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摇碧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当初没把事情和卓昭节交代清楚,如今引出这许多麻烦事来,他想了想,决定此刻还是不要说了,回头再寻机会与卓昭节坦白。

就听卓芳甸道:“我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反正那替身本来是个在百戏班子里表演剑舞的小娘子,身量之类与陈珞珈十分的相象,所以在陈珞珈抢酒珠前,就被她物色好了做替身用…不然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动世子的东西?不过是打着死遁之后享受富贵的主意罢了。”

卓昭节闻言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宁摇碧:照卓芳甸这话来看,难道…当年陈珞珈闹出酒珠案来,并不是真定郡王这边的指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真相揭开,真定郡王要承担的责难也不会太大,毕竟雍城侯这边可以解释成误会,误以为是祈国公府下手——但她转念一想,当初陈珞珈可是被宁摇碧追杀过的,如今她又落到了祈国公手里,有麻折疏这么一出,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被祈国公府找到的,还是主动送上门去为要报复宁摇碧!

在这种情况下,真相到底是怎么禀告到圣人与太子跟前,那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宁摇碧却神色自若,根本看不出来卓芳甸这句话对他而言有什么可以波动的。

卓芳甸也觉得有些失望,她继续道:“那真正的百戏班子出身的小娘子代替陈珞珈死后,陈珞珈自也顶替了她的身份,恰好被麻折疏救了,就编了个故事,嗯,大约就是百戏艺人出身,被什么恶霸纨绔瞧中欲行无礼,不甘逃出,途中又遇见了歹人受了伤,而且惧怕那恶人权势求麻折疏不要报复云云…我猜大概也就是这么一类,麻折疏么也未必全信,但陈珞珈有几分姿色,对麻折疏来说,在僻静处买个小院子安置一下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索性就收了她做外室。”

卓昭节咬了下唇,道:“那她…设计我表弟?”

“去年明吉被放出府,得了谢氏收留,引起陈珞珈的注意,掳走明吉后,就想到了个陷害谢氏的法子。”卓芳甸拂了拂鬓角,道,“她逼着明吉利用在游府的关系,引荐她入府去做了一名粗使,然后借着身在游府的机会,假冒百戏艺人引诱上了你那个小表弟,至于她怎么骗得你表弟伤了林鹤望的,想必你应该知道的吧?”

这么说来,自己还在秣陵那会,陈珞珈就混进了府内?游府虽然有护卫,但也不过是些寻常身强力壮的家丁罢了,哪儿挡得住陈珞珈这样能够高来高去的贼人?当时真是上天庇佑,陈珞珈没有伤人!不然游家上上下下,哪里禁得住这女贼屠戮?卓昭节心中暗惊,定了定神才道:“你还没说麻折疏为何怨怼林鹤望?”

“哦,当时陈珞珈还是麻折疏的外室,她偷偷溜出去掳走明吉事小,但想要在游家做上几个月使女,却是不可能不被麻折疏察觉了。”卓芳甸淡淡的道,“而且她的女贼身份也不能曝露,一旦曝露…麻折疏可没这个胆子继续护着她,没准,还会偷偷先去告密,以讨好世子呢!”

宁摇碧依旧心平气和,似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卓昭节蹙紧了眉:“她怎么说服麻折疏的?用明吉透露的三舅母曾经看中过麻折疏吗?”

卓芳甸笑着道:“这可又要说到前事了,你大约不知道,实际上在明吉被放出府之前,麻折疏已经知道了你那三舅母有意把女儿许给他了。”

“啊?”卓昭节一呆。

就听卓芳甸继续道:“只不过麻折疏不知道是你那四表妹,你那四表妹是嫡出,你外祖这样的人家又不是乱七八糟的门第,嫡庶分明得很——你外祖母不同意把你四表妹许给麻折疏,但你三舅母却似乎很喜欢这麻折疏,所以私下里着人去淳县打听过麻家,麻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几代下来,势力也算遍布淳县了,所以察觉到有人探听麻折疏,立刻反过来查出那人是你三舅母跟前的,哪里会不想到你三舅母是为了女婿人选?”

卓昭节诧异道:“所以呢?”

“而麻家自卑门第,觉得翰林家的媳妇照常理是看不起自己家的,但打听到三房里还有个庶女只比你那嫡出的四表妹小个一岁,应该是你的五表妹罢?在游家仿佛地位也不高、生母也早就失宠了,在你外祖父、外祖母跟前也没什么体面的,你那三舅母似乎对她也不好,麻家觉得你那三舅母应该是为了这庶女打听麻折疏,麻家虽然是商贾出身,却是一心巴望着改换门庭沾染上书香气息的,所以才花大力气把麻折疏送进怀杏书院,麻折疏书读的也不差…麻家思来想去,觉得虽然是老翰林的孙女,但老翰林又不缺孙女,有那些个嫡孙女在前,一个庶出不得重视、甚至还可能被嫡母看成眼中钉的孙女即使娶了也没有什么大头的好处,还不如等一等看麻折疏能不能有更好的姻缘,就没有做什么,甚至还做好了若你三舅母暗示后如何不伤游家面子的拒婚的打算。”

卓芳甸懒洋洋的道,“这件事情是秋试之前的,秋试后…就是名次才下来的时候,林鹤望设宴庆贺三人一同榜上有名,宋维仪更是高中解元,席上觉得辰光也差不多了,就说出游家早就物色了宋维仪为婿的消息,让宋维仪请崔山长去游家提亲…”

她忽然笑了笑,道,“说起来林鹤望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不那么猜测,没有当着麻折疏的面肯定游府看中的是宋维仪、并促成两边定亲一事,后来陈珞珈把你那三舅母真正看中的嫡亲之女夫婿是麻折疏的消息告诉麻折疏后,麻折疏也不至于对林鹤望恨之入骨、想方设法的害他——你大概不知道,那次踏青,麻折疏事先买通了一个下人,趁着你那表弟独自发呆时,对林鹤望说了句让他留意你那表弟似乎不太高兴的话,林鹤望自是毫无防备的走到你表弟身后打算问他一问缘故…”

卓昭节想象了下当时的情景,深觉麻折疏再也不能留了——此人心胸之狭隘、手段之毒辣,实在远非常人所能及,这一刻她觉得卓芳甸方才说的“威胁”一点也不夸张。

论权势,麻折疏别说比侯府,比游家都远远不如,但这么一个人,不动声色间,却筹划了如此一连串的毒计,竟让游家、林家包括侯府四房都卷了进来,至今不能平息!

第二百零六章 谁算计谁

这些事情和卓芳甸并不切身相关,所以卓昭节目露杀机,飞快的思索着如何不动声色的铲除了麻折疏之时,她却还悠然的点评道:“麻折疏这个人,既然敢上京来赶考,料想才学也是有些的,其实他若是能够中了进士,出身什么的,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计较这些,但大约是在秣陵被人讥诮多了,以至于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意得很,所以知道自己曾经有机会向游家提亲,而却因为林鹤望信誓旦旦游家只看中了宋维仪而失去这次机会——实际上他到长安来,未必寻不到比游家更好的亲事,但当时他才中举,正自春风得意,不免就想到了,是不是林鹤望表面上拿他当知交好友看,心里却实在看他不起的,毕竟你那三舅母看中了他,林鹤望却说是宋维仪,这显然是认为麻折疏没有资格与游家结亲!”

“在他平生最得意、估计还做着进士梦的时候,陈珞珈从明吉那里问到的消息,恰好捅到了他的最痛处,在麻折疏看来,林鹤望这是故意嘲弄自己,即使他也中了举,在林鹤望这样出身的士子看来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商贾子弟,不配与他们并列,这发自自以为是知交好友的侮辱,你说麻折疏最恨的人,又怎么会不是林鹤望?”

兜兜转转,却是一连串阴差阳错的误会酿成了这场悲剧!

卓昭节心头一寒,道:“陈珞珈这么做,不是为了害谢娘子吗?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手?”

卓芳甸道:“这就是那谢氏的好运气了,本来陈珞珈打算把谢氏拖下水顶罪的,奈何谢氏忽然跟着其表姐、表姐夫上京赶考了,她人不在秣陵,陈珞珈怎么个栽赃法?是以她只能改变计划,匆匆跟在麻折疏后面北上——毕竟她是外室,虽然麻折疏不知道她女贼的身份,却也担心未曾成婚就有外室侍妾,会影响到自己在长安攀附高门贵女,自是不会带上她和明吉的,再者陈珞珈也怕被人识破自己女贼的身份,就与麻折疏一前一后抵达长安,明吉也是她带来的——你如今可知道为什么赫氏生辰那日,你从江南带来的使女先遇见明吉,跟着,谢氏就在数个时辰后,看到陈珞珈了吧?整件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陈珞珈为什么会和祈国公世子混到一起,我可就不清楚了。”

“…”卓昭节思索良久,才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小姑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又是如此清楚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卓芳甸很爽快的道,“只不过这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见宁摇碧向自己看来,卓芳甸一抿嘴,“这件事情对世子来说也不是很大,世子何必为了哄小七娘就给家父弹劾真定郡王一派的理由呢?”

她这么一说,宁摇碧不见得害怕,卓昭节却不能不为他担心,忙转开话题道:“既然小姑姑不愿意说就算了,这麻折疏确实是个威胁,如今会试还有好几个月,宋维仪因为要等我三表哥还未到长安,而麻折疏也不肯为了害他身败名裂就把自己拖下水,估计是在等宋维仪进京,亦在安排散播谣言之人,此人确实要尽早铲除!”

“这对你和世子来说不过是小事,我想你既然有了主意,接下来也用不着我了,如此,告辞,不打扰你们。”卓芳甸抚了抚腕上镯子,唇角微扬,郑重叮嘱道,“不要忘记答允我的…我等世子的好消息!”

说罢,她仍旧拿着宫扇,袅娜而去!

等她走后半晌,卓昭节才蹙紧了眉问宁摇碧:“你打算怎么做?”

宁摇碧知道她问的是拆散欧纤娘与陈子瑞一事,笑着道:“简单得很,花银子到北里…唔,北里被认出的可能太大,还是到长安附近州县里雇人罢,雇个年少美貌的小娘子,再雇上一个两个机灵懂事的顽童…”

卓昭节不明所以,道:“然后呢?”

“然后…买通大理寺,让那小娘子领着孩童去状告陈子瑞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宁摇碧说到此处,似想了想,道,“唔,这法子似乎不太好,毕竟用过好几次了,还是不要给唐四在这时候招惹麻烦的好,那就把动静控制得小一点…想办法冒充卓芳甸把陈子瑞约出去,再让欧纤娘领着人去撞破,反正就是寻个理由让欧纤娘退婚就是了。”

卓昭节诧异道:“欧纤娘怎么肯?陈子瑞怎么说也是个状元,何况庚贴都换了,哪里能说退就退?”

“状元算什么?”宁摇碧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忽然低头俯在她耳畔道,“若非时五哄了半晌,欧纤娘才懒得看陈子瑞一眼,更别说私下着人去山南陈家换庚贴了!”

“什么!”卓昭节一惊,低呼出声!

她举袖掩嘴,骇然道,“你…你是说?”

“嗯,卓芳甸与陈子瑞的来往,早就被我们看在眼里了,不然,怎么会如此之巧,卓芳甸才要预备和敏平侯吐露此事,欧纤娘就眼疾手快的截了人?这换庚贴本就是一步待用的闲棋。”宁摇碧眼中有狡黠之色,伸手捏一捏卓昭节的面颊,得意的道,“哈哈,如今可不要担心我让欧纤娘退还庚贴会中了旁人的计了?”

卓昭节一阵晕眩!

她呆了半晌才问出来:“你…不,时五他…他指使…不…欧纤娘既然这么听时五的话,那么定然也是喜欢时五的,她…她居然喜欢时五喜欢到了愿意为他去和陈子瑞换庚贴?!”

卓昭节这一刻对时采风简直达到了膜拜的地步!

宁摇碧莞尔道:“长安会哄小娘子的郎君多了去了,时五能在这其中称雄,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时五你简直不是人!!!

卓昭节心里乱七八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继续道:“不管怎么说,陈子瑞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了,即使欧纤娘肯听时五的,但她的长辈也不会准许这样儿戏的事情吧?”

“所以要给欧纤娘一个大闹的理由。”宁摇碧拈了一颗剥好的菱肉很自然的喂到她嘴边,卓昭节如今思绪正乱,想也不想的顺口吃了,只听宁摇碧接着道,“这欧纤娘你可能不甚了解,她不是嫡出,但其生母易夫人是敦远侯最得宠的侍妾,须知敦远侯夫人已故,如今敦远侯府的后院里,这易氏却是仗着敦远侯的宠爱掌了半边江山、连敦远世子妇也无可奈何的——最重要的是,敦远侯虽然立了嫡长子为世子了,但却极宠易氏所出、欧纤娘的同母之弟欧瑶。”

卓昭节闻言一蹙眉,道:“着呀,既然如此,陈子瑞这么好的夫婿,政见又和敦远侯符合,又得延昌郡王的重用,若是娶了欧纤娘,可不是能为欧瑶的助力?那易氏就更没理由反对了。”

“不不不。”宁摇碧笑着摇头,道,“你忘记了?敦远侯的元配嫡女是延昌郡王妃,亦是如今的敦远侯世子同母妹妹,欧纤娘若是嫁了陈子瑞,也不过是伏在了郡王妃手下,对欧瑶觊觎世子位哪里有什么好处?”

卓昭节本来以为欧纤娘肯听了时采风的话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和陈家交换庚贴,是完全受了时采风的蛊惑,被时采风的风仪所倾倒,所以才这么豁出一切的帮他,如今听起来却也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欧瑶,她暗擦了一把汗,心想也是自己没想到,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傻的人呢?

不想宁摇碧继续道:“这欧纤娘本来时五.不过是随便敷衍的一个小娘子之一,不想她倒也有几分机灵,知道她这生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欧瑶推上世子之位,便拿延昌郡王妃做理由说服了易氏帮她摆了卓芳甸与陈子瑞这么一道。”

“我看不出来她摆这么一道对欧瑶觊觎世子之位有什么好处?”卓昭节呆了一呆,喃喃的问。

“照欧纤娘的说法,她的嫡姐既然做了延昌郡王妃,将来若唐三得势,那郡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敦远侯世子之位焉能摇动?别说这世子位了,易氏多年来仗着敦远侯的宠爱,压制世子妇,往后不被延昌郡王妃算帐就不错了,是以欧瑶欲得世子之位,惟有倒向唐四这边。”宁摇碧耐心解释道,“易氏听信了女儿的话,自是对唐三那边离了心,琢磨着如何借助于唐四之力栽培自己的一双子女。”

卓昭节迟疑着道:“但摆我小姑姑这么一道…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才觉得欧纤娘不会太傻,不想竟然是低估了这位欧娘子,为了情郎,把生母和弟弟都哄了去,偏时采风如今要娶慕空蝉——事情到这一步,难道时采风还能收场?

若是如此,那易氏当真是比伏氏还要可怜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欧纤娘截了卓芳甸的情郎,也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又能为真定郡王做什么?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陈子瑞才中榜的时候就与卓芳甸相恋上了,其实他原本的未婚妻还是卓芳甸设法了断的,所以他们之间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个欧纤娘就分开,敏平侯虽然并不长住侯府,却向来不许旁人欺侮了自己子孙的,敦远侯不如敏平侯护短,然却极为怜爱易氏的一双子女,再说这件事情现下是各说各有理,卓芳甸与陈子瑞两情相悦在前,却没有过明路,欧纤娘和陈子瑞未过明路,然而胜在了庚贴已换,却是正经有名份。”

顿了顿,他又道,“这不过是步闲棋,实际上本来欧家就是时相不许时五招惹的人家,时五一开始遇见欧纤娘的时候没细问,奈何这欧纤娘只见了他两三次就情根深种,不想时五知道她姓欧后立刻就要与她不复来往,欧纤娘寻死觅活的闹着,时五才去和她解释,理由自然是时相的吩咐,小娘子么…心里恋着时五,自然是遇鬼斩鬼、遇人杀人了,时五说是因为欧家乃是唐三的岳家不想招惹,欧纤娘本来受易氏影响,对嫡兄嫡姐就没什么好感,从时五这里更加认定了唐三若得势,自己母子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其实她的想法也没错太多,唐三得势,敦远侯世子就是未来的国舅,欧瑶哪里来的指望?”

卓昭节狐疑的问:“虽然如此,但时五从前与欧纤娘来往料想也不会无人知晓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啻又是真定郡王一派的一个把柄了,圣人如今虽然选择了真定郡王,然而正因如此,四面八方都在看着这位郡王是不是当真有做皇太孙的器量呢!

宁摇碧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时候,花会还没开始…”

“…”卓昭节默了默,两位郡王之争尚未出结论,宁摇碧自然不怕明着给延昌郡王这边添堵,即使圣人也不会计较什么的,因为在今年太子生辰之前,圣人对于两个孙儿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都是冷眼旁观,即使如今抉择之后,圣人也没有追究任何一方从前所作之事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手脚原来早就做好了?怪道这么干脆的答应了小姑姑,倒是我白操心了一场。”

“我答应得干脆可不是只是因为此事即使卓芳甸不来寻我,我也要照她所期望的让欧纤娘解除婚约——不然怎么挑起欧家内斗?”宁摇碧含笑捏一捏她面颊,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只要你的事儿,管她什么条件我也会先答应了再说!”

卓昭节没计较他的动手动脚,却蹙着眉道:“但小姑姑当真不知道是被你们算计了吗?不说她会拿谋害林鹤望真凶的事情来作交换…如今你什么都没做呢,她怎么就先把事情说了?难道就不怕你不守信诺?”

宁摇碧可不是什么千金一诺的人,他在长安的名声向来就是最拔尖的——坏的那一种,先付酬劳的做法对他那根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去送好处,假如卓芳甸是个老实人,这么做倒也罢了,可卓芳甸向来狡诈得紧,她怎么就不怕被宁摇碧耍了一道?

闻言,宁摇碧摸了摸下巴,微笑着问:“这还不简单?无非就是想在麻折疏那里摆上一道罢了!”

第二百零七章 黄雀

虽然骄阳当空,但因草木繁盛的缘故,水荭馆里仍旧是一片阴阴的凉与暗。

正堂昏昏,后窗外,芭蕉才洗,碧绿宽大的叶面反射阳光,照入堂中,才有些许亮堂之感,不至于在白昼需要点灯。

虽然如此,然沈丹古却是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他穿着一袭半旧不新的石青常袍,锦缎束发,宽大的袖子略略挽起,极恭敬的替卓芳甸斟上一盏色如铁绣的神泉小团:“记得表姑最喜欢这个。”

“你向来有心。”卓芳甸随手端起呷了一口,随即又放下,虽然动作随意,但她面上的神色却十分的郑重,道,“但就是太小心了,我虽然只是你表姑,母亲也只是你姑祖母,然而母亲素来拿你当亲子看待、我也是当你嫡亲侄儿看的,很不必如此拘束。”

沈丹古淡淡一笑:“丹古明白。”

“既然明白,怎么说话还是这样见外?”卓芳甸露出无可奈何之色,她摇了摇头,但也知道沈丹古素来如此,不是头一次说他了,也不指望这一回能有什么效果,就说起了正事,“麻折疏不过是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虽然有举人的功名,但那也不过是在庶民跟前威风罢了,如何能与咱们家这样的门第相比?这么个人要除去,游家都足够了,哪里用得着宁摇碧亲自动手?”

沈丹古淡淡的笑了笑,道:“表姑可是照丹古所言、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全部说了?”

卓芳甸道:“自然是的,我一个字也没改,向来你最有主意,虽然不肯事先说明,可事后总是证明你的法子好…我怎么会自作主张的改变呢?”

“那就是了。”沈丹古平静的道,“表姑也没告诉他们是谁告诉表姑这些消息的罢?”

卓芳甸点了点头:“自然。”

“那他们估计会猜是陈子瑞。”沈丹古淡笑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之色,解释道,“因为事情说得如此清楚,根本只有一个人能够知道,那就是陈珞珈!而陈珞珈如今在祈国公府手里,这女子关系到了延昌郡王的前程,安危乃是重中之重,不是郡王最信任的人,根本无法接近,郡王当然不会怀疑表姑,但表姑这些日子都未曾出门,却是从哪里弄到这些消息?君侯是不会告诉表姑的,所以他们定然揣测是陈子瑞知道后转告表姑,从而让表姑来转达。”

卓芳甸皱着眉道:“我不明白的有一点,为什么要我如今就把事情说与他们知道?宁摇碧可没什么信诺可言!我倒不是说指望他做什么,但此人素来狡诈,这岂不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确实是破绽。”沈丹古平静的道,“但此人既狡诈又自负,何况方才小七娘也在他身边,他就是明知道是陷阱,也定然不屑一顾!”

“你还没说,区区一个麻折疏,怎么游家和四房都没法子,居然要宁摇碧代他们出手?”卓芳甸沉吟片刻,问道。

沈丹古心平气和的道:“小七娘也许没发现,但宁摇碧定然可以从表姑你对游煊误伤林鹤望一事中听出,这些事情是陈珞珈交代的,而陈珞珈如今在祈国公府手里,也等于在延昌郡王手里,她在江南的时候,曾以寻常百戏艺人的身份做了麻折疏两年外室,牵扯颇深,虽然麻折疏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这不代表着麻折疏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卓芳甸还在沉吟,沈丹古已经继续道,“游家现在还不知道,但四房里应该已经看出陈珞珈卷进的暗流不可轻忽,此刻去除了麻折疏,很容易被当成把柄,宋维仪这个女婿虽然重要,然而比起被卷进争储的风波来就不值得一提了。”

“在这种情况下,游家与四房必定会选择顺其自然、而不会对麻折疏下手!”

卓芳甸思索片刻,道:“即使麻折疏毁了宋维仪,但对四房可没什么打击,宁摇碧心仪小七娘,不至于连小七娘外祖父家里的事情都要插上一手吧?再说这件事情能把宋维仪逼到什么地步还很难说,毕竟下手的确实是游煊,他又不可能承认是宋维仪指使了他的,即使有证据证明是宋维仪教了他伤林鹤望的那招武技,但也不过是引些风言风语罢了。”

顿了顿,她道,“毕竟这里是长安。”

假如还在江南,凭借林家的势力,和宋维仪父母双亡、虽然宋家势大,但他一个旁支子弟却不怎么靠得上相的出身,林家要毁了他可不难,然而到了长安——别说林家在长安没什么势力,就算有,游家哪里能不保护好了宋维仪?

单靠坊间的风言风语想对付宋维仪也没那么容易,游家竭力隐瞒着真相,无非是一来疑惑是否会被卷进大事中,二来则是觉得反正游煊已经被恨了,没必要再搭进宋维仪的名声去,毕竟游煊是当众下的手,想抵赖都没法赖,游家又不是不顾名声的人家,当然是要承担起责任了。

沈丹古道:“的确如此,但告诉小七娘其实麻折疏才是林鹤望前途尽毁的真凶,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旁听的世子…陈珞珈如今被保护的好好的,但麻折疏却是可杀的,杀了麻折疏,佐证陈珞珈的话的人少了一个,真定郡王这边自然也就多了一分辩驳的余地,他当然要下手!”

卓芳甸一怔,道:“他就没想过被抓住么?”

“他当然知道如今长安有多少双眼睛盯住了麻折疏的一举一动以作文章,甚至其中不乏圣人的耳目。”沈丹古淡淡的道,“但实际上现在是杀麻折疏最好的机会。”

“…为什么?”

沈丹古平静的道:“因为圣人与皇后属意真定郡王的消息刚刚传遍大凉上下,朝令夕改,国之大忌!”

卓芳甸恍然:“所以看起来真定郡王如今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众人眼中,稍对延昌郡王不满…就会被怀疑心胸是否堪为人主,但实际上,圣人与皇后既然公开表了态,断然没有轻易改变的道理,真定郡王只要不犯大错,这段辰光他反而极安全?拖下去,倒有可能让圣人不满聚集,公然发作?”

沈丹古点了点头:“这才是延昌郡王在太子生辰后立刻闭门读书、足不出户的缘故,他若还不知道收敛,真定郡王豁出去给他一下狠的,圣人与皇后即使私下里训斥责罚真定郡王,明面上却定然要为真定郡王收场的!”

他慢慢的道,“圣人与皇后年岁都长了,自然希望如今的朝廷以稳为主,这才定了皇太孙的人选,接着又推翻…岂能不生波澜?何况这样短暂的立与废,对圣誉也有损伤。”

卓芳甸沉吟道:“但即使如此,真定郡王这边杀了麻折疏灭口,圣人为着颜面不说什么,心中岂能没有想法?此举不是更加坐实了当年宁摇碧南下乃是为了算计祈国公府一事?”

“真定郡王最大的劣势,不是旁的,就是太子殿下。”沈丹古轻描淡写的道,“太子殿下宠爱绿姬,从来都只打算将日后的大凉交给延昌郡王,所以太子殿下只希望真定郡王越平庸越好,偏偏真定郡王也有意争夺至尊之位,太子殿下为了这个是很不喜欢这个唯一的嫡子的。”

卓芳甸沉吟道:“还有呢?”

“所以真定郡王真正的难关不在本朝,却在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沈丹古缓缓道,“圣人可以为了已经公布的选择,明知道真定郡王做了许多手脚依旧包庇于他,而太子殿下怜爱延昌郡王,愿意为延昌郡王做的事,更胜圣人如今对真定郡王的栽培与期许。”

“因此真定郡王唯一的赢面,就是让圣人在驾崩之前,为他留下足够的筹码,足够到了即使太子登基之后也不能不立他为储君。”

卓芳甸摇头道:“这很难,因为陈珞珈现下已经在…”

“陈珞珈是小事。”沈丹古打断了她,不以为然道,“表姑请想,圣人与皇后何等英明?两位郡王争斗并非一朝一夕,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之事做的向来就不少,圣人这回虽然表态属意真定郡王,又何尝有过追究延昌郡王的意思?莫说生在天家了,就是侯府里,些许心计手段,君侯一清二楚,却也不计较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何况皇太孙往后便是储君,是大凉未来的主人,要统御这大凉天下,岂能一点手腕都没有?”

他冷冷的笑了笑,道,“虽然立储的圣旨上多半会将储君说得文成武德、仁善孝义,但实际上当真是个心地纯善毫无城府的皇孙才叫圣人不放心罢?选储君又不是选道德楷模。”

卓芳甸蹙了下眉,道:“那丹古的意思是?”

“圣人未必会为此事生气,尤其皇后重嫡,恐怕更不把真定郡王算计延昌郡王的事情放在心上。”沈丹古平静的道。

“那陈珞珈岂非毫无价值了?”卓芳甸不可思议的说道,她心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烦躁。

沈丹古却却又摇了摇头,道:“不,陈珞珈极有价值,她关系到了真定郡王会否功亏一篑、而延昌郡王能否东山再起!”

“嗯?”卓芳甸虽然也自诩聪慧了,然而在这个表侄跟前却总觉得自己不够机灵,这回也不例外,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就听沈丹古道:“圣人与皇后都是圣明的,自然明白太子有多么宠爱延昌郡王,即使圣人与皇后如今表了态,但将来山陵崩,太子登基之后,恐怕如今圣心垂爱真定郡王,反而成了真定郡王的催命符了!”

“是以圣人与皇后崩逝之前,很有可能会留下遗诏、甚至是公然召众臣遗命,以真定郡王为皇太孙,这样公开的遗命,太子想推翻可没那么容易,所以需要陈珞珈,等太子登基后再翻出这笔旧帐,给真定郡王定一个欺瞒先帝之罪…”沈丹古得出了和四房一样的结论,“所以陈珞珈很有价值,虽然她的价值必须要在太子登基后才能体现,然而却是必须有的。”

卓芳甸想了想,诧异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该把麻折疏也保护起来?”

“表姑忘记圣人与皇后了吗?”沈丹古提醒道,“太子的这番用心,圣人与皇后岂会想不通?只保一个陈珞珈,还能靠着太子含糊过去,但麻折疏…这样让圣人怎么想?太子还没登基,就不把圣人与皇后放在眼里?”

“因此如今的局势就是,宁摇碧会尽早杀了麻折疏,真定郡王会在圣人与皇后尚且在时竭尽全力的壮大己身势力、与讨得圣人皇后欢喜,而延昌郡王与咱们…只能慢慢收集这些太子登基之后帮着推翻遗诏的证据,等太子登基!”沈丹古正色道,“有皇后在圣人侧,真定郡王只要不谋反、或弑上,便是太子亲自告状,也无法摇动真定郡王的地位!”

“而真定郡王也会利用如今的优势,尽量铲除太子登基之后会威胁到他的人与事,麻折疏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宁摇碧一定会去杀麻折疏!”

“这件事情记下来,往后,就是真定郡王一派欺瞒圣人的证据!亦是延昌郡王为储的契机!”

第二百零八章 纳妾

水轩里,卓昭节诧异的问宁摇碧:“既然如今圣心属意真定郡王,不会为了小事废弃他,为什么你们做事还要束手束脚?”

“圣心属意唐四,可太子殿下却不属意唐四啊!”宁摇碧微笑着道,“如今圣人在,麻折疏为人所杀,那就是寻常命案,或者做得干净,索性就是意外。但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不管是谁干的,哪怕真是意外,这件事情只会是真定郡王使人灭口。”

他慢条斯理的道,“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扶持的储君乃是唐三,即使唐四也是太子的亲子,甚至还是嫡子,但太子殿下最疼爱的儿子却不是他,如今唐四要做的,向圣人与皇后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胜任皇太孙并非是最重要的,因为圣人素来重视皇后与我祖母的意见,如今皇后与我祖母都站在了唐四这边,只要他不犯大过,哪怕大肆打压唐三,只要做些掩饰,即使太子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问题是,这并不意味着唐四当真可以这么做,因为他如今只是皇孙,不是皇子,帝位必须经过太子才能传下去。”宁摇碧吐了口气,轻声道,“这才是如今我们要谨言慎行的缘故。”

卓昭节微微变色:“那麻折疏不杀了!”她虽然恨麻折疏心胸狭隘,只听陈珞珈的片面之词就策划了如此狠毒的报复,牵累林家、白家、游家甚至是卓家,这四家随便哪一家都远非麻家所能比,却被麻折疏玩弄股掌之间,存下罅隙,但相比起这份仇恨,宁摇碧的安危前程自然更重要。

“必须杀。”宁摇碧却摇了摇头,平静的道,“太子太过宠爱绿姬,为了能够让唐三承位,他连唐四都可以舍弃,如今这些人不除,将来留着让他踩到咱们头上么?尤其这麻折疏心胸狭隘至此——此人才进怀杏书院时,因为是商贾子弟,为同窗所鄙视,那时候林鹤望与宋维仪爱他之才,三番几次的为他解围、提携他上进,别说宋维仪与游家结亲是阴差阳错之下的意外,就算林鹤望在此事上偏向了宋维仪,多年交情竟丝毫不念,这样的人,既存罅隙,如何能留?”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可是…”

“此事我既然看破,自然有对策。”宁摇碧温柔的道,“只是如今不好告诉你,总之你莫要担心就是了,你看,所谓酒珠案,所谓拆了欧纤娘与陈子瑞的婚约,哪一件不是在我算计之内?”

虽然他说的有理,但想到太子铁了心要扶持延昌郡王,如今圣人与皇后却都年长,卓昭节到底还是不能放心,但宁摇碧现下显然是不想多告诉自己什么,卓昭节也不想拂了他的意思,便勉强笑了笑:“我自是相信你的。”

顿了一顿,卓昭节忍不住问道,“但现在时五怎么办?”

宁摇碧嗯了一声,奇道:“时五怎的?”

“他如今是要娶慕三娘子吧?”卓昭节低声道,“那欧纤娘怎么办?到底也是敦远侯所出,难道要去给时五做妾不成?”

宁摇碧闻言失笑道:“欧纤娘虽然有些手段,但比慕三娘还差得远,何况她一个庶女,可没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嫡亲姑母帮衬着把事情闹到皇后跟前一锤定音,所以正妻之位她是肯定争不过慕三娘的,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小娘子,若是做侧妃皇妃倒也罢了,做妾…怎么可能?除非敦远侯这就死了。”

卓昭节见他还是一脸轻松,忍不住用力一拉他袖子,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既然如此,那欧纤娘怎么还肯帮着时五?万一她后悔了,去揭发你们怎么办?”

“她怎么个揭发法?”宁摇碧不以为然,道,“时五就和她说了,两家政见不同,所以还是不要来往的好,所以她就自己去想方设法了,中间时五最多给了她点暗示,没凭没据的,她能揭发个什么?再说这事情传了出去,她嫡姐嫡兄不趁机下手逐了他们母子三人出府就不错了,欧纤娘也就在时五跟前比较傻。”

“…难道就这么不管她了?”卓昭节难以置信的问,“怎么说她也为时五退了一次婚啊?”

宁摇碧微微一哂,道:“时五招惹的小娘子里,与这欧纤娘算是很清白的了,若是他招惹过的小娘子都要娶回去,即使这些小娘子都愿意做妾,时相府加上华容长公主府都不够装。而且他除了对欧纤娘说过些甜言蜜语外,也没有拿欧纤娘怎么样,欧纤娘难道还能赖上他不成?”

想了想,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这件事情时五会处置好的,他招惹小娘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之前一个民女失了手外,什么时候有小娘子舍得寻他的仇?欧纤娘要计较,多半也是和慕三娘去计较,反正慕三娘手段厉害,欧纤娘奈何不了她的。”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时五处置,该不会就是把慕三娘推出去罢?”

宁摇碧道:“嗯,他大概会对那欧纤娘说几句诸如此生有缘无份、来生再做夫妻之类的话罢。”

“欧纤娘会这么就算了?”卓昭节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宁摇碧淡然道:“这要看谁去说,时五去说,自然就这么算了。”

卓昭节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抓住他袖子,道:“你…你最好莫要跟他学!”

“我想学也学不来。”宁摇碧微微一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所求者惟一人,如今是有缘也有份,这世上再多旁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卓昭节闻言笑颜顿开,如清莲徐绽,层层叠叠的韵致怒放,满轩为之一亮!

宁摇碧一直留到了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的告辞而去,卓昭节口角含笑的回到念慈堂,却见游氏拿了一封帖子,与冒姑说着话,看到她进来,微微笑道:“你来的正好,看一看这帖子。”

卓昭节心情正好,笑着问:“可是哪家过生辰吗?”接过一看不禁一愣,却是兰陵坊林家发过来的,正式提到的理由是对四房前段辰光帮着林鹤望求医出的力专门治了桌酒席致谢,可这个“正式理由”后面又不经意的提了句——林鹤望要纳妾了。

“如今白子谦不是已经到长安了?林家怎么还要纳妾?”卓昭节不可思议的把帖子还给冒姑。

闻言游氏和冒姑都笑了,冒姑道:“七娘这话说的,咱们大凉又不禁止男子纳妾,只要禀告了父母,征得正妻同意,自可抬了人进门,哪里有娘家人说话的地方?白夫人那性.子,会说个不字吗?”

卓昭节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姑姑!我是想,章老夫人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白家?”

“这纳妾的主意还是白子谦提出来的。”游氏淡淡的一句,让卓昭节更诧异了:“他怎么会提出这个?”

游氏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白子华那性儿,她娘家人会不清楚?从前林鹤望好好儿的时候,靠着夫婿怜爱,章老夫人也不是很挑剔的婆婆,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如今林鹤望倒要靠章老夫人支撑了,她却一点儿事情都担当不起,还怎么在夫家立足?白家主动提出纳妾,说起来也显得白家宽容体贴,念在这个份上,章老夫人没准还会对白子华多几分容忍,毕竟如今林家都已经想直接换个媳妇了,像这么各退一步对双方来说都是比较好的结局了,谁叫白子华自己不争气?”

卓昭节叹了口气:“这妾是玉燕、银燕这些人里的吗?”

“倒不是,方才送帖子来的人说,还是白子谦介绍的,是秣陵城外一个书生长女,姓樊,这书生是个死读书的,因为不事生产,将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都败了,而后穷困潦倒,妻子早年得了病无钱医治,是以撒手而去,膝下统共有一女一子,偏那郎君生来痴痴呆呆,如今也有一十三岁了,然而穿衣吃饭都要人手把手的帮衬。”游氏一哂,“也真难为白家寻到这么个人了。”

冒姑见卓昭节似有不解,在旁解释道:“那书生如今年岁已长,还能活多久倒不得而知,但这樊家小郎君虽然痴呆,身子却是十分的健壮,因着生母早逝,父亲又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酸儒,这樊氏小小年纪就当起了家,伺候父亲、照料弟弟,虽然只得破屋微产,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附近几个村都是出了名的能干孝顺、友爱兄弟,她人也出落的不差,就因为这样的家境,又舍不得父亲和弟弟,一直都没能出阁,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始终说不到人家,现下伏氏认了她做干女儿,答应好生安置她的父亲与弟弟,往后还会寻个好生养的使女配她那痴呆的弟弟,以延续樊家的香火…送了她到长安来给林鹤望做妾,七娘想啊,这樊氏能干,可以代替白夫人操持后院,然而出身又不高,威胁不到白夫人的地位,最紧要的是她父亲和兄弟都在白家手里,她哪里敢对白夫人不尊敬?即使将来林鹤望另有宠爱的侍妾,樊氏也必然会护好了白夫人、至不济给白家通风报信也是使得的。”

卓昭节叹道:“伏舅母为了白姐姐,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正如游氏所言,这樊氏是个极好的人选,但这样的人选何其的罕见?又要能干又要好控制,还得有几分姿色免得林家看不上——也不知道伏氏找了多久,才找到了人!

她跟着问,“这么说来这所谓酬谢母亲的酒席其实就是为了纳妾了?母亲去吗?”

游氏道:“之前都敷衍过来了,这一回章老夫人送帖子过来其实也是为了上回商议无果之事——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她提的事情,如今显然是要作废,哪里能不去?”

说完林家的事情,游氏心思放回自己女儿身上,“今儿怎么留那小子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她一问,卓昭节顿时想起了正事,忙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告诉母亲…”

第二百零九章 婚礼

“麻折疏?”游氏与冒姑听完卓昭节转述的游煊为人所利用误伤林鹤望始末,震惊万分,“游家与白家两代姻亲,世代有交,震城林家亦是秣陵府中排得上名号的人家,那麻家虽然也称一句淳县大户,然而不过是商号遍布淳县上下的缘故罢了,即使脱了籍,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正经的读书人家即使揭不开锅也自有一腔清气存于门户,无人敢于小觑,何似这麻家上下四五代净是些追逐铜臭的商贾,这样下贱的门第出来的子弟,居然将三家都算计了,连咱们都被拖下水?!”

游氏面上乌云欲摧,她此刻简直是怒不可遏!

所谓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贾都是属于极卑贱的,前朝和本朝,都颁布过不允许商贾乘车服绸的律令,虽然本朝如今这两条已经渐渐松弛,然也可以看出商贾的地位。

而游氏乃是翰林之女,游家祖上数代均是读书之人,再正经不过的,她所嫁的卓家,是从开国以来的勋贵,均属于士的阶层,乃是最典型的士族贵妇心态,再怎么不介意门第再怎么开明,也不过放宽到农罢了——世上所谓良家,工与商都不在其内。

工与商,在游氏的眼里,多提几句都是不配的。

可现在却是一个商贾子弟,设计了她的嫡亲侄儿,将她娘家的二房、三房、四房全部卷了进去,甚至连她自己都被牵扯到。

可以想象游氏如今的心情!

“这些都是二娘子所言,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冒姑在旁沉吟片刻,忽然道,“上一回,这姓麻的可不是还到府里来探望江十七郎,当时拜见过夫人与大夫人、三夫人的,那时候可不见他有半点儿异常,说起来这姓麻的也不过是弱冠之龄罢了,若他做下这些事情,还能够在夫人跟前镇定自若,这份心计却也太可怕了!”

游氏定了定神,却问女儿:“九郎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