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不打算因为宁瑞澄的服软改变之前不让宁朗清养好身子骨儿的做法了。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卓昭节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宁摇碧这样的谨慎——谁说不是被坑怕了?何况宁含和宁希动手之前谁会认为他们是危险的?谁不觉得他们是可怜的?

想到宁含和宁希,卓昭节心下怜悯淡去,道:“我晓得了,你回去伺候九郎罢,用心些,别叫九郎太劳累了。”

鸾奴点头:“小的明白。”又道,“世子说,世子妇如今手头事多,瑟兰居那边的人手和调养,就先叫苏将军接手过去,让小的告诉世子妇一声。”

卓昭节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宁摇碧怕自己不能狠下心来,或者这么做了却心有不忍,难免心头惴惴,所以才让苏史那过来接手——这样忙碌的时刻他还不忘记体恤妻子,卓昭节感动之余,却又不免淡淡的怅然,暗道:“怎么尽叫他操心,却不能替他尽一尽心?”

如此怏怏的打发了鸾奴,呆坐了一会,就去看一双子女。

到底亲生骨肉就是不一样,卓昭节虽然心情复杂得很,可陪着两个孩子玩耍了一阵,又高兴起来。

回到屋中,宁娴容又过来了,卓昭节奇问:“难道那边还有事情?”

宁娴容摇头,道:“大娘那么机灵的人,祖氏和四娘都被她压住了,我想现下那边不会有什么事情了,索性过来看看嫂子这儿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

“我也没想到大娘有如此决断。”卓昭节感慨道,大房现在就这么一点骨血,按着常人那是绝对不肯让二房养废掉的,必然是精心教导,使之成材,好挑起振兴大房的担子。比如祖氏,甚至连自己一辈子都不在乎搭进来了。

可宁瑞澄却舍得把这个唯一的侄子送给二房养成个废人!

然而卓昭节也明白,宁瑞澄这么做才是对的,祖氏还想着养出个文武全才来,却不知道宁摇碧早就给这个侄子预备好了药罐子的名声,一旦有异变,随时让宁朗清去见他的父母…正如宁瑞澄所料,宁朗清越能干越聪明,只会死的更快!

也许宁摇碧自己不在乎这个侄子能够翻出来的水花,但他必须为自己的子女考虑。宁夷旷可比这堂兄小了整整三岁,何况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宁夷旷不够精明厉害压不住这堂兄呢?

即使压得住,按着宁摇碧的为人也不想给子女留下什么麻烦…

但宁瑞澄也没料到,宁摇碧谨慎到了这样的地步,在她已经明确表态、压下祖氏和宁瑞婉,做主将宁朗清的往后全部交给二房了,宁摇碧还是不肯放弃预备好的手段。

所以宁朗清便是天资聪颖无师自通的韬光养晦,这辈子也都不要指望能做什么了。

宁娴容虽然对血脉上的嫡姐颇有罅隙,然而如今她嫁得如意郎,也不必担心欧氏的算计,心胸也是开阔了,淡笑着道:“我从前在大房那边的时候,确实一直听人说这大姐的厉害,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

“我对她也不了解,前几日看着只觉得精明。”卓昭节道,“今儿才知道她比我想的还要精明。”

又道,“既然她们现在没事寻我,先不说她们了。说你…你该回雷家去了罢?”

宁娴容道:“嫂子这儿的事情…”

“如今也就是避暑的事,横竖东西慢慢的买,买不到的把价钱加一加。”卓昭节道,“总归会有人宁可热一点拿自己备的东西出来换的。”

宁娴容沉吟着,如今宁瑞澄下定了决心,清楚的晓得要想保留大房最后一点血脉,必须让宁朗清在二房的手里抚养为此她亲自出面弹压了祖氏和宁瑞婉,甚至看宁瑞澄的样子,她还打算一鼓作气的把这个弟妹赶回娘家去嫁人,彻底离了宁朗清这件事情。

而宁朗清自己,即使此刻满心对二房的怨恨,可才四岁的小孩子,又被拘在了瑟兰居,距离这青萍院才一步之遥,又能做什么?

这么一算,卓昭节现在要忙的,除了避暑之物不整齐外还真的不多——侯府总归要留人主持的,长公主那边既然有雍城侯父子在了,卓昭节除了隔三岔五打发人过去探问消息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既然卓昭节已经应付得过来了,宁娴容还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毕竟她如今出阁也没有多久,虽然这会守着大房的孝,一年之内不好传出孕讯,然而对于血气方刚的新婚夫妇来说,分离和在眼前却要避忌到底是两样的。

宁娴容可不愿意在侯府这里多住些日子,结果回了雷家就有人给自己敬茶——虽然因为淳于皇后的缘故这种可能性不大,然而雷涵不敢纳,却把心给人分了去,这岂不是更叫人吐血?

所以她略作思索,很快就决定听卓昭节的,明日就收拾东西回雷家去。

这时候已经宵禁了,卓昭节本想先打发人到雷家去说一声,也只能作罢。好在雷家同在长安,明早去说也不耽搁什么。

但到了次日一早,宁娴容正与卓昭节话别,鸾奴却匆匆跑了个过来,神色惊喜道:“世子妇、十娘子,殿下醒过来了!”

这些日子长公主其实一直是时醒时昏,如今鸾奴这模样显然是说…

“祖母已经完全清醒了吗?”卓昭节和宁娴容闻言,也是一喜,跟着就听鸾奴急急道:“是这样的,殿下如今要见一见清郎君,所以世子命小的来告诉世子妇,领了清郎君去见殿下!”

宁娴容这会当然也顾不上走了——虽然长公主不大在意她这个庶出的孙女,但祖母醒了,她却自顾自的回夫家,像话吗?忙跟着卓昭节,一起到瑟兰居里接了宁朗清,匆匆叮嘱他几句尽量不要在长公主跟前哀哭,免得招了长公主,就带着他往长公主府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子孙计(上)

这些日子下来,纪阳长公主府里满是药香,闻着就叫人身上不大爽快。卓昭节一边轻声叮嘱着宁朗清,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却见这堂侄神色委顿,对她的话却还是很认真的听着,不时恭敬的回上几句——单看这反应实在不招人厌,卓昭节不免心下唏嘘,倘若宁朗清是与二房毫无关系的小孩子,哪怕不似现在这样懂事听话,宁摇碧也不至于防他防到不许他身体好起来的地步了。

然而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罅隙实在太深了…宁战倘若还活着,也许还能有化解的一天,可如今宁战既死,那这道裂痕只能永远的在这儿,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开始记事的宁朗清,连卓昭节也要承认她完全没把握将这侄子养到放下仇恨的地步。因为对他不好是结仇,对他太好,往后要挑唆的人轻描淡写一句这是二房心虚,怎么解释?

何况卓昭节也不可能做到对宁朗清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好…她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到底领了宁朗清踏进长公主的内室。

这内室里的药味倒不很浓郁了,许是长公主嫌弃的缘故,窗半掩着,室中焚了醒神驱恶的必粟香,凛冽的香气扑鼻一冲,让人猛然清醒起来。

长公主果然好多了,能够起身,只是消瘦憔悴的程度让之前见惯了长公主颐指气使的人莫不感到惊心动魄。

——尤其是那一头皓白如雪的发丝…

回想长公主得知大房噩耗前的鸦鬓,那是几十年如一日精心保养出来的风韵犹存,抵御住了岁月的侵袭,然而到底也没扛过丧子亡孙的打击。

爬满了皱纹的脸上满是悲伤和憔悴,然而看起来长公主如今根本没心思去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靠着隐囊,微合双目,听榻边的宁摇碧低声说话——这长公主最宠爱的晚辈的小意逢迎,此刻效果仿佛也不大。

因为长公主闭着眼,连偶尔“嗯”上一声都无有,却是心灰意冷到了懈怠于给出任何敷衍了。

一直到雍城侯轻声道了一句:“母亲,媳妇领着清郎来了。”

长公主这才睁开眼,卓昭节低头对宁朗清道:“去见你曾祖母。”

宁朗清乖巧的挨到榻边,扶着榻沿跪下,低声道:“曾孙见过曾祖母,曾祖母现下好些了吗?”

长公主怔怔的看着他——久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你如今过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雍城侯和宁摇碧脸色都是一僵,卓昭节也有些发怔。

就听宁朗清道:“回曾祖母的话,曾孙如今过的很好。”

卓昭节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长公主却没看旁人,仍旧望着宁朗清,淡淡的道:“怎么个好法?”

“九婶专门拨了本来是以后给旷堂弟住的院子给曾孙,又使了许多人照料曾孙,吃的穿都好。”宁朗清不假思索的道,“比在剑南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长公主似乎一噎,想了想又问:“那比你从前在…从前没去剑南之前呢?”

宁朗清这次却是沉默了,过了许久,宁摇碧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曾祖母在等你回话。”

他似乎也有点惧怕这堂叔,怯生生的望了宁摇碧一眼,才讷讷道:“回曾祖母,再往前…曾孙不记得了。”

室中众人一下子都没了话。

算一算,宁朗清随家人被流放剑南时,不过才三岁,论周岁,是两岁。即使他现在,记事其实也未必就能够全记下来,实在太小了。

不记得从前的日子…卓昭节垂下眼帘,心绪复杂。

就听长公主继续道:“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你认为就很好了吗?”

宁朗清低声道:“是。”

“那你还有旁的要求么?”长公主平静的问。

这次宁朗清又想了半晌,才道:“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长公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想想好了!本宫如今身子越发的不好了,给你拿主意和安置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你回答错了,误的可是你一辈子!”

“…曾孙…曾孙愚钝。”到底是才四岁的小孩子,宁朗清听长公主说的严重,顿时就害怕起来,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来焦急和惧怕之色,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宁摇碧——卓昭节心头一惊,暗道莫非祖氏?

果然宁朗清眼中渐渐噙了泪,怯生生的道:“曾孙怕自己愚笨,往后…惹九叔和九婶不喜欢。”

卓昭节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之前对他的怜悯一扫而空!她正想着要怎么回,不想宁摇碧却已经轻描淡写的道:“我自有儿有女,难为你还指望越过了他们去不成?”

宁朗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堂叔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不怕在长辈跟前与自己这个小孩子计较,而且宁摇碧这话问的也刻薄,直接把宁朗清表示对以后在二房能不能继续被宽待的忧虑理解成了他不想被宁夷旷和宁夷徽比下去——假如宁朗清说是,那便是他不友爱弟弟妹妹,更何况以大房和二房的罅隙,如今二房肯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外头谁也不能说二房对他没恩了。

结果宁朗清却还不满意,还要嫉妒堂弟堂妹,这话说到哪边,哪边都要说他贪婪、不知足了。可要是宁朗清说不是,那也是理亏,横竖都不对!

以宁朗清现在的年纪自然想不到这么深远,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堂叔这一问不好回答…愣了片刻,宁摇碧也没有给他台阶的意思,宁朗清揉着衣角,越发的不知所措起来。

倒是长公主,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和二房说了什么、达成什么,此刻还是冷静的继续问:“你怕他们不喜欢你?那怕他们怎么对你?打你骂你,还是不理你?还是什么?”

宁朗清迟疑着不敢说话。

长公主皱眉道:“本宫如今精神不济…你…”

“曾孙什么都怕!”原本或许有人教过他到了曾祖母跟前说什么,可到底宁朗清才四岁,而且这曾祖母的反应,也出乎背后教导他之人的预料——长公主半点把他搂到怀里哭着大房上下的意思都没有!所以之前记下来的应对根本就不好用!

更不要说被宁摇碧这么一打岔,宁朗清越发慌了神。其实在这之前,宁摇碧也没有直接为难过这个侄子,毕竟那会大房人多得很,宁摇碧尽可以欺负,犯不着专门和个小孩子计较。然而宁朗清懵懂之中的时候就听多了这个堂叔是个难缠的人物,而且在大房的口中说来,自然是二房从上到下都盼望着大房不好,久而久之,他心里对宁摇碧和卓昭节这些人就先怕上了。

此刻方寸一乱,情不自禁的就哭了出来,抓着长公主的袖子,抽抽噎噎、也不管二房都在旁边,恐惧的道:“曾孙…曾孙很怕,曾孙跟着曾祖母好不好?”

——这是回长安的路上,祖氏叮嘱的,原本她说的是假如长公主问宁朗清以后可有什么想法,就让宁朗清试着求一求能不能博取个长公主亲自抚养的机会。

但宁朗清现下心神崩溃,颠三倒四的记起这番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却越发显得他不肯被二房养了。

雍城侯脸色很难看,宁摇碧却只冷笑了一声,看一眼卓昭节,示意她不要说话。

卓昭节暗暗的皱眉,若是有选择二房才不愿意养宁朗清,可现在看长公主这样子,即使当真应了宁朗清之请,把他养在了长公主府里,估计也是让下人看着,长公主是不可能像之前养宁摇碧那么上心了——到底这把年纪又受了子孙早殇之痛,长公主能够醒过来,从咸平帝到宁摇碧都已经是谢天谢地,如今的精神气再耗费了去养个才四岁的孩子,即使长公主想强打这个精神,帝后也要来劝阻了。

当然宁朗清的外祖父欧家、姑母…哪怕是四娘宁瑞婉,也不是不能养他。问题是,他是有叔父的。虽然这个叔父隔了一房,然而曾祖母既然在,却把宁家正经的长子嫡孙养到外姓家里去,这叫二房如何自处?长公主也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只看长公主如今的气色就晓得宁朗清必然是养在二房了,然而宁朗清年纪小,却是看不出来…

室中一片寂静,只闻宁朗清的哭声,长公主神色平静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本宫身体太差,养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只能跟着你堂叔堂婶。”

“啊!”宁朗清一下子住了声,看这孩子的脸色显然是被吓住了!

但这时候长公主却不再理他,转向宁摇碧,道:“九郎,你看呢?”

“祖母问起,孙儿怎么敢隐瞒?”宁摇碧同样平静的道,“要说让孙儿把清郎当成旷郎和徽娘那样疼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亲生骨肉和侄子总归是有区别的!但他若只求锦衣玉食,这点儿器量孙儿怎么也不会没有,往后旷郎、徽娘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了在乎多一个人吃饭。等他成年之后,孙儿也会划份产业与他成家,当然不能和孙儿的亲生骨肉比,然而比起常人来,孙儿却也敢担保是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这想法和卓昭节的打算也差不多,长公主听后,淡淡的道:“那他怕你们怎么办?”

“这个孙儿也没法子了。”宁摇碧忽的一笑,道,“孙儿这几日守着祖母这里,是没功夫过问他在侯府那边过的具体情况。但孙儿想,昭节决计不是恶毒的人,再说这些日子里里外外谁不是忙得紧?昭节会有这个闲心打骂他去?若想打人出气,在青萍院里打骂小使女岂不还便当些——再说昭节倘若这样厌烦他,还不如就留了他在青萍院里住,何必把瑟兰居给他?那可是往后给旷郎预备的屋子!”

听他语气对宁朗清住了宁夷旷往后的院子很是不满,卓昭节不禁咬了下唇。

长公主看着曾孙,道:“你这几日,你九婶可有打你骂你,还是你身边的人待你不好?若有,你只管说来,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宁朗清为难的犹豫片刻,到底不敢说谎,怯怯的道:“没有。”

长公主闭目片刻,淡淡的道:“那么,你九叔、九婶会对你不好的话,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话说到这里,卓昭节也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子孙计(下)

宁瑞澄能够看清楚的事情,长公主虽然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然而如今醒了过来,哪里能不想到?

无论长公主还是宁瑞澄,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即使不能一下子就放下,但心痛归心痛,却不妨碍她们判断眼前的局势。眼前还有什么比安排好宁朗清的前程更重要的事情?

而宁朗清只是能让二房抚养的!

即使长公主,也很清楚这一点,宁摇碧已经是长公主的幼孙、排行都到九了,等闲的祖辈比如老祈国公是根本没能见到这个小孙儿长大。

倘若没有大房这次的打击,一向保养精心、身体安康的长公主也许还能带大一两个曾孙。但这回长公主差不多是转眼白头、皱纹横生!如此之大的悲痛下,长公主哪儿还能够亲自抚养曾长孙呢?

何况长公主也不可能只为宁朗清一个曾孙考虑,曾孙到底不是长公主亲生的——长公主的两个亲生儿子,宁战死了,雍城侯还在。假如把宁朗清寄养出去,外人必然要议论雍城侯府无情,长公主再对大房愧疚和怜恤,也不会把二房搭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处理的便是让宁朗清放下仇恨猜忌,让宁摇碧放开胸怀,不求这叔侄两个亲如父子,至少让宁摇碧不再将侄子当仇人防,而宁朗清也不要把二房看成洪水猛兽。

——家和,方能兴啊!

宁瑞澄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子,根本没办法过多影响二房,所以只能用先将宁朗清托付给二房、再为宁朗清求情来表达她信任二房、祈望二房能够接纳宁朗清。

但长公主乃是长辈,她处理起此事来却是快刀斩乱麻,直言垂询。

宁朗清迟疑半晌,先说了欧氏、小欧氏、宁瑞庆…最后不出意料的提到了祖氏。

长公主听着这一个个早早逝去的名字,神色怅然,她挥手止住宁摇碧尚未出口的劝慰,道:“那你可知道你们这一房是怎么出的事的?”

“…是三叔和五叔害了大家。”宁朗清小心翼翼的道。

他年幼,这回大房出的事情又太大,长辈里除了一个婶母祖氏外全部身故,这么一下子下来,宁朗清懵懵懂懂,只知道父母长辈都不在了,可要说难过…从剑南一路迢迢到长安,路上他也哭过,偏巧祖氏带着他,不时诉说大房、二房的恩怨,原本照祖氏的计划是要宁朗清对二房提高了警惕。

然而宁朗清这年纪听一半记一半,对两房之间的恩怨一知半解,却把对二房的畏惧深深的记住了。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记打甚于记爱的。

如今看着曾祖母的神色,宁朗清心里的忐忑却还压过悲伤,战战兢兢的跪在榻边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惹怒了曾祖母?是否要挨打?

长公主当然不会打他,只是淡淡的道:“那你知道你三叔和五叔到底为什么要害你们这一房吗?”

宁朗清怯生生的道:“听六婶说,是因为…因为三叔和五叔一直以来对祖母心存怨怼。”

“那他们为什么对你祖母心存怨怼呢?”这个答案虽然不出长公主所料,然而祖氏的目光浅薄还是让长公主微微动怒——为尊者讳是没有错,可祖氏也不想想,听她这么敷衍过去的宁朗清,自然是认为祖母欧氏什么都没错的,将来私下里被人挑拨几句,能不怀疑起二房?

祖氏照着常理向晚辈隐瞒长辈的过错,埋下的可是要么大房彻底绝嗣、要么二房身败名裂的祸根!

“六婶说,因为他们不学好。”察觉到长公主的愤怒,宁朗清讷讷的道,“曾祖母,曾孙一定学好,曾祖母不要生气。”

看着战战兢兢的曾长孙,长公主心中一痛,怒气消逝,半晌才道:“你不要担心,本宫不是恼你,是恼你这糊涂的六婶!”

宁朗清犹豫了一下,分明是害怕的,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试图为祖氏说情:“六婶待曾孙很好,回长安的路上,六婶一直照料曾孙的,曾祖母不要生六婶的气好么?”

长公主沉默了一下,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宁摇碧。

宁摇碧淡淡笑了笑,却没接话。

“你三叔和五叔虽然自己有过,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却被几个使女引上钩,然而更多的却是被你祖母欧氏算计,谋害了他们一辈子!”长公主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顿了一顿才对曾孙道,“这件事情你如今还不宜问仔细,往后你长大了再打听不迟。总而言之,这次你们房里,归根到底是被你祖母害了的。”

宁朗清吃了一惊,道:“曾祖母,祖母一向待曾孙很好!”

“她待你是很好!”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徐徐道,“你听好了,你九叔这一房,之前一直与你们大房有罅隙,有罅隙的缘故,辰光太久,你祖父也去了,人死为大,本宫这儿也不想提。总而言之,二房和你们大房之前确实有恩怨,但你们大房如今遭遇这场变故,一则是你祖父,他冥顽不灵硬要插手不该插手的地方!以至于合家被流放剑南!二则是你祖母欧氏心狠手辣,谋害你三叔、五叔在前,才酿成了你们这一房的惨剧…你知道了吗?”

长公主紧紧的盯着宁朗清的眼睛,慢慢的道,“大房之外,你要怪其他人也不是不成…一则该怪欧家教女无方,这个本宫明儿个就会与他们算帐!二则,就怪本宫主动把他们打发去剑南,给了宁含和宁希机会…你可明白?”

宁朗清发怔片刻,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之后,宁朗清被长公主暂时留在跟前侍奉汤药,雍城侯陪伴在侧,却打发宁摇碧回侯府,道是让他把这几日的事情理一理,也看看宁夷旷与宁夷徽。

宁娴容机灵的很,一出院子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了,不夹在兄嫂跟前讨厌。

卓昭节神色凝重的问宁摇碧:“祖母今儿个…往后要怎么办?”

长公主的态度很明显,她会想办法化解宁朗清对二房的猜疑和怨怼,但也要二房好好的待宁朗清。实际上这个结果对双方都好,逝者已矣,宁朗清还小,又一直对曾祖母怀着敬畏之心,再趁着宁瑞澄与宁瑞婉这两个嫡亲姑姑还在侯府,一起努力替他矫正之前的看法,未必就放不下来仇恨。

——实际上,就如今看来,宁朗清即使提到宁含和宁希也没有什么明显仇恨的表示,即使他知道这两个叔父杀了自己的父母亲长。

这个侄子如此的懵懂,未必不能彼此好生相处…

但宁摇碧却只是冷笑了一声,道:“祖母要带他几日,等过几日再说罢。”

“方才看他虽然惧怕祖母,可却敢替祖氏、欧氏求情,若是没人教,看着心肠倒不坏,不像是刻薄的性.子。”卓昭节犹豫着道。

宁摇碧看了她一眼,道:“即使他心胸不狭窄,如今也懵懂,然而这样的懵懂里一知半解记下来的疑惑,才最禁不得往后旁人挑唆。人总是要变的。”

卓昭节不禁没了话,便不再说这个,转道:“侯府那边如今的事情也就是避暑之物的预备了,这个我已经打发人去补充。其他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宁摇碧伸手替她将鬓边一支有些滑出来的珠钗往里扶了扶,失笑道:“你还真以为祖母叫我回侯府这边,是为了过问家事?你想祖母如今有心情管家事?”

卓昭节对长公主的性情自是远不如宁摇碧这孙儿了解,呆了一呆,道:“那?”

“当然是为了明日去欧家给大房讨个公道!”宁摇碧嘿然道,“祖母方才不是还说过?”

被他提醒,卓昭节恍然大悟——原来那会长公主的意思就是把这差事给了宁摇碧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只能如此,长公主如今虽然彻底的清醒了过来,然而连榻都还下不得,更不要说去欧家找麻烦了。

至于雍城侯,一向沉默寡言,这种登门问罪的事情…只想想当年他不喜欢卓昭节,趁着牡丹花会质问卓昭节那儿就晓得,这位君侯兴师问罪的技艺也就那么一回事。

相比之下,长安纨绔之首、最擅长寻滋惹事,没理都能占上三分理的宁摇碧,毫无疑问是找麻烦的高手——更不要说理直气壮的上门去问罪了!

宁家最适合去欧家迁怒的便是宁摇碧了,这才是长公主打发他回侯府来的缘故,许是顾忌着要给宁朗清留几分体面,所以没有直说。

卓昭节想到之前敦远伯世子妇来拜访的事情,便问:“你明日去了欧家会怎么做?可要我一起去?”

“不必了。”宁摇碧摇头道,“欧家好歹还有些人,上上下下的人多,别挤着了你。而且咱们子女都小,没人在侯府里看着总归不能放心。”

提到子女,卓昭节也不坚持一起去欧家了,她对欧家没有太多好感,然而要说看着欧家落个下场凄凉也不见得多么高兴,便点头应允,又不放心的叮嘱:“你多带些人去,别叫人伤着了你。”

宁摇碧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也不管下人在旁,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着道:“伤着我?怎么个伤着法?如今该担心的怎么也该是欧家才对。”

卓昭节蹙眉道:“困兽犹斗呢!你别太大意了,就说这回宁含和宁希,大房也是疏忽了才叫他们得手的,不然凭他们那身子骨儿和地位,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放心罢。”宁摇碧只是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他跟着就说起了瑟兰居的事情,“这是给咱们旷郎预备的,你叫清郎住了这算什么事情呢?咱们府里院子多得很,何必叫他占了咱们旷郎的地方?”

卓昭节幽怨的睇他一眼,道:“还不是你之前说不要提前预备院子,结果那天我领了他过去,只能先把他和祖氏安置在咱们院子的厢房里暂住。趁夜给他们收拾住处时,想着把他和祖氏分开,再加上当时他身体明显的不好,瑟兰居因为是打算给旷郎的,我想侯府里的宅子大抵是好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所以从旷郎满月起就叫人渐渐的收拾起来,空院子虽然多,有点人气的就这一个,不把这个给清郎,住别的院子,都是多年空置,万一住出事情来,连大房的丧事都撑不过怎么办?何况放在瑟兰居,我盯着也方便点。你道我愿意把咱们孩子的东西给旁人吗?”

宁摇碧这才明白过来,忙赔罪道:“是我之错,倒是怪起了你…嗯,如今这小子住都住进去了,即使打发他出来,往后旷郎住他住过的院子到底也委屈。我看还是另外择个院子给旷郎备着罢,可惜再没有院子比瑟兰居更近了。”

“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了。”卓昭节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道,“府里空着这么多地方,青萍院本是你从前做郎君时住的,也不算什么正经上房所在。咱们不能另外收拾个院子住,再给旷郎就近挑选?”

一向反应敏捷的宁摇碧显然从没想过当初选瑟兰居做长子往后居所也是跟着青萍院的位置选的,愣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尴尬的道:“这几日,光顾着陪祖母,昼夜颠倒的却是分明的迟钝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女还家去

找麻烦的事儿宁摇碧打小就轻车熟路,恐怕长安城上下,便是他的死仇也不会有人置疑他在这上头的天赋与能力。

翌日清早他领人出了门,傍晚归来,仍旧显得精神抖擞——卓昭节迎了他回到堂上,就问:“欧家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宁摇碧到了家,自然将在外头那副张狂跋扈之态收了起来,轻描淡写的道,“等着圣旨罢了,爵位必然是不要再指望了。延昌郡王妃因为是正妻,皇后娘娘在,所以不会被休弃,然而唐三他连妻族都保不住,这回受的打击也不小了。”

卓昭节噫了一声,她还以为以宁摇碧的心狠手辣,这回去欧家,非把欧家闹出人命来不可,听他说起来今日在欧家那边虽然大大闹了一番,然而也没把欧家的人怎么样?

不过若当真下了圣旨治欧家教女不严之罪,那欧家女也都没法做人了,即使延昌郡王妃由于本朝有位极为维护正妻的皇后,不至于因此被休回家那又如何?往后贵妇之间交际起来,可不是低人一头那么简单,而是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至于延昌郡王那就更加不要说了,他不休妻,妻子不贤还无子,任谁都要同情他一把——可作为一个目标是皇太孙的郡王,都混到了内闱被人同情的地步,谁还指望跟着他能够位极人臣?

这可怜的郡王若是想休妻呢,连一心一意护着他的父亲太子殿下也不敢忤逆了淳于皇后去的。尤其现在咸平帝身子不妥,皇后摄政,正满心替真定郡王打算的时候。这会不长眼去触怒了皇后,简直就是找死了。

卓昭节略想了下这事情的后果,便问:“那圣旨几时下来呢?”

“今晚父亲让幕僚写折子,明日我去祖母那边伺候,父亲去朝上替大房喊冤,圣人与皇后娘娘想是正等着。”宁摇碧叹了口气,道,“很麻烦对不对?然而要处置欧家必须得由帝后或者祖母亲自来,帝后当然更好。若是由着咱们今儿个就把欧家人怎么了,回头不定要说咱们是想公报私仇或者杀人灭口。”

卓昭节看他疲惫的神色,心疼道:“你快歇一歇罢。”

“我去看看旷郎和徽娘。”宁摇碧却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些日子没空去看他们,怕是早就把我忘记了罢?”

他猜的还真没错,小孩子家记性不好,宁摇碧这段时间守着长公主,太久没来逗两个孩子,这会儿被他抱起来,宁夷旷和宁夷徽顿觉陌生,当即就扁了嘴——卓昭节和乳母帮着哄了好一会儿,这才哄住了。

卓昭节怕宁摇碧失望,就温言道:“他们如今本来也记不住什么的,接下来欧家被处置了,大房这事儿也告一段落——往后祖母好了,咱们也就得空了。”

宁摇碧逗了会子女,见他们乏了,这才交还给乳母,和卓昭节一起出了门,才低笑着道:“咱们得空?怎么个得空法?”

卓昭节以为他刚才话没听清楚,正要再说一遍,未想宁摇碧跟着附耳道:“明年这会咱们不定又要添个小郎君或小娘子了,你说哪里来的空?”

“…你忘记大房的丧事了么!”卓昭节呆了一呆,随即瞪他一眼,嗔道,“一年的孝期…你倒是想罢!”

宁摇碧皱眉想了一想,虽然大房与二房不和睦已久,也是内外皆知,然而宁战终究是宁摇碧的伯父,按着规矩得为他服上一年的孝…若是不服,总归要落下一个孝道有缺的名头。

当然守孝期间不同房——宁摇碧是肯定不会理睬的,横竖只要在这期间没有妊娠之事,也没人会闲得详细查问。他和卓昭节都还年轻,宁夷旷与宁夷徽也小着,对第三个子嗣并不很着急,想想就这么落个不孝的名声很划不来,只得叹了口气,暗骂了几句大房。

第二日雍城侯上朝去递折子,帝后——尤其是皇后果然早就等着了,结果与宁摇碧估计的也差不多。皇后所发、名义上却是圣旨的上谕里一点都没给欧家留面子,直斥欧家教女无方、苛刻庶子,以至于连累了纪阳长公主痛失爱子贤孙,据说上谕之严厉,甚至于让欧家接旨时没听完就昏过去了好几个。

这些小道消息卓昭节不很关心,她直接问起了圣旨对欧家的处置,纪久忙跳过了描述欧家人接旨时的情景,道:“小的听说是夺了敦远伯的爵位,欧家满门流放。”

到底欧氏孙儿都有了,父母早就过世,出阁这么多年还要把火烧回娘家,即使宁家大房死得就剩个小孙儿,加上长公主的意思,像现在的处置就很重了,总归欧氏如今宁家妇的身份更加的深入人心才是。

卓昭节问:“流放到哪里?”

“仿佛是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