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后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下拖了两位侯爵下水,太子岂能不为长子担心难过?他奈何不了皇后,更奈何不了圣人,恐怕是寻上了太子妃…难道是这个缘故吗?

不管怎么说,局势越发的险峻了。

卓芳礼深深叹了口气,道:“没来就没来罢,你先回去歇着,从今儿起,咱们家须得轮流有人守在上房那边。”

虽然沈氏母子在卓家的地位摇摇欲坠,但困兽犹斗,何况…敏平侯到底是为什么昏迷的,四房最清楚不过,卓芳礼茫然的想:倘若父亲醒了过来,我又该怎么办?三郎、八郎、七娘又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恶念在胸中泛起,让他打个激灵,狠狠的将那模糊形成的念头碾碎——卓芳礼用力捏了捏拳,他从来没有想过弑父…即使如今骑虎难下,要他为了自己一房人的安危盼望敏平侯就此一睡不起,他实在做不出来。

“早知今日,就该学着华容长公主,寻个理由让七娘早早嫁了出门,如此要担心的孩子也少一个。”卓芳礼苦涩的想。

这日晚上,卓家上下当然都没有一个睡得安稳的,也许唯一安稳的就是还在昏迷中的敏平侯了。

只不过到了次日听下人禀告上来宫中对于昨日之事下的几道圣旨…即使谁也不敢说出来,可大抵都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上天庇佑。

正如宁摇碧所料,圣人与皇后如今是笃定了主意要拿延昌郡王一派开刀了,敦远侯府清早接了旨,圣旨中以敦远侯内闱不修,致侍妾掌权,在他人喜宴之上撒泼卖疯,堂堂世子妇都制止不住,贬敦远侯为敦远伯,又免了他吏部尚书之位,着了旁人顶替。

看似与喜宴上发生的事情毫无瓜葛的古太傅、祈国公,各自被赐了一座宅子。

两座宅子听说都不坏,只不过没有一座在长安城内的,都是翠微山中避暑的别院,距离行宫并不近,内中亭台楼阁依山傍水的景色怡人——这意思明眼人略作思索就能看出,料想古太傅和祈国公如今已经在召集幕僚苦思致仕的表书怎么个写法了。

而本来会是主要打压目标的敏平侯府,却因为敏平侯的病情,只在许院判登门为敏平侯诊断完毕、确认敏平侯病势确实凶险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圣人的口谕。

上谕先是表示了对敏平侯的体恤,跟着就是申饬沈氏教导子女俱无方,要她自即日起禁足上房诚心祈福,不许再沾染侯府之事,接着又训斥了卓芳涯宠妾灭妻、私德不修,令他禁考三年,说是三年,其实算起来也就是明科不能下场,本来卓芳涯也没打算下场,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花氏身上,哪里有能力去参加会试?

只是上谕有了这句话,也表示卓芳涯即使以后考中了,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沈氏知道后,再次昏了过去。

上谕最后命敏平侯余子好生伺候照料——没有提到卓芳甸,卓芳纯等人试探性的问了问,许院判却只是摇头,以现在的局势,卓芳纯也只能住了口,免得犯了不该犯的忌讳。

对比敦远侯、不,现在该称敦远伯了,还有古太傅、祈国公,敏平侯府算是最幸运的一家。

除了沈氏母子外,其余四房都是长松了口气!

现在四房唯一担心的,或者说唯一踌躇的,就是敏平侯会不会醒,而一旦醒来,又会对局势有何影响。

第二百三十八章 立世子

三天的辰光过得极快,四房上下都是度日如年,既盼望敏平侯醒来,又盼望他一睡不起,将真相彻底掩埋,然而敏平侯终究在第三天的黄昏,和着漫天似血残霞睁开了眼睛。

当时恰好陪在榻前的是嫡长子卓芳纯。

卓芳礼接到消息赶到时,正好看到卓芳纯神色复杂的从内室出来,看着卓芳纯的神色,卓芳礼正要向里走的步伐都僵住了,兄弟两个对望了一眼,卓芳礼索性站住,试探的叫道:“大哥?”

卓芳纯沉默的看了看他,才道:“父亲在里面,他要见你。”

“…”卓芳礼本来心急火燎的步伐忽然就像是被地上粘住了,怎么也提不起来。

卓芳纯看着他,慢慢的道:“父亲如今精神不好,你不要叫他久等。”

见卓芳礼忽然勉强举步,却仿佛腿里灌了千钧,卓芳纯嘴唇动了动,到底道,“我问了父亲为何昏迷。”

“但父亲什么都没告诉我,他只要见你…你去罢。”卓芳纯疲惫的看了看弟弟,淡漠的叮嘱,“好好回话,我看父亲是要见完你才能安心的,我过会再让胡老太医进去。”

内室中已经点了一盏灯,灯火熹微,并不明亮,因为正值暑时,虽然屋角两口缸里装满了刻意融化到一半才搁进来的冰水,免得过冷过热,于敏平侯病体不宜,但被苍黄的灯火一映,倒是平添了三分躁意。

卓芳礼蹒跚着进了内室,却见华帐半卷,帐子下敏平侯面外而卧,额上搭着药帕,榻边海棠式小香几上放着喝了一大半的药碗,碗底还有少许药汁,乌黑发亮,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充斥室内。

晦明的灯火下,敏平侯的眼睛明亮而平静,神色却是无悲无喜。

卓芳礼与他对视了数息,便支撑不住的别开,他撩起袍子,挪到榻前跪下,低声道:“父亲!我…”他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住了嘴,只沉默的跪着。

敏平侯慢慢合上眼,半晌,卓芳礼甚至以为他睡着了,不想沙哑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二娘和小七娘进宫的事情,再说一遍与我听,你大哥说的不够仔细。”

“是。”卓芳礼觉得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同样哑着嗓子道,“就是父亲…出事之后不久,宫里的徐公公忽然登了门…”

他详细说完,犹豫了下,才道,“事情是小七娘经历的…”

“我如今没精神再听一遍了。”敏平侯吃力的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叫你大哥来。”

卓芳礼心下一慌,哀求的道:“父亲?”

敏平侯重复:“叫你大哥进来,再把二郎、三郎、五郎也唤来,我有话说!”

“…父亲,胡老太医与许院判都说,只要父亲如今醒了来,便无…便无性命之忧!”卓芳礼艰难的思索着措辞,惶惶道,“能不能…能不能等七娘出阁…不…父亲,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三郎、八郎、七娘都…”

“我要立世子,不叫他们来,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敏平侯淡然的道,“孙辈都不要叫来了,我如今也没精神看他们。”

卓芳礼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他。

敏平侯嘿然:“如今圣心与后意已经清楚分明,你还怕什么?怎么你有怜子恤女之心,难道我为了报你前番言语之恨,就丧心病狂到了连满门子孙都不顾了?”

他疲倦的道,“快点去罢,对了,叫丹古来,文治之便是未死,如今也是写不得什么了…让丹古代拟表书…最好明日就让你大哥交上去…你不要再多话,我撑不了多久!”

除了两个女儿外,五子齐聚内室,卓芳涯短短两日之间苍老憔悴了许多,看到敏平侯已醒,他顿时眼睛一亮:“父亲!”

卓芳涯喜不自禁的前行几步,跪到榻边,“是谁将父亲气成这样子的?可是四哥与四房的侄儿侄女?父亲…”

“你做的好事!”在众人过来之前,胡老套医抓紧辰光为敏平侯重新把了脉,厨房里也进了一碗老参鸡汤,敏平侯喝了大半碗,如今精神恢复了些,只淡淡扫了眼幼子,就让卓芳涯如坠冰窖,僵跪榻前动也不敢动了。

敏平侯这一句话,卓芳纯明显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眼卓芳礼,目中露出一丝歉意。

卓孝理与卓孝文亦松了口气。

敏平侯醒了,是非公断自有他来处置,而二房、三房也不用继续夹在两边为难,他们当然感到放心。

卓芳纯忙道:“请父亲息怒,父亲如今方才醒来,不易动怒!”又道,“父亲欲召集我等前来,未知有何吩咐?还请父亲如今以保重为上!”

敏平侯淡淡一句算是解释了之前自己怒极攻心的缘故,跟着也不多言,直接道:“此番我病倒,虽为逆子所气,然而究竟上了年纪,不同以往,恐无余力再担要事,所以打算与你们商议下世子的人选。”

卓芳纯一惊,道:“父亲如今老当益壮…”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敏平侯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道,“再说雍城侯之子如今年未加冠都已经正式册了世子好几年了,咱们家已经拖得够久了的。”

卓芳纯还要再劝,敏平侯一皱眉:“我又还没说要立你,你急成这样做什么?”

卓芳纯闻言大是羞愧,面红耳赤的退了下去不敢说话了。

见气氛尴尬,卓芳礼又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庶次子卓孝理只得硬着头皮圆场道:“请父亲示下!”

“自来元配嫡长子为尊,我有意立大郎为世子,你们觉着如何?”敏平侯此话一出,除了卓芳礼以外之人都是一愣。

按着规矩是该立卓芳纯的,问题是卓芳纯膝下子孙稀少,唯一活到年长的庶子二郎卓知义成婚已经好几年了,三郎卓昭质的双生子都六岁,他却至今无所出,既无嫡子,又无亲孙,卓芳纯根本就不指望世子的位置临到自己,不过是不忿沈氏得意,加上当年大夫人周氏被沈氏弄没了嫡子,深仇大恨不报心中意难平,这才一路和沈氏斗到了现在罢了。

实际上照卓家人自己来看,将来的世子之位,必在卓芳礼与卓芳涯之间,前者在兄弟中间算是子孙兴旺的,两嫡子两嫡女,还有两个活泼伶俐的嫡孙,而且卓昭粹还是孙辈中唯一得到敏平侯亲自指点栽培的晚辈,虽然敏平侯每每嫌弃卓昭粹不如沈丹古敏捷,但终究是一直亲自过问其功课的,再加上卓昭节被许给了雍城侯世子,有纪阳长公主帮着说话,卓芳礼继承爵位的可能绝对不小。

至于说卓芳涯,那自然是因为沈氏没有不为亲生儿子谋算的,他的胞妹卓芳甸与延昌郡王一派的诸家大部分小娘子、尤其与延昌郡王妃都十分的要好,总也是个助力,何况敏平侯对幼子的过问也确实比诸子都多,最重要的是,被敏平侯苦心栽培、耗费心血远胜嫡亲子孙的沈丹古,乃是沈氏侄孙,还是靠着沈氏才能够寄居卓家的。

怎么看,世子之位,也轮不到卓芳纯。

想起之前敏平侯那句“我又还没说要立你”,卓芳纯更是阵阵的发懵,愣过之后,忙道:“父亲,我福薄,嫡子甚至未能落地,二郎虽然还算懂事听话,但资质平庸,而且他…他也是至今无子,这世子之位恐怕难以担当,不如…不如父亲立四弟如何?”

卓芳纯在卓知义成婚数年无所出后就不指望世子之位落到自己头上来了,在这一点上他其实不是很怨怼敏平侯,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子嗣福分单薄,这把年纪连个孙儿也无,去争爵位实在说不过去,他更恨沈氏,当年沈氏设计弄掉了大夫人的男胎,无非是为了这个位置的考虑,若早知道如此,卓芳纯情愿早早立誓不争这个世子的位置,总好过如今膝下凄凉冷清。

这一次因为敏平侯顺着圣意,将自己被气晕的真相归结于幼子卓芳涯,自以为错怪了胞弟的卓芳纯心头内疚,更加不想和弟弟争位,他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敏平侯没有理他,而是问次子:“你看呢?”

卓孝理恭敬而小心翼翼的道:“孩儿一切都听父亲的。”

他这么说了,三子卓孝文自然也是如此,反正有三个嫡子在,嫡子全没了还有四房的两个嫡孙并嫡曾孙在呢,总归轮不到他们的,却又何必多什么嘴,他们最庆幸的就是这件事情由敏平侯提了出来,那么一句听父亲的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儿了,不然敏平侯这次当真没醒过来,大房、四房与沈氏、五房争起这世子之位,他们夹在中间才更叫头疼。

问到卓芳礼这里,卓芳礼却道:“孩儿以为父亲所言甚是,大哥既为元配嫡长子,按制,自该继承爵位。”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之前也许这个世子之位还有机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但这一次是他领着子女气病了敏平侯,虽然是因祸得福,怎么说也伤了父子情份了,敏平侯为了合家上下不能不识这个大体,顺着局势把责任推给了卓芳涯,但这并不代表着这口气他就咽得下去。

即使从前有过立卓芳礼的心,经此一事也定然打消了。

不过卓芳纯乃是卓芳礼的胞兄,两兄弟自生母梁氏去后,长年和沈氏母子争斗,彼此扶持,多年同仇敌忾下来,早就消弭了这点儿嫉妒之心,卓芳礼是非常赞成立卓芳纯的。

敏平侯没说什么,继续问卓芳涯,卓芳涯自是不忿:“孩儿觉得大哥说的对,大哥膝下只有一个庶子,至今无孙,二郎现下成婚都多少年了?后院里妾室也纳了好几个,连个女儿也无,若立了大哥,将来爵位又传给谁?”

卓芳礼对敏平侯愧疚、对卓芳纯愧疚,对这个五弟,那是怎么欺负都是一点不愧疚的,因为现在敏平侯所提的人是卓芳纯,卓芳纯自己不便多说,卓芳礼遂淡淡的道:“五弟说的仿佛自己膝下有儿有孙一样。”

卓芳涯一噎,随即道:“花氏已有男胎。”

“那也不过是一个庶子,且还未落地,更不要提长成。”卓芳礼冷冷的道,“二郎怎么说也长大成人,看得出来品性敦厚、孝顺懂事。”

“四哥的意思是说我的孩儿不能落地还是不能长成?!或是长大后不好?”卓芳涯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大怒,一骨碌从榻前站了起来,就要与卓芳礼理论到底。

卓芳纯立刻出来阻止:“都闭嘴!父亲跟前,你们谁再喧哗一个字试试!”

卓芳礼自要给胞兄面子,卓芳涯吃了亏,自要不依不饶,不想敏平侯双眼一瞪,冷冷的道:“你失德忤逆、宠妾灭妻之事已经上达天听,连累你母亲都被上谕申饬,难道也敢觊觎这爵位?”

“…孩儿不敢!”卓芳涯畏父如虎,脸色顿时一变,忙又跪倒!

敏平侯也不看他,只淡淡的道:“既然二郎、三郎、四郎都同意,那就等丹古来罢,等他来了拟表,我如今没精神细看,你们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明日二郎陪大郎入朝,代我呈表。”

敏平侯说了这话,也不再听五个儿子说什么,自顾自的叫人端药来喝——这就是一锤定音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为父之心(上)

不久后沈丹古匆匆赶到,当着敏平侯与卓芳纯等人的面,他略作思索,旋即挥毫而成一封告病致仕、请立世子的进表,捧与敏平侯过目,敏平侯摇头道:“我如今精神乏着,你给他们看过就行。”

沈丹古依言递到卓芳纯跟前:“大伯请看。”

卓芳纯心思复杂的接过,入目字迹如行云流水,再看行文,措辞用句,无不得体又透着恭敬谦逊,正是极为符合此刻局势卓家应有的态度。

他把进表拿在手里半天都没有作声,心想怪道父亲喜欢这小子,未及弱冠之年,单是凭这笔书法,就能称一时俊杰,更难得的是他这封进表写得如此老练娴熟,对局势的拿捏和上意的揣摩哪里是寻常士子能比的?陇右神童,果然名下无虚。

卓芳纯是很不喜欢沈丹古的,如今看到沈丹古如此出色,他心头的不喜更胜,暗想,若我那可怜的孩儿没有遭了沈氏的毒手,如今便是资质平庸,总也能慰藉膝下寂寞,胜过看到旁人享着天伦之乐,自己却冷冷清清,连妻子也只能靠宠着庶女们解闷。

当着敏平侯的面,他也没说什么,只将进表转给卓孝理,二房三房一贯的没有任何意见,到了卓芳礼手里也挑不出什么来,卓芳涯更不会拆了沈丹古的台,就这样,敏平侯让沈丹古用正楷抄了一遍,待墨迹干后,就让卓芳纯等人离去预备明日上朝代呈此表,却单独留了沈丹古下来:“今晚就让丹古在这里照拂罢,你们都不要来打扰。”

这晚敏平侯也不知道和沈丹古说了什么,总而言之次日一早,沈氏让沈姑姑扶着,颤巍巍的想见敏平侯,却被大总管卓页拦阻,任凭沈氏软语哀求还是大声训斥,卓页始终岿然不动,一直到卓芳纯等人上朝归来,沈氏也没能见到敏平侯,只能恨恨的回了自己屋子。

卓芳纯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不在意,因为圣人已经当朝准许了敏平侯所请,甚至还赐了一株百年老参,这种参侯府也不是没有,但上有所赐,又是如今应景的药材,也足见体恤了,现在卓家要的就是这份体恤。

本来立世子是喜事,即使不请外人,自己家里总应该庆贺一下的,然而如今敏平侯虽然醒了过来,究竟没有痊愈,这庆贺的话也就提不起来了,不过致仕和请立世子的表书获准后,陆陆续续倒也有人上门来探望,并没有迅速一落千丈到了门庭冷落的地步,可见那株老参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

让卓家上下意外的是雍城侯居然也来了,宁摇碧自然要随行。

雍城侯在上房由世子卓芳纯陪着敏平侯接待,宁摇碧自是寻了个借口跑到四房。

在宁摇碧想来,虽然袭爵的不是卓芳礼,但之前四房忤逆的事情已然盖过,卓昭节也不是非常看重这个的人,这会敏平侯醒来又上了表,料想应该不会再愁烦了,不想在四房里遇见卓昭节,却紧紧蹙着一双蛾眉,见到了他更是眼神躲闪,说话吞吞吐吐,宁摇碧为人狡黠,自己就是个哄人的好手,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心里有事、甚至于气短心虚?

他起了疑心,旁敲侧击的一问,卓昭节果然是心虚,被他迫着问了几问,就抵挡不住,把心一横,道:“好吧,我告诉你,是这样的…粉团不见了。”

宁摇碧早就将那小狮猫忘记到了九霄云外,想了一想才道:“你说那只狮猫?”

“是啊,就是七哥成婚的那日,我因为一点事情抱着它去见母亲,中间说话时不小心捏疼了它,它抓了我一把跑了,当时边上人人都忙着看我有没有伤到,竟没人想起来去寻它,结果找到今儿都没有寻到。”卓昭节一脸的听天由命,眼睛盯着手指,手指绞着帕子,小声道,“三房、五房都使人去问过了,并没有得见,这些天了,恐怕…恐怕很难找到它了。”

宁摇碧皱起眉,先问道:“你手给我看看。”不待卓昭节说话,他先蛮横的拉过双手一瞧,见上头并无伤痕,这才缓和了脸色,哼道,“它倒是命大,我送它给你是解闷儿用的,这畜生好大的胆子敢对主人动起了爪子,若是找着了,这种背主的东西也该活活吊死!”

这番话可不是为了讨卓昭节欢心特意说的,宁摇碧是真心实意这么想,他正当血气方刚,虽然也通文墨,但从本质上来说距离风月雅士差距大得很,还是崇尚剽悍斗勇的时候,在他想来,只有饮渊、饮涧这样搏击长空、凶猛犀利的猛禽,才有资格耗费心力、视如左右膀臂的对待,像狮子猫这类供文人雅士赏玩、或仕女贵妇豢养,以外形可爱娇嗲讨得主人欢喜的宠物,再宠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高兴了宠一宠,不高兴了想杀想打那都是小事,至于说狮子猫身价珍贵,价值千金,以宁摇碧的出身又哪里能把这区区千金放在眼里?

“…”卓昭节尴尬的道,“它才多大呀,抓不伤我的。”又道,“这狮子猫那么珍贵,还是你特别向义康公主要来的…”到底卓昭节是小娘子,对雪团儿也似的粉团还是非常喜欢的,如今弄丢了,虽然宁摇碧满不在乎,她终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一面说着,一面下意识的重新捏起了帕子,眼神飘忽。

宁摇碧不以为然道:“再怎么珍贵也无非是一只畜生,好好的养着它可不就是为了讨你高兴的?不想它倒是伤起了人,那怎么能留?”话是这么说,他对卓昭节这么看重自己送的狮猫还是很高兴的,想了想就道,“狮子猫虽然看着温驯,但究竟爪牙尖利,难免有失,我倒是疏忽了,这一只既然丢了就丢了,你若是喜欢养这些东西,过几日我再给你弄只鹦鹉来怎么样?那一个拿链子拴了轻易跑不了,而且不靠近它也啄不到。”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还是先不要了,如今家里这个样子我也没心思养什么。”

“那我给你淘点别的好玩的。”宁摇碧关心道,“现下敏平侯难道对四房不好?”

卓昭节托了腮,闷闷的道:“也不能说不好罢,毕竟之前…如今祖父放了咱们一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但这些日子,听人说沈丹古陪在祖父跟前比我大伯的辰光还要多,我听下人里风言风语的说,祖父如今立大伯,未必是真心,不过是看着圣意,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只看祖父对沈丹古的钟爱,没准风声过了,祖父就要寻个借口把爵位传给五叔——你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五叔本来就是顶了缸的,我怕当真是这样的话,父亲母亲又要气不过。”

宁摇碧笑着问:“说这些话的下人呢?”

“大伯母和母亲命人抓了出来,当众打死了两个,如今没人敢说了。”卓昭节叹了口气道,“私下里或许有吧,但也没再听到。”

“这不就结了,这样造谣生事的东西,也就是大伯母与岳母大人心软,换了在雍城侯府,早就全部打死了。”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这么荒谬的说法有什么可信的呢?”

卓昭节看了他一眼,发愁道:“我又没你这么聪明,我哪儿懂这些?如今祖父确实看重沈丹古的很,我倒觉得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你不懂,问我不就成了?”宁摇碧笑着道,“这样,今儿我不为难你——你给我剥两个菱角,我替你解了这愁绪如何?”

只是剥两个菱角,卓昭节自不会拒绝,抿嘴一笑道:“你若是说的好,我给你剥上一碗也成。”说着就唤人打水上来净手。

宁摇碧瞥一眼她浸入水中嫩如水姜的纤指,微微笑道:“剥几个意思下就成了,剥一碗我可舍不得。”

卓昭节浣指的手一僵,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再说我不给你剥了。”

阿杏忍着笑捧上巾帕,伺候着卓昭节擦干了手,拈起盘中红菱剥了起来——宁摇碧一看她剥菱角的样子倒是有点意外,但见卓昭节轻巧的从旁一扳,跟着十指微动,一整块雪白的菱肉就叮的一声落到宁摇碧面前的银碟里去。

宁摇碧惊奇道:“你会剥这个?”

“这话说的人像傻子一样了!”卓昭节闻言,双眉一挑,道,“这季节这菱角在江南遍地都是,我打小常跟了外祖父出门,外祖父垂钓,我和表弟可没那个耐心,不是捉鱼摸蚌,就是采莲掐菱角,哪有不会剥这个的道理?”

又哼道,“再说你剥起来不也利落得很?我知道你怎么会的,多半是孝敬纪阳长公主罢?我在秣陵时可也经常在外祖母跟前孝敬的呢!”

宁摇碧失笑道:“我倒把这些给忘记了,嗯,那你给我多剥几个罢。”

卓昭节到底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对于江南常见的菱角料理起来十分之娴熟,说话这点功夫,她一忽儿一个,一忽儿一个,不多时就在宁摇碧的银碟里堆了一座小山尖,宁摇碧拈起一颗吃了,微笑着道:“甜得紧。”

“这时候正当季呢。”卓昭节把恰好剥出来的一颗自己吃了,咽下后,就催促道,“说吧说吧!”

宁摇碧又吃了两个,才慢条斯理的笑道:“莫急莫急,一会叫暑气蒸干了哪儿有如今好吃?”

他一直吃得只剩了三五个,这才心满意足,叫人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指,随即微微笑道,“敏平侯如今的心思其实好猜的很,哦,应该说他这次这么做,那么一直以来的心思都好猜得很。”

…卓昭节想了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摇碧左一个好猜右一个好猜的,奈何她想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索性就恼了。

“咳,不过是‘为父之心’四个字罢了。”宁摇碧赶忙赔笑,道,“你看,卓家如今不算你两个姑姑,那一共是五房人,是也不是?”

卓昭节狐疑道:“然后呢?”

“大房子嗣不丰,而且至今无孙,我说句实话年别恼,我听说咱们这二堂哥也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二房与三房都不可能继承爵位,然而子孙上头总还过得去,大堂哥、六堂哥如今都外放着,七堂哥明年不是也要下场?这两房往后大抵还是有些指望的;岳父岳母这一房呢看起来是最好的,你看,三哥已经成婚,膝下嫡子都有两个了,古家娘子明年就要过门,八哥似乎也是同辈里书读的最好的一个,何况你与五姐嫁的都好。”宁摇碧一一替分析道,“五房至今只得一个嫡女,虽然高家势大,奈何卓芳涯自己宠妾灭妻的把好好的姻亲现下倒是弄成了仇家,而且为了女色也耽搁了功课,所以照着敏平侯来想,最要担心的,其实就是两房,一个是大房,一个是五房。”

卓昭节古怪的道:“我似乎听说祖父长年住别院已经好些年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觉得敏平侯实在不是多么关心子孙的人。

宁摇碧却摇了摇头:“不能这么看,人住别院,但八哥与沈丹古却是一直被带在敏平侯身边的。”

“你不是说祖父最担心大伯与五叔么?八哥可是我们四房的人。”卓昭节诧异的问,“难道祖父打算让八哥过继?”

既然卓芳纯被立为世子,而卓知义至今没有一子半女,这卓二郎的后院人不少,大房里就他这么一个子嗣,卓芳纯和大夫人为了他也不是没有私下里请胡老太医看过,但这些年下来始终都没有一个动静,想来卓知义许是子嗣上有所妨碍,所以往后若也一直无嗣,必然是要过继子侄以继香火、传承爵位的。大房与四房乃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将来这过继的人选当然是从四房里挑,没有去便宜其他房里的道理。

但卓昭粹与卓知义是同辈,卓知义虽然是庶出又平庸,总归是卓芳纯的亲生子,索性爵位没有落到大房也就算了,既然传了大房,将来却要传给侄子而不是亲子,现在不在乎,往后辰光长了恐怕卓芳纯也会想多罢?

第二百四十章 为父之心(下)

宁摇碧笑着道:“你是真没这天赋——咳,我的意思是,敏平侯早就有意把爵位留给大房了,公侯伯子男,大房这一支,有这爵位,便是子孙再怎么平庸,至少能保三代富贵,即使三代之内都不能提爵,只要不出相当能败家的子弟,总归四五代衣食无忧是没什么问题的,大房里有了爵位傍身,敏平侯自然就不用为大房打算旁的,可以腾出手来专心教导八哥与沈丹古——要知道那时候你和五姐都还没许人家,即使早就料到了你与五姐都能嫁得好,但总不能叫四房里靠着姻亲过罢?岳父大人与大伯一样是嫡子,君侯他自要特别操心些,这才把八哥带在了身边,至于沈丹古,那当然是为了扶持五房预备的人。”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是这样?!”

“不是这样还会是怎么样?”宁摇碧微微一哂,道,“你看现在,大房承爵理所当然,任谁也挑不出理来,又使大房得了依靠,其实我看君侯挑选八哥栽培也是因为咱们那二堂哥天赋实在太差的缘故罢?左右栽培不出来的,索性就把爵位给了大房,承爵反正又不用考试,不然没有爵位,大伯与大伯母都是精明的,他们在时还好,他们一去,二堂哥怎么个过法?二房、三房不说了,庶出的两房只要大致还过得下去,我想君侯至多往后分家时多给他们些私产算是体恤了,总归嫡庶有别的。

“岳父大人这里,因为大伯至今无孙,将来要过继嗣孙,总归是从岳父大人的孙辈里挑的,何况大伯与岳父大人同母所出,也能彼此扶持,再说五房,卓家内斗这些年,源头在于梁老夫人之故以及沈氏在百日内进门,到现在则是世子之争,世子立了大伯,大伯与岳父心头也算得了安慰,对沈氏母子的怨怼也能略减,而沈氏这边呢,沈丹古非池中之物,这小子在陇右时就有神童之称,这些年满长安都知道君侯对他极为上心,冀望很大,他能够得到君侯的赏识还不是因为沈氏把他接到了卓家来?将来他若是得了势却不管沈氏母子,不身败名裂就奇怪了,沈丹古是早就被君侯绑给了沈氏母子的。”

宁摇碧摇头道,“长辈就是长辈,君侯不可能不管子孙的,不然这回也不会就默认了把他气病的是卓芳涯了,我打赌这件事情的真相,君侯甚至连大伯都没有告诉!”

卓昭节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事实上卓芳礼并没有把那日敏平侯醒来后先要见了他时的情形告诉任何人,毕竟那番谈话实在不足为外人所知。

但听宁要碧说得笃定,卓昭节自要问上一句。

宁摇碧微笑着道:“你想君侯把爵位留给大房、用心栽培八哥和沈丹古,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他去之后,子孙都各有所依,不至于立刻败落下去,也不至于彼此相残、或者是犹如仇雠?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左右卓芳涯都背了黑锅了,再告诉大伯…我观大伯与岳父大人一样,嗯,为人忠厚,若知岳父冲动之下…岂不是会怨上了岳父、兄弟之间生出罅隙?君侯多年来的安排是为了让子孙和睦,各有所依,最好还能够彼此友爱,本来大伯与岳父大人就很和睦,君侯反正都已经推出一个儿子顶了罪名,又何必再搭上两个儿子之间的信任?还不如让岳父记下这份情。”

卓昭节微微动容:“原来是这样!”

“不止这样。”宁摇碧平静的道,“我想接下来君侯还会私下里寻岳父说话,要岳父接下在大房与五房之间斡旋的差使,岳父之前气病君侯,却得君侯帮着遮掩,如今正是满心歉疚的时候,君侯但凡提出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岳父不会不答应的,即使岳父不喜卓芳涯,但君侯也可以以这次是卓芳涯为岳父顶了罪为理由,在这一点上岳父不能不承认,所以这件差使岳父是接定了,毕竟大伯料想对卓芳涯也厌得很,除非咱们大姑姑或者岳父去说和,不然换了君侯也未必有用,何况君侯年事已高?如此诸子和睦,就算不能和睦,至少不至于继续彼此勾心斗角下去,这才是君侯的目的——说起来这次君侯病倒,不只是对卓家来说是因祸得福,因此躲过了打压,对君侯来说也是这样,得到了一个化解元配嫡子与继室嫡子之间矛盾的理由与机会。”

“祖父的打算竟然如此深远么?”卓昭节吃惊的掩了嘴,道。

宁摇碧微笑着道:“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到底几十年的阅历在那里了,坊间有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家堂上的阿公和老夫人没点儿主意呢?”他忽然话锋一转,低笑道,“对了,说起来这次时四娘在喜宴上闹出来的事情,你可知道真正的真相?”

卓昭节叹道:“自己家的这点儿事情我都被绕晕了,我哪儿还能想到旁的?你想说什么就说罢。”经宁摇碧这么听了听事儿就轻描淡写的将前因后果道破,她是死了自觉聪慧伶俐这条心了,此刻语气里不免就透露出了心灰意冷。

宁摇碧笑着道:“你先不忙失望,你以为这样看穿事情很难吗?无非是你从前不必操这个心罢了,你看你小姑姑心眼多罢?她是心心念念着要替卓芳涯争世子位,既有所欲,自然就习惯了遇事多想一想,定成年纪比你小却想得比你多,无非也是差不多的缘故,可见你福分比她们都好,没有许多糟心的事情叫你烦心,你自然就不习惯多想了。”

“是这样,然而我总觉得自己是笨了。”卓昭节抿了抿嘴,悻悻的道。

“这算什么笨?”宁摇碧失笑,道,“一来是你没习惯,说起来你如今也才及笄,六姑…我是说义康公主,似你这个年纪时,比你还要不晓事,就说有一次罢,在翠微山避暑时,她追一只貂…”

卓昭节郁闷的打断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

“也不是所有的金枝玉叶都能像义康姑姑。”宁摇碧轻轻摇了摇头,“比如说,我的祖母。”他没有细说纪阳长公主少年时候的意思,只道,“反正这些事情你不懂的,问我就是,我若不懂,再请教父亲或祖母,咱们又不是无依无靠的人,既然有这不操心的福分,又何必辛苦去追求面面俱到?”

他忽的展容一笑,“以咱们这样的出身与天赋,本来就是什么都不会,也有大批人心甘情愿的捧着咱们了,若还要争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却叫天下文人雅士拿什么出头?至于你说这人情世故,懂得多与懂得少,只要日子过的好,又有什么紧要?懂得多的人,难道不要多烦几件事?”

卓昭节被他说得到底撑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嗯,你说时四娘子罢,不对,我倒想问问欧家娘子呢!按说这一回欧家娘子可是配合了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心中所想的,现下圣旨却还是申饬了易夫人,这样他们母子在欧家的日子岂不是很不好过吗?”

宁摇碧笑着道:“你啊…这样的场面话也能信?这件事情敦远伯心知肚明,你以为他敢迁怒易氏母子?真当皇后下不了暗手了?敦远伯虽然儿孙满堂了,可也不想就这么暴毙了事!”

“圣旨也是场面话?”卓昭节尴尬的道,“我之前听了消息还在想,这回易氏母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欧纤娘怎么就没有闹起来?难道当真爱极了时五吗?”

“就算皇后不在暗地里庇护易氏母子,欧纤娘如今也没脸再找时五了。”宁摇碧微微一哂,眼中浮出一丝戏谑,道,“谁叫她没斗过慕空蝉呢?”

“啊?”

宁摇碧道:“本来事情说好了的是慕空蝉和欧纤娘坐到一起,时兮墨去泼汤——事后栽赃卓芳甸,按着卓芳甸与欧纤娘之间所谓的‘情敌’关系,这汤当然要泼欧纤娘,当然和她坐在一起的慕空蝉会及时将之推开,只不过欧纤娘不肯信任慕空蝉,就想改其他的法子,结果慕空蝉倒是够狠,直接开口把被泼汤的差使抢了过来,这才有后来什么聊得兴起索性换了珠钗戴、又什么灯火下衣裙颜色相似没看出来…不过是欧纤娘怕被慕空蝉将计就计当真毁了容貌罢了!”

卓昭节听得目瞪口呆,道:“那慕空蝉就不怕欧纤娘将计就计吗?”

宁摇碧笑了笑,道:“这就是慕空蝉比欧纤娘狡猾的地方,当晚她叫人把一大壶酢浆放在跟前,那盛酢浆的壶,正是一把锡壶,既然是喜宴上要用,自是擦得干净,犹如铜镜…”

卓昭节恍然大悟:“所以时兮墨走到慕空蝉身后时,其实她早就看见了?”

“自然如此。”宁摇碧道,“否则欧纤娘那点儿力气,想把慕空蝉推得完全免了滚汤浇身之灾怎么可能?”他眯起眼,道,“太子妃这侄女实在不简单,我听时五说,她当时把被泼汤的差使抢过来时,这么对欧纤娘说‘你不肯拿自己冒险,我也未必就信任你,只是我心悦五郎,为了他做什么我都愿意的,你既不敢,那就我来,只是你既就这么点儿胆量与能耐,我劝你往后还是离五郎远一点罢,你这点魄力配再觊觎我的丈夫么’,时五说他虽然知道慕空蝉必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决计不会把指望全部放在欧纤娘身上,然而这份气魄寻常小娘子还真比不上!”

卓昭节吁了口气,道:“慕三娘子也是可怜,为了时五也算是用尽了心思了,虽然这次她备了锡壶,但宴上灯火交错人来人往的,万一没看清,又或者是附近的灯不仔细被吹灭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如今她这番付出能够打动时五,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宁摇碧思索了片刻,道:“时五…嗯,时五被打动了足足一柱香,说往后定然要和慕空蝉好好的过日子…但一柱香之后,他就想了起来与醉好阁程行首约好了要听那程夭娘弹琴,于是赶忙换了身衣袍去了,当晚也就在醉好阁过了夜。”

“…”卓昭节想了半晌,道,“你说这个想说什么?”

宁摇碧笑着道:“你看,你哪里笨了?这不是一下就觑出我是话里有话么?”

卓昭节恼怒的打了他一下:“这还听不出来吗?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一个劲儿的说时五没良心,难道不怕我怀疑你与他一个样?这么说定然就是另外还有话!”

“慕空蝉可不就是你羡慕的一步三算的所谓聪慧小娘子?”宁摇碧忽然凑到她耳畔,轻笑着道,“可你看,她偏偏就瞧上了时五那小子,人还没过门,为了打发情敌连性命容貌都豁出去了——所以啊,她这份聪明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昭节你聪明?”

卓昭节迷惑道:“我聪明么?我可比她不上…”

“你旁的也不要和她比。”宁摇碧正色道,“你只要和她比挑夫婿的眼力,相信我,这慕三娘子便是有千般算计万种良方,在这一点上,她差你十万八千里!这辈子都弥补不上!”

卓昭节心中甜意如泉,含羞带嗔的睇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不真,从之前到现在,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宁摇碧微微而笑,“慕空蝉费尽心思挑了个时五、卓芳甸隐瞒人前选的陈子瑞,你以为她们都比你聪明,可如今这两个小娘子的下场你也看到了,看不到的也能估计出来…你说时五和陈子瑞哪一个有我好有我省心?所以她们再聪明,夫婿都不会挑,夫婿既然不好,若还没有几分伶俐,往后日子还怎么过?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说的就是这样的了,因此上天叫你在一些事上不如她们,可不就是你有个好夫婿,不必操什么心?”

“你这是安慰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卓昭节听得呆了半晌,禁不住哭笑不得起来…

宁摇碧含着笑:“夸你夫婿难道不是安慰你吗?”

“呸!你要安慰我,不是应该夸一夸我么!”卓昭节恼怒的捏起粉拳,轻轻捶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