸大晚上的跑去探望侄女存心是为了不叫卓昭节好好休憩,可怎么说她也是去探病,就为了这个把她打了不说,还丢进柴房里头,大家闺秀的脸都丢尽了,告到敏平侯跟前,卓昭节也占不了理,而且沈氏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一向疼爱有加,能够叫她咽下这口气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游氏心里警惕起来。

不想沈氏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卓昭质,含笑道:“好啦,我这腿疼也是老毛病了,晓得三郎你孝顺,但如今这三更半夜的,不能我疼得睡不着,就叫你们都跟着不得安稳,正好如今你母亲来了,你送你母亲回四房吧。”

待卓昭质起了身,她才对游氏道,“没什么事情,是我腿又疼了,折腾的动静大了一些,三郎孝顺,特意赶过来替我捏了会子腿,如今你正好带他回去。”

游氏一怔,沈氏虽然惯常端着铁打的慈祥和蔼,但像今儿这么好说话的还真不多,哪次不是绵里藏针的来几下?忽然一下子这么好说话了,说没玄机那才怪了,游氏狐疑道:“那媳妇和三郎不打扰母亲,这就走了?”

沈氏微笑着道:“去吧,好生休憩,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老太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游氏一头雾水,出了上房,自然就要抓着卓昭质询问。

卓昭质也无奈得很,道:“孩儿也不清楚,方才孩儿已经睡下,先听人禀告说二姑过来了,要去探望昭节,孩儿当时就起了身,但修静庭与镜鸿楼到底有些距离,且二姑是长辈,孩儿也不能不穿戴整齐了再出去,不想到了镜鸿楼,那边的权氏却说早就没事了,孩儿只当二姑已经离开,没想到了过了不久,沈姑姑和祖母相继抵达…从柴房带出二姑后,七娘身边那叫阿杏的使女出来说,七娘之前喝了药,如今昏睡不醒,祖母就叫不要吵了她养病,孩儿就跟到上房去替七娘请罪了,但话还没说话,祖母就吩咐左右,道今晚咱们府上的动静都是她腿疼闹得,不许提二姑和七娘半个字…孩儿就替祖母捶着腿,一直到母亲过来。”

游氏仔细的思索着,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别说沈氏这个继室和四房有旧怨了,就是班氏对游煊或卓昭节,出了这种以幼凌长的事情,班氏帮着遮掩那也是对外面的人罢了,到底家丑不可外传,但必然要对晚辈严加管教的,沈氏这到底是在转什么算计?总不能是她现在改变策略,打算用宠坏四房的晚辈来作为报复吧?

这么一路走一路问的,卓昭质也纳闷得紧,提议道:“不如去问问七娘?”

游氏皱眉道:“糊涂,七娘喝了药现在不是在昏睡吗?”卓昭节都能指使下人打伤亲姑姑还关到柴房里去,让祖母亲自赶到才能领走人,显然是清醒着的,否则没有她压阵,下人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后来沈氏亲自到了,卓昭节立刻就扮起了昏睡…不昏睡,她要怎么解释?

这会过去镜鸿楼找她询问,摆明了就是戳穿此事。

卓昭质讪笑道:“那明日再说罢?”

游氏想想既然没有头绪,也就点头道:“你去吧。”

他们母子这儿想不明白内中关节,沈氏送走四房的人,立刻让沈姑姑扶着到了自己院子后面的罩房探望被打伤的女儿,面上的慈爱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如冰如寒!

卓芳甸这次吃的亏实在不小,女孩子家最紧要的脸面上都被打青了好几处,胳膊、手背、腿上,背上都有淤紫的痕迹,作为一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委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沈氏最恨的是这个亏竟然还是在卓昭节一个小辈手里吃的!

但卓芳甸倒是不在乎,见沈氏过来,还能笑着问:“母亲还是慈祥的招待了他们?”

沈氏冷着脸道:“这样为丹古也太过了,到底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母亲不必担心,我这些也不过是皮肉苦,看着可怕罢了,那小七娘还没胆子敢做得更狠。”卓芳甸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说我才不全是为了他,我更为了咱们母子,父亲年事已高,却至今没有立下世子,帮助五哥争到世子之位才是最紧要的,咱们这些年的委屈都受过来了,如今这么点又算什么?”

沈氏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最是懂事肯忍耐,可你长这么大,我与你父亲,何尝碰过你一根手指?如今居然在个晚辈手里被打成这个样子…竟然我还要去跟那小贱人的母兄好声好气…虽然这些年都忍耐过来了,可方才我实在是…看着卓昭质俯在膝边替我捶着腿,我简直恨不得拿起旁边的小几冲他头上砸下去!”

卓芳甸低声道:“母亲不可冲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又有何用?”

“眼下咱们付出了这许多的代价,但望丹古能争气些才好。”沈氏深深一叹,“按说他才学相貌都好,但你说春宴上看到那小贱人居然与雍城侯世子走到了一起,那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世相貌都比丹古更胜一筹,小贱人这个年纪,最是爱俏,未必能看得上丹古啊!”

卓芳甸抿了抿嘴,提醒道:“咱们又不要丹古和小七娘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小七娘是不是喜欢丹古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发了话,小七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她还能和雍城侯世子私奔不成?而且婚姻大事,长辈做主,纵然雍城侯世子一向离经叛道,当真做下这样的事情——御史不正好可以参雍城侯教子不严一本?”

沈氏道:“纪阳长公主在呢,雍城侯哪里那么好参?”

“那可不一定。”卓芳甸笑着道,“其实雍城侯倒不倒都不打紧,最紧要的是满朝都晓得他是帮着真定郡王的,圣人顾忌着长公主,不对宁家二房怎么样,但在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之间,岂能不有所偏向?”

她道,“前两日延昌郡王妃不也是先受了雍城侯世子的辱骂,又被长公主联合诸位长公主、公主送了侍妾到郡王府?甚至还牵累了祈国公夫人,但郡王妃硬生生的忍了,一来圣人还在,纪阳长公主确实是动不得,二来却是为了要叫圣人和皇后都看清楚了延昌郡王夫妇的委屈和顾大局呢!郡王妃能忍那样的委屈,我今儿这点牺牲,叫父亲看到咱们愿意与大房、四房和好的心意,这样父亲才能放心的将世子之位传给五哥啊!”

沈氏面上现出一丝苦涩:“都是我没有用,笼络不住你们父亲的心,倒要你吃这个苦头!”

卓芳甸轻声道:“母亲说这个我不爱听,其实父亲也不是不顾惜咱们,到底大哥和四哥也是他的骨肉,还是元配嫡子,父亲又是太子詹事,不能不顾忌着外人的想法…尤其是,淳于皇后!”

提到这位皇后,沈氏也微微一凛,指尖颤抖了下,嘿然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想到咱们这些人的苦楚…若不是当年卓芳华那贱人在皇后赐宴命妇时把事情闹了出来,皇后偏帮着元配嫡妻,敌视于我,我这些年又何必来做低伏小的扮这场贤德?皇后自己是圣人做皇子时的元配嫡妻,就一心一意帮着所有的嫡妻,哪怕梁氏是梁家之女,哪怕她已经死了,卓芳华空口无凭的怀疑我谋害她——那时候我可还没踏进这侯府的门来呢!皇后也帮着她!”

卓芳甸羽睫扇动,轻声道:“母亲,咱们不要说皇后的事情了,你想皇后的意思这样的明白,显然是喜欢父亲立大哥的,可父亲到这会都没立世子,父亲这样的拖延,为的是什么?我猜父亲多半是中意五哥,可当年有大姐那样的话在前头,如今皇后还在,固然这些年来皇后也没理过咱们府里的事情,但当年那番怀疑母亲的话是大姐在宴上公开说出来的,若是父亲立了五哥,难免要有父亲宠爱咱们、亏待了元配嫡子的话传出去提醒皇后!到那时候,皇后记恨…一旦影响到了延昌郡王,这样事情可就大了!”

沈氏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咱们过的也太苦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须得过到什么时候…”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卓芳甸眯着眼,慢慢的道,“不只父亲年纪大了,圣人与皇后年岁不也长了吗?等延昌郡王登基,这侯府、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长安,又有几人敢招惹咱们?”

她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对了,母亲方才可忘记和游氏提汪氏并小十郎的事情?”

说到朝政沈氏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有兴趣,对于卓芳甸提到延昌郡王的事情沈氏也不怎么插得上嘴,但说到后院,沈氏立刻道:“我是故意没提的。”

卓芳甸皱眉道:“为什么?咱们不跟他们翻脸,总也要给他们添个堵,再说小十郎与四房的罅隙已生,他一个庶子,料游氏也没心思再去笼络,不拘将来有什么用途,他总归是四哥之子,咱们哄过来总能够叫四房里不痛快的。”

“这个你就要学一学了。”沈氏缓缓道,“我若是说了,一来游氏还道这是我不追究镜鸿楼里那小贱人的条件,虽然我什么条件都不提,她也不可能感激我,但落在你父亲眼里却大不一样;二来卓芳礼与游氏向来同心,那小子和卓芳华一样恨我恨得紧,我若说了留下汪氏和小十郎,不拘理由多么充分,他定然要想方设法的反着来,反而更加怨怼汪氏、小十郎,那样他们纵然被留下又怎么样呢?”

卓芳甸吐了口气道:“是我想差了,还是母亲做的对,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先这样?”沈氏冷笑,“这怎么可能?我明着不能让四房不要送人走,暗地里还不会点拨他们几手吗?总归四房别想好过!”

第八十七章 打发

受了沈氏点拨,不甘心被送到庄子上去从此碌碌的卓知安果然行动起来,他如今虽然被软禁着,但到底是卓芳礼的亲生子,游氏打量着他过段时间就要去乡下庄子上了,也不想为了这么几日落个亏待庶子的名头,是以卓知安一应用具还是齐全的,文房四宝都不限取用。

卓知安先是挑灯夜读了一晚,使女婆子都没理会他,这让他心中悲凉一片,从前他还养在游氏跟前时,略微熬夜,一群人都会拥上来劝他仔细眼睛,又嗔他用功过度伤身,殷勤万分,翌日游氏少不得也要劝慰几句,让他保重身体为上,当时觉得自己和游氏的亲生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如今才知道嫡母到底和生母不一样…他越发坚定了要设法留下来的决心。

虽然卓芳礼也恨他污蔑嫡姐,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总会比毫无血缘的嫡母对自己要心软一分罢?卓芳礼不是不疼子女的人。

到了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伺候他的人懒洋洋的推开门,却见卓知安正拿着一柄小刀往手臂上割,桌子上鲜血斑驳落了好几滩——那被同屋使女排挤着最早起来的小使女本来就是个怯懦的人,见到这场景,愣了片刻,才失手摔了手里的一盆水,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尖叫声把婆子们吵醒,纷纷披了衣服出来看,听那小使女语无伦次的冲到跟前说了卓知安似有自尽之意,也都吓了个半死——虽然卓知安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到底是正经的郎君,一旦死在四房被禁足期间,游氏还不知道被说什么,她们这些人少不得要被打死了证明游氏对庶子的“心疼”与听说庶子死后的“震怒”的。

当下院子里乱成了一团,一些婆子忙忙碌碌的拿帕子替卓知安裹了伤,另外腿脚利落的忙不迭的去禀告游氏——游氏起早起来,一边听事分派各处,一边为小女儿和沈氏的态度烦着,乍听见四房里又多了件事情,将卓知安恨了个半死,却不能不立刻过去探望。

到了卓知安的院子,见卓知安臂上的伤已经被裹住了,倒是伤得不深,没割到经脉,但那血从书案一路滴到氍毹上,看着可怖,游氏吸了口气,吩咐人:“快点把这些都收拾了!仔细吓着郎君!”

这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院子伺候的人都说不上什么来,只得将那最先看到的小使女推出来回禀,那小使女战战兢兢、颠三倒四的说明了自己看到的一幕,游氏听了,心中一寒,问默不作声的卓知安:“你自己割伤手臂?要做什么?”

卓知安低低的道:“孩儿想起来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心中难受…”

“所以就自残于臂吗?”游氏冷笑着道,“你也是启蒙已久的人了,我记得你是学过《孝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这样的道理,是先生没教导过你,还是我与你父亲没和你说明白?”

卓知安脸色苍白,道:“孩儿知错。”

游氏看着这个自己好歹也尽心抚养了十年的庶子,暗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究竟养不熟,上一回卓知安污蔑嫡姐已经让她心生警惕,亏得当时卓昭节还没忤逆卓芳礼,卓芳礼没有怀疑女儿,这要是换成了卓芳礼正恼怒女儿时,卓昭节岂不要吃个大亏?

而且卓知安也太过狠心了,他污蔑嫡姐,还能说是嫉妒嫡出的姐姐回来就夺了他的关心与宠爱,小孩子家争宠也是常有的事情,若他是游氏的亲生子,游氏必然也要慢慢哄他与姐姐相处和睦,但他不是,这样栽了个跟头,可他一点也没学聪明,现在他竟越发的往邪路上走了,小孩子之间争宠归争宠,敢拿着刀对自己下手——卓知安如今才十岁呢!

他敢拿刀划伤自己使这苦肉计,难道还不敢对旁人下手?

游氏越发觉得卓知安在四房里是留不得了,她也不多罗嗦,径自道:“你是在这院子里头闷得糊涂了,既然如此,还是出城到庄子上散一散心吧,这会就走,到底这城里人多,你住不习惯也不奇怪。”

卓知安听这话脸色就是一变,正待说话,游氏却不等他再说什么,厉声吩咐左右:“没见十郎伤了吗?熬一副安神汤来,都给我伺候好了!不许任何人惊扰到!”

根本不听卓知安任何哭喊,游氏直接将他强灌了安神汤,睡着后软禁起来,这才回了念慈堂,这一路上游氏都沉着脸,到了门口才问:“郎主在家里吗?”

使女小心的道:“郎主如今似在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