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人去请。”游氏吩咐。

半晌后卓芳礼被请了过来,诧异的问:“怎么了?”问话时不免担心的看了眼镜鸿楼,心想莫不是小女儿气性大,又闹起事情来?

正心情复杂,就听游氏冷着脸道:“十郎早上自己划了手臂。”

卓芳礼一惊:“他发什么疯?”

“我问过服侍他的下人,这两日虽然疏忽了些,但也没人不知轻重的奴大欺主,按说他也没什么可置气的地方。”游氏缓缓道,“问他自己,他说,是懊悔之前所为。”

卓芳礼本来就为卓昭节烦着,如今再听小儿子也闹了起来,心中烦恼无比,道:“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你教训他了么?”

游氏道:“我叫人把他快点打发到庄子上去——这么点儿年纪的人就敢对着自己下刀,我今儿听到了简直都不敢相信!踏进门去看到是真的,又听他自己也说是自己下的手,并非为人所害,看着那伤口我都替他疼,你说他自己是怎么狠心下起手的?这孩子的心实在太过狠辣了,连我都怕他!旁的人不说,无忧和无忌才这么点大,别叫他吓着了!”

“他如今在四房里就对自己下刀,若是去了庄子上更想不开怎么办?”到底是亲生儿子,卓芳礼虽然恼卓知安不知嫡庶之分,妄想压下嫡姐,却也不忍他走上歪路,这会就有些心软,道,“汪氏送走,他留下来…你好好劝劝他吧!”

游氏就知道卓芳礼会这么说,她如今也没了心思幽怨难受,正色道:“他要是前两日或者是过两日这个样子,不用你说我也要安慰他的,可你想一想,为什么他前几日不动手,偏偏昨儿个动起了手?”我自己亲生女儿还等着我去哄,我哪里还有心思哄旁的什么人?

卓芳礼一愣,游氏继续道:“七娘是大前天夜里病起来的,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从四房到上房那边都闹腾开了,沈氏拿她腿疼搪塞了外头的打探,我如今还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昨晚事情闹得动静大——你也知道十郎这些日子都是被禁足在他那小院子里不许出来,伺候的人也不会和他多说七娘那边的事情,但昨晚这样闹着,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谈上几句…”

见卓芳礼皱起了眉,游氏提醒道,“这孩子当初污蔑七娘不就是为了嫉妒七娘刚回来,咱们特别留意些吗?先前他落水之后因为气不过说出了故意跳下水的缘故,咱们被他气了一场,所以没去理他…后来他嚷过几声不舒服,也只打发了大夫去看,是不是现在听见七娘病倒之前,你就亲自开口叫我去镜鸿楼陪七娘…然后这两日我也一直在镜鸿楼里看着那孩子几时退烧…十郎心里不自在,所以才下得手?”

闻言卓芳礼面皮也不禁抖了抖,喃喃道:“他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游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之前他一直是我养着的,那时候七娘在江南,必要到及笄才能回来,咱们膝下也没有更小的孩子了,媳妇又能干,无忧无忌她带得很好,我也没凑热闹自己带孙子,是以拿他这个老来子当掌上明珠也似的疼着惯着,本来想,当他是亲生骨肉,等七娘回来了,姐弟两个也能和睦,不想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只是,三郎、八郎,哪一个咱们苛刻过呢?他们都不吃味,偏十郎这个样子,若非这孩子是咱们两个一起抚养的,我真的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楚了!谁不道我是故意教得他气量狭小呢?”

“你待十郎素来好得很!”卓芳礼皱着眉,道,“是这小东西自己贪得无厌!他如今年纪还小,吃味嫡姐比他得咱们关心,嘟囔几句,背后说些酸话,小孩子家总是不懂事的,如今他做的都是什么事?为了夺取咱们的注意,春寒料峭的也不会水就敢跳湖!末了还要顺手污蔑一把嫡姐!现在听说嫡姐病倒有你去看护,倒是又更进一步闹出自残的事情来…这孩子心性着了魔了,不可再顺着他下去…就照你方才的安排,早早送了他去庄子上,对外就说他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汪氏一并过去,多派些个人看好了他!不要叫他出事!”

可算把这个白眼狼打发了!

游氏心中哼了一声,面上却平静的点了点头:“我不敢叫他继续留在府里,不然七娘和孙儿们都还小,不要他一个冲动,闯下大祸来!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但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庄子上我不会亏待他的,家里交给咱们房里打理的一共有三个庄子,其中柳家庄那个最大,里头的别院也最好,就送他去那里吧。”

卓芳礼对这些不是很清楚,叹了一口气,道:“你安排吧。”

他如今意兴阑珊,小女儿小儿子本来就该比大的孩子多得宠爱的,可现在这一儿一女都不能让他省心,小儿子是庶子,又是这样危险的性.子,打发到庄子上冷落两年,让他知道点自己的身份识趣些…这样就算暂时解决了,但嫡出的小女儿要怎么办呢?

游氏利落的处理了卓知安一事,此刻也和他一样愁起了卓昭节,心想:“之前母亲写信来时就提醒过这孩子气性大,却没想到她气性大到这种地步,对着父母也不肯服软…母亲那样明理识大体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看来多半是天性了…难道这孩子传了她嫡亲祖母的长相之后又传了她大姑姑的脾气吗?”

为了亡母公然与敏平侯决裂的卓芳华,性情是何等的刚烈与悍不畏死…游氏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这样性格的小娘子根本就没有服软一说,这要是旁人家的人也还罢了,亲生骨肉,难为你还能当真逼死了她?

卓芳礼那天动手也不过是怒极了没留神手边的东西,若他当真看清了那只摆瓶,剁了他的手他也不会去拿那个砸女儿…既然舍不得,难道当真依了她?

游氏想起自己为了获取女儿心软送过去的宁摇碧的信笺,只觉得一阵阵心力交瘁涌上来,那个喜怒随心、连皇子王孙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纨绔,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像良人?

更别说宁家的那位长公主,是好伺候的人么?曾是国公嫡长女的祈国公夫人都三不五时被这个婆婆教训得无地自容啊!

此外,还有朝政…

“打发人去帮汪氏和十郎搬东西吧。”游氏呆了半晌,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卓芳礼是一句话都不想说,愣愣望着镜鸿楼发怔。

夫妻两个现在是一个心思——儿女都是债!!!

第八十八章 卓绛娘

卓昭节在病倒后的第四日上彻底恢复过来,她昏睡的两日里,该探望的几乎都来过了,连时未宁和淳于佩都送了东西,甚至时未宁还亲自来过,既然好了,少不得也要挨个的登门道谢。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家里的长辈同辈当然是先谢上,如今父女、母女之间到底不比之前那么亲热,卓昭节本能的不想去念慈堂,就打发阿杏过去和游氏说一声,游氏闻说后,叹了口气,道:“你叫七娘尽管去吧,礼从库里拿,若是吃不准该回什么,再来问我。”

卓昭节听阿杏回来转述,提到了回礼,皱了皱眉,到底亲自去了游氏跟前,问清各房喜好与忌讳,将之前挑选的回礼挨个的查了,挑挑换换,这才定了下来,自是先到上房,与沈氏演了半晌的祖慈孙孝,这才脱身,过去大房。

大房住的是卓家嫡长子惯住的院子,位置最好、地方最大,门口的朱漆门户再配上一对石狮足以直接充当外头的门户了。

进门之后当先一堵汉白玉浮雕福如东海的照壁,一朵朵浪花翻滚到天边,隐约露出仙人灵山的景象,转过照壁是个宽阔的广场,两边都设了回廊,供雨雪天里来往便利,场上铺满了青砖,砖缝里此刻正生着遥看碧色森森、近看无有一株的青草,正中靠南的地方打着连地的石高几,几上放了一盆山水盆景,两尺来高的假山上生满薜荔青苔,还有许多不过手掌高的松树在上头,假山下、盆内却注了宽长各尺许的充当湖泊的水,这小小的湖边还捏了泥做的钓瓮,湖水里无风自纹,却还养了游鱼。

广场四角不起眼处各有一口人高的大缸,缸内新荷悄然探头。

卓昭节跟着大房的使女踏上回廊,走到一半,忽然听得头顶啾啾而鸣,她抬头一看,却见回廊上的横梁上搭着一个燕巢,那鸣声正从里头出来的,听得人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她脚步这么一慢,使女回头看见就笑了:“娘子不知,这窝燕子好几年前就来了,夫人心慈,怕惊扰了它们,这整条回廊修缮都是等秋冬它们走了才许动工,到了这条横梁附近,夫人每回都要亲自监督匠人,别把它们的巢穴碰坏了呢!”

“大伯母性情宽厚,这窝燕子却是会挑地方。”卓昭节笑着道。

使女抿嘴一笑:“娘子说的是。”

过了几回月洞门,大房这边卓芳纯与周氏住的地方叫做“缅晖院”,所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再加上四房那边的念慈堂,一听就是都是为了怀念梁氏的,足见卓芳纯与卓芳礼对敏平侯与沈氏的怨怼。

卓昭节进去的时候周氏正领着卓绛娘、卓玉娘说话,看到她来都微笑着道:“你好了?”

“今儿个起来觉得都好了,过来谢大伯母和两位姐姐呢。”卓昭节行过礼,也笑着道,“大伯母瞧着更精神了。”

周氏的日子其实一直过得不好,虽然她是当家夫人,但卓芳纯元配嫡子的身份是很该被立为世子的,奈何他却没有嫡子,虽然这不全是敏平侯至今没有立世子的缘故,到底也是一个常被人感慨的理由,这一重的压力当然就是压在了周氏身上。

而且大房的子嗣也实在太单薄了点,一嫡两庶三个女孩子倒是花儿朵儿一样长大了,统共两个庶子居然还夭折了一个,如今唯一活到现在的卓知义虽然是周氏辛苦带着的,却天性怯懦,还不如卓绛娘与卓玉娘活泼大方,成亲到现在竟然也无所出,大房的子嗣这个样子,不用沈氏那边挑拨,敏平侯心里想也是失望得很。

所以周氏听了这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温婉的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拂去的淡淡的倦色,笑着道:“谁看到你不精神?”又嗔她,“你既然才好,这么忙着跑过来回礼干什么?都是一家人,谁还要迫不及待的等你回礼吗?该好生将养一下才是。”

卓昭节笑着道:“也只是寻常小恙,大伯母看我现在是不是和往常一样了?要不是都好全了,我才不敢出门,免得带了病气给旁人。”

“这话说得咱们嫌你过来了一样。”卓绛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扇子也似轻轻扑了两下,她微笑着低头看着茶碗,柔声细语道,“母亲方才还在和我们念叨着七妹你呢!”

卓玉娘则是瞪大眼睛望着卓昭节,神色很是不满。

卓昭节奇道:“六姐怎么了?”

“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呢?”卓玉娘板着脸,问。

卓昭节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答应过卓玉娘,从阮家回来时给她带桃花糕——但那天听说游煊惹了事,她哪里还能记起这些?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就算记得带了,没送过来,糕也早坏了,但这件事情是她亲口承诺的,卓玉娘为此还答应亲手给她打两个宫绦…

她满面通红的赔礼:“六姐,对不住,我那日听大姑母说表弟那儿出了些事情,急着回来问母亲,倒是忘记了。”

卓玉娘嘴一扁,委屈极了:“你明明答应的好好的!”

卓昭节尴尬道:“是我不对。”

“我在家里盼了好些天。”卓玉娘眼眶都快红了,那满满的失望简直要滴下来。

卓昭节见这样子越发的狼狈,讷讷道:“我…嗯,我下次给你带好吗?”

卓玉娘气得直接红了眼:“我告诉过你,桃花糕是时令糕点,只有春日里才能吃上几日,到了暮春就吃不上了,下次…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大姑母那儿?”

见卓昭节被她问得站不住脚,周氏轻责道:“你这孩子,自己贪嘴,倒是迁怒起妹妹来了!咱们家里的糕点还不够多的吗?你妹妹惦记着表弟,那是正经事情,你好意思怪她?”

卓玉娘委屈道:“母亲,家里那些糕点都不如大姑母那里的桃花糕!”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偏我能到阮家去的机会不多,每年去一次都勉强,也就能吃那么几回…上回还是祖母开口才有的机会呢!我本想着七娘时常过去的,她也答应好了,我拿宫绦和她换,结果她却…”

卓昭节狼狈不堪,道:“我一会就过去求大姑母!今儿必然给六姐弄份来!”

周氏忙道:“别理她,你才好,不要奔波劳累了!”

卓玉娘却眼巴巴的看着她:“你坐马车去吧,通善坊和靖善坊也不很远…”

“六娘!”周氏恼了。

卓玉娘不敢再说话,却频频的给卓昭节使个眼色,可见她对阮家的桃花糕有多么喜欢。

被卓玉娘左一个眼神右一个眼神催促得站立不住脚,卓昭节匆匆寒暄几句,就借口要去二房告辞——她走之后,周氏皱眉说卓玉娘:“虽然你爱吃那糕点,可小娘子家的也要矜持些啊,这样子迫不及待的传了出去岂不是笑话?”

卓玉娘目的达成,这会欢喜的很,笑着撒娇道:“母亲!七娘也不是外人,自家姐妹,能说什么?再说她本来就答应我了!”

周氏叹了口气,道:“你也快定亲了,妇容妇德妇行妇功这些,都该拿起来才对,不要胡闹了。”

卓玉娘这会什么都满口答应,周氏又说了几句,有人进来禀告事情,卓绛娘见状,就按了按头道:“母亲,我有些乏,今儿个怕不能陪你听事了。”

周氏点了点头,关心道:“可要请大夫?”

“却不必了。”卓绛娘笑了一下,“我回去躺躺罢,许是方才站在庭院里被晒多了。”

“那六娘陪四娘回房吧。”周氏道。

卓绛娘和卓玉娘的院子正好毗邻,卓玉娘陪着卓绛娘先回了卓绛娘住的院子,使女们忙不迭的铺了榻,卓玉娘又问了几句,拿手比了比她额上,道:“我看七娘是精神很好的,总不能当真被她过了病气吧?那也没有那么快…真是被晒的?若是不舒服还是请大夫来的好,虽然药汁子都是苦的,究竟身体重要。”

她这么唧唧喳喳时卓绛娘却蹙着眉望着她,蓦然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六娘说。”

卓玉娘奇道:“什么事?”

“说起来都姓卓,咱们两个还是姐姐,又是大房里的,可大姑母那边能去的次数那么少,你想吃些大姑母家的糕点都不容易,七娘却…”卓绛娘沉沉的看着她,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卓玉娘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道:“是不公平,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谁叫咱们不是嫡女?大姑母重嫡庶,听说之前大姐还在长安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到阮家去的,反正,她也只是姑母,咱们嫡母待咱们是很好的。”

卓绛娘缓缓道:“咱们投胎没投好,可也不是没机会。”

“嗯?”卓玉娘狐疑的看着她。

卓绛娘凝视着帐子顶道:“嫁人对女子来说何尝不是又一次投胎?”

这正是卓玉娘现在头疼的事情,她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她现在十六岁,长安贵女一般都是十八.九岁出阁,但在及笄后就会正式定亲了,即使十五六岁没定亲,总也该有几个人选在心了。

可周氏斟酌来斟酌去,委实没有挑到合宜的人。

卓玉娘和卓绛娘虽然不同母,但同为庶出,同是周氏这个嫡母抚养长大,两个人的生母也都被卖掉了,是以感情一向好,在卓绛娘跟前,卓玉娘也不讳言,道:“门楣高些或是相当的人家嫡子嫌我庶出,咱们大房里也没有出色的兄弟帮衬,庶子,不是有出息的我看不上,有出息的,怕也卯足了劲儿要给自己挑个能做臂助的姻亲,门楣低些的…我也不很甘心。”

卓绛娘淡淡的道:“以你的才貌,嫁低了确实可惜。”她声音忽然一低,“可眼下这个好的人选,为什么不抓紧了?”

“谁?”卓玉娘一愣,道。

“阮表弟。”卓绛娘看着她,声若冰玉相击,道,“他岂非是个极好的人选?而且祖母也赞成!”

第八十九章 婚事

“四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卓玉娘怫然不悦,低喝道,“那是四房里给七娘看中的人!”

卓绛娘冷笑着道:“告诉你吧,早在七娘回长安之前,阮郎君束发的时候,嫡母就为你试探过大姑母的口风了!”

卓玉娘一愣,道:“什么?”

“大姑母想都没想就回了,说她的养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自来看不惯庶出,哪怕咱们是嫡母一手抚养长大,大姑母也不喜欢。”卓绛娘沉声道,“从谁肚子里出来是咱们能挑选的吗?若是能够选,谁不愿意做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如纪阳长公主、义康公主这样的恣意自在?!难为咱们喜欢做婢生女不成!”

卓玉娘脸色也很不好看,半晌才道:“我素知大姑母不是很喜欢我,就是场面上对咱们也是淡淡的,虽然没见过她对大姐,但看她对七娘实在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可她是长辈,咱们能怎么样呢?”

她以为卓绛娘是纯粹为了自己气不过,就安慰她道,“四姐也别难过了,你想即使大姑母疼咱们,这儿才是咱们的家呢,姑母又不是嫡母,嫡母疼咱们不就好了吗?”

卓绛娘抿了抿嘴,道:“是啊,嫡母是疼咱们的,可嫡母多年来没个郎君…现在将来,又能帮上咱们什么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卓玉娘怔了片刻,叹口气道,“怎么说咱们也是侯府里金贵的娘子,比之寻常贩夫走卒之家的女孩子怎么都珍贵多了…何况嫡母肯尽力,咱们也该知足了,多少人家把庶女看得和贼一样呢…就说祈国公府之前的七娘,也算是才貌双全了,结果因为不是祈国公夫人亲生的,到了年岁,随随便便就打发出了门,嫁的那个人一无是处不说,连嫁妆都没给什么,满长安议论起来传到了宁七娘的祖母纪阳长公主耳朵里,纪阳长公主一心一意护着雍城侯世子,听说之后也只是痛骂了祈国公夫人一回罢了…到底没提另外给宁七娘寻人家的事情…”

卓绛娘唇边浮出一丝冷笑,道:“这样认命的话可不像是你说的啊,六娘你方才还说不甘心呢!”

卓玉娘皱眉道:“四姐你说这话徒然使人心里烦恼,我当然是不甘心的,可不甘心没办法时,我又能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午后的春晖从窗前投进来,在榻下的氍毹上照得堂皇,卓绛娘的眸子却格外的幽深,她轻轻的道,“阮云舒是多好的夫婿人选?性情温柔谦和、容貌俊秀,难得才华过人,无兄弟无姐妹,没有妯娌的纷争…大姑母再不喜欢你,你总也是她的侄女,只要进了门…按大姑母的性情也不可能一直故意为难着你…等你生了孩子…”

卓玉娘脸色变了变:“四姐!我再说一遍,那是七娘的夫婿!”

“七娘?”卓绛娘冷笑着道,“你别糊涂了,她打小生长江南,连和咱们一起长大都不是!凭什么她一回来,什么好的都要让着她?四房里的十郎让她,那是四叔和四婶偏心,咱们大房凭什么?”

“十郎?”卓玉娘皱着眉,道,“十郎被送去庄子上的事情我也听到点,不是说他做错了事情吗?”

卓绛娘不屑道:“你这几天,成日往外跑,这样的消息居然也信了!十郎本来是四婶亲自抚养长大的,从前看得和嫡子一样,如今七娘一回来,他就又是落水又是送到庄子上,为什么会这么巧?你就没想过他是碍了谁的路吗?”

卓玉娘道:“这话说的对七娘却有些不公平,论嫡庶,七娘是正经的嫡女,十郎才是庶子,论长幼,七娘也长,十郎到哪里去碍七娘的路?”

“你真糊涂,怎么不想一想,这十郎之前一直养在了四婶身边,能不占去四婶许多功夫?那时候七娘没回来,四婶养他也许为了跟前解闷吧,但现在七娘回来了,她才是四婶的亲生骨肉,四婶哪儿还有功夫去敷衍十郎?”卓绛娘不屑道,“没有这个功夫去敷衍,十郎被冷落了,人家能不议论四婶之前养着十郎原来也只是虚应吗?祖母也要过问的,这样有损四婶的贤德名声啊!只有寻了十郎的不是,把他索性打发了——连汪氏也被打发了,这样四房里连妾带庶子都赶走了,再没人碍着四婶全心全意的疼爱亲生骨肉!可怜的十郎,他这么点儿大年纪哪里知道好与坏?恐怕这会一路哭到庄子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吧?”

卓玉娘皱着眉道:“这到底是四房里的事情,咱们何必去多管?连母亲都不多这个嘴的。”

卓绛娘道:“好吧,这个先不说,总而言之,四房里让着她那是她的事情,可凭什么咱们也要让她?”

“我没有让着她。”卓玉娘道,“我是讨好她的人么?只是究竟自家姐妹,这天下的郎君又不是就阮表哥一个,我为什么要和七娘争?”

卓绛娘轻蔑的道:“阮云舒还不是七娘的呢!不过是大姑母偏心,才许了七娘过门!可你看看,七娘她做的都是什么事情?连我足不出门的人都听说了,打从春宴起,她就和雍城侯世子勾勾搭搭…哪里有一点点亲近阮云舒的意思?我想大姑母会不知道吗?纵然如此,如今大姑母也没提出来不要她的话吧?放着咱们这些正经做派的侄女不要,倒是赶着捧那不守妇道的嫡女!大姑母,也太糊涂了…”

“七娘她是不喜欢阮表哥。”卓玉娘道,“但如今两边长辈都没改主意,我这么去拆台,这成什么样子?叫祖母知道了,传出咱们姐妹争一夫的事情,有多少脸丢不完哪?四姐你不要提了,阮表哥再好,他既然是长辈们属意七娘的夫婿,我总不会去多看一眼的,我不信这偌大的长安,还没有合宜的人!”

“姐妹?”卓绛娘轻嘲道,“你将来出了阁,旁人打起你夫婿的主意,你难道不管?”

“这怎么能一样?”卓玉娘扬眉道,“那时候我是正经的正妻,谁敢在我眼皮底下起不该起的心思,我岂能饶了那些贱骨头!若我将来的夫婿自己出去招花惹草,我也必不和他罢休的!”

卓绛娘哼道:“着啊,你既然知道这个理儿,那么我问你,阮云舒如今也不是七娘的,甚至七娘就根本不喜欢他,七娘可是一心一意要嫁到侯府的,凭什么你不能嫁?难为咱们身为姐姐,因为庶出处处比她低了那么一头,在这样的大事上,她不想要的人,咱们都不能碰?天下还有比这更霸道的人与事吗?”

卓玉娘不满道:“四姐你为什么一直要说阮表哥?你听好了,我不是怕七娘,也不是畏惧长辈,反正我不和姐妹抢丈夫,天下男儿多了去了,我做什么要和自己家姐妹在这样的事情上为难?就算不说旁的,叫阮表哥知道了这么件事,你以为他会看得起我吗?从来都是男求女嫁,我好歹也是侯府大房之女,虽然如今婚事上人选难定,但也不是嫁不出去,我为什么要丢这个脸?”

“阮云舒性.子很好,他不会轻看你的。”卓绛娘轻声道。

卓玉娘冷笑着道:“这可不一定,性.子好,最多不公然的嘲笑,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看得起看不起?再说了,我不求将来夫婿一定拿我当心肝宝贝那么护着,总也要是他堂堂正正的聘了我过门、给予我正妻应有的尊重才成!这样自己死皮赖脸凑上去的算什么事儿?”

卓绛娘一抿嘴:“你自己害羞不肯说,那我去帮你说?”

“四姐你不要乱来!”卓玉娘警告道,“我也没有多喜欢阮表哥,你可别坏我名节,不然休怪我和你计较到底!”

“我和母亲说。”卓绛娘看着她,慢慢的道,“七娘和雍城侯世子的事情现在有几个人不知道?大姑母也就是因为阮云舒不是亲生子,所以舍得这么委屈他,若他是大姑母亲出,大姑母恐怕早就打上门来教训七娘了,还能至今都不吭声?但这么下去肯定不成的,我想不如再请母亲去说一说,这样是长辈做主,可不是你自己凑上去的。”

卓玉娘看着她道:“我不要。”

卓绛娘眯了眯眼,道:“这终身大事,六娘你听我的,咱们虽然不是同母,可打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回来这几年,你也素来听我的话,我拿你当同胞妹妹看待,怎么能不为你考虑考虑?七娘她不懂事,才会放着长辈给她千挑万选的阮云舒不要,和宁家那纨绔混到了一起!以后她后悔的时候多得是!趁她如今还糊涂着…”

“凭什么啊?”卓玉娘满面通红,眼中却毫无羞涩、满是愤怒,她一字字、冷笑着问,“凭什么要趁七娘还糊涂着下手?”

卓绛娘一愣,随即笑着道:“你说的也是,一般是卓家没出阁的小娘子,凭什么好的人选都由着七娘挑选过了你才下手,便是七娘如今醒悟过来,以她之前和雍城侯世子的那一段,也要…”

卓玉娘尖叫着打断她:“我说我不要阮表哥!”她愤怒的用力拍响身边的海棠小几,大口大口的喘息片刻,才恨恨的道,“四姐你不要自说自话了!我说我不要阮表哥,就是不要!先不说我喜欢不喜欢他了,一来他是长辈们给七娘挑的人,二来…你说七娘如今恋着雍城侯世子不肯要阮表哥,你也说了,我和七娘一样都是卓家的娘子,我不和七娘争夺未来的丈夫,那是我做不下来这样的事情!如今这阮表哥是长辈为七娘定的,若是为我定的,七娘敢对他起心思,凭她是嫡是庶,就算是金枝玉叶我也绝不会饶她——这是正经的道理!我不会很容让七娘,但我得讲道理!”

见卓绛娘还要说什么,卓玉娘怒道,“你先听我说!”

等卓绛娘讷讷的住了声,卓玉娘冷笑着继续道,“而七娘既然不肯要阮表哥,难道我就要要过来吗?这算什么?七娘不要的人,我来拿走…那她不要的衣服是不是我去穿、她看不上的东西我去拿来?!这到底算什么!”

卓绛娘迟疑着道:“人和东西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没错!”卓玉娘冷冷的道,“一辈子的事情,我才不想嫁个看着好却想想就心堵的人!我若是嫁了阮表哥,恐怕这辈子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他是七娘不要之后我才能嫁的人!看到七娘我就要想到我嫁人竟然只能挑她不要的…恐怕我活不了几年怄气也得怄死!”

卓玉娘恨道,“所以四姐你不要多说了,我可不是你,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她们的夫婿、恋着她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打主意!满天下郎君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没有挑剔的资格!何必专门在自家姐妹的箩筐里翻翻选选!”

卓绛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半晌才低低的道:“我…你当我是要挑唆你吗?我是为了你好!”

“…那我问你一句。”卓玉娘不是糊涂的人,盛怒过后,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低声问,“你一个劲的劝说我嫁给阮云舒,是不是得了祖母的话儿?祖母答应了你什么?可是和姜家有关?”

卓绛娘把头转向榻内,僵硬的拒绝回答。

她这个样子,卓玉娘反而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祖母和咱们大房仇深似海,她不可能给你出好主意的,四姐你不要糊涂,嫡母待咱们很好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所以我活该在家里守上一辈子吗?!”卓绛娘猛然一下子翻过身来,喝道!

卓玉娘怔了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姐妹两个对望片刻,卓绛娘重新翻了过去,道:“我乏了,你去吧。”

第九十章 五房

卓昭节惦记着对卓玉娘的承诺,到二房、三房里谢过了,加快脚步,盘算着到五房里应个景儿,就速速去阮家要桃花糕,顺便也把上次放在那里的一些东西带回来。

不想在五房门口扣了半晌的门也没人来应,卓昭节心头烦恼,道:“这青天白日的为什么门就关着,而且还没个人守在里面?”

阿杏等人都摇头:“婢子都不怎么到五房里来的,却不清楚。”

正敲得心急,卓昭节琢磨着是不是先回去时,旁边水荭馆倒是开了门,之前见过的惟奴探出头来,看到是卓昭节,忙把门开了一半,出来行礼道:“小七娘子,五房前头这儿是没什么人的,娘子若有急事寻五夫人,还是得到后头去。”

卓昭节奇道:“这是为什么?”

她这么问了,惟奴面上就有些为难,想了想才含糊道:“小的听说前头守院子的奴仆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五夫人体恤下人,就叫人先歇着…反正平常走后头的角门也方便。”

卓昭节皱眉道:“角门在什么地方?”

“在旁边那条巷子里走到底,还得转两个弯,中间有段路有些龌龊,莫要弄脏了娘子和诸位姐姐的鞋袜了,莫如小的过去叫一声吧。”惟奴自告奋勇道。

“那可劳烦你了。”卓昭节点一点头,谢了他,又疑惑道,“那龌龊的地方怎的也不叫人修上一修?”

如今侯府又没破败,里里外外都富贵的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修起来都应该很快的,像四房里,为了迎接卓昭节归来,游氏把整个镜鸿楼都修了再修,几年前卓昭琼还没出阁时,不过听沈丹古提了一句蜀道上的风景,就下令造了那彩瀑飞虹,五房为什么会连段路都舍不得修?

惟奴咳嗽道:“小的不知,还请小七娘在此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他进了巷子后,卓昭节压低了声音问左右:“你们可听到什么?”

“婢子也没走过那条巷子。”阿杏等人再次摇头。

卓昭节想了想,这到底是五房的事情,不管高氏是节省,还是为了哭穷,抑或是有旁的原因,那都是五房的事,如今也没看到这么做对四房有什么不利,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了,就不作声了。

半晌后,门还没开,身后倒有人咦了一声,远远的叫道:“是小七娘?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卓昭节一行人回过头去,就见远处一条夹道里,卓芳涯领着两个小厮走了过来。

“五叔!”再怎么有矛盾,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样明面上的礼自然不能叫五房挑了去,卓昭节忙屈身行礼。

卓芳涯到了近前,才道:“不要多礼了。”态度与卓芳礼见了卓芳甸一样是极冷淡的,打量她几眼,目光在阿杏等人拿着的礼上转了转,忽然又缓和起来,道,“你这孩子不是病了吗?如今在这里做什么?这大太阳底下仔细晒着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卓昭节心下狐疑,道:“回五叔,我如今已经好了,之前五婶使人探望过我,又送了东西,这会是来拜谢的呢…只是方才听人说前头这儿的人身子不大好,所以这会没人守在里头,要过会才能进去。”

闻言卓芳涯脸色变了一变,脱口道:“这贱人居然又把人都叫走了?”

卓昭节愕然,卓芳涯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道:“郎主,小七娘说…”

“闭嘴!”卓芳涯不耐烦的喝道,看了看卓昭节,才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道,“你五婶她一向做事就颠三倒四的,你不要理她…她那个人成天冷冰冰的,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把东西给我就是了,快点回去吧,你病才好,别被晒坏了,到时候四哥和四嫂又要为你操心。”

…卓昭节见他公然索要谢礼,虽然惊讶,却不能不叫阿杏递上去,卓芳涯让两个小厮接了,目光一溜,觉得满意,但转念想到卓昭节这谢礼定然是按着五夫人送的探病时的礼来回的,不禁又暗骂了一句:“那贱人倒是会充大方!”

卓芳涯拿了东西,就催促侄女离开:“你五婶不会说话,长辈都时常被她气得不轻,你一个小娘子,向来被四哥、四嫂宠爱,别好心好意的过来谢她,反被她扫了兴致,回头父母也心疼,也叫五叔难做,还是快点回去吧!”

“……”卓昭节无奈,只得道,“但方才水荭馆里的小厮先替我到后头去叫门了。”

“一个小厮而已,不要管他。”卓芳涯敷衍着道,“你回去吧。”

再三被他赶人,卓昭节到底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只得应了。

回四房的路上主仆都是颇为无语,阿杏小声道:“婢子怎么觉得娘子备了回五夫人的谢礼到了五郎的手里,却未必能够给五夫人啊?”

“这个就不是咱们管的事情了,五婶送过来的东西也未必没有五叔的一份,如今回礼随便给了谁,反正我是尽到礼了。”卓昭节心不在焉的道,暗暗的想之前卓玉娘说五房里夫妻不和睦,现在来看哪里是不和睦那么简单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闹呢,不过是顾忌着之前吓坏了十一娘卓昭宝,这会闹着也有所顾忌罢了。

上次封儿、这次自己,都没能拍开五房的门,惟奴说什么是因为看门的下人身子不好,五夫人都打发了,这两次到五房叫门又不是连在一起的,怎么两次都赶上了没人应门?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摆明了是五夫人恼怒卓芳涯流连外头的女子,这是变着法子给他添堵,故意不留人应门的!

估计惟奴所言的巷子里的路上龌龊难下脚,也是五夫人故意不修——甚至可能是故意弄得龌龊的,就是要卓芳涯回来不方便。

而五夫人这么做了,卓芳涯看起来倒是更加的恼恨妻子了,若没敏平侯和沈氏在,恐怕他索性都不回家了。

不过看卓芳涯今日那么急切的把自己给五房的谢礼拿过去,甚至连象征性的推辞都没有——甚至自己根本还没提,他就主动索取,看着像是缺了东西,但他能缺什么呢?恐怕真正缺的是钱财吧?在义宁坊那边养着那个什么花家娘子不可能没有开销的,敏平侯和沈氏都不会给他这个银钱,五夫人就更不可能给了,估计还会索性把帐单财物都看起来不许他动…

卓昭节暗暗摇头,五房这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五夫人总是沉着个脸不高兴了。

回到四房后,卓昭节和游氏大致说了经过,游氏听说她忽然要去阮家,有些惊讶,问了是答应卓玉娘的糕点上回忘了带,这才点头。

通善坊和靖善坊之间也就隔了三个坊并一条大街,虽然牡丹花会还在开着,长安各处熙熙攘攘,马车快不起来,但路程不远也没走多少辰光。

这次因为到的突然,阮家自然没人迎接,下人禀告进去,照例是阮云舒迎出来,卓昭节和他客气几句,道自己是来取东西的,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想要点桃花糕。

阮云舒笑着让人引她去之前住的院子里收拾,道:“如今没有现成的,表妹须得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