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被皇后与太子妃笑骂着退出殿外,由宫人引着沿纵街出了宫,因有宫人在侧,卓昭节虽然焦心,但也不好与宁摇碧说什么,等雍城侯府的车马过来,宫人自告辞回去向皇后复命,她才急急抓住宁摇碧,附耳低声道:“我祖父病倒其实是因为…”

“和岳父大人有关?”宁摇碧却是毫不惊讶,微笑着问。

卓昭节吃了一吓,狐疑的看着他:“你…你怎的知道?”

“这可不难猜。”宁摇碧笑着道,“咱们先上车,我给你慢慢的说就是。”

当下就扶了她登车,雍城侯府的这马车十分宽大,内中矮榻方几香炉一应俱全,四角均有冰盆,车底铺着竹席,虽然此刻外头暑气蒸腾,路旁柳树蔫着枝条,但车内却凉爽宜人,跟进车来伺候的莎曼娜和伊丝丽手脚利落的从车厢各处明柜暗壁中翻出一对夜光杯,轻手轻脚的斟上两盏蒲桃酒,又从几下拉出一尺多长的一个白玉盆,盆内湃着时令瓜果,伊丝丽跪在席上,挨个将果子拿素白如雪的帕子擦干,以银刀削尽果皮,又切成小块,置于水晶盘内,这才双手恭敬的呈递到几上。

两个胡姬做事利落又体贴,明吟和明叶不免十分的尴尬,卓昭节急于向宁摇碧询问事情,也觉得她们两个不宜听,就道:“车厢容人有限,你们先在外头车辕上罢。”

外头虽然热,但身为使女,总比在车厢里却无从下手、只能看着两个胡姬忙前忙后的好,明吟和明叶听了非但没觉得委屈,反倒暗暗感激卓昭节为自己解了围,答应一声,又掀了帘子出去。

卓昭节又看了看莎曼娜、伊丝丽,宁摇碧笑着道:“她们是我母亲族里送来的,不妨事。”又道,“你先尝几个枇杷,这是江南才送来的,都甜得很。”

这枇杷却是莎曼娜剥的,果皮翻卷,露出黄澄澄的果肉,甘芳甜美,形如犹如倒垂莲花,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只是卓昭节如今也无心留意这些,随口吃了一个,就催促道:“你方才说的事情?”

宁摇碧呷了口蒲桃酒才道:“岳父大人与沈氏并卓芳涯、卓芳甸之间的罅隙,这是满长安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哪里瞒得过皇后娘娘?倘若当真是卓芳涯惹的事情,你还会迟疑不言?恐怕早就遮遮掩掩的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来了。”

卓昭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道:“啊?”她想了想,“可你也说了,五叔总是我的长辈,我替他隐瞒也是常理啊!”

“可敏平侯是在徐海年去之前就病倒的吧?”宁摇碧笑着捏了捏她面颊,道,“他可是到现在都没立世子,为了这世子之位,即使你是知礼又尊敬长辈的小娘子,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岂能不叮嘱了你?”

他眼中笑意加深,“毕竟谁都知道皇后娘娘重嫡,那卓芳涯乃是继室所出,单在出身上,皇后娘娘就更愿意相信你!”

卓昭节闻言,顿时变了脸色:“这么说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太子妃、真定郡王还有我,只看你那惶恐难言的模样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宁摇碧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后来皇后娘娘没有再问你,倒是顺着我的话一路说了下去?她是故意放过你的,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我胡说八道一番,皇后连核对都不向你核对,直接认准了我说的话了吧?我又不是卓…嗯,你八哥那样的端方君子,向来我说谎话比说真话还顺口的。”

见卓昭节闻言花容失色,他忙又安慰道,“不必担心,皇后这么做,自然就是默认了我的话——如今不管是谁把敏平侯气病的,反正皇后就认为是卓芳涯了!”

卓昭节哪里肯信,哭出声来:“其实,这件事儿都怨我…”皇后自己为人母也为人祖母了,她再怎么看重嫡出,终究也是为人长辈的,怎么会容忍了不孝悖逆的子孙?

宁摇碧忙把夜光杯一丢,又哄又劝了半晌,听卓昭节抽噎着说明经过,有点哭笑不得的道:“你方才没把话听完——我说了,皇后娘娘之前明明看出这事和四房脱不了关系,却任凭我代你回答敏平侯病倒之故,且顺着我的话头把事情头推到了卓芳涯头上去…你可知道为什么?”

卓昭节哽咽着道:“皇后娘娘给你体面,但娘娘怎么会不追究这样忤逆的事情呢?”

“那你可把我的面子看的太大了。”宁摇碧抚了抚她鬓发,正色道,“今日殿上的一幕你比我先到,也该明白了罢?皇后这是要着意栽培真定郡王,打压延昌郡王了,这里头的缘故回头再和你说,但储位之争、储君之选,何等大事?皇后又非昏庸糊涂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晚辈的面子改变态度?我在场和我祖母在场可不是一回事!”

卓昭节茫然道:“啊,那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所说的,正是皇后想听的。”宁摇碧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微微而笑,“你想皇后如今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打压敏平侯府与敦远侯府,但没想到的是,敏平侯却在今早就病倒,而且似乎病得还不轻,圣人与皇后自然不愿意背上落井下石不体恤老臣的名声,所以这一次,敏平侯一病,卓家倒是因祸得福了!”

卓昭节忙坐直了身子,道:“你是说,圣人与皇后怜恤我祖父如今病着,所以不会追究我们四房把祖父气得病倒吗?”

“…”宁摇碧咳嗽了一声,沉默数息,才无可奈何的道,“是这样的,之前徐海年没有留意到敏平侯病倒一事,你和卓芳甸也没说,皇后、太子妃不知,对卓芳甸极为苛刻,本来这是为了让众人明白如今的圣意,才能更好的起到打压延昌郡王的效果,现下皇后不愿意让人议论她苛刻老臣——敏平侯卧病在榻,皇后却在蓬莱殿里为难其幼女,传了出去好听么?”

“而若气病敏平侯的是卓芳甸的胞兄卓芳涯,那么皇后为难卓芳甸,自然就有了理由,方才皇后不是又把沈氏拖了出来责骂?”宁摇碧微微一笑,道,“你看着罢,今日或者明日,皇后定然会把沈氏召入宫中训斥她教子教女皆无方,以至于子女忤逆,气病敏平侯!如此,之前皇后对卓芳甸苛刻,才能圆回皇后心怀仁慈、体恤老臣、怜爱臣下…的路子上去!”

他笑着道,“所以可知道你不用担心了?如今皇后可是比你更希望把事情推到卓芳涯头上去,所以这件事情无论是不是卓芳涯做的,总而言之就是他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体恤还是不体恤

卓昭节心头一松,但跟着又忐忑的问:“即使如此,那皇后娘娘事后…也不追究了吗?”

宁摇碧笑着道:“你若是将岳父大人说过的话全部说与皇后娘娘听,我敢打包票皇后娘娘不会责怪岳父大人什么…”他声音一低,“圣人也就算了,皇后娘娘对你嫡亲祖母梁老夫人,一向就比较照拂的,不然当初你大姑姑,嗯,是咱们的大姑姑在宫宴上与沈氏闹起来,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问都没问就帮了大姑姑,否则你以为沈氏这些年会这么乖巧么?她是怕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照拂我嫡亲祖母?”卓昭节诧异的道,“这——你知道当年的事儿?”

宁摇碧道:“啊,什么事?”

“我听我外祖母说过点儿。”卓昭节咬了咬唇,“说我嫡亲祖母年轻时候,号称长安第一美人…”

宁摇碧笑着道:“这话方才皇后娘娘并太子妃不也是说过了吗?确实是这样的,其实这话还要上溯到先帝的元配发妻梁皇后,据说梁皇后册后大典上受内外命妇之礼,凤冠霞帔于丹墀凤座之上,望之犹如神仙中人,见者无不为其倾倒,只可惜红颜薄命,她生燕王时难产而死,说起来先帝时候虽然内宠颇多,但也是从梁皇后去世后才多起来的。”

卓昭节忍不住道:“那先帝怎么没立燕王为太子?”

按宁摇碧的话中之意,先帝景宗是对元后是极有情意的,那么子以母贵,燕王这名正言顺的嫡长皇子很该被立为储君才是。

但事实却是先帝只在诸多皇子年长后一起封了一批王爵,如燕王、齐王都是同时受封,却一直没提储君的事情,这才有燕王和齐王自恃都是嫡出,彼此争位,仇雠渐深后酿出谋逆之事,只是处事不周,叫先帝先得了消息,先帝震怒,可想而知!

只是到底念着两王都是天家骨血,先帝不欲杀子,遂将两人一起流放到安西道——这是大凉最西之土,与月氏等大凉羁縻交错接壤,流放后不几年,燕王与其世子先后病逝,那时候燕王膝下只得一子,也就是说,燕王一脉绝于安西,先帝闻讯,为之辍朝一日,召回一并流放的燕王妃及二女,恢复燕王之女的郡主之封,按着宗女之制抚养长大后出阁——据说如今燕王妃尚在长安,只是早在幼女出阁后就遁入了道门,问道长生,不理俗尘了。

无论是先帝对燕王生母梁皇后的结发之情,还是燕王死后先帝的悲痛,怎么看,先帝对这个嫡长子也是极为钟爱的,大凉自开国以来便循古制,储君向来都是由嫡长子而立,嫡在长先,譬如先帝即是如此,燕王虽然不是什么天纵之才,但就卓昭节所知,先帝诸子中也没有出过所谓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使是有明君之称的圣人,在被立为太子前其实也是默默无闻,燕王在先帝诸多皇子里真的不能说差了,从一个储君的角度来看得一句中规中矩还是使得的,何况他还有那么无可争议的名份。

倘若燕王像如今的太子唐昂一样,幼年即被立为太子,后来的二王争嫡很有可能不会发生。

毕竟即使是寻常人家,继室嫡出也是比不上元配嫡出的,齐王之所以也自恃嫡子,无非是先帝没有立燕王为储君,这在齐王和其他人看来,自然是先帝要么不太在意唯一的元配嫡子,要么就是燕王没有达到先帝心目中储君才德的标准,不管是哪一种,这都点燃了齐王的野心。

问题是燕王绝嗣后,女眷被召回,当时朝中应该也有人出来顺势为齐王求情——因为今上登基后,齐王立刻就煽动安西十万大军作乱,而那十万安西军之将乃是先帝末年时极为信任的名将仲崇圣,要不然先帝当时已知时日无多,也不会让他在安西看着齐王了,结果这仲崇圣居然会被齐王策反!

可见齐王即使被流放,在朝在野的势力总还有些的,先帝既然心疼燕王死在边疆,自也有人提了同为先帝骨血的齐王,但齐王却始终没有被召回长安,这才有今上登基后,齐王煽动十万安西军,宣称今上弑君,要杀回长安、匡扶正统,与朝廷的勤王之师在陇右交锋,战火绵延两年,齐王乃兵败,但即使如此,仲崇圣还是带着残部退守安西东夷山,借助地势、拒不投降。

而今上怜惜士卒之命,认为东夷山区区一隅之地,无法发展壮大,若要强攻,即使能够攻下,却不免需要士卒拿命去填,不必为了一个仲崇圣牺牲诸多大凉士卒性命,所以只将安西驻军拨了一支驻扎到东夷山下,围住了东夷山唯一的一条上下之路,免得仲崇圣逃窜去他处。

这东夷山是安西东面最高之山,为贯穿安西全境的余崖山脉分支,山上有空阔处可耕种,又有山泉活水,但让仲崇圣支撑到现在还没投降的却是此山山顶有一口盐湖,守住要道,仲崇圣与残部完全可以靠着兵败时运送上山的大批辎重自给自足——仲崇圣由此在东夷山上一守数十年,却是至今僵持着。

按着卓昭节的想法,先帝当年把燕王立成太子,精心栽培,按着大凉一贯以来的嫡长为储,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了。

宁摇碧微哂道:“这可是个大秘密!”

卓昭节屏息凝神,不想宁摇碧正色续道,“所以你不亲我一下,休想我告诉你!”

“你!”卓昭节瞪着他,宁摇碧强调:“决计是极大的秘密,就是你祖父那一代人,知道的人也不出十指之数!亲我一下,你不亏的!”

卓昭节见伊丝丽和莎曼娜捂嘴偷笑,又羞又气,用力掐他一把:“说不说?!”

“掐死也不说!”宁摇碧嘶了一声,却摆出不为威武所屈之态,把头一扬,道。

“…”卓昭节沉默数息,忽然语带哽咽,“你不说就不说吧,本来么,我人这么笨,许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像之前在秣陵,你写信给我时说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可其实你根本就是为了真定郡王才南下的,我…我还不如不知道呢!想来想去,你人这么聪明,如今真定郡王得势,我祖父病了,以后卓家还不知道怎么样…”

宁摇碧弱弱的提醒:“上回在曲江,淳于六娘子那会,你已经用过一次这招了,再这么欺负我,不觉得亏心吗?”

卓昭节身子一僵,却立刻继续坚持不懈的哀怨哭诉:“这些日子以来母亲一直叫我收敛脾气,莫要再和你相争,免得把你惹得不高兴了,到头来吃苦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可见定了亲的小娘子到底就开始惹人厌了…”

“我见到你就高兴,你叫我在你跟前怎么个不高兴法?”宁摇碧叹了口气,摸了摸她鬓发,卓昭节心头一松,正要露出得意之色,不想他却带着笑意道,“没用的,这次我铁了心,你若是不亲我一下,我才不告诉你!这么大的秘密,不卖个好价钱,恐怕我往后想起来都心疼得紧!”

卓昭节失望的放下袖子,取出帕子三下两下擦了脸,俏脸就是一沉,哼道:“你想得美!做梦去罢!”

宁摇碧道:“你生气我也不管,反正不亲我,我绝不说!”

嗯,时五说,适当的坚持与反驳小娘子,会让小娘子觉得你更具丈夫气概!

本世子这么有丈夫气概的人,当然要展示出来让昭节看到了!

而且这种条件多么值得坚持到底啊!

“我绝不会亲你!”卓昭节忽然换上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哼道,“我五姐说了,还没成婚呢就要我做这做那,这样的男子一定不是体恤妻子的人!决计不能把你惯坏了!”

宁摇碧一噎:“我不体恤你?”

“没错!按我五姐说的,你就是不体恤我!”卓昭节哼了一声,把头往车窗一转,高高扬起下颔,故意不去看他。

“…五姐她说的体恤妻子的男子是什么样子的?”宁摇碧到底是在长安土生土长,又极爱惹是生非,对长安各家的情形都了解得紧,他思索了下,立刻找到攻讦卓昭琼的地方,“我若没记错,五姐她出阁不到一年,那杨谋就试图纳妾,为此已故的居阳伯夫人还在一次宴上说了几句你五姐太过妒忌,后来是岳母大人把杨谋叫到侯府长谈,这件事情才平息的…若你五姐说杨谋那样的算体恤妻子,嘿嘿!”

卓昭节刷的转过头来,怒视着他:“果然五姐说的没错!不体恤的人总是有各种理由!”

宁摇碧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冤枉过:“我哪里不体恤你了?!”

“我说你不体恤,你就是不体恤!你说你体恤,这就是不体恤!”卓昭节愤然道,“我五姐说,些许口舌上都不肯让着我的人,一定不是真心对我!”

“…”宁摇碧暗吐一口血,无奈的投降,“好,我的确没有体恤你,是我不对!”

卓昭节这才神色略缓,道:“这样不就对了么?你看这么小的一点事儿,有什么好吵的,你寸步不让的像话吗?”

“…”宁摇碧再吐一口血,苦笑着道,“没错,是我小心眼了,还是昭节大度!”

卓昭节一点不脸红的接受了这份赞誉,道:“这个自然,我五姐说,既然定了亲,就该对你大度点,这些小过,说出来让你改了也就算了。”

——本世子回头一定要去找时五!不就是一个卓家五娘子么?时五若是连她都对付不了,本世子就拆了时五的骨头!

宁摇碧无语片刻,才道:“是我不好,昭节莫要与我计较,若还有哪里不好,昭节再说出来,我再改掉…”

卓昭节立刻道:“你当真肯改?”

“除了刚才说的那个秘密!”宁摇碧警惕的道。

“你看你这么不体恤我!!!”卓昭节兜了一个圈子,仍旧没有达到目的,不由大怒!

宁摇碧坚定的道:“所谓人无完人…反正这个错误都犯了,没拿到好处,我绝不改正!”

时五说,该死缠烂打时,就要有豁出一切的勇气!

嗯,现在应该是用这一计的时…候…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又遇明吉

两人正自僵持不下,外头明吟忽然哎呀了一声,叫了一个名字,卓昭节听得仿佛是一声“明吉”,忙停了和宁摇碧的纠缠,扬声问:“明吟你在叫谁?”

明吟掀起一角帘子,回道:“娘子,婢子方才好像又看到了明吉,她跟着一个小娘子似往春晖门那边去呢!”

从大明宫到靖善坊正常的路线就是出了宫门后一直往南,过了光宅、永昌二坊便沿着太极宫的宫墙走,顺着宫墙转弯,上了朱雀街再往南就是靖善坊了,这时候马车刚刚转过弯来,还没上朱雀街,正是可以隔着广场望见太极宫朱雀门的位置,这条长街,贯穿整个长安城,西金光、东春晖,正是连了长安东西二门。

卓昭节一听明吉身边跟了个小娘子,顿时肃然:“在什么位置?!”

宁摇碧反应一向就快,立刻扬声叫过车外的侍卫听令!

因着天热,这时候出来的人并不多,明吟指明了方向,虽然明吉与同行之人行色匆匆,但还是被有坐骑的侍卫赶上,一起拎了过来——本来,宁摇碧和卓昭节都觉着与明吉同行之人多半是陈珞珈,怕是知晓了皇后欲为真定郡王铲除对手,自不会放过了她,所以挟持了明吉匆忙而逃,担心侍卫未必能够拿下陈珞珈,宁摇碧还打发了人速回雍城侯府搬救兵,不想去的人才跑出一箭之地,之前的侍卫已经将人带了过来。

与明吉在一起的自然不是陈珞珈,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看装束应是出身贫寒的,容貌甚至还有些丑陋。

明吉比起上次初秋和立秋遇见时,卓昭姝描述的生活还算优裕也相去极远,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发髻上只有一支鎏金钗,耳上戴了一对成色极差的玉石坠子,看着比之大家下仆都要差了不少。

见到卓昭节,明吉未语泪先落了下来,哽咽着叩头道:“娘子!”

卓昭节心情亦复杂得很,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身边这人又是谁?”

明吉哽咽道:“回…回娘子的话,我…婢子这是想到赤县去,这是…是婢子如今买下的使女,名叫乖儿的。”

“你要到赤县去?”卓昭节蹙起眉,道,“你不是跟着麻折疏的么?他打发你去赤县?”

明吉目光闪了闪,小声道:“他…他如今要专心攻读,让婢子不要打扰。”顿了顿,又道,“婢子手里…没什么钱了…长安物件太贵,婢子想…还是先住到旁的地方去省着点儿,乖儿是赤县人,她说赤县物价便宜许多。”

卓昭节看了她片刻,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在赤县又不是有什么人投靠,还是先跟我回侯府罢。”

明吉咬了咬唇:“婢子…婢子…”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卓昭节扬了扬下颔,道:“总归你伺候我一场,如今既然有难,我拉你一把也是应该的,今日我正有事要忙,你先跟我回去,待见了母亲,自给你好生安置。”

“…是。”明吉闻言,只得轻声应了。

这明吉与陈珞珈牵扯不轻,无论卓昭节还是宁摇碧都不肯放人的,如今要把她带回敏平侯府,却也不放心把她和那乖儿安排在车辕上,就令她们跟着马车走,好在原本马车也不快。

再回到车中,卓昭节也忘记了与宁摇碧赌气,说起了明吉一事:“她要去赤县,是麻折疏的意思,还是陈珞珈?”

“这两边昨晚就有人去动手了。”宁摇碧摇了摇头,道,“我看是她听到了麻折疏暴毙的消息,怕惹麻烦,所以往赤县去躲避。”又问,“这使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回头问问母亲罢。”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总归是伺候我多年的人,能饶便尽量饶她,只是也不知道当初陈珞珈潜入游家教坏我那表弟她出了多少力,恐怕我大舅舅不会同意放过他。”

宁摇碧道:“岳母大人精明,你听岳母大人的便是。”

两人就这件事情议论了几句,又吃了些果子冻酪之类,马车也就进了靖善坊,在侯府门前停下。

宁摇碧自然陪着卓昭节进府,卓昭节命明吟把人先带到四房里去交给冒姑,叮嘱道:“告诉冒姑姑,这就是明吉。”

明吟答应一声,领着明吉与乖儿去了。

这时候卓家众人却在聚集在上房里,辰光已经过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用过了饭,总而言之宁摇碧陪着卓昭节进去时,屋子里与卓昭节走时也差不多,只除了卓孝理不在,也许是在内室里伺候敏平侯。

沈氏看到卓昭节由宁摇碧送回来,而自己的女儿卓芳甸和卓芳甸的使女却不见踪影,脸色顿时一变,也顾不得宁摇碧在场,喝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小姑姑呢?”

卓昭节得了宁摇碧的话,皇后如今巴不得把敏平侯被气病的缘故推到五房头上,自然是放心大胆的回道:“小姑姑昨儿个做的事情被查了出来,皇后娘娘甚是恼怒,如今被娘娘扣在宫里头了。”

“什么?!”不只沈氏,卓家其他人闻言也是一惊,都不知道卓芳甸做了什么,让皇后匆匆打发人来召见,如今又直接扣在了宫中——可别是连累整个卓家的大祸事?

沈氏尤其震怒:“胡说八道!定然是你污蔑了你小姑姑!”

“沈老夫人这话是说皇后娘娘糊涂了么?”宁摇碧在皇后跟前都是处处要为未婚妻讨足了场子的,沈氏这种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开口就是一顶藐视皇后的罪名扣了上去,“本世子看,你才是老糊涂了罢?”

沈氏担心女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才觉得失口,已经被宁摇碧毫不留情的顶了回来,她究竟也是宁摇碧祖母一辈的人了,即使宁摇碧身份尊贵,但被他当众这么一驳,到底颜面扫地,心中怒不可遏,只是宁摇碧的话虽然刻薄,然而扣的罪名却不小,她只能忍气道:“是我失言了,我并无对皇后不敬之意,只是我儿素来谦和知礼、最是乖巧不过的,却怎么会得罪了皇后娘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么说时,冷冷的看住了卓昭节,显然是怀疑卓昭节从中挑唆或栽赃,才叫卓芳甸被皇后问罪。

卓昭节被她盯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冷哼了一声,暗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想坑你们母子一把的,但如今要坑你们的那位可是打算把两个侯府都拖下水,那位的手笔,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宁摇碧懒洋洋的道:“令爱是不是乖巧知礼本世子不知道,只不过令郎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沈氏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卓芳涯,但又狐疑的看了看在场的卓芳纯、卓孝文和卓芳礼,沉声道:“敢问世子所言何意?”

“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令郎宠妾灭妻一事,方才在蓬莱殿上大为震怒。”宁摇碧微哂道,“沈老夫人不必看昭节了,这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今日还受令爱令郎的牵累,在蓬莱殿里跪了好长时间,若非宫人去告诉恰在紫宸殿中观圣人与晋王殿下戏樗蒲的本世子,本世子拖了真定郡王过去救场,也不知道本世子的未婚妻,要被连累到什么时候!”

卓昭节心中暗暗佩服宁摇碧果真狡诈,他这番话句句属实,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番提醒淳于皇后把敏平侯为子孙气得吐血昏迷的事情算到卓芳涯头上的话完全不是他说的一样!

而且他这么说,却把最重要的一幕瞒过,就是淳于皇后现在已经认定了敏平侯的病,乃是卓芳涯造成的,卓芳涯如此不敬嫡妻、忤逆犯上,那都是沈氏这个继室没教导好…

这些沈氏都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淳于皇后对宠妾灭妻者的憎恨,就算是寻常官吏,皇后都会想方设法的找岔子,本朝初年时,有人指望圣人会干涉,好些个要肃正夫纲的官吏最后以“永不录用”的下场,让后来人再不敢在这一点上挑衅皇后,因着皇后地位稳固如山,更多的臣下反倒将皇后此举称赞为“明正礼法、匡扶正统”,写过许多歌功颂德的骈文。

如今整个大凉都不会有人会对皇后料理宠妾灭妻者有什么反对之意,更多的,是落井下石。

尤其是如今的延昌郡王一派。

敏平侯爵位之外,任太子詹事,又兼户部侍郎,敦远侯又任吏部侍郎,祈国公是延昌郡王一派的臣子中官职最高之人,为尚书左仆射…爵位要么被夺,不夺的话,到底也只能各家子孙继承,但官职却不一样,这几个都是实权要缺,盯在这儿的,又何止是真定郡王一派?

沈氏心中糁人的寒,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是高家下了阴手!

满长安都知道皇后娘娘憎恨宠妾灭妻之人,甚至看不得官员纳妾,当初高氏在卓家受了委屈,气得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她又不是什么寻常民女,难以觐见皇后,宰相之女,要面见凤颜虽然不是随时都可以,但总归会有机会的。

为了这个,沈氏频繁的令沈姑姑往高家跑,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又送出大笔私房,后来虽然高氏不同意再回卓家,透露出明显的和离之意,但到底也念在沈氏的态度与赔出的礼物上,答应不会把事情告到皇后跟前,对外只说是回娘家消夏——如今可不正是夏天?

不然高氏怎么说也是门第不逊色于卓家的高门贵女,她要和离,皇后还能听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都平静的很,有什么消息也都是与两位郡王有关,根本不曾关系到卓芳涯,沈氏知道是高家守了信诺,到底放了心,可没想到如今却是如此突如其来的被揭发了出来——难道高氏当时的答应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却是怀了报复的心等待机会?

今早卓芳涯把花氏带到上房意图受新妇之礼的确是昏了头,但沈氏觉得高氏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不该反悔,而且当初卓家又没赶她走,她自己跑回娘家去,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没骂高家教女无方就不错了,难道高氏一边想着和离一边还要看着不许卓芳涯抬举妾侍吗?!

沈氏心念电转,一忽儿把五房里可能被高氏收买的下人过了一遍,一忽儿觉得高家是不是决定倒向真定郡王那方了,故此拿此事献与皇后以挑起事端,一忽儿又阵阵心惊——皇后即使恼怒卓芳涯,怎么把卓芳甸也扣下来问罪了?难道皇后要借题发挥吗?!

她这里怔怔出神,卓芳纯等人虽然不关心卓芳涯和卓芳甸的死活,却不能不关心整个敏平侯府,当下谨慎的问道:“世子,未知皇后娘娘扣下舍妹,可是为了舍弟一事?”

宁摇碧对卓芳纯倒是客气,微微一笑道:“大伯无须如此客气,唤我之名或排行便是。”这才道,“这却不是。”

沈氏忙问:“是为了什么?”

“因为令爱唆使时家四娘子趁昨日宴上纷忙之际,欲以鹅肫掌汤齑谋害欧家娘子、结果却错认了慕三娘子一事,已经被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宁摇碧笑着道,“昨日苏夫人连夜问出此事,今早一大早就带着时四娘子进宫请罪,令爱是首犯,娘娘自然要把她扣在宫中!”

沈氏与诸子斗智斗黠到现在,早已是十分的疲惫,闻言眼前一黑,却是直截了当的晕了过去!

“本世子还有话没说呢。”看到沈氏晕倒,除了卓芳涯赶忙上前搀扶外,余人似都被宁摇碧之话所惊,宁摇碧却也是神色不动,用一种非常遗憾的语气道,“令爱私通翰林陈子瑞,而陈子瑞早已与欧家娘子交换了庚贴,这是令爱谋害欧家娘子的缘故…总而言之,此事已经惊动了圣人!”

听到最后一句,在场除了卓昭节以外的卓家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因祸得福

“你也真是的,既然因着祖父之病,圣人这回不会对卓家怎么样,又何必吓唬大伯他们呢?”沈氏当众晕了过去,怎么说她也是如今侯府的老夫人,虽然起初只得卓芳涯一个人搀扶,但也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宁摇碧就丢下一句“本世子本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送昭节回来,府上既然有事,本世子也不便久留,这便告辞”,而卓家人自然不能就这么放了之前明显话里有话的他走,当下卓芳礼就问起了两人是否用饭——自然是没有的,于是游氏顺势留饭,匆匆结束了上房里的对峙,先回四房来细问今日宫中始末。

回四房的路上,卓昭节不免悄悄的向宁摇碧抱怨。

宁摇碧亦低声道:“过会再解释就成了,方才也是说过卓芳涯听的。”

卓昭节诧异道:“为什么呀?”

“不拘他是不是孝子,但这个时候只有扮孝子才有一线生机。”宁摇碧勾了勾嘴角,轻笑着道,“沈氏不糊涂,等醒来后一定会让卓芳涯到高家去负荆请罪,现成的理由不就是敏平侯与沈氏现在都双双不好了吗?高氏虽然有和离之意,但究竟还没和离,如今从礼法上来说,总归她还是卓家的媳妇,如今翁姑俱病倒,卓芳涯去求她回来侍疾,她是很难推脱的。”

卓昭节道:“高相既是宰相,岂是如此好拿捏的人?”

“高家要是不肯,卓芳涯就索性在高家门前长跪请罪呢?”宁摇碧道,“高家难道还能打死了他?这也是高氏做事太过拖泥带水,既然打算和离了,又何必拖到这会都没把放妻书要到手?他们自己给卓芳涯留了个把柄,也活该有这么一番纠缠。”

卓昭节也觉得这事儿透着奇怪,倒是宁摇碧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缘故,“是了,听说卓芳涯很不在意与高氏所生的嫡长女,倒是高氏对女儿非常的怜爱,估计高氏有意和离,却想将女儿带在身边,毕竟以卓芳涯对那嫡长女的态度,那小娘子若是留在卓家必定没好日子过,但她究竟姓卓,即使卓芳涯不在意把她给高氏,但沈氏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筹码的,不然之前这件事情始终没传到皇后娘娘耳中,恐怕是高氏刻意隐瞒和圆场之故,不然以高家的门第不该瞒这么久的。”

“那如今五婶与九娘…”卓昭节目露不忍,要说五夫人高氏为人一向就是冷冰冰的,然而对女儿九娘卓昭宝却爱怜之极,那个被父母争执吓得到现在都不会说话的堂妹,若是被独自留在卓家,别说嫡女应得的份额了,恐怕连个庶女都不如!

卓昭宝确实是离不开母亲照料的。

既然高氏为了女儿甚至愿意放弃把自己的经历禀告皇后主持公道,那么如今宁摇碧拖她下水是不是也等于断了她要到卓昭宝的机会?

宁摇碧笑着道:“你同情你这五婶与那堂妹?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份放妻书么,我有一百个法子让卓芳涯乖乖的写下来。”

卓昭节道:“但你不是说九娘?”

“这件事情其实高氏根本就没必要对沈氏低头。”宁摇碧道,“这是高氏太过迂腐,嗯,应该说太过守礼了点,其实她都把女儿带回高家了,只要寻着借口一面不让卓家把人接走,一面找人将自己与女儿被卓芳涯冷落疏忽、卓芳涯宠爱妾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在长安传播,坊间都骂起了卓芳涯宠妾灭妻、对女不慈,到时候就是沈氏去求她了,那时候别说她想要沈氏母子本来就不是很在意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想把五房家当搬走恐怕沈氏都不敢不答应!”

他摇了摇头道,“像现在高家少不得要被卓芳涯闹个灰头土脸了,不过也不要紧,我已经在皇后跟前说了始终始末,卓芳涯如今去扮这孝子贤夫却太迟了点,到时候皇后身边的人再补上几刀,皇后定然更加恼怒沈氏心肠恶毒,卓芳涯用心不良,而且届时事情闹得满长安沸沸扬扬,皇后一插手,沈氏和卓芳涯做的事情自然是一锤定音,有皇后亲自‘查清’了的事情‘真相’,往后谁还敢说敏平侯的病倒与你们四房有关系?恐怕即使他醒了也不好这么说,这才是永绝后患呢!所以你说方才我故意不提醒大伯他们可是对的?”

“…”卓昭节幽幽的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样聪明可叫这日子怎么过?”

宁摇碧笑着道:“我说过我再聪明见了你也就傻了。”

卓昭节不意他跟在游氏与卓芳礼之后居然也敢说这样的话,不禁面上一红,低声道:“不和你说了。”

到了四房,冒姑早已备好了饮馔等着,看情形已经热了好几回了,却是四房一直在上房那边和沈氏耗着,也是过了晌午都没用饭,就着冒姑端上来的菜肴匆匆用了点,冒姑特意觑了个空为难的告诉卓昭节:“七娘,晌午前,三少夫人亲自带人把整个四房都搜了遍,却还是没找到粉团,也没找到什么痕迹。”

卓昭节这几个时辰大起大落了好几回,被她说了才想起来自己那只可怜的狮子猫,因为是宁摇碧送的,还是他特别到义康公主那儿求来的,又极可爱,到底是舍不得的,闻言咬了咬唇,低声道:“先不要说,也许昨儿个它淘气跑到其他房里去了,一会打发人到三伯和五房里都去问一问…实在找不到了再说罢。”

冒姑道:“是。”

卓昭节想了想又叮嘱她:“今日咱们房里已经和沈氏那边彻底的翻了脸,如今沈氏也晕了过去,五叔在上房里陪着…你趁现在就去五房问,免得回头什么也问不到!”

以卓芳涯现在对四房的仇恨,抓到了粉团要么卖掉,要么索性掐死了埋掉,总而言之不会有好事的。

冒姑闻言,赶忙去了。

她一走,宁摇碧就凑过来问:“你方才叮嘱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琐碎事。”卓昭节现在还不肯定一定找不回来粉团了,但把宁摇碧送的狮子猫弄丢,总归有些心虚,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饭后使女呈上茶水,又用过些时果,卓芳礼看也差不多了,就打发了下人,试探性的问起了今日宫中一事。

卓昭节自不会隐瞒父母,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卓芳礼和游氏听着都是面上变色,到最后听皇后问起来敏平侯为何病倒时,卓芳礼与卓昭质、卓昭粹都如坐针毡——待听说宁摇碧把话接过去圆了,才暗松一口气,看向宁摇碧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卓昭粹从前与宁摇碧有过些过节,虽然宁摇碧如今已是四房板上钉钉的郎子了,但卓昭粹对这个妹婿怎么都亲热不起来,这一次宁摇碧解围,纵然是为了卓昭节,卓昭粹也不禁心生感激,他为人敦厚,倒将从前的罅隙尽都化去。

不过卓芳礼和游氏想的却是:“我道今儿个小七娘怎么口齿那般伶俐了?原来这信口雌黄、凭空污蔑的口才全是被这小子带坏的!”

当然这些话,卓芳礼和游氏想想也就是了,却不便公然说出。

卓昭节说的这些大可以回头再问女儿,但宁摇碧却不能一直留在四房的,卓芳礼问完女儿,自然就要与宁摇碧说起正事——就是政事上的影响,宁摇碧对岳父自不会藏私,爽快的将自己之前对卓昭节说过的有关卓家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由于敏平侯之病免除被打压的危机的推测说了一遍,至于其他更隐晦的交谈,以卓昭节的阅历,却是听也听不懂的。

如此到了黄昏时分,宁摇碧方告辞而去。

等他走了,卓昭节猛然醒悟,问卓芳礼:“父亲,今日许院判可曾来过?”

“许院判这几日应该日日往东宫为太子妃诊断,如何会到咱们家来?”卓芳礼一愣,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随即明白过来女儿为什么这么问了,“你是说?”

“方才在皇后跟前告退之前,太子妃主动提出让许院判过来探望祖父,皇后也是答允了的。”卓昭节若有所思,“皇后娘娘说让许院判去过东宫之后就到咱们家来看祖父。”

可现在日已黄昏,再过点时辰,坊门都要关了,许院判却还没到,按说太子妃和皇后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消遣卓家、尤其是现在这时候,那么许院判没到显然是出了事情——这事情多半是出在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