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好脾气的含笑赔罪:“孤本是怕母后知晓后为孤操心,是以就没让人来说…今儿却是夏娘新学了些画技,带她来与母后鉴赏一番。”

“娘娘这两日正说着没什么新奇的事儿可听可看…郡主来的可真是巧。”贺氏含笑道,与卓昭节递了个眼神,就转开了头,一力招呼道。

目送晋王父女进了殿,卓昭节仍旧是若有所思…只听阿杏咳嗽了两三声,才让她回了神,道:“怎么了?”

“世子妇,婢子问过旁边的宫人,道是十娘方才就被送回去了,咱们如今也走罢?”阿杏试探着问。

“嗯。”卓昭节微微点头,心头却总觉得有疑云难消…

第四十五章 长公主

回到雍城侯府,宁娴容正忐忑的等着卓昭节,见到嫂子回来,忙迎上来:“九嫂,娘娘怎么说?”

“如今局势诡谲,娘娘自有定计。”卓昭节朝她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道,“如今后院里头的事情暂时还无暇多管。”

“啊?”宁娴容不禁白了脸,道,“那…那我…”她生长国公家,又是在嫡母手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最会听话听音不过,哪儿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就是皇后无意就她们之前进宫所言之事追究?

若是如此,那么她即使不落个言母之过的罪名,至少如今也不要指望着皇后会收拾欧氏了。而且听这番话,皇后似乎不耐烦借着后院的事情对祈国公府小敲小打,这是打算直截了当的从正面下手了吗?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娴容与嫡母争斗归争斗,一旦祈国公不好,她这个庶女也逃不了,岂能不急?

卓昭节把广袖一拂,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个…昨儿个祖母道了乏,我想一会与你一起过去看看。倘若祖母肯见,我想,不如请你在祖母跟前服侍几日,你看可好?”

宁娴容一怔,随即听了出来,卓昭节这是暗示自己以伺候祖母的名义托庇于纪阳长公主跟前,这样即使祈国公出了事,也没人敢到纪阳长公主府去抓人。但她还是有些疑虑:“谢谢九嫂,但那两位嬷嬷…”

“祖母身边的嬷嬷都是跟着祖母风风雨雨过来的,虽然是下人,但也自有一番心胸与气度。哪里会和咱们这些小孩子计较?再说她们也要看祖母的面子不是?”卓昭节轻声提点,“你去了,关起门来认认真真的同祖母认了错,祖母不会不管你的。”

又道,“倘若祖母不要人在跟前伺候,我想我一个人管着这偌大的侯府也有点忙,就向祖母求了你过来帮手罢。”

这就是要护她到底了,纵然纪阳长公主不计较她药倒两位嬷嬷,但也不想留她在膝下,那么卓昭节也寻了理由让她继续躲在雍城侯府。宁娴容感激道:“娴容多谢九嫂大恩!他日若有机会,衔草当还!”

“不必如此,你是九郎的妹妹,到底也是一家人。”卓昭节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了,你等我换身衣裳,去看看祖母今儿可好见咱们。”

这一次却是顺利得很,角门的小内侍爽快的放了行,还提了一句:“方才祈国公夫人求见,庞家令道是祈国公夫人病体未愈,殿下如今年岁长了,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见的好。”

冒姑不必卓昭节说什么就拿了个荷包与他,感激道:“多谢小公公提点。”

小内侍爽快的收了,含笑道:“姑姑客气了。”

宁娴容听说纪阳长公主不肯见欧氏,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祖母肯不肯维护自己,总而言之,欧氏进不了长公主府,也不要担心自己被从长公主府强行带回去了。

到了长公主跟前,却见庞绥正在下首陪坐着,满脸是笑的说着话。

见到卓昭节与宁娴容进来,庞绥忙站起身,笑着一拱手:“世子妇、十娘子!”

“庞家令。”卓昭节、宁娴容都含笑微微点头示意,复与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懒洋洋的斜靠在榻上,眯眼道:“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孙女是来给祖母请罪的!”卓昭节还没说话,宁娴容已经惴惴的跪了下去,怯生生的道。

卓昭节便把原本要说的话改了口,笑了一下道:“十妹说是得罪了祖母,孙媳见她怕得很,就陪她走一遭。”

纪阳长公主嗯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一眼孙女,道:“你做了什么?”

“祖母令孙女代管后院事宜,为了孙女人微言轻,还将身边嬷嬷派去帮着孙女掌眼。不想孙女却是昏了头,为了想弄清楚…弄清楚当年生母之死的内情…”宁娴容低着头,讷讷的道,“就给两位嬷嬷放了点蒙汗药…然后…”

“这件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原本还想过会打发人把你召过来,如今你既然自己来了。”长公主看了眼庞绥,道,“家令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长公主如此爽快,倒让卓昭节与宁娴容都是一愣。

庞绥微微而笑,道:“此乃殿下家事,下官如何敢妄言?”

“这许多晚辈,本宫哪里能一个个的操心过去?”纪阳长公主瞥一眼宁娴容,想了想,道,“那就让她在听水阁里闭门思过…思过个一年罢!”

“多谢祖母!”原本以为长公主当真要罚,但听到“听水阁”三个字,宁娴容却是长出一口气。

卓昭节揣测这听水阁应该就在长公主府里,这就等于是变相的保护了。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带她去听水阁!一年之后才许出来!”

宁娴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告退下去。

卓昭节知道接下来就是长公主要与自己说话了,忙坐直了身子。

果然长公主向她看了过去,道:“你为何要帮十娘?可是因为她与欧氏不和,打着利用她的主意?”

长公主把话说得这么直,卓昭节有微微的尴尬,正要说话,不想长公主又道,“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回祖母的话。”长公主的语气难辨喜怒,卓昭节沉吟片刻,道,“孙媳只是觉得十娘究竟是九郎的妹妹。”

纪阳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道:“是这样的吗?那卓知安岂非是你同父异母之弟,论起来比十娘同你更为亲近,当年他虽然得罪过你,然而也是年纪小不懂事…他在城外庄子上已经两年了吧?你为什么没有为他说情、让他回敏平侯府?怎么你觉得一个隔房的小姑子倒比同父异母的弟弟更亲近?还是十娘就这么合你的眼缘?”

卓昭节一噎,随即道:“祖母见问,孙媳岂敢欺瞒?孙媳确实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是因为十娘不曾害过我们,孙媳那庶弟心术不正,当初孙媳的母亲打发了他也是怕他再犯了糊涂,所以才要他到庄子上去好好的学几年规矩。毕竟孙媳没回长安之前,庶弟是被母亲当成嫡幼子般宠爱的。许是因此,庶弟被宠得歪了心思,孙媳的父亲母亲都觉得还是让他在庄子上静几年心的好,并非孙媳至今还怨怼着庶弟。”

长公主讥诮一笑,道:“现在没害过,以后呢?将来太子登基,万一你今日保下了她,回头她去告你们一状…你又该如何处置?”

“十娘无凭无据…”卓昭节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长公主打断:“一个由子罢了,你只管告诉本宫,若他日十娘背叛,污蔑你们,你当如何处置?”

卓昭节沉吟片刻,道:“自是想方设法的…孙媳晓得祖母的意思了!”她说到一半,却有所悟,郑重的道,“孙媳当使长安上下,皆知十娘曾受雍城侯府之恩!”

——一旦落实了宁娴容曾受过雍城侯府之恩的事实,那么宁娴容即使未被划成雍城侯府一派,日后想对雍城侯府不利,也难了。

忘恩负义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担的。

纪阳长公主问:“你打算怎么个做法?”

“还求祖母做主!”卓昭节咬了咬唇,长身跪下,道。

宁娴容是大房的女儿,祈国公与欧氏都在,她的事情是轮不到雍城侯府做主的。假如要从她的婚事下手,显然二房怎么都不占理——即使欧氏要把庶女送人做妾,会被人议论,但最多也就是说她不体恤庶女罢了。二房因此从中插手,错处可比欧氏更大。因为庶女的婚姻由嫡母做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做叔叔的越过还在堂的父母去管侄女的婚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所以要让众人都议论宁娴容欠了二房的恩情,必须有纪阳长公主出面。

长公主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对庞绥道:“交给你了。”

庞绥微微一笑,道:“下官一会就去办。”

长公主嗯了一声,淡淡的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帮着宁娴容,无非就是觉得她与欧氏不和。而大房怎么说也是本宫的骨血,你不喜欢他们,却怕本宫责怪你不念骨肉情份,故此一面给大房挖着坑、一面维护着宁娴容。不过是既想大房不得好,又保住二房体贴心疼手足的名声…是也不是?”

卓昭节短暂的思索了数息,低下头,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这话出了口,她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大房…祈国公…宁战他再是昏了头,总是长公主的亲生爱子,而卓昭节到底不过是孙媳罢了。她在长公主跟前的地位,只能靠着宁摇碧——或者再加上雍城侯?

但孙媳可以再找个…儿子…长公主与老祈国公,总共也就是祈国公、雍城侯两个儿子,长公主再恼大房…却不知道如今这么坦白,是对?是错?

只是,长公主既然这么问了出来,根本不容她考虑太多,要么承认,要么否认——长公主这样性情的人,是绝对不会喜欢听到谎言的。

而且卓昭节也觉得,如今这局势,自己又才从宫里回来,真话假话,长公主这样的精明,还会分辨不出吗?倘若说谎,恐怕反而会激怒了长公主。

现下,也只能赌长公主会偏向二房,对自己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你打算用个无足轻重的庶女遮盖你算计大房。”纪阳长公主微合双目,语气中听不出来任何喜怒,半晌才道,“你以为这么做了,本宫就会认为你对大房怀着怜悯之心?手足之义?”

长公主睁开眼,淡淡的道,“就凭你对庶弟的做法,还有刚才那番明明晃晃的开脱之辞,你以为本宫会因为你笼络了十娘,就认为你是一个有情义之人?”

卓昭节只觉自己的心似停跳了一下,然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是脱口而出,道:“祖母,孙媳是九郎的妻子。”

“所以本宫宠爱九郎,也必须对你装着糊涂宠着你?!”长公主闻言,语气陡然一冷!

“所以孙媳自然是先为九郎考虑。”卓昭节扬起头,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神色却极为坚定,“不拘是大房还是十娘还是旁的什么人,总归是要排在九郎之后的!”

第四十六章 母亲的心

“不瞒祖母,四年前,孙媳正学琵琶时,因弹不好一曲《夕阳箫鼓》,恰逢苏伯邀孙媳的外祖父,往江南明月湖中的枫岛勘察枫潭。”卓昭节语速略快,声音微微颤抖着道,“不想到了码头,才知道九郎也要随苏伯前去。当时孙媳难得出门,看九郎所乘楼船广大,小孩子心性,就没回府。”

“在明月湖上,孙媳亲眼看到了九郎…为侍卫中的内奸算计!”卓昭节低声道,“当时…孙媳还差点被卷入其中,后来隐约想到…九郎…是父亲的独子!所以…”

见长公主不说话,她张了张嘴,半晌,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到长安后,才晓得祈国公府子嗣昌盛。所以孙媳总是会想到四年前的湖上之夜,九郎若是有失…得到最大好处的…”

她是横了心,将话挑明了。

“孙媳是个俗人,也没有光风明月的心怀与胸襟。”卓昭节吐字清冽,道,“孙媳只晓得嫁鸡随鸡这个道理,如今既然嫁了九郎,自然是从九郎这边来想。倘若祈国公是个慈祥的伯父,就如孙媳的诸位伯父一样,待九郎也是真心的好,孙媳自然将之当成了伯父看待,也不敢对祈国公府上下有半点无礼。但现下…”

卓昭节垂下眼帘,轻声而坚定的道,“大房欲害九郎,孙媳岂能坐视?但孙媳帮十娘,也不是全想着用十娘来遮掩什么,祖母目光如炬,孙媳做什么,能瞒过祖母?孙媳这么做,只是能帮则帮。大房一日不放过九郎,孙媳…一日也不与大房罢休!”

长公主眯起眼,打量着她倔强的神色,淡淡的道:“你要对付的大房,是本宫的亲生骨肉,还是本宫的长子!本宫的嫡孙、孙女…甚至还有曾孙…你这样当着本宫的面说出来,是觉得即使九郎不在这儿,也能庇护住你吗?”

“就是九郎不在这儿,孙媳才与祖母说。”卓昭节的心砰砰的跳着,面上却一派镇定,她抬起眼,直视着纪阳长公主的眼睛,缓缓道,“因为倘若九郎在这儿,必然要维护孙媳。到那时候,就是孙媳挑起是非了。”

长公主冷笑:“你是打量着本宫会被你这番话感动,不追究你?”

“孙媳不敢。”卓昭节立刻跪下,沉声道,“但方才都是孙媳的真心话!祈国公是祖母的亲生爱子,于孙媳来说,他几次三番针对九郎,孙媳却是拿他当仇人看待的!这一点孙媳不敢瞒祖母,凭祖母要怎么罚孙媳,孙媳也无话可说!”

“若是有人当着你的面——说把你的子孙当作了仇人,你打算怎么办?”纪阳长公主冷冷的看着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公主的语气固然不善,可卓昭节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她飞快的思索着,长公主是在为什么迟疑?

要不要罚自己、还是怎么罚自己?

她心念电转,还未想到回答的话,长公主却忽然话锋一转,低低的笑了:“你口口声声说把大房当仇人,但你可曾想过?以你如今这点儿能耐,也配做大房的对手吗?”

卓昭节一愣,长公主却似乎没了和她多说的兴致,收回看她的目光,转而盯住了自己保养精心、至今望去白皙无瑕、如霜如玉的手指,轻描淡写的道:“苏史那不是被九郎特意留下来帮你了?多多的请教他罢!就你现下这点儿心思,对本宫这样的人来说,想什么不是直接写在了脸上?”

长公主淡然道,“念在九郎的份上,这一回,本宫不追究你试探本宫之罪,下去罢!”

卓昭节还想说什么,但见长公主已经露出不耐烦之色,只得识趣的住嘴,道:“孙媳遵命!”

待卓昭节若有所思的走了,长公主却迟迟没有召进人来伺候,而是揉着额角,似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她问一直垂手静立在下首的庞绥:“你看这孩子如何?”

“小世子妇与小世子极为相悦。”庞绥略作思索,沉吟道,“方才那番话是出自真心。”

“本宫是说性情。”

庞绥这次犹豫了一下,才道:“小世子妇…虽然娇生惯养,却不乏果断!”

“果断?她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九郎也是。”长公主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的道,“戡郎是心软,但九郎拿定主意之后,他…九郎这些年来,在那苏史那的撺掇之下,绕过戡郎自作主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戡郎是拿九郎没办法的。”

庞绥低着头,试探性的问:“殿下若是担心…那苏史那…”

“不成!这个人不能动!”长公主闻言,目中露出一抹痛色,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凉固然不怕月氏…然而没有他,九郎往后安危难保!”她喃喃的道,“若不是如此,他这些年来春风化雨的撺掇着九郎处处针对大房,本宫哪里能容他到现在?这苏史那不愧是月氏族之柱石!怪道先帝当年怎么也不能放心他留在月氏族中…”

说到此处,长公主悲伤的道,“可惜了申骊歌!那时候先帝什么都没说,连朝中臣子都没几个看出这份忌惮,她就觑出了先帝的意思,主动让苏史那以下仆的身份陪嫁,带到长安。既安了先帝的心,又在自己死后,给九郎留了个能够庇护他的人…这胡女虽非我大凉人氏,却实在是不世出的奇女子!精权谋、善谋划、通兵法、晓武艺!自嫁与戡郎后,为了戡郎又学得琴棋书画俱会!奈何她与戡郎缘浅…若她还在,本宫如今又何必操这个心?”

庞绥轻声道:“或者殿下召回小世子,与小世子说一说,化解一下两府之间的仇怨?小世子向来孝顺殿下。”

“没有用的。”长公主冷静的道,“当年申骊歌之死,固然是忧愤所致,然而欧氏几次三番加害,这些把柄,申骊歌都握在了手里!只不过当时她心思都放在了讨好戡郎上,没心情与大房计较罢了!你以为她生前会不交给苏史那作为后手?九郎必定是把生母早逝的帐都算在了大房头上——你看他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压大房、当着本宫的面对大房处处挤兑!你以为他只是在发泄他对大房的怨怼?”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在逼本宫啊!”

“他这是让本宫看到,他与大房之间的仇怨已经无法挽回。似如今这样的局面,本宫必须在他与大房之间作一个选择。”长公主轻声道,“他是笃定了,本宫会选他,这自恃宠爱的孩子!他这一手,与战郎当年是一个样,都笃定了本宫怜爱他们,他们做什么本宫都要原宥乃至于还要帮着他们收场!这么两个——庞绥,你说,本宫该选谁?”

庞绥一惊,虽然他为家令以来,长公主对他极为信任,连在宁摇碧跟前都不好说的话,也都倾诉与他,但这并不代表了,他在长公主跟前什么话都敢回答。

比如说,现在的这个问题。

谨慎的思索了片刻,庞绥才字斟句酌的道:“殿下,下官以为…局势未必就到了那一步。”他这个家令一向就是觑着长公主的心意做事的。这两年来,庞绥对大房一直冷冷淡淡,对雍城侯府上下却是笑脸相迎。

以他的私心,那当然是盼望着长公主倒向雍城侯府。

可这话既然是长公主当面问了出来,他却是怎么也不敢说让长公主舍弃了祈国公的话的,到底是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即使长公主这一刻听了,往后懊悔起来,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这个态表不得,庞绥也只能冀望于可以含糊过去了。

长公主闻言,果然冷笑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连你也这样来敷衍本宫了?”

庞绥立刻跪倒:“下官知罪…下官实不忍见殿下如今就为两房忧虑!”

“如今忧虑已经太迟了!”长公主用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语调道,“本宫早就应该想到今日,早些就该让两房化解恩怨…只可惜,本宫从前怨怼大房,又怨怼战郎自己忤逆,不思悔改,反而迁怒于戡郎受本宫怜爱…一般是知道了本宫打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室,战郎眼里,本宫冷血无情、德行浅薄!有失天家之女的慈仁!戡郎却晓得心疼本宫、道他长大之后定然要护着本宫,不叫他父亲再让本宫伤心…虽然当时戡郎还小,但一般是本宫的亲生骨肉,两相对比,本宫岂能不更疼他一些?”

长公主摇了摇头,“本宫就是对大房怨怼太过,以至于九郎小时候挑衅大房时,没有加以阻止,如今再想化解已经迟了…这孽是本宫作下来的,本宫…”

她眼神一黯,轻声道,“本宫还是舍不得看他们手足相残…这件事情,还是本宫来罢!”

庞绥听着这话不大对劲,暗自心惊,道:“殿下?”

“昭节今儿个带着十娘进了宫,以这孩子对大房的敌意,和如今的局势,皇后怕是巴不得她进宫去的。”长公主支颐,淡淡的道,“但十娘先被打发回来了,可见皇后…这是要双管齐下了!”

她撩起眼皮看住了庞绥,“本宫护不得大房周全——但也不能叫他们都失了性命!不等皇后动手了,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教训!总不叫他们落到旁人手里——你出去叫人,就说大房今儿个进的糕点…”长公主说到此处,冷冷的看着庞绥,指了指跟前一碟子云片糕,“你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庞绥略一思索,低声道:“殿下请少等。”他快步走到侧屋——如今这屋中无人,庞绥在壁上摸索半晌,打开一道暗格,摸出一只颈项细长的青瓷瓶。

拿到外头,长公主漠然的看着那碟子云片糕,庞绥当着长公主的面,将那青瓷瓶开了,滴了两滴到糕点上。雪白的云片糕顿时染上了一抹赤色,但过了数息,那赤色却渐渐淡去,重归于雪白。

“殿下,要下官打发人,去雍城侯府叮嘱一下小世子妇么?”庞绥从袖底抽出一支银针,插入糕点,立见整支银针变成了黑色!他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沉吟着问。

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道:“不必了,那孩子若是这点儿眼色也无,本宫过些日子,就给九郎设法换一个妻子…大房…”

长公主难以察觉的吁了一声,低低的道:“小娘子除了十娘都嫁了,如今十娘在本宫府里,昭节既然要做场面,一年后少不得要给她寻个婆家…郎君呢也都娶了,这会离了长安也耽误不了什么…如今天下太平,即使那些边疆贬谪之地,也不是没有安身之处…”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道,“回头你进宫面圣…就…剑南罢!”

庞绥听出长公主之意已决,倒是松了口气,郑重一礼,道:“下官遵命!”

第四十七章 算计

卓昭节回了雍城侯府,众侍觑她脸色,俱不敢多言。

一直到进了内室,冒姑才悄悄的问:“殿下方才留了娘子…可是继续说了十娘的事情?未知殿下如何处置此事?可曾迁怒娘子?”

“祖母如今哪儿有心思管十娘?”卓昭节摇了摇头,对于纪阳长公主对宁娴容请罪一事的当机立断,她当时就明白了。纪阳长公主定然是有更加大的烦心事要操心,所以才懒得仔细追究,宁娴容既然去请罪,她就顺水推舟的罚了——总而言之,刚才长公主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宁娴容身上过。

冒姑一怔,也听出了话意儿,道:“那殿下她…”

“我也不晓得殿下是怎么想的。”卓昭节低声道,“等等看罢…我觉得,也许一会就能晓得了。”

冒姑到这时候才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竟是煞白的可怕——吃惊之下,一摸她手,竟是凉得沁人!

“娘子怎么会?”冒姑大惊失色,忙用手给她焐着,正要顺嘴叫人拿暖炉,猛然想起如今正是春日——卓昭节的手忽然这么凉,不用问也知道是在长公主跟前紧张所致!

卓昭节转过头,若非染了胭脂,便可看出如今她唇色微微泛青,低声道:“没什么…这一关可算过了,方才在祖母跟前,祖母想了一会才说话,我…我怕了。”

冒姑心疼的搂住了她:“要不,娘子给世子写信…让世子设法回来一次罢?”

“不成!”卓昭节虽然语气虚弱,却立刻摇头,道,“一来这是他头一回办差,若是没办好,定然会被攻讦能力不足,圣人与皇后娘娘也会失望!二来,如今这上上下下都看着我呢,我就那么没用,离了九郎什么都做不了?方才虽然怕极了,然而这一关不是也过了吗?”

她吁了口气,“如今不过是后怕罢了!我睡一会,就好了。”

冒姑还待要劝,但听说她要睡一会,又忍住了,只带着一丝哽咽道:“那娘子好好儿睡…可要婢子取床厚些的被子来?”

“不必了。”卓昭节摇了摇头,让冒姑替她解了衣袍、饰物——罗帐放下后,卓昭节用力抱住被子,狠狠一口咬住被角,才将方才一路上都竭力压抑的颤抖释放出来。

长公主…卓昭节回想起来,方才长公主的神色、目光,尤其是责问她当着自己的面说视祈国公为敌那一刹那的冰冷,卓昭节毫不怀疑自己今日是逃过一命了——这一次实话实说实在是冒险,倘若当时长公主一怒而起,勒令将自己当庭杖毙…方才那样的情形,连个求情的人也没有…

可即使如今抱着被子后怕得发抖,但卓昭节还是在后怕里升起一抹欣慰。

她知道,祈国公府算是完了。

——以圣人对纪阳长公主的尊重,即使祈国公有所出格,但等闲圣人总归不会为难这个外甥的。

今日皇后既然表达了那样明确的态度…

可见圣心已决!

圣人不愿意伤了长公主的心,但长公主作为圣人如母一般的长姐,难道就不心疼圣人了?

只看长公主当年为祈国公所伤,但这些年来仍旧会不住的庇护祈国公——就因为雍城侯当年的安慰,这些年来对二房毫无原则的偏袒…可见长公主是极重亲情的。

所以…

这世上,让长公主不忍伤害的,不仅仅是祈国公与雍城侯。

还有一个,就是圣人。

长公主一度以公主之尊,整夜整夜抱着哄大的圣人。虽然是长公主的胞弟,可在长公主眼里,又何尝不将这个弟弟,看成了半子?

在两年前,圣人已经放过了祈国公一次。

可这一次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了…

卓昭节揣测圣人已经私下里向长公主透露过这样的打算——也许圣人真的精力不济了?

总而言之,长公主心里已经有了数。

所以,她方才才能试探成功。

方才纪阳长公主虽然没有一句问她今日进宫之后皇后都说了什么,然而卓昭节光明正大的说出对大房的防备与敌意——这在长公主看来,已经代表了皇后的态度。

皇后虽然强势,然而在对待纪阳长公主上却一直与圣人同步,亦是极为尊敬的。

那么见过皇后就敢强硬的表达对大伯一房不满的新进门的孙媳…

长公主怎么能不想到这是在宫里得了皇后的暗示甚至是承诺?

这位长公主,不想看着儿子去死,也不想自己的胞弟偌大年纪了还要夹在胞姐与孙儿之间左右为难…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先下手为强!

抢在圣人与皇后发作祈国公之前下手,把祈国公打发得远远的…

甚至索性夺了祈国公的爵位…

让祈国公再也插手不了夺储一事。

这样看似残酷,却能够保住祈国公府上下的安危。

这样的事情夜长梦多,估计今日就会有结果了。

进门不几日,就算计起了长辈,而且还是贵为金枝玉叶、满长安都公认出了名的难缠的长辈…

卓昭节心想:这件事情若是叫母亲晓得了…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她又是窃喜又是后怕,明明说了要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正苦恼之际,帐子外,传来冒姑颤抖着的声音,试探着叫她:“娘子?娘子还醒着吗?”

卓昭节嗯了一声,压抑住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道:“什么事?”

听她语气里毫无睡意,冒姑才松了口气,急急禀告道:“娘子方才说的没错——长公主府果然出事了!今日祈国公府进与长公主殿下的云片糕中,被查出下了毒,长公主只食了一小片,如今就不省人事…庞家令已经被圣人急召进宫去回话了!如今长公主府里乱成了一团!”

卓昭节一惊——她虽然猜测到长公主为了保住大房上下,必然会抢先对大房动手,却不想这一手居然动在了自己身上!

她立刻翻身坐起,急急吩咐:“快拿衣裙来!替我梳妆!去长公主府探望祖母!”

卓昭节匆匆赶到长公主府,大房几乎是全到了,只除了在夫家的大娘子宁瑞澄、四娘子宁瑞婉和被罚在听水阁里闭门思过、没有长公主命令不能出阁一步的十娘子宁娴容。

祈国公与欧氏均是衣冠不整,显然是闻讯之后,仓促赶到的,两人打头跪在了院子里。

在他们身后,按着长幼,世子宁瑞庆、三郎宁含、五郎宁希、六郎宁瑞梧、八郎宁恪,及他们的妻子,俱仓皇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