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后面一句话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心有余悸的点头:“我也没想到温六娘子居然是这样的人。”

之前游氏和女儿说话时只留了游氏,阿杏并不知道游氏已经决定把温坛榕列成觊觎自己女婿的敌人了,所以忽然听卓昭节改了称呼又这么一副口气顿时吃了一惊,道:“娘子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温六娘子得罪了娘子?”

“…”卓昭节神色迟疑。

阿杏满腹疑虑,问了又问,卓昭节似乎也觉得透露些给心腹使女以后也能更安全,就郑重的道:“这回温五娘子生辰我是不打算去了,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呢,但温六娘子也没害我,我虽然不想再见到她,但也不想和她计较…总而言之我和你说的话不可泄露出去!不然闹大了对温六娘子也不好的。”

“婢子一定守口如瓶!”阿杏正色道,“还请娘子告诉婢子到底是什么事儿叫娘子如此担惊受怕?”

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阿梨也脆声道:“婢子也是!娘子说了不告诉旁人的话,婢子连夫人也不告诉!”

…阿杏忍耐住踩阿梨一脚的冲动——你这不等于是在告诉咱们伺候的这一位,咱们平常一直作着夫人的耳目吗?

好在卓昭节究竟是游氏的亲生骨肉,并不担心母亲的监视会对自己不利,虽然听出来阿梨话中透露的消息却没当回事,低声道:“实在没有想到,这温六娘子看着对大姑姑尊敬又孝顺,对我也是极亲热的,不想她…”

她脸色古怪而难看,“她竟然有磨镜之好!”

“什么?!”阿杏和阿梨竖着耳朵等着听个惊人的大消息,这消息果然很惊人,只是内容委实出乎她们的意料,两个使女闻声顿时惊叫出了声——阿梨之前才从卓昭节手里接过琵琶,险些把东西都给摔了,亏得她反应还不慢,手松之下忙一把抱住才免了损毁之险。

两个使女面面相觑,愕然的问卓昭节:“娘子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谣言?”怎么说温坛榕也是宰相孙女,不是说能编排就能编排的好么?之前长安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风声啊!

卓昭节不满的横了她们一眼,道:“这是母亲透露给我知道的,岂能是谣言?”

“…夫人?!”阿杏和阿梨一阵晕眩,卓昭节的话她们还不怎么相信,毕竟卓昭节到长安才几个月,还没她们对长安了解呢,可游氏就不一样了,并且卓昭节并不是压不住身边人的主子,没有理由拿游氏的名头来骗她们的理由,听到这个消息,阿杏和阿梨也明白为什么卓昭节离开念慈堂时脸色会那么难看、回了镜鸿楼头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还一个劲的擦着手臂和掌心了——之前在曲江畔,可不是卓昭节主动挽过温坛榕,甚至还与她牵过手?

若温坛榕是寻常的小娘子,这是表示亲近的接触当然没有什么,但既然知道了温坛榕别有所好…别说卓昭节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阿杏和阿梨都有点毛骨悚然!

“那温家六娘子看着端庄贤淑,是个极好的娘子啊,怎么会有这样的…这样的癖好?”阿梨用力抚了抚手臂,吃吃的问道。

阿杏向来比憨厚的阿梨要伶俐些,这会想的就格外多了:“虽然大娘子是温家诸位小郎君、小娘子的表婶,阮府又和相府在一起,两家关系亲近,自阮大娘子去世后,大娘子心中悲痛,温家诸娘子都奉过老夫人之命过府安慰大娘子,但几个月后只有温六娘子风雨无阻的过府陪伴大娘子至今!从前咱们娘子还赞叹过温六娘子的善心与孝顺…”

她脸色有点发绿,道,“婢子说句不敬的话儿,大娘子虽然不是顶顶的美人,但一身气度也自不俗,后来温六娘子遇见了咱们娘子,可不也是从一开始就亲亲热热的以姐妹相称?”

卓昭节扶额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怕大姑姑不知道内情,这事儿…”

“大娘子精明得很,婢子想大娘子没说什么,恐怕还是因为是长辈,不想和她计较罢,毕竟大娘子思念阮大娘子,温六娘子即使存心不良,但在阮府,以大娘子的手段也不可能叫她无礼了去,总归有个小娘子在身边是个念想,其实照常理来说,温六娘子这么孝顺体贴,那时候娘子又还没回长安,大娘子为什么不撮合她与阮郎君?可见是有内情的!”聪明人一旦想歪了,往往歪得更狠,比如说阿杏现在,在深信温坛榕好的是女色时,她心念电转,顿时又想到了,“婢子还记得,之前在阮府娘子头次遇见温六娘子时,温六娘子虽然是先和阮郎君招呼的,但之后却就没怎么在意阮郎君,而是一心一意拉着娘子说话了,当时还道她是知礼的人,又怕冷落了头次见面的娘子,如今想想…”

此刻卓昭节刚刚沐浴过,肤光胜雪、乌发如漆,明眸略张、黛眉微蹙之间风情无限,因为就在楼下沐浴的,这整个小楼并院子里都无男子,如今天气又不冷了,她沐浴后到现在只穿了一套浅妃色的细绢中衣,就这么坐在榻上,真格是腮凝新荔唇含朱光,端得是颜如舜华,对着这副任谁都要赞上一句绝色的面容,两个使女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娘子这样的美人,引无数少年郎竞折腰不稀奇,不想却把同样不失是个美人儿的温六娘子也迷倒了,这真是…

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想着就要打个寒战,正色道:“所以我方才说不告诉阿杏你——不管怎么说,温六娘子这番心意我是一定不能领受的,可她到底是经常陪伴大姑姑的人,又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能害了她,既然这些年来没有风声传出来,那咱们也不必因此坏了她的名誉,你们不许在外头乱讲!”

阿杏和阿梨齐齐点头:“婢子一定不多嘴——只是娘子,温五娘子的生辰要怎么推掉?”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就装病罢,总而言之,从前不知道那是没办法,如今知道了,我怎么还敢过去?”

阿梨埋怨道:“温家这小娘子好不明白道理!咱们娘子都是有夫婿的人了,她还要这样的纠缠不清做什么?传了出去,也连累咱们娘子!”

“这件事情不要提了。”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到底人多了事情多,从前在秣陵时这种事情我只当是传说呢!若非怒春苑里二姑姑与晋王小郡主闹了那么一出…今儿即使母亲再三给我提示,我也没想到!”

——之前游氏等人反对与宁家结亲时对宁摇碧的各种诋毁太甚,以至于卓昭节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宁摇碧也会有其他女子看得上,不但看得上,若非他脾气实在不好,根本没有哪个小娘子有那个胆子敢主动与他亲近,更不要说那些心大的使女了,毕竟游氏那会只差直接说哪家小娘子不长眼睛不想好好过了才会选择嫁进雍城侯府…

作为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又是公认的美人儿,卓昭节直接无视了宁摇碧对其他女子的吸引力,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认为温坛榕别有所好,之所以会不顾体统仪态的跟着温柏到曲江,全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一解她的相思之情啊…

“温六娘子,唉!”小七娘烦恼的想,“你是个很好的小娘子,即使去陪我大姑姑也许有别有所好的缘故,但这许多年坚持下来到底是有真心的,可是我喜欢的是男子,是九郎呀!所以只能对你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花氏进门

这边卓昭节正满心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的疏远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温坛榕,那边花氏的事情倒是在傍晚前就有了个结果,沈氏究竟没扛住卓芳涯的苦苦哀求,或许也有盼望一个亲孙、哪怕是出自花氏的缘故,虽然还没同意给花氏个正经的名份,但还是答应了让花氏暂时在五房里住下,待孩子出生之后再论。

这消息不大会儿就传遍了整个侯府,报到四房的时候念慈堂里正在用饭,自卓昭节辅佐赫氏管起家事起,游氏就让她晚饭皆在念慈堂里用,这样用完饭也可以禀告一番,让游氏一一指点。

所以这日漱口后,卓昭节照例留了下来,正好和游氏问起来.经过,游氏道:“今儿个晌午之后,你那五叔亲自领着人来的,你大伯母拉了我与你二婶、三婶去看热闹,也是想帮这花氏一把。”

五夫人之前因为听说卓芳涯要把人接进门,就气得收拾东西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如果花氏真的进门来,可想而知即使五夫人不与卓芳涯和离,往后卓芳涯也休想得她半点儿真心对待,更不要说鼎立支持了,高家又不是傻子,人家把嫡出幼女嫁过来是盼望着两个人能好好儿的过,可不是看着五夫人被冷落、嫡亲外孙女还不如个没出世的庶子的!

而大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与五夫人有仇,盼着五夫人早日与卓家断绝关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氏,当年大夫人没能阻止沈氏为卓芳涯聘到了高献陵的嫡幼女,如今卓芳涯自己不争气,把嫡妻气走,大夫人若还不抓住机会在五房的夫妻之间砍上几刀,怎么可能呢?

卓昭节对大夫人的做法并不奇怪,倒对沈氏的做法有些意外,道:“祖母居然会让这个步吗?”大夫人的用心,沈氏不可能看不出来,按着卓昭节的想法,卓芳涯反正还年轻,不怕将来没有子嗣,若是为了一个外室的身孕,与出身高门大户的嫡亲媳妇生了罅隙,妨碍到了卓芳涯的前程,岂不是因小失大?

游氏淡淡的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那五婶把九娘都抱走了,这是摆明了不打算与你五叔过下去,自从她回高家之后,你当你这继祖母没有试图挽回过吗?这几日以来沈姑姑打着各种旗号往高家去了至少七八次,结果没有一次能够见到你五婶的,最近两次连你五婶的母亲都寻了借口不见她了,而且这个消息还是高家主动放出来的,可见你五婶求去之心已定,毕竟和你五婶过日子的是你五叔,偏你五叔对你五婶的离去根本就是喜出望外,这门亲事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你这继祖母自然也不想再搭上一个庶孙,到底是她儿子的骨肉呢!”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点了点头,沈氏到底是这点年岁的人了,自有果断的地方,事既不可为,她当然也不会继续作无用功,之前不允许花氏进门,那是因为怕五夫人离了心,得罪高家,如今五夫人和高家都有和离之意,沈氏又怎么会亏待了自己儿子呢?

卓昭节又道:“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给那花氏名份呢?”

游氏嗤笑了一声:“你这继祖母当年辛辛苦苦的才给你五叔娶到了你那五婶,结果因为这么个花氏失去了高家这门姻亲,她如今骂不到你五婶又不舍得说自己儿子,满腔怒火当然也只能对着花氏去了,若非这花氏此刻有孕在身,她今儿才进门说不得就被你继祖母先寻个理由打死了事呢!纵然如此,估计她如今这条小命也是被惦记上了,你等着看吧,等到了她生养的时候…”

到底卓昭节是有婚约的人了,游氏如今提起后宅里阴私手段,也不再讲究委婉,却是直接点出其中的残酷,惟恐女儿太过天真。

闻言卓昭节果然微微变色,但她到底不是胆小的人,一惊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花氏到底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如今她要操心的是自己的事情,就换了话题道:“母亲,温家五娘子的生辰我不打算去了,到时候该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妥当呢?”

游氏对女儿这么快就决定和温坛榕疏远很满意,只是认为这样的躲避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提醒道:“你躲得了这么一回,往后呢?万一温坛榕打着与你亲近的幌子找上门来,你该怎么办?难道每次都不见?你有那么多理由吗?”

卓昭节闻言脸色一僵!

过了片刻她才勉强道:“青天白日的我不叫使女离我左右,料想也是无妨的。”

“千密一疏啊。”游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总这么叫她缠着不是件事儿,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卓昭节郑重的道:“我会的。”想了想又道,“明儿还要打发人往雍城侯府那边送个信。”

游氏皱眉问:“怎么?”

“今儿个温六娘子给我帖子时,九郎也在旁边,他看过帖子后说要陪我过去,如今我不想去了,好歹告诉他一声。”卓昭节解释道。

“宁摇碧这么说?”游氏一挑眉,道,“他要主动陪你去赴宴?这小子…”游氏面上露出一丝赞许,道,“他倒是有心啊,不过你可也太木讷了点儿,连他都察觉到的事情,你自己居然还要我来提醒才察觉?真是糊涂!”

卓昭节听得心头一紧,失色道:“啊,他也察觉到了?所以才要主动提出来陪我去赴这宴吗?”

游氏哪里会想到卓昭节受之前公主春宴上面晋王小郡主和卓芳甸之间传言的影响,把事情想到了极为荒谬的地方去了?见女儿忽然之间花容失色,还以为卓昭节担心宁摇碧知道了温坛榕的恋慕,会有所摇动,便安慰她道:“你放心罢,他纵然知道,可你还没觉得呢,他不是就提出来要陪你了吗?可见温家六娘子固然有心,他却是无意的,终究如今他的心在你身上。”

担心卓昭节气恼之下对此事不肯罢休,一来丢了体面也失了风仪,二来这么做容易让宁摇碧与长公主不喜,游氏少不得又要提点卓昭节,“他的心既然在你这里,这种事情,装着糊涂就是了,万不可去问他,徒然使彼此尴尬。”

卓昭节认真的点了点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暗道,糟糕,从前我不知道这温六娘子的心意,只道她待我好是寻常小娘子之间的交情呢,不想她却是…怪道九郎在红药间里那么不给她面子,直截了当的就要赶人,后来我嗔他,他也不肯让我,原来是因为他早已看出了温六娘子对我的心思?

虽然卓昭节肯定自己绝对没有与温坛榕相好之意,但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温坛榕暗恋自己的小七娘,面对未婚夫察觉到有小娘子恋慕自己、却不便启齿的情况究竟觉得气短的,游氏的安慰和提点,听在她耳中,就理解成了宁摇碧如今很是怜爱自己,不会怀疑自己会为了温坛榕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么想着卓昭节越发觉得对宁摇碧内疚,心想:“早知如此,今儿个在红药间,我做什么要主动去挽过温六娘子呢?后来九郎把她气走,我还帮着她说九郎,为了这件事儿还掐了九郎几回,不想他什么都没说——母亲说的极是,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多么的尴尬?唉,我实在是太错怪九郎了!”

卓昭节心中对宁摇碧的内疚简直没法描述,越发下定了决心要和温坛榕疏远,所以温五娘子生辰的事情她只吩咐阿杏随便备份礼,就丢到脑后了。

没想到的是,翌日她才处置了几件家事,正向赫氏请教着一些内宅管家的诀窍,外头双生子唧唧喳喳的扑进来,其中一个凑到赫氏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边说还边看着卓昭节,卓昭节心里奇怪,就见赫氏听完怔了一怔,拍了拍他,叫乳母之外的下人都出去了,这才低声告诉卓昭节:“无忧说,沈丹古在四房外遇见他,让他过来告诉我,说是阮家表弟在侯府外,似乎有事想寻你,却又不便进来。”

阮云舒虽然不是卓芳华亲生,但过继之后,如今也是卓家正经的外孙,然而因为卓芳华为了生母的缘故与敏平侯断绝关系,从此不踏侯府一步,他当然也没有再到过侯府。

这会听赫氏说了此事,卓昭节微微一惊,道:“难道大姑姑…”

“我看不像。”赫氏年长,又理惯了事情,经验比之卓昭节足多了,这会虽然心里奇怪,却并不认为阮云舒在侯府外是因为阮家或者卓芳华出了事,她道,“虽然大姑姑这些年来都没回过侯府,但和大房以及咱们房里的走动一直都没有断过,若有什么事情,大伯母和母亲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的,再说若是阮家或大姑姑出了事儿,阮表弟即使要寻咱们,那也自然是打发人过来,自己得在府里看着,陪好了阮姑父与大姑姑,又怎么会亲自跑过来?”

卓昭节想想也对,阮云舒是个温和的人,不是遇见了事情就匆匆而为的急性.子,阮家有事,以他的孝顺不可能离开卓芳华左右的,遂放了心,请教道:“那嫂子说阮表哥这是?”

赫氏看了她一眼,道:“我想阮表弟可能是自己有事情要请七娘你帮忙,七娘你这些时候又没去过阮府,所以他才亲自寻了过来,只是因着大姑姑的缘故,他也不好进来,只能在府外看有没有谁能带句话儿…不想倒是遇见了沈丹古。”

“阮表哥寻我有什么事情呢?”卓昭节疑惑的想着,但她从前虽然担心长辈把她许配给阮云舒,因此对阮云舒很是避见了一番,到底对这个表哥也没有什么恶感,何况还要念着大姑姑的情面,就起身道,“也不知道阮表哥在府外待了多久了,我出去看看。”

赫氏点头,扬声道:“坊外那家点心铺子的胡饼做的确实不错,只是这点儿小事何必劳动七娘亲自过去?打发个人也就是了。”

卓昭节知道赫氏这话是说给外头人听的,是交代自己忽然出府去的理由,毕竟敏平侯虽然没管大房和四房到阮府去的走动,但卓芳华可是从来连靖善坊都不进的,今日阮云舒过来,虽然没进府,但说出来终究尴尬,再者卓昭节这个表妹现在已经定了亲,再见男子,哪怕是表哥,总归要避讳点的,能有个正经的理由将来也不怕旁人说嘴,就笑着道:“左右我如今也没事,就当走几步罢。”

“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谢过了姑姑?”赫氏一点长子的额,卓无忧立刻大声道:“多谢七姑,还是七姑疼咱们,我最喜欢吃那里的胡饼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阮云舒的托付

因为怕阮云舒等急了,误了事情,卓昭节看了看身上衣裙并不是不能出门的,就没回镜鸿楼,直接出了门。

侯府平常出入用的角门外,转上一条巷子,是一家极小的卖毕罗的铺子,铺子外系着一头青花骢,铺子里寥寥的席上只得一位客人,便是一袭青衫的沈云舒,比之从前所见的一贯的温和从容,此刻阮云舒似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的眺望向铺子外。

看到卓昭节带着人进来,阮云舒如释重负,忙起身招呼道:“七表妹!”

“阮表哥久等了。”卓昭节施了个礼,好奇的在他对面坐下,道,“表哥忽然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阮云舒也不兜圈子,点头道:“正是有事想要托付表妹。”

卓昭节道:“表哥请说。”

“五日后是温家五娘子的生辰。”阮云舒爽快的说出缘故,道,“七表妹和温家六娘子交好,我想这生辰定然也是请了七表妹的,不瞒表妹,谢…阿谢她也被温家送了一份请帖,但因为…前两日有些事情,我恐怕温家几位娘子特意给她请贴,到时候会生出是非,阿谢究竟才到长安,温家五娘子这生辰又禁男子前去…我思来想去,特来请求表妹届时能够照拂阿谢一二。”

阮云舒开口就提温家,卓昭节这两日正为了如何疏远温坛榕而头疼,闻言就待要拒绝,但忽听阮云舒居然是为了谢盈脉来托付自己,卓昭节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表哥…你…谢家阿姐…”

她惊讶之下显得语无伦次,阮云舒温和的笑了笑,平静的道:“我歆慕阿谢,已经禀告过父亲、母亲,来年会试中榜之后,便向屈郎君与伍夫人提亲。”顿了一顿,他又叹了口气,道,“是我仰慕阿谢在前,绝非她主动,但温家似乎有些误会…嗯,表妹与温六娘子关系甚好,或许她们念着表妹的面子上…”

“阮表哥!”听阮云舒口口声声、满心忧虑的为谢盈脉找援军,惟恐谢盈脉在温五娘子的生辰之宴上吃了亏,卓昭节目瞪口呆之后就是无语了,她郑重的打断了阮云舒的话,提醒道,“表哥大约不知道?谢家阿姐师从高人,当年我在江南尝为一女贼所掳,还是谢家阿姐出手救助的!”

虽然事情的真相是谢盈脉追杀失败…但温家那几位小娘子绑在一起,卓昭节敢打包票,谢盈脉连袖手剑都不必用,一只手都能把这班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们打成各种奇形怪状!

阮云舒笑着道:“我知道阿谢会武,但表妹请想,春闱要到明年,屈郎君如今尚未下场…”

卓昭节想当然的把谢盈脉当成了自己,被阮云舒这么一说才醒悟了过来,谢盈脉可不是自己这个侯爵嫡孙女,又有个致仕的翰林外祖父,未婚夫还是位世子——对温家几位小娘子没什么忌惮,若是被故意为难也不是不敢动手。

谢盈脉究身份不过是个寻常的平民女子,说起来所谓的曾经师从高人,那就是在江湖上经历过风霜,与时下高门大户以娇惯小娘子为荣的风气比起来,谢盈脉在长安贵女的眼里想当然是不够尊贵娇惯的。

实际上若非谢盈脉有个表姐,而表姐夫屈谈又和阮致相谈正欢,明科有中榜的可能,估计阮致和卓芳华根本不会答应这门婚约,毕竟士大夫之子,将来也是要走仕途的阮云舒,娶的正妻门第再低总也要是个,再不济也该是耕读之家,正经的良家正道女子才成,开琵琶铺子的女掌柜——纵然没入商籍,终究操持过贱业,也太叫人笑话了。

如今屈谈还没下场,只是个举人,根本就不被温家放在眼里,谢盈脉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斗得过宰相府?即使斗得过,也要连累了屈谈和伍夫人,屈谈上长安来可是要赶考的,谢盈脉跟着师父闯荡过江湖、自己为了生计开过琵琶铺子、杀过同门师兄…她的身世经历和所作所为没有一点是适合嫁给阮云舒的,两个人堂堂正正结缡相守唯一的指望就是屈谈。

毕竟谢盈脉如今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又是跟着屈谈和伍夫人的,她说亲时,自然也是按屈谈和伍夫人的身份论家世,屈谈从前是秣陵屈家庄里聘的夫子,去年中的举,如今是士子的身份,凭着他举人名头,即使之前家境清贫,说一句耕读传家也还过得去,那么谢盈脉作为他的妻妹,也能沾上些耕读之家的名头了,凭着这一点,她才能有嫁入士大夫门第的指望。

——这还是阮致和卓芳华不甚看重门第的前提下。

真正谢盈脉要与阮云舒门当户对,得屈谈春闱中榜,名次还不低,这样新科进士的妻妹嫁与同科进士为妻——倒是有传成佳话的潜质了。

总而言之,现下谢盈脉是在阮致、卓芳华这样格外宽容开明的长辈跟前才能有约定婚约的资格,根本没到可以用武力解决温家小娘子们的时候。

也难怪阮云舒要不放心了。

卓昭节对这个半师终究还是上着心的,而且之前为了表示自己不想嫁给阮云舒的态度,即使阮云舒并没有表现过明确的追求之意,卓昭节也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看不中这个表哥——这么做卓昭节并不后悔,毕竟她本来就对阮云舒无意,然而究竟是折了阮云舒的面子。

如今卓昭节已与宁摇碧定亲,再见到阮云舒也不用担心被长辈撮合,想起来前事也有心弥补,所以虽然之前打算好了不去温五娘子的生辰,免得生出波澜,但略作沉吟,还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暗想着:“反正九郎陪我一起前去的,母亲昨儿个还说总这么避着温六娘子也不是件事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叫她死心…好好的小娘子,还是寻个好的郎君嫁了好嘛,恋着我,到底耽搁了她…”

阮云舒见卓昭节满口应允,这才松了口气,很是感激的道:“多谢七表妹了,表妹将来若有什么差遣,还望莫要客气!”

“阮表哥这话说的,谢家阿姐可也算我半师半姊呢,有人想要为难她,我怎么能看着?”卓昭节摇了摇头,想到温坛榕,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含蓄的提醒,“对了,温六娘子是好的,只是…表哥还请留心,让谢家阿姐莫要与温六娘子走得太近!”

她这么想,是觉得温坛榕现在虽然一颗芳心系在了自己心上,但…谢盈脉也是个美人,而且还能文能武,弹得一手好琵琶,可别被觊觎了去!谢盈脉若是被温坛榕看中,可不像自己这么好收尾啊!自己都要头疼温坛榕刻意的亲近呢…

阮云舒闻言一愣,他向来温文尔雅,却也不是傻子,卓昭节这么一说,顿时就想到了卓昭节之前与温坛榕姐妹相称,断然没有为了谢盈脉可能会在温五娘子的生辰上吃亏就把温坛榕提防上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么估计卓昭节不是在温坛榕手里吃过亏,就是被得罪了。

“七表妹放心,我回头定然如实转告阿谢。”阮云舒暗想,自己这七表妹虽然天真了些,但历来备受宠爱,又是雍城侯世子的心上人,这样都能吃了亏,这温六娘子实在不可小觑,得格外叮嘱谢盈脉谨慎才是…

阮云舒在敏平侯府外与卓家人照面到底尴尬,说完事情就匆匆告辞走了,卓昭节自去买胡饼,不想买好了胡饼回府,却在角门处和沈丹古撞见了。

两人彼此招呼了一声,沈丹古瞥一眼阿杏提着的胡饼,微微一笑,道:“可是为无忧与无忌两位小郎君买的?”

卓昭节笑着点了点头,心照不宣道:“不然我还没留意过这家铺子。”

“附近几个坊都在那里买胡饼,皆因这家做的酥脆可口,却又不甚油腻。”沈丹古笑了笑。

卓昭节道:“我倒还没尝过,一会试试看。”又问沈丹古,“我当沈家哥哥在水荭馆呢,怎么会也是从外面回来?”

大概在别院的时候留了阴影,如今明知道卓昭节是顺口叫的,这一声“沈家哥哥”仍旧叫得沈丹古面色僵了一僵,才淡笑着道:“哦,我方才是出门的时候,走到那边巷口,忽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带,折回去了一次,这才重新出了门。”

这就是说他是特别为阮云舒去传话的?

卓昭节心想沈丹古倒也奇怪,若说他是个不记恩的,从前受过卓家那许多捉弄冷待,如今神色之间也是丝毫不见怨怼,若是记恩呢,没有沈氏他也不会在被沈家赶出家门后接到侯府来,但他却没有帮着沈氏对付大房、四房的意思…相反,他还几次帮着自己。

不过转过来想一想,沈氏固然把他接到侯府,却也没能庇护得住他,真正护着沈丹古、栽培他的人还是敏平侯,沈丹古又不是小娘子,前途命运都在婚事上,必须要处处讨好了沈氏才能有好日子过,他天资过人又勤奋用心,之前中了举,就有资格自立门户了,明年再过会试,那样反而要沈氏来笼络他了——不甘心把辰光和心思用在帮沈氏在后院里算计来算计去上也是正常。

毕竟沈丹古前程远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本身格局还要限制在区区后宅子里就太可笑了。

想到这儿,卓昭节见四周除了自己和沈丹古的随从,没有离得近的下人,便低声道:“多谢沈家哥哥传话啦,不然阮表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小七娘客气了。”沈丹古笑了笑,淡淡的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亏得无忧就在四房外玩耍。”

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是明白阮云舒出现在侯府之外的尴尬的,但沈丹古要找卓昭节或赫氏也很尴尬,今日卓昭质和卓昭粹都不在,卓芳礼与游氏也不在——沈丹古一个寄居侯府的外姓男子,既与赫氏、卓昭节同辈,又都年少,加上赫氏为人妇,卓昭节有婚约,他直接求见,和阮云舒在侯府外守株待兔一样容易引人注意,反而利用卓无忧传话,倒是取了个巧。

而且沈丹古让卓无忧把话传给赫氏——再由赫氏转告卓昭节,这是在表明自己只为代传消息,没有他意,而且也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先约卓昭节出来亲自告知,而是直接让卓无忧说了事情,以证明自己绝无他心。

卓昭节会过意来,心中隐约生出恻隐——这样的谨慎,显然是因为长年寄人篱下,行事说话,但有差错,都少不了落井下石的人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昌乐坊

既然决定回雪楼的宴还是要赴的,又答应了到时候照拂谢盈脉,卓昭节回到四房,就先与赫氏商议了此事,自然没有透露温坛榕“暗恋”自己的秘密,只请赫氏帮忙参详届时的装扮与贺礼。

赫氏微笑着道:“既然是温五娘子的生辰,依我看七娘不如打扮的简单一些,一来如今天气也渐渐的热了,无论衣裙还是钗环太过繁复,反而累赘,到时候也不方便;二来那是温五娘子的好日子,这温五娘子我从前见过两回,容貌还不错,但与七娘是没法比了,七娘生得太好,再仔细打扮的话,恐怕她这个寿星风头全无,反过来恼了你。”

卓昭节忙记了下来,又问到贺礼,赫氏看了之前阿杏拟的单子,改了几件,又加了几件,最后还是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到底怎么样,还是等母亲回来,请母亲过了目罢?”

于是卓昭节又重新打发人到雍城侯府去告诉宁摇碧自己又改主意了…

等游氏回来,卓昭节把打算赴约的事情告诉她,游氏点一点头,道:“宁摇碧陪你去,这很好,你记得在席上待他好点。”

游氏的意思当然是让女儿与未婚夫亲近些,好使温坛榕死了从中插足的心,实际上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当然,她想的是,自己要设法对宁摇碧好点,好让温坛榕死了对自己的心…

卓昭节又禀告了阮云舒的托付,游氏大为吃惊:“谢娘子?”

等卓昭节把事情经过说明,游氏脸色有点不好看:“这谢娘子的出身…适之怎么会看中了她?”

“哎呀,方才我倒是忘记问了。”卓昭节这才想起来,笑着道,“或者到回雪楼时我问一问吧,至于出身,虽然谢家阿姐低了点,但我看谢家阿姐是极能干的,又会武,琵琶也弹得好…”

游氏皱着眉道:“你知道什么?适之又不是江湖中人,他将来是要走仕宦之路的,他的正妻自然是同样士大夫门第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宦海种种诀窍、又有娘家人脉的才最好,这谢娘子…她若是做个妾倒是不错!”

阮云舒的正妻人选,游氏说不上话,所以卓昭节没把母亲的不满放在心上,笑着道:“可我看阮表哥很喜欢谢阿姐,定然不舍得叫她做妾的。何况谢阿姐的亲人皆已去世,只剩一个表姐,如今她是跟着表姐表姐夫过的,这回到长安来就是因为那屈谈要赶考,若是明年屈谈中了榜,谢阿姐也算是官宦家的女眷了。”

“你很喜欢这谢氏?”游氏短了片刻没说什么,沉吟了会才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啊。”卓昭节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道,“母亲好像没见过这谢家阿姐罢?怎的就不喜欢她呢?”

游氏皱眉道:“我与你私下里说,你不可传到外面去!”警告了一句,这才继续道,“你和宁摇碧好着,不想嫁你这阮表哥,但你阮表哥素来就是个抢手的,原本,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你大伯母想探一探你大姑姑的口风…毕竟六娘是庶出…”

卓昭节这才明白过来,惊讶的道:“六姐吗?但听阮表哥说,他已经求得大姑姑和大姑父的准许了啊?”

“唉!”游氏叹了口气,“看来适之这孩子到底和咱们家的女孩子无缘!先是你,偏你不喜欢他!如今六娘又慢了一步。”

她摇了摇头,“算啦,这件事情明日我去告诉你大伯母一声…再看看别家罢,你不要说出去,在六娘跟前也不许提。”

本来如果只是阮云舒与谢盈脉私下里生了好感,游氏还觉得与大夫人一起合计合计,未必没有拆散她们的可能,但既然阮云舒已经禀告了父母,而阮致和卓芳华也已经认可——哪怕这个认可有一定可能是怕阮云舒在下场之前乱了心,故意答应了先稳住他,但卓芳华历来的强势,还是让游氏打消了插手下去的心思。

毕竟卓玉娘只是她的侄女,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游氏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庶出的侄女去冒得罪大姑子的风险,卓芳华向来最恼旁人插手她的事情的。

卓昭节也知道卓玉娘一直为自己的婚事而担心,先前听阮云舒自承与谢盈脉彼此有了约,意外之余还觉得谢盈脉这个归宿很不错——她是一到长安就听着阮云舒的赞誉的,现在想起来卓玉娘也觉得自己这堂姐的婚姻实在有些一波三折,安慰游氏道:“六姐也才比我长一岁,我想长安这许多人才,明年春闱,各地士子必定云集长安,其中定然有与六姐合宜的人的。”

究竟侄女的终身大事,游氏也不过是顺手能帮就帮一把,到底不可能一直放在心上,这会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道:“你三嫂子给你去回雪楼的建议都很好,你照着她的意思做就是了。”

到了温五娘子的生辰这日一早,卓昭节依着赫氏的建议,择了酡颜缠枝葡萄暗纹对襟宽袖上襦,内穿牙色绣绀青团花越罗诃子,系着月白隐花裙,绾双螺,珠翠少用,这样的装扮是极平常的,只是为了表示对温五娘子生辰的重视,穿的都是新衣。

用过早饭,照例到上房告诉沈氏一声,取得沈氏的准许,乘车出门。

本来从敏平侯府到曲江芙蓉园,只要出坊后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在靠着明德门的安义坊边转向东,一直走到底就是了,但今日在不到安义坊的保宁坊前却就要转弯了,这是因为谢盈脉并屈谈、伍夫人前段辰光搬出了阮府,如今赁了昌乐坊中的一间小院居住——毕竟从前谢盈脉与阮云舒之间客客气气,随表姐和姐夫借住阮府倒还能说得过去,如今阮云舒连父母都禀告过了,再住下去,难免尴尬,对谢盈脉的名声也不好。

这昌乐坊其实就在通善坊的对面,卓昭节进了坊,按着阮云舒交代的寻到屈谈租赁的小院前,车夫住了马车,随车的小厮跑过去叩响了门,里头就有妇人扬声道:“来了来了!”

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院门一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露出半张脸,看到了马车上敏平侯府的标记,这才笑着打开门,殷勤道:“是卓家娘子?咱们娘子已经预备好了,娘子请稍候!”

这妇人看着眼生,卓昭节思忖应该是租赁小院时顺便请的下人。

过不多久,却是伍夫人亲自推着谢盈脉过来,谢盈脉穿一身越罗裁剪的艾绿诃子裙,胸口绣着华丽繁复的牡丹花,头上绾着回心髻,淡淡的描了眉,眉心还贴了花钿,淡施脂粉,谢盈脉本来就是个端庄秀美的丽人儿,这么一上妆,更显出几分妩媚之气,倒将她的英侠气韵掩去不少。

只是此刻谢盈脉被伍夫人推着,显得满心不情愿。

卓昭节看到她们时就下车迎好了,伍夫人到了近前,与卓昭节彼此见了礼,这精明能干有主见的妇人此刻居然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叫卓娘子久等了,方才一支珠钗忽然找不到,所以费了些辰光才出来。”

“我也是才到。”卓昭节好奇的看着谢盈脉面上郁闷的神色,注意到她发髻上斜插的一对点翠镶珠攒芙蓉花金步摇,那上头镶嵌的珠子是拇指大小的南珠,色泽淡金,光晕柔和,即使以卓昭节这样出身侯门的人的眼光来看也是一对好钗,估计是这对表姐妹压箱底的东西了,再结合谢盈脉那满心不情愿、几次抬手想把钗拔下、却被伍夫人眼疾手快打下去的模样,恐怕伍夫人也知道温家这次请谢盈脉赴宴未必全是好意,惟恐表妹被人比了下去,这是挖空心思要把表妹装扮起来了,然而谢盈脉却似乎无意与人争奇斗妍,不过是被表姐迫着不得已为之。

果然伍夫人和卓昭节寒暄几句的功夫,谢盈脉已经试了两三次拔掉珠钗,但伍夫人之精明,一面与卓昭节说话,一面却也盯紧了她,谢盈脉往往手才抬,就被她一把打在手背上,几次下来,伍夫人也恼了,脸色一沉,喝道:“你再拔试试看!”

谢盈脉委屈的道:“表姐,这对珠钗太过贵重,乃是姨母留给你当年的陪嫁,我戴在头上实在不能放心,万一不慎丢失…”

“闭嘴!”伍夫人见她这么说时,跟卓昭节来的下人里有人面露轻视之色,越发恼怒表妹的不听话,冷冷的喝道!

当着人前,她也不便和表妹多说什么,只匆匆叮嘱了一句,“叫你戴着你就戴着!敢乱动我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梳起来的发式,信不信我…”

究竟谢盈脉的年岁都快到双十了,伍夫人斥她到底也没说出太扫表妹面子的话,满含威胁的瞪了眼谢盈脉,继而笑得满面春风,转向卓昭节,柔声托付着谢盈脉…

卓昭节自然是郑重承诺,决计会在席上照应好谢盈脉,与伍夫人寒暄数番,这才邀了谢盈脉一道登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雪楼

回雪楼在曲江之东,紧挨江面,傍着一片梅林,若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料想是一片暗香浮动,但如今却只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荫簇拥着一座三层高的楼宇,楼并不算大,但精巧玲珑,飞檐斗角、悬铃描柱,加上位于曲江之畔,借得芙蓉园中景致,着实是个好去处。

今日因为被温家包下庆贺温五娘的生辰,处处张灯结彩,连门外树梢头上也系了一对对五彩丝绦,端得是花团锦簇。

宁摇碧是先到了,只是未曾进楼,而是负手站在楼外垂柳下等着卓昭节,看到卓昭节与谢盈脉同至,他狐疑的看了眼谢盈脉,道:“你不是秣陵那琵琶铺子的掌柜么?怎的到了这里?”

谢盈脉微微笑道:“世子好记性,家姐夫欲赴春闱,民女别无亲眷,是以转让了博雅斋,随同阿姐、姐夫入京。”

宁摇碧哦了一声,道:“怎么温家的帖子你也有份?”

“是温五娘子特别给的。”谢盈脉心平气和的道。

“这么说来昭节是为了陪你才来的?”宁摇碧反应极快,看了眼卓昭节道,“温五、温六,方才温六过来这里要和我一起等你,被我赶走了…这个温五,要我帮忙么?”

卓昭节暗叫一声苦,心想温坛榕也太过分了点儿,自己拿她当寻常要好的姊妹看待,她却也不顾忌着点儿,明明看到宁摇碧了,居然还要说什么一起等自己,这是生怕宁摇碧不多心吗?

这么想着她脸色就有点不自然,略带慌乱的敷衍道:“温六娘子刚才在这里吗?她真是太客气了。”

宁摇碧注意到她对温坛榕改了称呼,立刻把温五丢到一旁,正色道:“我没有让她过来,直接叫她走的。”

卓昭节这会只顾着盘算如何撇清自己,根本没注意宁摇碧亦是这么想,随便答应了一声,道:“那咱们进去罢。”

这日回雪楼是被温家包了下来的,上下三层都精心打扫布置过,其中底层赏给了下人,二楼是正式的席位,三楼用来醒酒或歇憩,三人进去时好些客人都已经到了,之前阮云舒托付卓昭节时,卓昭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阮云舒对谢盈脉有意这件事情上,没注意到阮云舒说过这次温五娘子生辰不请男子,待进了门,四面八方看过来惊诧的眼神、以及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她才回想起来,心中就有些尴尬。

只是宁摇碧显然对这种引人瞩目的场合习以为常,坦然自若的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而这会四周认出他来的小娘子们也知道惹不起这位,纷纷都转回了头,免得生出是非来。

温坛榕一向对卓昭节亲近,今日的请帖也是她给了卓昭节的,这会自然是亲自代姐姐迎了出来,正笑意盈盈的要说话儿,一晃眼看见谢盈脉在旁,微微失色,道:“卓姐姐,你认识这位吗?”

卓昭节矜持而疏离的笑了笑,淡淡的道:“这位谢家阿姐,乃是教授我琵琶的人,与我有半师之谊。”

温坛榕闻言,面上露出复杂之色,但很快笑道:“原来如此,谢娘子曾在阮府小住,我们去寻表婶时也见过几回,不想这样的巧,竟然是卓姐姐的师傅,卓姐姐的琵琶我也是听过的,真是犹如天籁,我以为教导卓姐姐琵琶的定然是位浸淫此道颇久的长者,哪里晓得谢娘子如此青春年少?”

谢盈脉嘴角略勾,不卑不亢的道:“温六娘子过誉了。”

“都请楼上坐罢。”温坛榕察觉到卓昭节似乎对自己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心头既奇怪又苦涩,但因为谢盈脉在旁,她估计这应该和谢盈脉有关,便招呼三人上楼,心里盘算着一会温五娘为难谢盈脉时自己要如何处置。

楼上一干小娘子聚在一起,中间夹杂着呼卢之声,却是趁着宴席还没开,玩着樗蒲,听到有人上楼,内中几人回头看了看,有一个小娘子就嚷道:“咦,怎么会有男子?”

另外几人丢了五木看过来,见到宁摇碧,均是一皱眉,暗想:这位主儿怎么也过来了?

一时间嘈杂声断,看着温坛榕引卓昭节一行在临江的席上坐了,才有人低声问温家人:“不是说今日不请男子,只有咱们女子的吗?这雍城侯世子?”

人群正中的是温五娘,她生得面如满月,细眉杏眼,肌肤白腻,身量略显丰腴,绾着一对百合髻,饰以珍珠翡翠,一缕火红的珊瑚珠串挂至眉心,穿紫棠缭绫对鹿联珠团窠交领上襦,系银泥霞绶藕丝裙,臂上搭了织金描边绣百花盛开的锦帛,正如赫氏所言,是个秀美的小娘子,但也只是秀美,谈不上闭月羞花,别说和卓昭节比,比起谢盈脉来都逊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