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历尽辛苦,方寻得爱妻。是以,无论天崩地裂,无论粉身碎骨,也断不可能再放开爱妻之手。”

“无论天崩地裂,无论粉身碎骨?意即说,就算你会因此搭上你阳府一门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了?”

阳恺眉峰蹙起,“微臣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么?要拿一家的性命来抵?”

“还好,昌阳侯还不至于情令智昏。”皇后含笑,“眠儿,你还不把头顶那块帕子摘下来,是想等昌阳侯揭开么?”

春眠尚未行动,有人推门现身,“她的喜巾只能由我来揭。”

一见来者,阳恺身形猝动,挥出一记厉掌。

来者,也就是元慕阳,不避不退,抬手接下了这掌。

砰!两人都知这室内尚有他们顾忌的人在,这一掌只是一个态度,不敢运上十成气力相拼,各自后退几步,俱是面不改色,只连累了近旁的几张木质空椅,应声而碎。

“娘娘?!”门外侍卫急涌门前,口谕在前不敢妄动,只得先发声急问。

“无事,你们站远点守着,未得本宫允许,不得擅近。”皇后道。

“娘娘不要闲杂人等擅入,这位不经通传便擅闯后堂者,是不是要以行刺皇后之名问罪呢?”事情到这一步,若犹不知事已起变,阳恺也枉受朝廷重用位居要职恁多年,但若要轻易放弃,更非昌阳侯风格。

“他是苦主,是原告者,是本宫命他化成侍卫随行进侯府,并等候在后堂门外的。”

“皇后娘娘以玉口将他定为‘苦主’,索性直接拿下微臣罢。”

“昌阳侯在生本宫的气么?”

“微臣不敢。”

“但凡说不敢的,皆是心中有气者。你生本宫的气虽然与法不符,却合情合理。毕竟,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皇后发一声喟叹,轻摇凤首,“本宫若非感念昌阳侯大恩,又怎会亲自来管此事,而不是把它当成一桩案件般移交给大理寺?若非顾及你这位恩人的颜面,又何必特意选在后堂?又怎会叫来阮阳王妃作陪?眠儿是本宫的义女不假,本宫也的确喜欢极了这个玲珑娃儿,但本宫与阮阳王婶相交十几年,虽有辈分隔着,却情同姐妹。十几年的姐妹之交,与短短几个月的义母义女之情,你道哪个深哪个浅?至于元慕阳,那隔得就更远了,连本宫自己都找不到偏袒他的理由。阮阳王婶,您以为呢?”

“娘娘所言甚是,娘娘为舍弟考虑无不周全,无不宽容。”经了这半晌工夫,阮阳王妃已将受惊情绪平淀,恢复了典雅仪态,从从容容道。“就算最后清楚这桩事是个误会,抑或是什么人的栽赃,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皇后颔首,向一旁的春眠道:“眠儿,你也看见了,这两个男人绝不会让彼此掀开那道喜巾,本宫不想看人打架,你就自己拿下来罢。”

纤手挥起,喜巾飘然落地,春眠袅袅见礼,“眠儿见过母后,见过阮阳王妃。”

“好了,快点平身罢。这件事的关键都在你身上。你说你一个有夫之妇,何以成了侯府的新嫁娘?若是不能从头到尾给本宫说清楚,本宫可要大义灭亲,治你一个骗婚之罪了。”

春眠张口欲言,不想又被人代劳,“禀娘娘,她已非有夫之妇,早在大婚之前,她便已收到.....”

皇后凤眉浅浅蹙起,淡道:“昌阳侯,本宫问得是她,有什么话要她自个儿回禀。还是,眠儿,你乐意由昌阳侯代言?”

“眠儿不敢劳烦。”

“既然如此,还不从速回答本宫的问题?”

“是,禀娘娘,眠儿若不行这场婚礼,便不易拿到昌阳侯强娶人妻的证据。眠儿冒着名节被毁和失去相公信任的危险来参与这场婚礼,也只想选择一个自己想要的人而已。”

“恋儿!”虽已大概察出端倪,但当亲耳听见心上之人将实质道出,前些时日暖心的如水柔情,宜眸的如花美景,不过是饱富心机下的虚与委蛇时,打击比所料想的来得狠重得多。“你.....你对得起我?!”

“侯爷,您也救过我,虽然若非侯爷强掳,我也不必经受那场灾厄,但您救了我一条性命是事实。走这一步,也是不得已.....”

“哼!”“不得已”这些个字眼,让某人听得很不顺耳,发声以示不满。

春眠睬也不睬他,这人小气,她还记仇呢。

“在侯爷要恶道作法令我记起前尘往事之初,我便说过,与侯爷相爱相恋的人不是我。对春眠来说,那些都已过去,我只要我的相公。可是,不管我说什么,侯爷自有另一番解读。纵算我把天说破,侯爷也不会放我离开。且侯爷曾名言示之我的公婆,若不能如你所愿,你将动用手中权势为难我家相公。那样的境地之下,我只有两条走,一是屈从,一是反击。一个弱女子想要反击强于己的对手,第一步便只能先示弱。”

“前尘事?你是说你当真是....恋儿的转世?”阮阳王妃惊问。

春眠凝视她一笑,“那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可是.....”

“王婶,让她把话说完罢。”皇后道。“眠儿,本宫要听听你这个小妮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儿,快些道来。”

“是。”春眠乖应。“谢娘娘容禀。”

娇身惯养的人儿,站得久了,脚底开始泛酸,好想到相公身边小作依靠,但一丝怨气还存在心里,生生打住脚步。不料一把楠木靠背椅反向她无声滑来,正巧抵她纤背,虽不能坐,但腰身得倚,登时轻松了不少 。

看在眼里的皇后暗喊一声“乖乖”:这个元慕阳是当真把他的妻子放到心尖上来疼罢?不管是怎样的情爱,都须用心,凡牵扯到心,得之都会喜,失之都会疼。但若有人将情用到不忍心爱人受丝毫的委屈时,这种人,不叫情圣,也不谓情狂,是谓情痴也。

“娘娘,眠儿示弱骗取侯爷信任,是为了保住家和相公。每走一步,眠儿都是在冒险。最初,眠儿甚至不敢与相公眼神交会,只怕他窥出我心里打算,当场阻止,为他自己招来祸事。之后,眠儿又不能笃定相公能否和我心有灵犀,若有所领悟他言行又是否能骗得过昌阳侯的诸多耳目,又是否想得出办法见着皇后娘娘。而见着了,皇后娘娘又能否相信他所言,万一稍有差错,会不会被治惊驾之罪.....呆在侯府里,在侍奉丫鬟一双双眼睛的监视下,眠儿日日夜夜如处针毡,不得安宁,却犹要强作镇定,欢笑自若,端的是万般的煎熬折磨.....侯爷,听到此处,能否让您火气稍稍消弥一点呢?”

“消弭?”阳恺怒极反笑,“我对你坦诚以待,一颗心尽奉到你眼前,换来你肆意践踏,你所以会不得安生,也是因为心虚作祟,如何消弥去本侯的怒气?”

“侯爷对春眠当真坦诚以待么?”春眠浅哂,“你掳我在前,强制恢复我记忆在中,限我自由在后。且那日你要我公婆前来劝我改嫁,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我受他们的言刺语剥而对元家生了恨怨之心以便侯爷动摇我心志?春眠如此作为,无非是你以心机待人,我以心机回之而已。”

“若不是我想要你,想爱你,想疼你,我何必做恁多事?”

春眠摇首,“侯爷可知您和我家相公区别在何处?相公他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相公的爱,是至坚的玉,你的爱,是似玉的砆,外观形似,内质迥异。我既然已经拥有了世上独一无二至坚至纯的璧玉,又怎么还会稀罕次质的碔砆?”

八十七 情书

宝玉与碔砆。原来自己一腔的热爱在她眼里,被嫌弃、被贬斥到这般田地?如果将前几日她表现的温柔静美,将这座空冷了十八年的昌阳侯府变成人间天堂,那么,此刻,她将假相剥去时的肆意无拘,便是把这间后堂化成了人间地狱。所谓剥肤之痛,不过如是。好,实在是好。

他笑,笑自己的愚和傻,稍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请问,你说这等话,是连最后的美好也要抹煞去么?”

“如果是美好,便抹煞不去。”答这话的,非春眠,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妻子身侧并半一只臂扶在椅背借势托住娇躯的元慕阳。“你说过,你所守的十八年,远重过我的两年。此话没错,我确不及你,因我绝对捱不了那么久。三年是大限,我顶多会等上三年。若三年还等不来眠儿,我便不会再等。”

皇后挑了挑凤眉,“不会再等?”

“是呢。”春眠提了提一管秀鼻,撇撇小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物色最顶尖的杀手来取自个儿性命的傻瓜,眼前都有活生生的一个!”

“有人云,死比生易。这一点,元某自愧不若侯爷坚强,失去眠儿,我着实不知如何在这世上行走,只能懦弱随她而去。”他以惯有的冷淡语气,道。

顿时,满堂寂静。

皇后嫁与当今天子,缘于两情相悦;阮阳王妃婚成阮阳王,亦是因情之所钟。但她们都不敢说,她们的男人爱她们能否有这般专注这般痴。一个只凭一张脸也会引来女人倾慕的男人,身处若干浮华之内,怎能心洁至此?春眠将其比作璧玉,当真不是虚妄。

“.....恺弟,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阮阳王妃打破沉默,“我姑且相信这个眠儿就是以前的恋阳,但又如何?一个人在一生里,一段感情失败,尚且可以重新开启另段情爱,何况还是新旧两生的相隔?何况恋阳离开你时,全无恋意,万念俱灰,聪明如你,怎想不明白?”

“我没有不明白!”阳恺赤目咆吼,“正是因为明白,我才要找回恋儿,把亏负她的补偿给她!”

“那也要看她想不想要,还有你能给她的是什么!纵使你认为她的幸福只能你来给予,但当你给她的不是幸福时,还要硬留下她重受那些煎熬么?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你是不是想让她这一生也如前生那般芳华骤逝,然后你再寻上十八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阮阳王妃气得咬牙,真想挥手打醒这个执迷不悟的弟弟。“为什么不可能?你当下的情形,与恋阳离开时有何不同?娘的确是不在了,你也有了子嗣,不会再有人再逼恋阳生子留后,但,你的两房妾室犹在!你凭什么认为那时令她不甘愿的做,如今会让她欢喜接受?尤其,在她拥有了一个至专至真至忠至爱的相公之后?”

眼见着弟弟面呈青白之色,她心弦一软,声线放缓,“恺弟,你一个三十八岁的男子,仍脱不去稚气么?你仍思念着那个可以无限包容你疼爱你的恋阳么?可是,你必须接受那个恋阳已经没了的事实,早在她死之前,便已经没了。放她走罢,好么?”

“不,不好!”熬过那么多年的辛苦岁月,才找到的人,如何说放就放?他利眸蓦地直眙春眠,“你想起往事之后,在我面前所有的情绪都是假的么?你从来没有因为记起过往想过重回我身边?”

“你为我受伤,我的确感到了心疼和不舍。”咝,身边男人的气息忽然有点冷呢。“但不管是在怎样的时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妨直言,就算我没有这样一个相公,也不会做那样的考虑。”

真的是直言,这直言如一把直刀,直剜心肺,直刈心肉,直削心叶!他怎不晓得她还有这样狠这样绝时?冷笑,“你我虽然尚未完成婚礼,却缔下了婚约,你在此之前已接了他的休书。凭这些,我若不放,纵使皇后娘娘凤心不悦,也无法拆人姻缘。”

“那份休书么?”春眠面上浮起淡淡歉意,微低首道,“侯爷安排给我的丫鬟个个都是人尖,尤其那个在跟前侍奉的秀儿,嘴甜手巧,还识文断字。公婆来过之后,我气忿难平,连写几张纸,都是写下开头两字后,便忿然弃笔,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秀儿早把那写了几十遍的两个字转述给侯爷了罢?在我最后一回奋笔疾书时,依然是写了开头两字,便遣她去为我端一碗参汤过来,她回来时,我正将写了满满一页的宣纸对折成一半,放进袖里。及待相公落了名字之后,又是在秀儿的眼皮底下,我将它锁在了一张带着锁具的箧盒内。钥匙在她手中,木箧由我自己存放。秀儿倒也相信我,从来没有试图偷开箧盒查看,不如请皇后娘娘过目如何?”

她手递进自己宽大的喜服袖内,取出待命已久的细条原木箧盒,“上面这道锁,防君子难防小人,相公,打开它。”

元慕阳暗瞪妻子一眼,只用两指,便把那小小锁具拧断,亲将箧盒送进皇后手中。

“休书.....”皇后展纸轻诵开端,要笑不笑地瞟了瞟春眠,摇首接读,“休书前缘过往事,修论昨日逝去因。来世情深与情浅,非由誓,乃由心......”

阳恺通身一震。

“碔砆似玉非为玉,黄铜近金绝非金。今世幸做元春氏,一双人,不得分。为做一双人,千里奔徒吞烟尘。为做一双人,叩求国母慈悲身。一世一双不相负,但愿君心似吾心。”

皇后阅罢低笑,“这哪里是什么休书?是情书罢?你还借着它,给你的相公出谋划策,把活派到了本宫头上。你这个相公倒也聪明,竟能在侍卫们森严守卫下把人送进去。更难得的,他还顾到维护本宫的名声,本宫一人在禅室参佛,他派了个丫头前去见驾。那丫头的力气还不是一般的大,将两个闻声来的侍卫一把推到地上,嘴里一径大着嗓子喊冤枉,使得本宫不想问清楚都不成。”

阮阳王妃美眸漾柔,道:“恺弟,放了她罢。虽然我不免气她如此设计我的弟弟,但你有错在前,又能怨谁呢?何况,如果没有皇后这位义母,她一对平民夫妻若最终逃不过你的逼迫,以他们这样的性情,恐怕早已殉情了罢?那是你想看到的么?”

“哈哈哈......”阳恺口内,爆出一串名曰为笑的声响。

在座每人,从未听过如此悲重的笑声,也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笑容。虽每人心思不尽相同,但有感沉重,皆默然下来。

“.....侯爷。”春眠纤足迈开,徐徐行至他近前。

这一回,元慕阳抑制住了醋意,只是也随着挪动脚步,停在距妻子三四步外。

“侯爷对亡妻的情爱,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想这世间事本来就不能事事如意,您的妻子无法孕育子嗣,你为了孝道,纳妾留后,无可厚非。毕竟,你除了做人夫,还要做人子做人父。恋阳至死不能开怀,皆因她与生俱来的脾性所囿,所以,即使她心死求去,对你也从无恨怨。但,没有人喜欢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拥抱别的女人,她喝下那碗孟婆汤时,是全心全意地要把你忘了,并祈求在新生中拥有只有两个人相爱的婚姻的。侯爷,你已经把她入土为安,何不连过去也一并埋葬了呢?这件物什.....”她摘下昨日戴上颈的紫玉珠串,“这件物什记录着你们最相爱最真挚的美好时光,春眠不敢据为己有,请收回去罢。”

阳恺接了过来。她不要,他无法不要,攥在掌心的珠串上,余温犹存,但这屡余温任他攥得再紧,也无法留它长久。

“你们......”他闭眸,“走罢。”纵有不死心,不甘心,难道要狠下心毁灭之,将过往所有美好俱作斎粉么?

他如此,阮阳王妃既心疼,又感安慰,唏嘘道:“本来,我还奇怪,这小女子的相貌比及恋阳差了恁大一截,何以让人如此执迷。想来,是这番蕙质兰心,真正美得惊人。”

皇后心有戚戚焉,“不然,本宫也不会认下这个干女儿不是?”

“皇后慧眼识人,臣妾领教了。”阮阳王妃盈盈起身,“臣妾去前堂告诉诸宾客,就说新娘子玉体不支,婚礼暂时取消,婚期延迟。先打发大家伙散去,过些日子,再放出新娘病重不治香消玉殒的传闻。虽必定会引起众说纷纭,但总比骑虎难下来得好受。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就如此罢。今日在这堂内的事,只有堂内的人知道,不会有人向外泄露一个字。”

“是。”春眠忙不迭应声,“母后,劳烦您半日工夫,是眠儿不孝,眠儿告退。”

“别急着走。”这个鬼灵精敢情是想在事完之后溜之大吉么?皇后勾笑,“既然你到了京城,就进宫陪本宫呆上几日罢。”

“.....啊?”春眠小脸苦巴巴皱起:人家和相公小别重逢,要去相亲相爱的呀。

“让本宫好好疼疼你,你也尽尽孝道,走罢,眠儿。”

元慕阳拱手作礼。“草民拜送皇后娘娘。”

皇后讶然,“你不走?”

“草民还要与昌阳侯独谈两三语。”

“这也就是说,你不介意本宫把她带走了?”

“娘娘轻便。”

“你”春眠眸儿倏然圆睁。

皇后忍俊不禁,“眠儿,还不快去屏风后面换下这一身喜服,随本宫走?”

春眠把小颌赌气一甩,“眠儿不用换,眠儿在里面加了外衫,把它脱下就好!”

“如此不是更省事么?走罢。”

“.....眠儿随皇后娘娘进宫见识,至少要待够半年。”

“那,说定了?不待够半年,本宫不放人哟。”

“.....不放人就不放人,眠儿也舍不得离开皇后娘娘!”她再偷瞥了那张还是无动于衷的冰玉俊脸,小脚生气一跺,“走了!”

八十八 退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我之间才真正有话可说。”

“想在一个失败者的面前炫耀你的胜利?”

“你把我想得如此浮浅,是低估眠儿的眼光么?”

“你以为她如今的眼光还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

如此对话,不会让人愉快,既然不愉快的事,早早结束为妙。

“侯爷,草民之前虽担心你会设法使眠儿记起过往,但也只是担心她心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怀疑眠儿会弃我而去。只不过,虽不怀疑,但很生气,气她为何不能把所有事尽交给我。”

阳恺只觉好笑,“你是在和本侯畅谈心事么?”

“我完全有能力保住我的妻子。”

“......何意?”

“侯爷,商人有商人的好处,走遍四方,对很多讯息可谓四通八达。当年,我朝曾发生一场时达三年的叛乱,叛乱者为襄阳侯。叛乱平息后,有说襄阳侯已死在乱军之中,有说襄阳侯在兵败城破之际即挥剑自刎,但也有说死者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襄阳侯趁乱遁去,隐姓埋名了。有一度,甚至传出如今在漠北名望鹊起的炎家即是其后人之说。”

阳恺面现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帝未登大宝之前,襄阳侯是朝中唯一可与先帝分庭抗礼者。若非先帝亲领兵马平叛,襄阳侯的叛乱也必无法如此快速平息。也因此,襄阳侯的生死与否,成了本朝一直未放弃关注的大事。顺理成章的,漠北炎家便成了我朝无法忽略的存在。百年来占着‘天下第一堡’地位屹立不倒的天叶堡为给庙堂分忧,对炎家广布眼线,予以长年监控。从炎家周围的邻居,店铺,交友,到其家中的家丁、管事、奴婢,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

阳恺冷掀剑眉,“元慕阳,你一无功名,二无职权,居然在本侯面前谈论国事,甚至妄涉机密,你是想授本侯以柄么?”

元慕阳将一封信札放到对方面前,“在下说得如此详尽,无非是想告诉侯爷,朝廷对炎家的忌讳罢了。而若有人与炎家书信来往,过从甚密,尤其这个人尚是朝廷重臣时,侯爷应该晓得个中厉害罢?”

“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这封信,收信人为炎家,寄信者为侯爷,其上还落着侯爷的私人印章。”

“你”他目倏暴睁,探手抓起案上物什,信封为空白,但其内信笺上,“炎况兄”为首,“弟阳恺顿首”为尾,并有鲜红名章附落在畔.....这、这是什么东西?

“不止名字,还有字迹,熟识侯爷者都不会否认它出自侯爷笔下。”元慕阳淡道。

“......是你做的?”

“这是侯爷的事,与在下何干?”

阳恺目泄杀机,“你想以它要挟本侯?”

“非也。”元慕阳摇首,“之前是想拿它换我的爱妻,现在,只是把它还给侯爷而已,而且,在下手里仅此一份,绝无副本。既然把它交给了侯爷,又谈何威胁?”

阳恺定定地盯着眼前男子。

他自诩观人颜色悉人心事的本领不差,今日却在半天的工夫之内,先是貌似柔弱的小女人,后是这个貌似高洁的元慕阳,连连令他领受挫败。元慕阳这人,除了在面对春眠时会有所不同,面对他人用得都是一张淡然寂静的面孔,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声。如这种人,最易成为强劲对手的罢?不得不说,前一段时日他一心放在唤回恋儿上,轻视了这个敌人。

“你以为伪造出这样一个东西出来,会让本侯畏惧于你,任你予取予求?”

“草民说了,它是侯爷的,草民既然把它原璧归赵,便没想过再做其它。请侯爷收好。”

“你”

“侯爷,草民要的,只有我的妻子而已。如今既然吾妻已回,便别无所求。”

阳恺眸眯如刀,利芒咄咄,“所以,你拿出它,是威胁本侯今后不得再有夺回恋儿的念头?”

“不是威胁,是交换。”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个东西摆在本侯面前,你也成为了本侯的鲠喉之刺,本侯为除后患,说不定就会找个名目要了你的性命。以你一介商人,纵是有再大的本事,如何与官斗?”

“侯爷应该相信,纵算在下要被人致死,也应该有本事在死前拉个人垫背罢?侯爷您个人或不惧任何生死,您的家人呢?谋反大罪,罪及九族,祸延三代。元慕阳可以只要眠儿不要其他,侯爷可以么?”

“可.....”可以么?可以么?他多想说可以,可是.....真的可以么?

“元慕阳,本侯实在是看走了眼。本侯初见你时,只觉你性高气洁,彷佛这世间所有污浊杂秽尽与你没有干系。不想,你也能做这等无中生有、泼人脏水之事。”