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敏平侯那边已经透出了口风,卓昭节这会倒不怕直言,只是到底还有些害羞,就道:“旁人送的。”

游氏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使女却进了来,道:“夫人,门上来了消息,道是游家诸位郎君还要过几日才能到。”

“怎么会这么慢?”卓昭节被这使女提醒,想起来之前林鹤望受伤的事情,惊讶的问道。

游氏瞥她一眼,对那使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等那使女走了,游氏一时间也忘记提狮猫的事情,只叹了口气道:“船在路上的时候沿途一路访着名医过来的,能不慢吗?”

“不是说冲着长安的太医来的?”卓昭节狐疑的问,“既然如此,怎么还要耽搁?”

“如今林家是什么法子都要用出来了,甚至是逢山烧香遇庙磕头。”游氏蹙紧了眉,“所以路上但凡听说附近有名医,总要去问问,惟恐旁人家里就有个祖传的法子能尽去了痕迹会错过,唉,也不知道到了长安怎么个收场法?”

卓昭节因为林家家世不过那么一回事,觉得他们再不甘心也闹不大的,总不能给游煊脸上也来一下吧?就劝说道:“母亲不必忧心,若是当真路上能够治好岂不是最好吗?这样三表姐与白家的婚事也不必受波折了。”

“难说得紧。”游氏摇头,道,“你见过苏家小八娘罢?她头上磕的那么一块,也只能做个纹饰掩盖呢,当年苏家为了她可不是访遍太医,甚至长乐公主还打发人往河南、陇右询问过几位告老的太医,到底也只能掩饰不能去除。”

卓昭节忽然想起卓昭琼又有身孕的事情,就把林鹤望先撇到一边,道:“我之前被祖父带去别院时,卓页说过五姐有了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长女,游氏面上才有些笑色,道:“她啊,之前太好强,吃了个亏,被我说了好久,自己心里也难受,这一回呢,倒是怕得过了头,这几日倒才好了起来。”

“我之前还想着去探探五姐,不想被祖父看着脱不得身。”

“等你从宫里回了来罢。”游氏皱眉,先把人都打发出去,这才细细盘问,“怎么会忽然要带你进宫里去?”

卓昭节面上一红,欲言又止,只是摸着小狮猫不语。

游氏心头一惊,道:“雍城侯世子?”

见女儿面色更红,却未反驳,游氏哪里还不清楚?她脸色沉了一沉,半晌才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卓昭节正要解释,游氏已经气得一拍长案,厉声道:“说也不与长辈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倒是把终身给定了!你…你想气死我与你父亲么!”

“…”卓昭节咬着唇,低声道,“可我实在不想嫁给阮表哥。”

游氏气得手微微发抖,冷冷的道:“你不喜欢适之,咱们逼你一定要嫁给他了吗?也不过是叫你与他走近些看看罢了,有给你备了嫁妆叫你明儿个就出阁吗?你说!”

卓昭节抚着狮猫的手顿住,低声道:“没有。”

“既然如此,你私定什么终身?”游氏目中喷火,恨不得动上手,到底顾忌着外头的下人,她努力压低了嗓子,冷笑着道,“你要是定个可靠的,像你大姑父,我也不说什么了!章程我给你补上…可你选的那一个,你…我…你这个不听话的!我怕你伤心难过,再怎么心急,话都是兜着圈子的说…慢慢的哄,你倒是好,你是惟恐气不死我与你们父亲吗?!”

这话说的卓昭节又惊又怕,道:“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那你说这个召见是怎么回事?!”游氏探手一把按住她的肩,咬牙切齿的问,“你给我说清楚!”

卓昭节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愤怒,咬着唇小声道:“之前…之前九郎和我提过,道是花会过了就请纪阳长公主入宫求赐婚的旨意,我…我答应了!”

“是什么时候?”游氏气极,反而冷静下来,松开了手,甚至还有闲心替她理了理衣襟。

卓昭节怯生生的道:“就是…春宴那会。”

饶是游氏早就知道这小女儿被宁摇碧迷住了心窍,怎么劝都不听,此刻也不禁一阵晕眩,她颤抖着声音问:“你回来一个字都没透露?瞒得这样紧?你好本事!真的好本事!”

卓昭节捏紧了袖角,垂着头不敢说话。

“我…你…你外祖母是怎么教导你礼仪廉耻的?!”游氏扣住她手腕,切齿道,“你给我说!快说!”

卓昭节感觉到她指甲掐进自己臂内,却不敢叫疼,嗫喏着道:“我…外祖母…自然教导过…我…我也是…也是怕父亲与母亲知道了不喜…我…”

游氏气得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低喝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会不喜,你还要答应他?!”

虽然怒极,游氏到底舍不得下重手,这一下不过是做样子,卓昭节不觉得疼,然而头一次受这样的掌掴,又是羞愧又是惶恐,哽咽起来,道:“我不想嫁给旁的人!”

“……”这话说得游氏半晌都不能作声,很久之后,她才哑声道,“既然纪阳长公主已经开口,皇后也着你进宫,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卓昭节哽咽着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九郎名声是纨绔,可也不是一无是处,怎的你们都觉得我若是和他在一起了必然没有好下场?九郎待旁人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对我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再说我和他在一起也高兴,母亲嫌他纨绔,可他固然有骄横霸道的地方,在女色上可有什么牵扯?说起来高门大户珍爱出来的郎君娘子谁没几分脾气,他还年少,霸道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分得清里外不就成了吗?”

游氏怔了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道:“你看中宁摇碧…是因为他在女色上…从不沾染?”

“我先前在秣陵的时候没有多想过这些。”卓昭节咬着唇道,“后来到了长安后,我才听说纪阳长公主在旁的地方都纵容着他,惟独这一点看得紧…我听说,就是八哥,母亲也给了使女伺候的?”

“宁摇碧和你八哥不一样!”游氏眼神一冷,冷笑着道,“你以为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已故的雍城侯夫人与祈国公夫人有仇怨,他身边的那个苏史那更是祈国公夫人的杀父仇人!他从小到大,自祈国公夫人以下,国公府的这班亲戚也不知道对他下过多少次手,若非长公主护着、苏史那惦记着旧主之恩不肯离开,甘心守在侯府里居个下人,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这还是长公主肯偏心庇护他——长公主是怕他在床榻之际着了暗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怕雍城侯就这么一个儿子,小小年纪沉迷起女色,一来被带坏,二来弄亏了身子!如今宁摇碧也有十六岁了,雍城侯府的人丁如此单薄,你以为长公主还会继续禁止他近女色?!”

卓昭节抿了抿嘴角,低声道:“如今长公主不禁止,但我也自然要看好了他的。”

“你好看他?”游氏轻蔑的笑了,“如今这儿只有咱们母女两个,我也不怕和你说句私己话儿了,这天下的女子,有谁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那人只是一个生死操于自己之手的侍妾、甚至连名份也没有的婢女?”

她看着女儿,眼中又是悲哀又是担忧,“可这天下的男子,又有几个不想着倚红偎翠、左揽右抱?!然而自来男尊女卑,男子多纳妾蓄婢,旁人不过一笑了之,道一句风流,女子…嘿!多言几句那就是嫉妒!若只是背个嫉妇的名声,这世上的女子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到底谁也不是傻的,可你管着拦着…最后伤了的,还不是夫妻之情吗?”

游氏说到末句,语气里已有呜咽之意,“你道我很喜欢那个汪氏吗?很高兴把卓知安那个小东西养在身边天天看见他吗?我又不是你们大伯母,她只有你们大姐一个亲生骨肉,早早就出了阁,常年随夫婿外放不在长安,膝下空虚寂寞,所以愿意将庶子、庶女当成亲生的来养,我儿女各成双,孙儿都有了,还会稀罕庶子?当初你继祖母开口逼着我把那小东西养在了身边,不就是为了叫我天天看见他,好想起来…想起来当初你父亲带着汪氏回来、要给她个名份的样子?”

卓昭节一个字也不敢说。

游氏转过头去擦了泪,过了片刻才转过头,疲惫的道:“不要指望去管住哪一个男子,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你越管,心离得越快,七娘,你年纪太小,太天真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五房出事

母女两个相对沉默了片刻,游氏勉强打起精神,低声道:“虽然皇后宽仁,不是很挑礼的人,但你头次进宫还是须得好生预备一番。”就扬声叫进冒姑,让她去打听大夫人什么时候有空。

冒姑听完却道:“夫人不叫,婢子方才也要进来禀告呢,大夫人打发了人来请夫人去五房,听说方才五夫人晕了过去。”

“莫非五弟又和她闹了吗?”游氏皱起眉,问道。

冒姑道:“料想是罢?五房的郎主好像方才回来过,但这会又出去了。”虽然大房和四房与五房之间的矛盾防备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场面上总也要顾一顾,平常五房夫妇不和,还能当作不知道这回事,现在高氏居然晕倒,作为嫂子,不能不过去看看的。

“真是作孽。”游氏看了眼卓昭节,道,“你跟着一块过去罢,过会正好请教你大伯母。”

卓昭节低声道:“是。”

跟着游氏到了五房,这五房的格局与四房仿佛,里头栽花种草的也极热闹,正房叫作“望福堂”,那望福堂的牌匾比较新,仿佛是近年才换上去的,卓昭节心想多半是为了卓昭宝的缘故。

望福堂前栽着数株石榴树,另空着地方支了秋千架,上头缠着许多绢花宫绦,还绑了铃铛,随着春风摇摇摆摆,发出脆响,一看就是给卓昭宝预备的。

堂前守着三两名使女,脸色都很不好看,又带着惶恐,又带着气愤,见到四房过来,无精打采的行了礼,游氏轻声问:“五弟妹怎么样了?”

为首的一个使女正要说话,碧纱窗后倒是先传出来大夫人的声音,柔声安慰着五夫人:“…你想开点,五弟年轻,气性大,到底你是他的元配发妻…”

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出言赞同,均道:“五弟妹宽一宽心,莫要与五弟计较了,五弟是父亲母亲的嫡幼子,自来受宠些,这性.子,不免就有些急…”

就听五夫人似喘息了几下,随即冷笑出声,声如寒冰的道:“他是父亲、母亲娇宠长大的,我在家里难道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我让的还不够么?九娘…九娘弄成了这个样子,一年多了,他什么时候看过问过一句?这可是…这可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

游氏听了这话倒没怎么,不想回头招呼卓昭节跟着自己进去时,恰好看见沈姑姑跨进院子来,听到五夫人这番哭诉,沈姑姑眉头就是一皱,游氏脸色也是微变,也顾不得叫女儿了,先扬声道:“沈姑姑来了?”

沈姑姑还没回话,里头大夫人已经刻意高声问:“药呢?叫人去熬了安神汤,怎么还没拿上来?”

游氏既然叫了沈姑姑,自然要缓一缓步与她一起彼此让着进了去,卓昭节跟在后头,就见这五房的正堂屋子倒是宽敞,但四周却是空荡荡的,除了不便移动的大件外,一应陈设都不见影子,别说寻常人家常设的珊瑚树、翡翠花了,就连个象样的摆瓶都没有。

卓昭节忍不住就想起那次遇见卓芳涯、被他强行要走自己的谢礼,心想难道五婶为了管住五叔,居然连场面上的东西都不放了吗?不过也可以想象卓芳涯有多么向着外头的人,估计向五夫人要不到银钱,索性就拿了东西去当去送,五夫人才会把东西全都收起来。

进了内室,但见华帐半卷,五夫人高氏头上敷着湿帕子,背后垫了一个隐囊,脸色恹恹的靠在榻头,手中捏着一条绣帕不住落泪,那柳氏半跪在榻旁照拂,面上也是不时滴下泪来,满脸都是心疼。

先到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各自坐在榻边的绣凳上,面色沉郁,见到沈姑姑、游氏进来都招呼了一声,卓昭节也依次行了礼。

沈姑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一看,面有惊色,绝口不提在外头听见的话,却心疼道:“五夫人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淡淡的道:“还不是五弟?好好儿的把人气晕了,也不说叫个大夫,也不说告诉旁人,直接甩手就出了门,还是柳氏怕出事,到大房里寻我请大夫…我才晓得这事情。”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向都不说话的。

游氏看了眼大夫人,道:“我正和小七娘说着话,听大嫂说五弟妹晕倒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了?”

沈姑姑叹了口气,打断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养好身子最是紧要,五夫人且放宽了心,五郎那儿,回头老夫人定然不饶他的。”

“不必了。”五夫人在她进来之后,就合了眼,似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这会忽然张开眼睛,冷笑着道,“不劳母亲费心,说起来,我过门到现在,也才几年?母亲为我出头的次数还少吗?无奈我没有本事叫夫君喜欢,母亲再怎么操心,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大夫人眼波一动,与游氏交换了个眼神,都没说话,沈姑姑脸色微变,忙道:“五夫人这话说的,谁家夫妻还不拌个嘴吗?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会有些争执,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五夫人向来就是宽宏大量的,千万莫与五郎计较…”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夫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冷笑,道:“是啊,宽宏大量…我就是太过宽宏大量了,他…他才不把我当回事!这些年…我看他忍够了,这次才会公然提了出来!我又何尝不是受够了?如此也好…”

沈姑姑不敢叫她把话说完,恳切的道:“五夫人且息一息怒…老身说一句,夫人不念旁人,也请念一念小九娘,小九娘如今才多大?”

她不说卓昭宝还好,一说卓昭宝,之前还只是面露怨怼的五夫人忽然一把抽出背后的隐囊,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虽然隐囊落地无声,但五夫人摔下来时那股子狠劲却叫众人都吃了一惊!就听五夫人厉声道:“九娘!我若不是为了她,我何必忍这几年?!可卓芳涯是怎么对我的?他要把那贱人接进来!以后这五房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地方!”

大夫人叹了口气,悠悠的劝道:“五弟妹你冷静些…你是正经的元配发妻,凭外头什么人,不管进了这门没进,谁能越得过去你?再说小九娘乃是五弟与你的嫡长女,那些个小妾之流,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五弟妹何至于此?”

沈姑姑总觉得她这个话有点不对劲,但听着到底是帮忙劝说五夫人了,卓家上上下下对五夫人的最大的印象就是性.子冷,自打卓昭宝出事之后就更加的冷了,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不顾体统的当着妯娌的面歇斯底里,沈姑姑心头震惊之下,就顺着大夫人的意思道:“大夫人说的极是,五夫人…”

“他说外头那个花氏——叫花央的?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五夫人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住了沈姑姑,冷笑着道,“花氏拿命逼着他,道是七日之内她不能过门,就喝了堕胎药弄掉身孕,与他一刀两断!所以他回来逼我,若是我不肯叫花氏进门,他就到我娘家去问我闺阁里妇德的教养!”

听说卓芳涯居然连到岳家去闹事的话都说出来了,沈姑姑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暗骂卓芳涯没有分寸!

五夫人说的太急,喘了口气才继续冷冷的道:“原本我与他就是相敬如冰了,这花氏进了门,我也不奢望他还能对我有几分尊重…九娘这些年来都没得过他正眼看几眼,我这个生母不争气,自己不能够留住夫君的心,连带着女儿也受委屈!可要叫我看着他把那花氏生的东西当个宝——沈姑姑,你说一句,我好歹也是大家之女,再宽宏大量,被人欺到这个地步,我能不怄死?”

沈姑姑脸色一变,道:“五夫人这话说的,先不说老夫人未必肯叫那花氏进门,纵然进了来,如大夫人方才所言,那花氏也不过是个妾罢了,五夫人若是不喜欢,哪天五郎不在府里,五夫人或打杀了,或卖了,还不都由着夫人做主?更何况花氏所出的子女,谁敢不叫五夫人一声嫡母?又怎么越得过小九娘去?”

五夫人睨她一眼,忽然连着冷笑数声!笑得沈姑姑皱了眉,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沈姑姑,那可是个男胎!”

沈姑姑一怔!

大夫人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沈姑姑,兹事体大,涉及到五房的子嗣,偏五弟人又不在,五弟妹如今也伤心着,我看,还是去禀告母亲做主罢。”

“…大夫人说的是。”卓芳涯成婚已有数年,只有卓昭宝一女,沈氏说不替他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子嗣是一个方面,世子之位是另一个方面,哪怕这个男胎还没生下来,又是个外室,但沈姑姑到底也要请示过了沈氏,才能决定怎么对五夫人说。

但五夫人显然没这个耐心等待沈氏的意思了,她目送沈姑姑离开,就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妯娌侄女还都在,直接一把扯下敷在头上的帕子丢下地,冷冷的道:“车备好了不曾?柳婶,咱们走罢!”

大夫人闲闲的问:“五弟妹这是要去哪里?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能到处乱跑啊!”话是这么说,她语气里的敷衍惟恐旁人听不出来。

五夫人冷笑着睨她一眼,道:“大嫂这么聪明,还怕不能向母亲交代吗?再说四嫂不是也在?总有能想出回复母亲的话来的人的!”

说也不理大夫人了,自己整了整发,催促道,“柳婶,快点收拾!”

大夫人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然,笑着转了转腕上镯子,看着游氏道:“五弟妹这儿已经有了主意,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罢,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游氏点头,二夫人、三夫人也起了身,跟着与五夫人道别,五夫人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各有一房,都有事情要忙,不要管我了,这几年可多谢四位嫂子关心。”

卓昭节一直静静的侍立在游氏身后,这话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愕然的看了眼游氏,但游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携了她的手,对五夫人道:“咱们到底隔着一房,也没帮过你什么,五弟妹这话太客气了。”

五夫人吩咐柳婶拿长簪过来绾发,淡淡的道:“客气就客气吧,反正也没几回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娘的本性

出了五房,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寻了个借口告辞先走一步,游氏就邀大夫人到四房去:“太子生辰那日,七娘要进宫觐见,她这是头一回,什么都不懂,还要请大嫂费心指点。”

大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才收到消息,据说是皇后亲自使了人与父亲说的?看来曲江之畔的事情倒是也传进宫里去了。”

游氏心知大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纪阳长公主带着宁摇碧进宫的事情,大夫人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大房和四房自来关系好,她这是帮着圆场,想到女儿不懂事的地方,游氏又气又恨,瞪了眼卓昭节,才勉强答道:“她啊哪里懂什么?都是外头人胡乱传话,她倒以为是真的呢。”

“咱们府里也出个才女也是很不错的。”大夫人微微一笑,道,“如今七娘的名声可是能和长乐公主的爱女比了,那苏家小八娘一身风流气韵,我看也只有咱们七娘能压得住她。”

“大嫂莫要夸她了,小孩子家不禁夸,我方才还问过,她在父亲跟前,哪一日不挨罚?都是功课没做好!”游氏叹了口气。

大夫人抿嘴笑道:“父亲要求素来严格,又有沈小郎君和咱们八郎做着例子,七娘到底是小娘子家,从前花在功课上的辰光哪儿比得上她这两位兄长?”大夫人眼中有淡淡的羡慕与惆怅,大房的子嗣实在太过单薄了,统共两个庶子还夭折了一个,如今仅剩的卓知义至今无所出,性情还那样的懦弱,虽然还和沈氏争着,但大夫人心里实在是不看好大房的,卓知义即使是嫡子,凭他的性情也实在不像能够撑得起一府之事的样子。

相比之下,四房的两位嫡子即使不是多么出挑的人物,在卓家平辈里也算过得去了,尤其卓昭粹是敏平侯亲自抚养长大的,究竟和旁的孙儿不一样,其实当年卓知义出生后,作为大房第一个男嗣,敏平侯也是关心过的,偏偏卓知义资质太差…那时候大夫人也盼望着能有个亲生之子,对他没怎么上心,不想这么多年下来,自卓玉娘后,大房不管是大夫人还是诸妾都再没有动静。

大夫人现在和沈氏较劲,除了历年积下来的仇怨,更多的其实是为了卓昭艳考虑,大房子嗣单薄,卓知义也没什么能耐,她是希望四房以后能够帮上一把了——五房现在出了事,四房的指望终究更大了一分。

妯娌两个边盘算着边说话,四房就在五房旁边,也就到了门口,进去到念慈堂里坐下,游氏打发了人,却先低声问:“五房那边?”

“还不是义宁坊的那个外室?”大夫人轻蔑一笑,道,“不是已经相好了有两年了吗?之前父亲与沈氏都说过不许五弟接她进门的,那边慑于压力,一直也算安分,所以五弟妹为着九娘一直都忍了,这会有了身孕,还是男胎,不趁着这个机会要求进门,是叫那孩子生了下来做个私生子呢,还是打算就这么把孩子送进府来养在五弟妹跟前,从此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若是如此,那外室一直跟着五弟弟干什么?难为是有真情?”

游氏一皱眉,道:“我怎么听五弟妹这次是要…”

“沈氏口口声声向着她,可这些年来,沈氏越向着她,她和五弟倒是关系越疏远了,如今是沈氏前脚公然训斥了五弟,后脚五弟就跑回五房里去寻五弟妹的麻烦。”大夫人转着腕上的镯子,漠然道,“九娘的事情都一年了,也不见好转,五弟一点也不惦记亲生骨肉…这样的日子,换了我,我也过不下去!五弟妹正当青春年少,高相也还在任,她早作打算,也是应该的…反正,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之前沈氏为了聘到五弟妹,可是下了不少血本。”游氏挑眉,道,“那时候五弟才中了举,也有好学的名头,高相才答应的,结果婚后不久,他就迷上了义宁坊的那一位…我倒是好奇,五弟妹当真走了,沈氏又要给五弟娶什么样的继室?”

妯娌两个对望一眼,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卓昭节在旁听到这会,就轻声道:“原来五婶当真有求去之意?我还当我领会错了意思。”

大夫人微笑着道:“没有错,她啊就是想和离了!没见沈姑姑走后她就能起身?今儿这晕倒估计也是她自己弄的,为要寻个离开的借口罢了,不然柳婶怎么不去找沈氏,反倒找到了大房去?还不是要借咱们的手推她一把,好让她能走?”

五夫人高氏是宰相高献陵的嫡出幼女,极为钟爱的,沈氏让卓芳涯娶了她,自然也是为卓芳涯多个助力,哪里想到夫妻两个不和,如今高氏忍无可忍之下生出和离的心思——高氏当真走了,以卓芳涯现在宠爱外室、逼走发妻的名声,还有他沉迷女色之后学业荒废的做派,门当户对的谁家不长眼睛才肯把女儿给他做继室呢!

沈氏让卓芳涯娶了高氏,无非是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好让卓芳涯在敏平侯心里增加分量,不想卓芳涯冷落亏待高氏和卓昭宝,这门亲事现在倒是要成仇了,大夫人和游氏当然会高兴,也不在乎顺手帮把高氏。

卓昭节嘀咕道:“我听五婶说的,五叔对九娘也太过了。”

大夫人看她一眼,笑着道:“不是咱们背后议论你这五叔,他这个人,喜欢迁怒,不喜欢的人,比如你们五婶,连九娘也是你们五叔的骨肉,他啊,也不喜欢,喜欢的人,比如那外室,你瞧着罢,那外室如果当真能进门,不拘生男生女,说不定他就当成宝了…”

游氏不冷不热的接话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你五婶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私下里说起来,她能够忍到现在也太苦了。”

卓昭节听游氏接了这话,微微一怔,会意过来游氏这是拿卓芳涯来比宁摇碧呢——只是话又没挑明,卓昭节虽然觉得卓芳涯没什么可和宁摇碧比的,但又不好直接这么说,只得装作没听明白。

大夫人也听说过卓昭节性情娇纵,怕自己在这里时母女两个争执起来,就含笑圆场:“好啦,反正都是五房的事情,咱们如今要忙的不是小七娘进宫吗?”

话题就转移到了进宫上头,大夫人见卓昭节闻言坐直了身子,就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皇后娘娘为人和蔼,加上你又是嫡女,即使有失仪的地方,请个罪,皇后也不会怪你的。”

卓昭节乖巧道:“是。”

大夫人就交代了下长秋宫的大致路径,虽然进宫时自有宫人引导,但也防止身边没人时不至于走到不该去的地方,至于宫中的礼仪规矩倒不很严格,卓昭节用心听着,对比沈氏说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心想到底进宫去是沈氏带着,当真出了差错,沈氏也要落个教导无方的责任,再说还有大夫人在,沈氏确实不会在这上面隐瞒或胡诌的。

这些说完了,也到了快用饭的时候,游氏看了看辰光就挽留大夫人在四房用饭:“我也晓得皇后娘娘宽容大度,不过这孩子到底头一次入宫,方方面面得替她好生参详才是,大嫂不如用了饭再指点她一二?”

大夫人爽快道:“你不留饭,我回头也要过来的,皇后对各家嫡出的小郎君小娘子都宽容的很,不过咱们七娘如今也是长安城里有名气的人了,这进宫不能不好好打扮。”

“却是要大嫂帮着掌眼了。”游氏有些为难的道,“偏偏这两日还来不及给她做新衣。”

大夫人沉吟道:“这倒没什么,我前儿个才叫人给六娘做了几套衣裙,她还没来得及上身,两个孩子身量仿佛,一会叫人去跟六娘拿两套来叫七娘试试。”

游氏忙道:“怎么好抢六娘的?”

“不要紧,六娘向来懂事。”大夫人笑着道,“你回头补她些糕点零嘴就是了,那孩子就是贪嘴些,衣物上倒不很计较的。”

游氏找大夫人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卓昭节到长安来还没来得及大量的置办新衣,她在秣陵时的衣裙固然不少,但是一来与长安时下风行的款式未必一样,二来,卓昭节如今这个年岁还在长着的,去年的春装今年就未必合身了,这些日子以来,卓昭节穿的还是去年秋季,班氏为了她北上长安,特别掐算着尺寸做大的几套,以及为了花会游氏叫人赶工出来的几身——这几日卓昭节出出入入,又被敏平侯带到别院,几身衣服都穿过了,这头一次进宫没身新衣服到底不成样子。

而且游氏虽然责骂卓昭节与宁摇碧私下里约好了提亲竟然不告诉自己,却也知道这回进宫,纪阳长公主也好、皇后也罢,定然都要以打量未来的雍城侯世子妇的眼光来看卓昭节的,游氏恨女儿不懂事和任性,可事到如今,却也不能看着她不管,说不得这回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打扮女儿、争取留个好印象的。

听了大夫人的话,游氏含笑道:“这些算什么?回头我再送六娘套首饰。”

“这就太重了。”大夫人摇头,“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在意。”

妯娌两个把事情说定,游氏叫人摆了饭,用毕之后,卓玉娘却是亲自送了衣裙来,看她脸色倒确实没生气,大夫人和游氏议论卓昭节进宫那日该穿该带的各是哪套衣裙,发式、首饰等等时,她悄悄坐到卓昭节跟前,道:“你要进宫啊?”

“正是呢。”卓昭节见卓玉娘面有羡慕之色,好奇道,“六姐你难道没去过?”

卓玉娘一撇嘴角,道:“你不知道皇后重嫡轻庶?我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人,谁还没事找事,带了我进宫去招皇后不喜吗?”

卓昭节讪讪道:“我多嘴了。”

“从前大姐在时倒是时常随母亲进宫的。”卓玉娘斜眼看她,慢吞吞的道,“那时候大姐常在宫里藏荔枝好郎君在荷包或袖子里,带回府来给咱们…”

卓昭节因为桃花糕的事情在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嘴笑道:“六姐放心罢,若我跟前有这道荔枝好郎君,我定然会想法子的。”

闻言,卓玉娘眼睛一亮,脉脉含情的睇她一眼,柔声道:“七娘果然善解人意…其实,大姐从前还带过杂丝梅饼儿、荔枝甘露饼、糖霜玉蜂儿、香药葡萄、缠枣圈、缠梨肉…”

她说两样,卓昭节还面带微笑,认真的听着,说到三四样,卓昭节面现为难,说到五六件还不打住,卓昭节面色一僵…

只是卓玉娘提到点心就眉飞色舞,根本不管她的脸色,滔滔不绝道:“甘草花儿、姜丝梅、梅肉饼儿、水红姜、天灵赤玫糕、千光纳福糕、六乾白玉酥、凝气软金饼、流珠聚宝糕、福鱼游湖糕、风舞荷叶酥…”

卓昭节脸色青红不定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卓玉娘的袖子,小声道:“六姐…你…你还是说,哪两样你不爱吃的罢!”

“我都喜欢!”卓玉娘眼睛闪闪发亮,悄悄的道,“好七娘,你看,我特别给你带了几个荷包来,免得把你的弄脏了!”

说着,扬手亮出袖子里一叠至少七八个比寻常大了一倍还有余的荷包,针脚细密,精致可爱,卓昭节目瞪口呆之余,讷讷的问:“难道…是刚才做的?”

“怎么可能?”卓玉娘快乐的眯着眼,道,“是早就做好了的…如今桃花糕快没有了,接下来不是还有荷花糕吗?我做给你到大姑姑家和其他有好厨子的人家去用的,你放心罢,里头夹了一层油纸,决计弄不脏你的裙子!”

“………”卓昭节对这个六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曙更起严妆

太子生辰这日,天还没亮,卓昭节就被阿杏叫醒,阿梨捧进泡了玫瑰花瓣的热水来,伺候着净了手和脸,起身着了大夫人与游氏一起选定的藕色细绢中衣,初秋、立秋点起七八盏灯来,将内室照得通明,阿杏和阿梨才理了理卓昭节的妆奁,底下庭院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不久后,装束齐整的游氏带着人上了来,看到卓昭节已经起身,点一点头,道:“先上妆罢,冒姑你来。”

阿杏和阿梨闻言,忙退到一旁。

冒姑先叫人重新打进水来再次替卓昭节浣了面,又命跟着游氏来的人取出一只玉钵,轻轻揭开,露出色泽嫣红的凝脂来,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冒姑姑将玉钵放在桌上,自己拿雪白的巾帕擦了手指,才从卓昭节的妆奁里挑了支圆头玉簪,拿簪头沾了那红脂,轻轻在卓昭节面上点了点。

卓昭节鲜少严妆,对这些脂粉不是很在行,被冒姑要求端坐镜前,不得移动,眼角瞥见玉钵里赤红一片,被烛火照着微微反光,还道是胭脂,心中暗奇与从前上妆的顺序不一样,就低声道:“不上粉直接用胭脂吗?”

冒姑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游氏面色一窘,轻斥道:“这是太真红玉膏,极滋润的,莫看是红色,涂开了就没颜色了,和你素日用的紫雪都是面脂,不是脂粉…这东西是宫中御赐,别处买不到,论滋润与紫雪差不多,只是清香更甚,你大伯母给你择用的香囊是装荼芜香的那个,怕冲了味道,这才换用这个。”

卓昭节一吐舌头,笑道:“我拿眼角看的,只看到一抹红,还道是脂粉来着。”

冒姑笑着圆场道:“七娘天生丽质,这东西用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其实七娘就这么出去谁又能不赞上一句如花似玉呢?”

说话之间,冒姑手势轻柔的替她揉开了红脂,卓昭节从镜中偷看一眼,果然抹开那脂粉后除了面色更显白嫩外,并不见胭脂的红色。

接下来冒姑才拿了粉,只是往卓昭节面上扑了几下,旁边游氏就摇头,道:“不成,太厚了,过于苍白。”

冒姑忙叫人拿条干净的帕子来擦去少许,不想游氏看着还是觉得太多,这么试了几回,冒姑就建议:“七娘肌肤晶莹白美,不如就不要上粉了,上了粉反而不及就抹一层太真红玉膏呢。”

游氏叫人拿了灯火到附近,仔细端详,点头道:“就这样。”

去掉了敷粉这一环,冒姑又和游氏商议几句,拿着各色胭脂在卓昭节颊边比了几回,最后选定了偏于酡颜的一种,游氏以为还是太红了,让人取了少须收集的花间露水来化了化,轻轻拍在卓昭节颊上、腮边,游氏退后几步观察,满意道:“拿螺子黛来。”

螺子黛千金才买得一斛,不是真正富贵的人家根本用不起,冒姑接过后,也是仔细端详了片刻卓昭节的眉形才下笔,她描眉的手艺很好,整个人连肩都不必动,只靠手腕轻转,两道秀美的远山眉就已描成,丝毫不必再补,笑着道:“娘子的眉生的好,只需照着加深些就成。”

收好螺子黛,阿杏机灵的捧上花钿盒,游氏在里头翻了片刻,道:“还是照昨儿个大夫人的建议,用翠钿罢,就用这个杏花的。”

翠钿是翠鸟羽毛所制,游氏说的这个杏花形的翠钿却是以翠羽为花瓣,一颗米粒大小的宝石为花蕊,冒姑呵开鱼胶贴到卓昭节的眉心,但见那宝石折射烛火的光芒,与卓昭节明亮的眸子相映,赫赫生辉。

游氏又替女儿择了一对星靥,冒姑将星靥拈在指尖,柔声道:“七娘笑一笑。”

趁着卓昭节嫣然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冒姑眼疾手快的贴好了面靥,跟着又叫阿梨到底下书房里取了一支没用过的紫毫来,沾了丹色的胭脂,在卓昭节右眉后、鬓前的位置,绘了一枝艳丽华美的海棠。

画完右眉后,冒姑叫阿梨把笔洗净了还回去,道:“如今长安时兴只画一边的斜红,夫人看如何?”

游氏打量半晌,点头道:“那就这样,唇妆就用露珠儿【注】罢,小娘子家用露珠儿最俏皮不过。”

所谓露珠儿,就是不将胭脂涂满嘴唇,只在正中点一点,望之犹如唇上含着一点红珠。

既然要俏皮,这胭脂就选了明媚的丹色,恰好与鬓前的海棠呼应。

这样隆重的上完了妆,冒姑叫人把东西收拾起来,拿牙梳替卓昭节梳起了发,发式是昨日大夫人做主定的,是常见的双螺,大夫人私下里这么和游氏说:“虽然七娘进宫到底为了什么咱们心里清楚,但怎么说咱们也是女方,本来长公主的爱孙,雍城侯世子,这门楣比咱们家就略高了点儿的,又是在宫里觐见,不打扮,未免无礼,打扮太隆重,倒显得咱们家惟恐七娘不被接受一样,到底没有面子,我看一切照着规矩来,比平常装扮郑重些,但也不能处处都究其新奇隆重,反正,皇后既然只说了着七娘进宫是要向太子妃贺太子生辰,咱们就当就是为了这个,至于旁的,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游氏很赞成大夫人这番话,所以这会冒姑不必询问,就手脚麻利的替卓昭节绾了双螺髻,束上两缕簇新的五彩丝绦,又各簪了一朵粉色宝石攒成、缀着绿松石的樱花短簪,这对短簪一个模样,宝石樱花的花萼下各有三串绿松石垂下,恰恰落在耳畔,若有动作,便随之摇曳,所以耳坠就用了一双碧玉蝉,玉色极好,是游氏当年出嫁时压箱底的东西了,不过指甲那么大的坠子,硬生生的将卓昭节脖颈都映成了一片森森碧色。

冒姑拿篦子沾了浸泡着茉.莉.花的水,将几缕碎发都抿好,又将几朵茉.莉.花别进发髻里去,如此觉其香却不见其花,再端详一回,才问游氏:“夫人看看是不是可以请娘子更衣了?”

游氏吩咐卓昭节:“起来转一圈与我看。”

卓昭节依言起身转了一圈,游氏打量过了,这才点头,命阿杏、阿梨:“昨儿个叫你们收着的衣裙呢?”

原本是为卓玉娘所裁、不及上身却被借过来的这套春衣是水色联珠团窠青鸾纹越罗窄袖短襦,襟袖用绀青色蜀锦为缘,衣上绣着洋洋洒洒的藕丝缠枝莲花,水色、藕丝、绀青都是清淡的颜色,下头就搭了一条丹色曳地留仙裙,上无彩绣,明明朗朗的大片丹朱之色鲜艳夺目,看得人心情都要开阔起来,折枝莲花织金紫棠披帛却是卓昭节另一套春衫上的,还不及用过。

三四个使女随着冒姑和游氏的指挥,上前按序替卓昭节穿戴好了,阿杏又取过托盘,里头姹紫嫣红的足足有十几条宫绦,款式亦不同,色彩鲜艳,让游氏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